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暗下来的时候,案情的脉络终于隐隐浮现出了形状。会议室里昏黄的灯光映在白板上,层层叠叠的案情推演图像杂乱却有序,像一张错综复杂的网,而程望与队员们,正在这张网的中心,试图拨开其中的一丝真相。
“从赵进东口中挤出来的线索,已经足以证明他知情不报。”程望低声说道,手中拿着一份刚打印出的笔录复印件,指节泛白,“可我们都知道,他没那个胆子自己组织一场运钞车劫案。问题在于——他替谁背锅?”
冯峤坐在一旁,眉头紧锁:“他反复提到的‘三哥’,你们觉得,是口误,还是有意为之?”
“我不认为是口误。”林绍年斟酌着用词,“他提及‘三哥’时语气非常自然,而且带着一种下意识的敬畏。这不像编出来的,倒像是他现实生活中的一个固定存在。”
“问题就在这。”程望指着白板左下角,“赵进东口中的‘三哥’,到现在为止我们查不到任何确切人名、身份、电话,甚至连一个侧面出现的人都没有。”
秦韵翻了翻她整理的卷宗,轻声说道:“如果我们考虑到他背后的人具备一定黑道背景,那么‘三哥’这个称呼就可能是真实的,或者……是整个组织体系中对某一特定人物的代称。”
“像某种地下等级制度?”林绍年问。
“对。但我不敢肯定。”秦韵叹了口气,“我们现在拿到的材料太零碎。赵进东交代的内容里既没有具体时间点,也没有资金流向。唯一明确的就是:他帮人做事,换了一套房,一辆车,还有二十多万现金。”
杜骁倚在窗边,看着天色彻底沉了下去。他终于开口:“我觉得,我们是不是在某些地方,错看了方向。”
众人齐齐看向他。
“赵进东确实是个关键,但你们不觉得——这一切过于完美了吗?”杜骁拿起一支记号笔,走向白板,在“赵进东”三个字旁边画了一个圈,“比如:他‘偶然’在那天值班,‘巧合’地提前换岗离开,又刚好是那一段没监控的路段,又刚好车子没追踪器,烧毁时又没人察觉……这些细节一个连着一个,几乎让人怀疑,是不是这起案子从一开始,就不是简单的劫案,而是一场有预谋的、有设计感的、完整的剧本。”
程望没有立刻回应,而是缓缓地走到杜骁旁边,看着他新圈出来的线索。
“你是说,赵进东是一个假凶手,整个劫案从一开始就是为了设局——让我们查他?”
“可能他知道自己在被利用,可能不知道。但有一点我敢打赌:真正的组织者,一定比他聪明,也一定比我们设想得更早、更周密。”
“你这个说法,我倾向于相信。”程望点头,然后他用红笔把“赵进东”那圈边线又向外扩了一圈,“我们现在必须做一件事,把他接触过的所有人、所有时间节点重新翻一遍。从他申请进入押运岗位那天起,到他被捕前的最后通话,全部梳理。”
冯峤拿起手机,开始调出内部系统,“我这就联系技侦,重新调赵进东近一年的通讯、通话记录,尤其是微信和qq的删除记录,看有没有蛛丝马迹。”
林绍年则从背包里翻出一沓纸质资料,摊在桌上:“我这里是他户口迁移资料和不动产变更记录。我对比过,他买房那段时间银行流水不太对劲,明显有个大的外来转账,但金额低于我们报警银行系统的敏感阈值,大概在14万出头。汇款人不详,而且是一次性汇入,用途写的是‘私人周转’。”
“资金也许是这个案子关键。”程望沉声道,“我们查赵进东没错,但现在的方向应该是他背后的那一笔钱。”
“你们有没有想过一个问题。”秦韵忽然插话,“为什么是这辆车?为什么是这天?我们过去的逻辑是他们掌握了押运线路和调度表,但有没有可能——内部还有第二层配合?”
会议室一时安静了几秒。
林绍年喃喃:“内鬼?”
“我不想轻易下结论。”秦韵语气缓慢,“但这种高风险、高利润、一次性完成后便可销毁的案子,如果没有精准掌握,那就不是精密犯罪,而是赌博。而真正成功的犯罪,从来不是靠运气。”
“你说得对。”程望点了点头,“内鬼的存在不能排除,尤其是在这个单位人员长期不更替、调度安排相对固定的背景下。我们不能光盯着赵进东。”
“那我们下一步怎么办?”杜骁问。
“我们分成两个小组。”程望说,“一组继续以赵进东为中心,深挖他生活中接触到的所有非亲属型关系;另一组去运钞车管理公司,调取公司人员背景、岗位交替安排记录,还有近三年里是否有大额现金交易行为异常的记录,必须尽快。”
“我申请进公司那边。”林绍年说。
“好,你带冯峤一起。注意保密,别打草惊蛇。”
程望说着,站起身来,目光扫过众人。
“我有种感觉,这案子不会只是一起抢劫那么简单。我们现在踩进了某种更深的泥潭,而我们面前这个赵进东,不过是露出的浮萍。真相藏在水底,而且很冷。”
会议散了,窗外已是彻底的夜。
但这城市的心脏,正悄无声息地搏动着某种不为人知的节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