审讯室内,灯光冷白,映照出汪继堂满脸的老年斑和神情木然的双眼。他坐在铁椅上,背脊挺得笔直,一如当年在讲台上授课的模样。程望坐在对面,翻开他携带的那本泛黄日记本,指腹轻轻抚过每一页——每一页,似乎都压着某个死者的魂魄。
日记第一页便记着:“199x年3月17日,第一位来找我的,是陈玉峰。他说他要举报……”后半句被墨水划掉,重写的内容却是:“我劝他不要再追查了。这里不是正义能伸张的地方。”
程望抬头:“陈玉峰当年来找你,是想举报谁?”
汪继堂沉默片刻,目光缓缓移向镜头所在的位置,像是在确认有人在看,也像在自言自语:“他要举报的,是他的导师——范树仁。”
程望神色顿时紧绷。范树仁,是当年江州大学历史系的教研主任,已于2005年因病去世。他的名字,从未在此案的任何记录中出现。
“他说他在参与档案数字化时,发现范树仁非法转卖古籍,牵涉金额巨大,还有几册古籍疑似从博物馆流出。那天晚上他来我家,说他已经把材料交到了学院纪委,还打算再交一份到市检察院。”
“然后他就失踪了。”
汪继堂点头,声音低沉:“第二天我就听说他没来上课。三天后,他彻底从校园里消失。”
程望紧紧盯住他:“你知道是谁杀了他。”
汪继堂微微颔首,却不再说话。程望知道,仅靠日记内容与汪继堂的回忆,远不足以支撑起司法流程。他需要证据,需要确切的指向。
“你当年为什么不报警?”张远在旁问。
“你们真以为那时候能报得了吗?”汪继堂冷笑一声,“那个年代的内部调查,连纪委的记录都能被烧掉。何况是个手里拿着几页打印纸的年轻讲师?他不死,才奇怪。”
程望心中逐渐拼起另一幅图:一场内部系统性掩盖,一群知情人陆续“自愿失踪”,再以意外、投河、出走等形式草草结案。而汪继堂,可能是唯一一个未死的“活口”。
日记中第二位提到的是郝华,第三位是梁义……每一个名字背后,都附有简短的心理描写与会面记录:“梁义胆小,不敢举报,只说了一句‘我受够了’,然后沉默了整晚。”、“周冰冰来找我时,哭了整整一小时。她说她看到了不该看的文件。”、“我本想救他们……我甚至藏过人。但我没办法。”
程望问:“你藏过人?”
汪继堂闭上眼睛:“郝华。我把他藏在旧图书馆三天。他说他害怕,说他当年为了参与拍卖,伪造了文件,范树仁逼他顶包。可惜——第三天他自己跑了,我再见到他的消息,就是溺亡通报。”
“那你这些年为什么不说?”程望语气沉了下来。
“说了也没人信。”汪继堂轻声道,“我年轻时太懦弱,老了也没用。这些年我就住在原地,看你们警察一茬一茬换,看那间展室被修建、封闭、再无人问津。我知道他们会被找出来的,早晚的事。只是……没想到是现在。”
程望缓缓站起身,心中已有决断。他命令张远:“立即申请搜查范树仁当年办公室、旧宅、个人存档,包括退休前所有财务记录和教学档案。”
“还有一点。”郑然从门口进来,手中拿着刚整理出的报告,“地下展室的骨骸和当年的失踪人口比对,尚缺两人。根据汪继堂日记,失踪者为七人,目前尸体确认五具。”
“第六个可能是郝华,已被水流带走。那第七个呢?”程望问。
郑然顿了顿:“没有任何记录显示她的遗体被找到。这个人,叫王如诗——档案显示,她是陈玉峰的女朋友,当年也一同在学院实习。失踪时间:199x年3月21日,三天后。”
空气仿佛凝固了三秒。
“你是说,她的尸体没出现?”
郑然点头:“没在展室,也未在河里。她是唯一可能‘幸存’的人。”
“或者——唯一的凶手。”程望低声道。
张远眼神一变:“你怀疑她杀了陈玉峰等人?然后逃脱?”
程望摇头:“不是怀疑。是另一种可能——她看到了一切,逃了,藏了二十年。”
众人一震。
一切似乎从“尸体”开始,又终于“活人”。如果王如诗还在,如果她藏着当年真正的动机与证据——这桩陈年旧案,才算真正打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