背负
辽国骑兵军阵里,萧奇看着那个离自己不到十丈的深坑,还有附近残缺的马尸人肢,气息一下子变得极为幽深。
“是火炮,”他自言自语,又有些疑惑,“可为什么能打这么远?”
作为一名出色的将领,在看到魏国折腾出来天雷火炮的时候,他就敏锐地意识到如今看起来局限颇大的东西能完全改变战争的走向。
可以说这次辽国举国南侵,就是他在陛下面前苦苦进言,又得到右相鼎力支持后才有的结果。
因为真的不能再等了。
边境血战,偶尔也能缴获到些许天雷,前些日子破城的时候还找到了几门魏人没来得及销毁的火炮,萧奇好奇心不重,但他觉得自己有必要掌握这种新式的战争武器,如此一来才能在魏辽战场上不至于吃亏,而在灭掉魏国之后,他甚至有着借这些东西替陛下打到草原尽头的心思。
所以他才会那么确定之前的火炮没办法威胁到城外的军阵,才能知道这一门打到自己身前,甚至差点将自己的亲卫都波及进去的火炮代表着什么。
片刻之后,城头再次响起了之前的轰鸣,萧奇微微示意,身旁的旗兵立刻打起了旗号,刚才还在魏国军阵前耀武扬威的骑兵们纷纷回转,躲避着从天而降的炮弹,在抛下许多尸首后,连带着整个军阵都后移了五里。
那道巍峨的城门再一次在视野里变得模糊起来,城头上的一门门火炮也随之安静,对于双方来说,这已经算是一个安全距离,辽人的弓箭威胁不到城门前的步卒,而他们所在的地方也超出了火炮的射程。
战场陷入了诡异的寂静,时间仿佛回到了辽国骑兵发起冲锋之前,可只有战场上留下的尸体,偶尔响起的惨叫,还有身边气息凌乱,脸上带着嗜血与恐惧交杂情绪的骑兵们在证明着刚才两国军队确确实实地完成了
背负
“任大人,辽贼辽贼又冲过来了!”
任彬猛地回头,原本已经模糊在远方地平线的辽国军阵再一次清晰起来,可与上次不同的是,这一次他们的马速并不快,密密麻麻的辽人骑兵,仿佛流动的黑水,慢慢席卷着那一片土地。
这是很不合理的事情,无论是战前推演,还是刚才亲眼所见,辽人的骑射被城头的火炮完克,他们要么选择直冲魏国军阵,和魏人混作一团,要么选择换门再战,赌一把京城的火炮不可能多。
这样慢腾腾地压上来当活靶子算怎么回事?
这种疑惑一直持续到任彬看清那片黑水才逐渐消散。
他沉默下来,身旁的官员、亲卫、弓箭手们也沉默下来,整个城头都沉默下来。
是魏人,是无数被俘获的百姓,他们没有骑马,没有武器,被两侧的辽人骑兵裹挟着压向城门。
粗略一看,根本数不清有多少,看来昨夜辽人除了立营也没闲着,这么多百姓,京城附近或许已经空了?
该怎么办?眼睁睁看着他们朝着这道城门,朝着他们眼里唯一的生路冲过来?然后彻底扰乱魏国士卒的军阵,让那些紧随其后的辽人骑兵们拔出马刀冲杀?
到时候开不开城门?不开,城外的士卒和百姓难逃一死;若是打开,辽人骑兵借着势头冲进城内该怎么办?
年轻的任彬扶着城墙的青砖,看着那些原本平静度日,如今却只能在辽人威逼下踉跄向前的百姓,看着城墙下方魏国军阵出现的骚乱,看着对面那片阴影与城门之间越来越近的距离,看着他苦读诗书曾暗自立誓要守护的魏人和魏土。
“开炮,”他说,“不用瞄准,开炮。”
身旁的官员大惊失色,扯住他的袖子:“你疯了!那些是魏人!”
“你是魏人,我也是魏人,城墙上的是魏人,城墙下面那些准备死战的将士也是魏人,”任彬的话语仿佛带着九幽的冷气,“这片城墙我是主官,一切责任,我来承担。”
“你疯子!草菅人命的疯子!我定要参你一本!”
“只要能守下来,做个罪人又怎么样呢?”任彬轻声说,“我虽然不敢说很了解顾将军,但如果我们没有动作,等到那些被俘获的百姓到了城门前面,他依然会下令迎敌,因为他就是这样的人啊,哪怕背负着这么多人的怨恨,他也会做到自己应该做的事情。”
任彬走到一门火炮边上,从茫然的士卒手里拿过引燃的火把,凑到火炮尾端的引信上,看着那被点燃的火光,说道:
“所以我觉得,如果能替他分担一些就好了。”
火光燃尽,在所有人呆滞的目光里,泛着黑光的火炮发出震耳欲聋的声响,弥漫的火药烟尘里,硕大的炮弹脱离炮管,划过一道弧线,远远地落在了那些人影中间。
一整片魏国百姓身死在这一炮之下,连带着附近挟持他们的几个辽人骑兵也一同命丧当场,片刻的寂静之后,足以让人头皮发麻的哭嚎喊叫声响彻了战场。
一门又一门火炮在片刻之后也跟着爆发出巨响,城墙前方,剧烈的爆炸和飞扬的泥土构成一幅惨烈的景象,无数魏国百姓在看到身旁横飞的残肢断臂后陷入了绝望与疯狂,有的朝着两侧疯跑,还有的直奔城门,好像跑到了那里就能活下来一样。
城墙下的顾怀喉头耸动了一下,他抬头深深地看了率先开炮的那段城墙一眼,然后平静地下达了军令:
“撤盾,拔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