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海听着安娜天真烂漫的问话,心里猛地一抽,龙国是什么样子?好吃的东西?
他张了张嘴,话到了嘴边却又咽了回去。
一九四二年……
这个年份像一把冰冷的刀子,瞬间刺破了他刚刚因为身份暴露而产生的些微窘迫,他眼前仿佛浮现出战火纷飞的故土,饿殍遍地的惨状。
好吃的东西?怕是连树皮草根都成了奢望。
更让他心头发紧的是,安东和艾莉莎之前提过,这些丧尸,这些怪物是纳粹德国的杰作。
如果真是这样……
他的后背窜起一股寒意,比脚踝的冰敷还要冷彻骨髓。
纳粹德国的盟友是谁?
霓虹国!
那个已经在中国大地上肆虐多年,犯下滔天罪行的霓虹国!如果他们也掌握了这种把人变成怪物的“武器”,那后果……
成海不敢再想下去,他几乎能想象到,本就处在水深火热中的同胞们,在面对装备精良的侵略者时,还要再面对这种打不死、只知道撕咬的怪物。
那将是何等绝望的景象?
一股巨大的无力感和愧疚感席卷了他,他想起自己“留学”的借口,想起自己只是为了混一张文凭。
虽然这条时间线不是他原本的时间,但他们的血管里流着同样的血液,而这个世界他的国家,他的人民,可能正在遭受着他无法想象的、更加残酷的灾难。
他脸上的血色迅速褪去,变得有些苍白。
“成海哥?”安娜见他半天不说话,只是怔怔地看着自己,又怯生生地喊了一声,小手轻轻晃了晃他的胳膊。
“啊……”成海如梦初醒,猛地回过神。
他看着安娜那双清澈见底、充满期盼的眼睛,喉咙有些发干,他能说什么?说他的国家可能正面临着比战争更可怕的敌人?说那里的人们可能连饭都吃不饱,更别提什么“好吃的”?
他做不到,他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一些,甚至挤出一个有些难看的笑容。
“龙国啊……”他斟酌着词句,“是一个……很大的国家,有很多很多人,也有很多很多……故事。”
至于好吃的……
他脑子里闪过无数种家乡美食,随即又被现实的残酷冲刷得一干二净。
“吃的嘛……”他顿了顿,目光不由自主地飘向那锅正冒着热气的牛肉罐头,那曾是他嗤之以鼻的食物,此刻却显得如此珍贵。
“当然也有。”他艰难地继续,“有……嗯,馒头,面条,米饭……”
他说出这些最普通不过的主食,声音里带着自己都未曾察觉的艰涩,艾莉莎一直低头处理着他的伤口,此刻却微微抬了抬眼皮,不动声色地瞥了他一眼,又迅速垂下,继续手中的动作,只是力道似乎更轻了些。
安东不知何时已经从仓库深处走了回来,手里还拎着一双鞋子和几件虽然旧但是完好的棉服,他没有插话,只是默默地将东西放在一边,眼神在成海和安娜之间扫了扫,若有所思。
仓库里的气氛,因为成海这几句干巴巴的回答,又重新变得有些微妙,牛肉的香气依旧浓郁,却似乎驱不散某些人心中悄然滋生的沉重。
成海自己则在心里苦笑,他只希望,自己的猜测不要成真,否则,他真不知道自己将来有何面目,再踏上那片土地。
牛肉的香气依旧在仓库里弥漫是此刻唯一真实而温暖的存在,然而,这暖意丝毫驱散不了成海心头的冰寒。
他甚至有些恍惚。为什么会来到这个世界?为什么偏偏是自己?
娜斯佳……那个神秘的女人,她的身影在脑海中一闪而过,模糊不清,只剩下那句掷地有声的断言,“这一切都是为了拯救世界。”
拯救世界?他低头看了看自己还隐隐作痛的脚踝,又瞥了眼旁边堆积如山的的物资。
拿什么拯救?用这些罐头吗?还是用他那张“留学文凭”?成海嘴角不自觉地牵起一抹自嘲。
他连自己是怎么来的都没弄明白,更别提拯救了,而且,拯救哪个世界?
是那个他日夜思念,有着父母亲人原本世界?还是眼前这个,战火纷飞,怪物横行,一九四二年的残酷异世?
对了,还有和他一样戴上头盔的林岚,如果她不在这个世界,她会在哪儿?拯救其他世界吗?
这些念头如同无数细小的虫子,啃噬着他的神经,让他坐立不安。
他觉得自己像个蹩脚的演员,被人硬塞进了一场不知剧本的宏大戏剧,演的还是个他完全无法胜任的角色。
“英雄?”他甚至怀疑娜斯佳是不是找错了人,或许,她要找的是某个真正的天选之子,而不是他这个只想混日子的普通青年。
“喂,小子。”安东不知何时凑了过来,手里拿着一块干硬的黑面包,另一只手则端着一个搪瓷杯,里面是半杯温水。
他把面包和水递给成海。
“想什么呢?脸白得跟见了鬼一样。”安东的声音没什么起伏,但眼神却锐利。
“比鬼还可怕。”成海接过面包,机械地咬了一口,干硬得硌牙,他含糊地嘟囔了一句,也不知道是在回答安东,还是在自言自语。
安东挑了挑眉,没再追问,只是拍了拍他的肩膀,“先活着,才有力气想别的。”
艾莉莎已经处理完了伤口,她站起身,收拾着医疗用品,“好了,这两天,先好好休整,尽量少走动。”
安娜则捧着一个小小的金属饭盒,里面是她小心翼翼分出来的牛肉和土豆,上面还浇了些肉汤。
她把饭盒递到成海面前,眼睛忽闪忽闪的,“成海,吃点东西吧。”
看着她清澈的眼神,成海心里的那些宏大而沉重的疑问,似乎被暂时推开了一些,活下去,安东说得对,先活下去,他接过饭盒温热的触感从手心传来,“谢谢。”
“对了,把你里面那件羽绒服,和鞋子都换了吧。”安东指了指成海身上那双在昏暗仓库里依旧显眼的鞋子,和尽管被军棉袄遮住的但依旧漏了一点儿的黑色羽绒服。
“它们看起来太好了,你明白我的意思吧,现在这个情况,穿那么好的东西会很危险的。”
安东说着,将他刚刚从仓库深处翻找出来的旧鞋子和棉服放在成海身边,那是一双看起来饱经风霜的皮靴,鞋面布满划痕,但鞋底还算厚实,棉服则是灰扑扑的,打了好几个补丁,散发着一股久未见光的霉味和尘土气。
他胡乱地塞了两口饭,放下安娜递来的饭盒,他没有丝毫犹豫,迅速脱下自己的鞋服,当现代的衣物从身上剥离,一种奇异的剥夺感掠过心头。
他换上了安东给的旧棉服和那双磨损的皮靴,棉服有些硬挺,穿在身上沉甸甸的,带着一股尘封许久的味道,并不好闻。
鞋子也有些夹脚,皮质僵硬,每走一步都感觉脚在抗议,但至少,它们看起来和这个时代“般配”多了,他活动了一下手脚,感觉自己像是被硬塞进了一具不属于自己的躯壳,陌生而拘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