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狱那天,我在监狱门口烧掉了沾血的工作服。
三年后,沈聿白的新助理在入职第一天,不小心把咖啡泼在他高定西装上。
他盯着我的脸:我们是不是见过
我扶了扶眼镜微笑:沈总认错人了。
他不知道,我口袋里装着录音笔。
更不知道,他爱上的白月光人设——
全是我根据心理医生泄露的资料精心设计的陷阱。
当他单膝跪地奉上钻戒时,我按下播放键。
里面是他亲口承认当年陷害我的通话录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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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水冰冷,像无数根细针扎在裸露的皮肤上。我走出那道厚重的、吞噬了三年光阴的铁门,身后是灰色高墙投下的巨大阴影,沉默而压抑。空气里弥漫着雨水、泥土和某种难以言喻的铁锈味,那是监狱独有的气息,渗入骨髓,怎么也洗不掉了。没有伞,风卷着冰冷的雨丝,狠狠抽打在脸上。
身上那件洗得发白、袖口磨出毛边的廉价囚服,沉甸甸地贴着皮肤。三年,一千多个日夜,它吸饱了汗渍、绝望和洗不掉的消毒水味,像一层黏腻的、屈辱的壳。我停下脚步,就在监狱门外那片被雨水浇透的泥地上。没有回头看一眼那扇吞噬我的大门。
掏出一直藏在囚服内袋里的火柴盒,盒子边缘早已被汗水浸得发软。手指冻得有些僵硬,划了好几下,嚓,微弱的火苗终于跳跃起来,在昏沉的天色里显得异常明亮、灼热。
毫不犹豫地,我点燃了囚服的衣角。火舌贪婪地舔舐上去,劣质布料发出轻微的哔剥声,迅速卷曲、焦黑。一股浓烈刺鼻的焦糊味猛地腾起,混杂着布料燃烧的烟气和雨水的气息,呛得我喉咙发紧。那点橘红色的光,在灰蒙蒙的雨幕中疯狂跳跃,映亮了我毫无表情的脸,也映亮了袖口上几点早已凝固、变成深褐色的陈旧血渍——那是姐姐的血。是她从顶楼坠落时,溅在我拼命伸出的手臂上,永远也洗不掉的印记。
火焰贪婪地吞噬着布料,越烧越旺,灼热的气浪扑面而来,几乎要燎到眉毛。我死死盯着那跳跃的火光,仿佛要把它烙印在眼底深处。直到最后一片布料在火焰中化为蜷曲的灰烬,被冰冷的雨水无情浇灭,只留下一小滩湿漉漉、焦黑的残骸,冒着丝丝缕缕绝望的青烟。
雨,更大了。冰冷的液体顺着发梢流进脖颈,刺骨的寒。我抬起头,任由雨水冲刷着脸庞,目光穿透重重雨幕,投向城市最繁华的方向。那里有霓虹闪烁,有财富堆砌的金字塔尖,也有一个人,此刻大概正坐在温暖干燥的顶层办公室里,俯瞰着芸芸众生。
沈聿白。
这三个字像淬了剧毒的冰棱,狠狠扎进心脏深处,带来一阵尖锐而麻木的痛楚。火烧过的余烬在脚边散发着最后一点微温,然后彻底熄灭,冰冷一片。
三年,够了。
该回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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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年后。
沈总,您的新助理到了。人事部经理的声音隔着厚重的红木门传来,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
进。门内传出的声音低沉平稳,像冰层下缓慢流动的暗河,听不出情绪。
我深吸一口气,压下胸腔里那瞬间翻涌起的、几乎要将理智吞噬的冰冷潮水。指尖在口袋边缘轻轻擦过,触碰到了那枚冰冷坚硬、比指甲盖大不了多少的金属长方体——录音笔。它安静地蛰伏着,等待着启动的指令,像一个沉默的共谋者。再抬眼时,镜片后的目光已经澄澈平静,毫无波澜。
推门而入。
巨大的落地窗外,城市的天际线在午后的阳光下闪耀着冰冷的金属光泽。宽大的办公桌后,男人背对着门口,面朝窗外。仅仅一个挺直的背影,就透出掌控一切的压迫感。昂贵的深灰色西装勾勒出宽阔的肩膀线条,一丝不苟。
我端着刚刚从秘书处接过来的咖啡,温热的瓷杯熨帖着掌心。杯口氤氲着淡淡的白色雾气,浓郁的咖啡香气在偌大的办公室里弥漫开来。脚步放得极轻,地毯吸走了所有声音。
就在距离那张宽大办公桌还有两步远的时候,我的左脚尖似乎极其不小心地绊在了厚厚地毯的某个细微凸起上。身体猛地向前一个趔趄!
啊!一声恰到好处的、带着惊慌的低呼。
手中的咖啡杯脱手飞出,深褐色的滚烫液体在空中划出一道带着热气的弧线,精准无比地泼洒出去。
哗啦!
滚烫的咖啡狠狠撞上那片挺括、昂贵的深灰色西装后背。深褐色的污渍瞬间晕染开来,像一朵丑陋、迅速扩张的毒蕈,疯狂吞噬着布料本身的矜贵光泽。细小的水珠甚至溅到了他梳理得一丝不苟的鬓角。办公室里浓郁的咖啡香里,陡然混进一丝焦灼的气息。
时间仿佛凝固了一瞬。
巨大的落地窗映出男人瞬间僵硬的背影。他没有立刻回头。办公室里的气压骤然降低,沉甸甸地压下来,几乎让人窒息。秘书在门口倒抽一口冷气,脸色煞白。
我踉跄一步才站稳,脸上迅速堆满了真实的惊慌和无措,嘴唇微微颤抖:对、对不起!沈总!我…我太不小心了!地毯…地毯绊了一下…我、我这就给您擦…
声音里带着恰到好处的哭腔,手忙脚乱地从口袋里掏出一块干净的手帕,就要上前。
就在这时,沈聿白缓缓转过身。
他的动作并不快,却带着一种无形的力量,让我的动作瞬间僵在原地。那张脸清晰地映入眼帘——比三年前在法庭旁听席上,隔着冰冷栏杆看到的更为深刻、更具侵略性。下颌线条如刀削般冷硬,鼻梁高挺,薄唇紧抿着,抿成一条毫无温度的直线。深邃的眼窝下,那双眼睛,此刻正沉沉地、锐利地钉在我脸上。像鹰隼锁定了猎物,带着审视一切的穿透力。
办公室里的空气彻底冻结了。咖啡渍在他昂贵的西装上缓慢流淌,留下一道道难看的痕迹,蒸腾起细微的热气。
他一步步走近。皮鞋踩在厚厚的地毯上,无声无息,却像踏在紧绷的鼓面上。那股强大的、混合着冷冽古龙水和上位者威压的气息扑面而来,几乎让人喘不过气。
一步,两步。距离近得我能看清他瞳孔深处细微的纹路,能感受到他目光中那股毫不掩饰的探究和审视,像手术刀般精准地刮过我的脸。
他的视线,最终定格在我的眼睛上,透过那层薄薄的树脂镜片。那目光太深,太沉,带着一种穿透时光的冷意,仿佛要剥开我此刻精心描画的每一寸伪装,直抵灵魂深处那个血淋淋的旧伤疤。
我们…他的声音低沉,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在死寂的办公室里响起,每一个字都敲在紧绷的神经上,是不是在哪里见过
心脏在胸腔里猛地一撞,像被一只冰冷的铁手狠狠攥住。血液似乎瞬间涌向四肢百骸,又在下一秒冻结。姐姐坠楼时扭曲的身影、法庭上他冷漠旁观的侧脸、监狱里铁窗冰冷的触感……无数尖锐的碎片在脑海中轰然炸开。
但脸上,不能有丝毫破绽。一丝惊讶迅速掠过眼底,随即被恰到好处的困惑和茫然取代。我微微蹙起秀气的眉毛,扶了扶鼻梁上的黑框眼镜,动作带着一丝新人的笨拙和紧张。唇角努力向上弯起一个职业化的、略带歉意的微笑,弧度精准得如同用尺子量过。
沈总,声音是刻意放软的,带着点初入职场的青涩和恭敬,您一定是认错人了。我是苏晚,今天第一天入职。
目光清澈坦荡,迎着他审视的视线,没有丝毫闪躲。镜片后的眼睛,像两潭平静无波的湖水,映不出任何过往的风暴。
口袋里的录音笔,隔着薄薄的衣料,冰冷而坚硬地贴着大腿皮肤。它安静地蛰伏着,如同我此刻完美无缺的伪装。我知道,这只是开始。这出精心排练了三年的戏,终于拉开了帷幕。
沈聿白的目光依旧锁在我脸上,那锐利的探究并未因我的回答而消散分毫。时间在无声的对峙中缓慢流淌,每一秒都像被拉长的钢丝,紧绷欲断。咖啡的污渍在他昂贵的西装上缓慢蔓延,如同一个沉默的、不祥的宣告。
是吗他终于再次开口,声音依旧低沉,听不出喜怒,却比刚才更冷了几分。那目光缓缓下移,掠过我被咖啡溅湿了一小片的裙角,又扫过我因紧张而微微蜷起的手指。苏晚。他清晰地念出这个名字,像是在舌尖掂量着分量,每一个音节都带着无形的压力。
是,沈总。我微微垂首,姿态恭顺。
人事部没教你,他的语调平铺直叙,却字字如冰珠砸落,走路要看路
对不起,沈总,是我太不小心了。我的头垂得更低,声音里充满了懊悔和自责,肩膀微微瑟缩了一下,将一个因犯错而惶恐不安的新人形象演绎得淋漓尽致。我…我保证不会有下次。您的西装,我一定会赔偿的…
不必了。他打断我,语气淡漠,仿佛那件价值不菲的高定只是一块抹布。他抬手,修长的手指随意地拂过胸前那片深褐色的污渍,动作带着一种漫不经心的倨傲。去通知陈秘书,下午的行程推迟半小时。另外,他的目光再次落在我身上,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你,现在去洗手间把自己收拾干净。十分钟后,带着上季度亚太区所有子公司的市场分析报告进来。我要听你的…初步见解。
最后四个字,他刻意放缓了语速,带着一丝审视的意味。
好的,沈总!我立刻应声,声音里带着一丝如蒙大赦的感激和重新振作的决心,转身快步走向门口。
直到厚重的办公室门在身后轻轻合拢,隔绝了那道如芒在背的视线,我才靠在冰凉的大理石墙壁上,缓缓吐出一口压抑在胸腔深处的浊气。后背的衬衫,在冷气充足的走廊里,竟也沁出了一层薄薄的冷汗,黏腻地贴着皮肤。
心跳,擂鼓般在耳膜里狂响。
第一步,成功了。咖啡泼了,人设立住了,也成功引起了他的注意。虽然那审视的目光像针一样,几乎要刺穿我的伪装,但我知道,这只是开始。沈聿白,这个习惯于掌控一切的男人,已经开始对我这个笨拙的新助理产生了兴趣——哪怕只是探究和怀疑的兴趣。
口袋里的录音笔,像一块沉默的烙铁,提醒着我此行的真正目的。我走进洗手间,反锁了隔间的门。冰冷的金属隔板带来一丝真实的凉意。从随身的手袋底层,摸出一个极其轻薄、几乎透明的塑料文件夹。里面只有薄薄的两页纸,却是我花费了难以想象的代价才弄到手的无价之宝。
第一页,是沈聿白私人心理医生——张维安——诊疗记录的摘要片段。字迹潦草,夹杂着大量专业术语和缩写,但几个关键点被我用红笔清晰地圈了出来:

**童年创伤核心:**
母亲(芭蕾舞演员)因事业放弃家庭,七岁时彻底离开。目睹其最后一次舞台表演《天鹅湖》(黑天鹅变奏)。关联强烈情感缺失与不信任感。

**亲密关系障碍:**
对纯粹、柔弱、艺术气质(尤指芭蕾)的女性存在病态依恋与救赎幻想(代偿心理)。厌恶强势、算计、目的性强的女性。

**近期压力源:**
集团内部权力斗争加剧(涉及元老陈董),睡眠障碍复发(梦境频现童年场景)。

**潜在防御机制:**
高度警惕,对巧合极度敏感,倾向先发制人消除威胁。
指尖划过那些冰冷的铅字,尤其是芭蕾、黑天鹅、柔弱、救赎这些词,像抚过淬毒的刀刃。张维安,这位道貌岸然的业界权威,职业道德在他贪婪的价码前不堪一击。他泄露的,不仅仅是沈聿白的心理弱点,更是我复仇剧本的精确蓝图。
第二页,是几张打印出来的、像素不算太高的照片。照片上的女孩叫林薇,沈聿白心中那个无法替代的、早逝的白月光。照片里的她,大多是在练功房或舞台侧影。身形纤细得仿佛一阵风就能吹走,穿着洁白的芭蕾舞裙,脖颈优雅如天鹅,眼神总是带着一种雾蒙蒙的、不谙世事的纯净感,笑容羞涩而柔软。其中一张,是她赤着脚坐在练功房的地板上,微微歪着头,长发松散地垂落,指尖无意识地缠绕着一缕发丝,脆弱得像清晨花瓣上的露珠。
我对着隔间里冰冷的镜子,摘下了那副刻意显得笨重的黑框眼镜。镜中映出一张苍白而清秀的脸,眉眼间依稀残留着三年前那个风风火火、眼神倔强的苏言的影子,但更多的是一种被刻意打磨过的、近乎脆弱的温顺。我拿起一支极细的眼线笔,小心翼翼地沿着睫毛根部描画,眼尾微微下垂,瞬间柔化了眼神的棱角。又用指腹沾取一点点腮红,在颧骨下方轻轻晕开,营造出一种楚楚可怜的苍白感。最后,将原本扎得一丝不苟的马尾解开,让微卷的长发松散地垂落肩头,几缕发丝刻意拂过脸颊。
镜子里的人,眼神怯生生的,带着一丝新入职场的迷茫和不安,嘴唇微抿,透着一股小心翼翼的柔顺。气质,竟与照片中那个林薇有了六七分的相似——不是容貌的复刻,而是那种骨子里透出的、易碎的、需要被保护的脆弱感。
十分钟后。
我抱着厚厚一叠市场分析报告,再次敲响了总裁办公室的门。报告沉甸甸地压在手臂上,冰冷的纸张边缘硌着皮肤。这一次,脚步放得更轻,更稳,像一只谨慎靠近猎物的猫。
进。里面传来沈聿白的声音,比刚才似乎少了几分冰碴。
推门进去。他已经换掉了那件污损的西装外套,只穿着挺括的白衬衫,领口解开了一颗纽扣,露出小半截冷硬的锁骨。他正站在巨大的落地窗前,背对着门,望着脚下蝼蚁般的车流。阳光透过玻璃,在他周身勾勒出一圈冷硬的光晕。
沈总,我轻声开口,声音放得比刚才更软,带着一丝完成任务后的微微喘息,报告带来了。
他闻声转过身。
目光,几乎是瞬间就落在我身上。不再是刚才那种锐利如刀的审视,而是掠过一丝极其细微的、连他自己可能都未曾察觉的停顿。他的视线在我散落的头发、柔化的眉眼和那刻意营造的、带着点脆弱感的气质上停留了半秒。
那半秒的停顿,细微得如同蝴蝶振翅,却像一道精准的电流,瞬间击中了我。张维安资料上的每一个字,此刻都在我脑海中铮铮作响。有效!他对这种柔弱、艺术气质的投射,果然有着近乎本能的反应!
嗯。他面无表情地应了一声,走回宽大的办公桌后坐下,下巴朝对面的椅子微抬了一下,坐。说说看。
语气是公事公办的冷淡,但那道目光,却像有了重量,沉沉地落在我的脸上。
我将报告轻轻放在他面前光洁如镜的桌面上,拉开椅子坐下,动作带着刻意的拘谨。翻开报告第一页,指尖划过冰冷的纸面。
上季度亚太区整体营收增长放缓,主要受日本和东南亚市场拖累…我开始汇报,声音不大,语速适中,条理清晰。核心数据和分析框架早已烂熟于心,但此刻,我刻意在几个关键转折点上,微微蹙起秀气的眉毛,停顿片刻,流露出恰到好处的思考状,甚至略带一丝不确定的迟疑,眼神会下意识地飘向沈聿白,带着点寻求确认的依赖感。
……特别是新加坡市场的渠道冲突问题,几家核心经销商对我们新的分级定价策略反弹很大,导致出货量锐减了百分之十五。
我微微吸了一口气,声音里带上一点不易察觉的忧虑,指尖无意识地轻轻卷着报告纸页的一角,这个微小的动作,像极了照片里林薇缠绕发丝的无助。陈董那边…似乎对这次调整也颇有微词
我抬起眼,目光小心翼翼地迎上沈聿白,带着询问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担忧,仿佛在为他面临的困境感到不安。
沈聿白靠在宽大的真皮座椅里,右手无意识地转动着一支昂贵的金属钢笔,发出细微而规律的咔哒声。他的目光并未一直停留在我脸上,大部分时间落在摊开的报告上,或投向窗外,显得冷静而疏离。然而,就在我提到陈董的名字,并流露出那丝为他担忧的神色时,他转笔的动作,微不可察地顿了一下。
极其短暂,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但一直用眼角的余光紧紧锁住他所有细微反应的我,精准地捕捉到了这个瞬间。心脏深处,一个冰冷的角落泛起一丝扭曲的快意。陈董,这位在沈氏集团根深蒂固、近年来频频对沈聿白决策提出异议的元老,果然是他心头的一根刺。我无意流露的担忧,像一根探针,轻轻触碰到了这根刺。
陈董的意见,不是你需要考虑的范畴。沈聿白终于开口,声音依旧听不出波澜,但刚才那瞬间的停顿,已经暴露了某种情绪。你的分析,只停留在表面现象。经销商反弹的根本原因,是本土竞争对手‘星海科技’上个月推出的针对性补贴政策,打乱了我们的节奏。他修长的手指在报告某处点了点,目光锐利地扫向我,市场部的情报收集滞后了整整一周。这份报告里,只字未提。
一股寒意瞬间窜上脊背。他果然洞若观火!星海科技的突袭,是我故意在初步报告中忽略的关键点,只为制造一个不够深入的印象,同时埋下一个让他亲自点破、展示其掌控力的机会。
啊…对不起沈总!我的脸上立刻飞起两抹恰到好处的红晕,眼神里充满了被点破不足的羞愧和慌乱,手指紧张地绞在一起,我…我疏忽了!市场部那边给我的资料里…确实没有提到星海的动作这么迅速…我马上补充进去!
声音微微发颤,带着一种急于补救的恳切,将一个因经验不足而犯错、又无比敬畏上司权威的新人形象演绎得入木三分。
沈聿白看着我,没有说话。办公室里只剩下中央空调低沉的送风声。那锐利的目光在我因羞愧而泛红的脸颊和慌乱无措的手上停留了几秒。然后,他几不可闻地哼了一声,听不出是满意还是不满。他身体微微前倾,拿起桌上的内线电话。
陈秘书,他的声音透过话筒传出,恢复了惯常的冷硬,把星海科技东南亚市场最近三个月的所有动作,尤其是针对经销商的补贴细则和效果评估,半小时内整理好送到我这里。另外,他的目光若有似无地扫过我,通知市场部王总监,让他明天早上九点,亲自向我解释情报滞后的原因。
电话挂断。他重新靠回椅背,手指在光洁的桌面上轻轻敲击着,目光重新落回我身上,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审视。
看到了吗他的语气平淡,却字字如锤,在这个位置上,疏忽一次,代价可能就是丢掉整个市场。数据只是表象,背后的人心和算计,才是关键。他的眼神深邃,似乎在透过我,看着某个更复杂的棋局。星海背后是谁在撑腰陈董还是其他人他们的真正目标又是什么
他像是在教训下属,又像是在自言自语。敲击桌面的指尖,节奏带着一种掌控全局的笃定。
是,沈总,我记住了。我低下头,声音恭顺,掩去眼底一闪而过的冰冷算计。人心算计他说的每一个字,都像是对他自己最辛辣的讽刺。
口袋里的录音笔,无声地运转着,忠实记录下他此刻掌控一切的姿态和话语。很好。他对我的不足进行了敲打,展示了他的洞察和权威。同时,他提到了陈董,提到了星海科技背后可能的势力,这无疑印证了张维安报告中关于他近期权力斗争压力的信息。
一条无形的线,已经悄然抛出。
接下来的日子,像在刀尖上跳舞。我扮演着苏晚——那个带着点林薇影子、努力上进又有些笨拙的新助理。工作细致入微,对沈聿白的指令反应迅速,却又在非核心事务上偶尔出些无伤大雅的小纰漏:比如记错一位不太重要的客户经理的姓氏,或者在整理一份浩繁的会议纪要时不小心遗漏了一小段无关紧要的讨论。这些小错,总能恰到好处地引他皱眉,然后在他冷冽的点拨下,迅速改正,并流露出一种混合着敬畏、感激和一丝依赖的眼神。
张维安提供的资料,成了我的剧本。沈聿白偏好办公室角落那盆不起眼的文竹,我便不经意地在汇报间隙提及自己也很喜欢这种安静坚韧的植物,并笨拙地询问养护技巧,眼神清澈专注。当得知他因压力失眠时,我偶然提起曾在图书馆一本旧书里看到一个简单的助眠穴位按摩方法,指尖犹豫地在自己手腕内侧比划了一下,神情带着点分享的腼腆和对他状态的担忧。当他习惯性揉捏眉心时,一杯温度恰到好处的温水会适时地、无声地放在他手边——这不是助理手册的要求,是我细心的观察。
每一次靠近,每一次眼神的交汇,每一次无意流露的脆弱或关心,都精准地踩在那份心理报告描绘的路径上。我清晰地感觉到,那道最初充满审视的目光,正在悄然发生变化。锐利的冰层下,似乎有什么东西在缓慢地松动、融化。他对我的小错容忍度在提高,偶尔在我完成一项棘手任务时,那紧抿的唇线甚至会松动一下,掠过一丝极淡的、几乎看不见的赞许。
我知道,陷阱的入口,就在前方。
机会来得比预想的更快。
一个月后,一场至关重要的游艇商务酒会。巨大的白色游艇停泊在灯火辉煌的港湾,甲板上衣香鬓影,觥筹交错。沈聿白是当之无愧的中心,被一群或谄媚或试探的面孔簇拥着。我作为他的助理,安静地待在不引人注目的角落,扮演着尽职的背景板,目光却像雷达般扫视全场。
很快,目标出现。星海科技的执行副总,钱宏,一个脑满肠肥、眼神油腻的中年男人。他端着酒杯,脸上堆着虚伪的笑,目标明确地拨开人群,朝被围在中心的沈聿白走去。
沈聿白正背对着这个方向,与一位政要交谈。钱宏的脚步带着一种刻意的踉跄,酒杯里琥珀色的液体随着他的动作危险地晃动着。他眼底闪过的那一丝阴狠,隔着人群,被我清晰地捕捉到。
张维安的资料瞬间闪过脑海:沈聿白对酒会应酬极其反感,尤其厌恶被人灌酒,这与他童年一次不愉快的经历有关(具体未详述)。钱宏显然深谙此道,并且,带着明显的恶意。
几乎是本能,身体比思维更快一步。在钱宏那只端着酒杯、蓄满力道的手臂即将撞上沈聿白后背的刹那,我猛地从角落闪身而出,以一种看似慌乱、想要上前提醒的姿态,精准地插入了两人之间那极其狭窄的空隙!
沈总小心!
惊呼声出口的同时,钱宏那杯满满当当、带着冲力的威士忌混合着冰块,结结实实地泼在了我的身上!
冰凉的酒液瞬间浸透了单薄的礼服前襟,刺骨的寒意激得我浑身一颤,狼狈不堪。碎裂的冰块砸在脚背上,生疼。巨大的冲力让我控制不住地踉跄着,撞向了旁边的酒水台。哗啦一声,台子上几支高脚杯被带倒,摔在甲板上,发出清脆刺耳的碎裂声。
一瞬间,整个甲板上的谈笑声戛然而止。所有的目光,惊愕、探究、玩味,齐刷刷地聚焦过来。
沈聿白猛地转过身。他脸上的从容瞬间冻结,眼神在触及我胸前那片深色酒渍和满地狼藉时,骤然变得冰冷无比,锐利的目光像两把淬火的刀,狠狠射向僵在原地、脸上还残留着错愕和一丝未能得逞的懊恼的钱宏。
钱副总,沈聿白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冻结空气的寒意,每一个字都清晰地砸在突然安静的甲板上,看来星海科技今年的业绩压力,大到让你连路都不会走了
钱宏脸上的肥肉抽搐了一下,挤出比哭还难看的笑:沈总…误会!纯属误会!手滑了,手滑了!这位小姐…实在对不住!我赔!这礼服多少钱,我双倍赔!他语无伦次,眼神闪烁,试图把焦点转移到我的赔偿上。
沈聿白却看都没看他一眼。他的视线落在我身上。我微微低着头,咬着下唇,手指无措地抓着湿透冰凉的前襟,身体因为寒冷和惊吓而微微发抖,长发有几缕黏在湿漉漉的颈侧,灯光下显得脸色更加苍白脆弱,像一朵被暴雨摧折的花。
他眼中翻涌的冰冷怒意里,似乎有什么东西被这景象触动了一下,裂开了一道细微的缝隙。他脱下自己的高级定制西装外套,动作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强势,直接披在了我湿透的、冰凉的肩膀上。昂贵面料上残留着他身体的温度和清冽的木质香气,瞬间将我包裹。
去里面休息室处理一下。他的声音低了几分,对着我,不再是刚才那种冻人的冰冷,甚至带上了一丝连他自己都未察觉的…温和他随即抬眼,目光如冰锥般刺向钱宏,声音再次降至冰点:至于钱副总,我想,我们和星海科技的合作,需要重新评估了。送客!
最后两个字,斩钉截铁,不容置喙。立刻有安保人员上前,对着脸色煞白的钱宏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巨大的西装外套裹在身上,带着他强势的气息和体温,像一个无形的牢笼。我在众人或惊讶或探究的目光中,微微颤抖着,被一名女侍者引向游艇内部的休息室。转身的瞬间,低垂的眼睫掩盖下,一丝冰冷的、近乎扭曲的笑意,在心底无声蔓延。
鱼饵,终于被牢牢咬住了。
休息室的门在身后轻轻关上,隔绝了甲板上的喧嚣。华丽的空间里只剩下我一个人。裹在身上的昂贵西装散发着沈聿白的气息,像一张无形的网。肩膀处传来一阵火辣辣的刺痛,刚才撞击酒水台的力道不小。我走到宽大的梳妆镜前,背过身,小心地褪下一边的肩带。
镜子里,白皙的肩胛骨下方,一片触目惊心的青紫正在迅速浮现,边缘处甚至擦破了皮,渗出细小的血珠。疼痛尖锐而真实。
我深吸一口气,从手袋里拿出湿纸巾,动作尽可能轻地擦拭着伤口周围的酒渍。冰凉的湿意刺激着伤处,带来一阵阵抽痛。就在我咬着牙,试图处理那处擦伤时,休息室的门被无声地推开了。
没有敲门。
沈聿白站在门口。他大概是想询问情况,或者安排人送药。但当他的目光落在我裸露的肩背,触及那片新鲜的、刺眼的淤青和血痕时,所有的话语都卡在了喉咙里。
空气仿佛凝固了。我能清晰地感觉到他目光的骤然变化,那里面翻涌的复杂情绪——惊愕、一丝不易察觉的怒意(针对钱宏还是他自己),以及…一种更深沉、更难以言喻的东西,像冰层下的暗流骤然涌动。
他快步走了进来,反手关上门,动作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急切他径直走到我身后,高大的身影瞬间将我笼罩在阴影里。那股强烈的、混合着冷冽气息的压迫感再次袭来。
别动。他的声音低沉沙哑,带着一种我从未听过的紧绷感。一只微凉的大手,带着薄茧,极其小心地避开了伤处,轻轻按在了我未受伤的另一侧肩膀上,阻止了我试图遮掩的动作。
另一只手,则带着一种近乎笨拙的、与他平日杀伐决断截然不同的迟疑,从我手中拿走了那张染着酒渍和淡淡血痕的湿巾。他拧开侍者刚才放在梳妆台上备用的医药箱,拿出消毒棉签和药膏。
冰凉的消毒药水轻轻点在破皮的伤口上,带来一阵尖锐的刺痛,我控制不住地倒抽一口冷气,身体本能地瑟缩了一下。
忍着点。他的声音就在我耳后响起,低沉得近乎耳语,气息拂过我的耳廓,带着一种陌生的热度。那只按在我肩上的手微微收紧,带着一种不容抗拒的力道,却又奇异地传递着一丝…安抚
棉签的力道明显放得更轻了。他处理伤口的动作生涩而专注,微凉的指尖偶尔会不经意地擦过我的皮肤,激起一阵细微的战栗。狭小的空间里,只剩下棉签摩擦皮肤的细微声响,和他压抑着的、略显粗重的呼吸声。空气粘稠得如同凝固的蜜糖,又像绷紧的弓弦,充满了某种一触即发的、危险而暧昧的张力。
我能清晰地感受到他目光的灼热,像实质般烙在我的肩背、我的颈侧。那目光里有什么东西在燃烧,在崩塌,在重组。张维安报告里那些关于救赎幻想、对柔弱者的病态保护欲的字句,此刻像魔鬼的低语,在我脑海中疯狂回响。
药膏清凉的触感覆盖了火辣的疼痛。他沉默地替我贴好一片无菌敷料。他的指尖,在离开我皮肤的最后瞬间,似乎极其轻微地、带着一种连他自己都未察觉的流连,划过敷料的边缘。
为什么他突然开口,声音依旧沙哑,带着一种压抑的、深不见底的情绪,像在质问,又像在自言自语。他并没有看向我的脸,目光依旧死死地锁在我肩头那片被敷料覆盖的淤青上,仿佛那是什么无法理解的谜题。为什么挡那一下
来了。我等待的问题。心脏在胸腔里狂跳,撞击着肋骨,几乎要破膛而出。脸上却必须维持着脆弱和迷茫。
我缓缓转过身,动作牵扯到伤处,微微蹙了下眉。抬起眼,迎上他深不见底的目光。那双眼睛里翻涌着太多东西——冰冷的怒意尚未完全消退,审视的锐利依旧存在,但更深的地方,一种陌生的、近乎混乱的漩涡正在形成。
我微微低下头,避开了他过于直接的逼视,长长的睫毛垂下,在眼下投下一小片脆弱的阴影。声音放得很轻,带着一丝疼痛的微颤和茫然,像迷途的羔羊:
我…我也不知道。手指无意识地攥紧了身上那件过于宽大的西装外套边缘,指节微微发白。看到他要撞过来…就…就冲过去了。我停顿了一下,似乎在努力回忆那一刻的本能,然后抬起眼,目光里带着一种纯粹得不含一丝杂质的困惑和一点点后怕,望向他深邃的眼眸深处。
沈总…我是不是…又做错事了声音轻软,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依赖和寻求确认的怯意。
这个姿态,这个眼神,这个语气——完美复刻了张维安资料里描述的触发点:纯粹的、不假思索的保护行为;面对伤害的脆弱和疼痛;以及最关键的那一丝毫无算计、近乎天真的依赖和茫然。
沈聿白的身体,极其轻微地震动了一下。像被一股无形的电流击中。他看着我,那眼神里的风暴仿佛瞬间停滞了。冰冷的锐利、翻涌的怒意、深沉的审视…所有那些复杂的、属于商界猎食者的情绪,都在那双带着水汽、写满脆弱和茫然的眼眸注视下,被一种更原始、更汹涌的东西猛烈地冲击着、覆盖着。
他喉结剧烈地滚动了一下,似乎想说什么,却最终没有发出任何声音。那按在我未受伤肩膀上的手,非但没有松开,反而收得更紧了些,带着一种近乎失控的力道。他猛地向前逼近了一步,高大身躯带来的阴影彻底将我笼罩。他身上清冽的气息和一种陌生的、带着侵略性的热度扑面而来,将我紧紧困在他与冰冷的梳妆台之间。
空气灼热得几乎要燃烧起来。他的目光,像滚烫的烙铁,一寸寸扫过我的脸,从湿漉漉的额发,到微微颤抖的睫毛,再到失去血色的唇瓣。那眼神深处,有什么东西彻底碎裂了,某种被精心构筑了多年的堤坝,在这一刻被汹涌的洪流冲垮。
他缓缓抬起另一只手,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却又充满占有欲的迟疑,抚向我的脸颊。指尖带着薄茧,触碰到我冰冷的皮肤,激起一阵强烈的战栗。
就在他的指尖即将完全落下,就在这令人窒息的、临界点般的瞬间——
我的目光,不经意地扫过他因为动作而微微敞开的衬衫领口下方。一道颜色很淡、却依旧狰狞扭曲的长条状疤痕,横亘在他左侧锁骨下方,像一条丑陋的蜈蚣,蛰伏在冷白的皮肤上。
时间,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猛地按下了暂停键。
所有精心营造的脆弱、茫然、暧昧的依赖感,如同被冰水当头浇下,瞬间冻结、碎裂!
那道疤!
三年前那个混乱血腥的夜晚,姐姐从顶楼坠落前绝望的嘶喊,破碎的玻璃,疯狂扭打的混乱……记忆的碎片带着尖锐的棱角,狠狠刺穿精心维持的伪装!
姐姐!苏晴!那个名字带着滚烫的血泪,在我心底无声地嘶吼!她染血的裙角,她最后看向我的、充满无尽痛苦和解脱的眼神……像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灵魂最深处!
是他!就是这个男人!他冰冷地站在阴影里,看着他豢养的疯狗扑向姐姐!他袖手旁观,甚至可能是幕后那只推手!他锁骨下的这道疤,就是那晚姐姐在绝望挣扎中,用尽最后力气抓伤的!是姐姐留在这世上,对这个恶魔最后的控诉!
一股冰冷的、足以焚毁一切的恨意,瞬间从脚底直冲头顶!血液在血管里疯狂奔涌、咆哮,几乎要冲破皮肤!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带来尖锐的刺痛,却远不及心头那被活生生撕裂的旧伤万分之一!
沈聿白的手,停在了距离我脸颊不到一寸的空中。
他敏锐地察觉到了我瞬间的僵硬,以及那无法掩饰的、骤然剧变的眼神——那里面有什么东西彻底碎裂了,刚刚营造出的脆弱茫然消失殆尽,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实质的冰冷和…恨意虽然那恨意只是一闪而过,快得几乎让人以为是错觉,随即又被一种更深的、难以言喻的痛苦覆盖。
他深邃的眼眸猛地一缩,抚向我脸颊的手顿住了,探究和警惕瞬间压过了方才汹涌的陌生情潮。他微微眯起眼,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怎么了
目光锐利如刀,试图剖开我瞬间的失态。
巨大的恨意如同岩浆在血管里奔涌,几乎要将理智焚烧殆尽。姐姐坠落的身影、那道狰狞的伤疤,在眼前疯狂交织、放大。
不能暴露!苏晚,不能暴露!
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撞击,像要挣脱束缚。我猛地闭上眼,再睁开时,眼底翻涌的恨意和痛苦被强行压下,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深、更浓的脆弱和惊悸。身体控制不住地剧烈颤抖起来,比刚才因为寒冷和疼痛的颤抖更加剧烈、更加真实。
没…没什么…
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带着浓重的鼻音和恐惧的哽咽,目光躲闪着他锐利的审视,死死地盯住他锁骨下方那道疤痕,仿佛那是世界上最可怕的东西。那道疤…
我伸出手指,指尖颤抖得如同风中的落叶,虚虚地、不敢触碰地指向那里,眼神里充满了被惊吓到的、小动物般的恐惧,好…好可怕…刚才…刚才撞到的地方也好疼…
眼泪毫无预兆地汹涌而出,顺着苍白冰凉的脸颊滚落,砸在他昂贵的手工衬衫袖口上,洇开一小片深色的湿痕。
我将脸深深地埋进他披在我身上的西装外套里,肩膀剧烈地耸动着,发出压抑不住的、断断续续的抽泣。脆弱无助到了极致,仿佛那道伤疤和身上的疼痛,彻底击溃了我本就脆弱的神经。
沈聿白的手,悬在半空,最终没有落下。他看着我埋在他衣服里哭泣颤抖的模样,那刚刚升起的警惕和探究,在我如此合理的恐惧反应面前,似乎被冲淡了。他紧蹙的眉头微微松开,眼神中翻涌的情绪复杂难辨——有被冒犯审视的不悦,有被打断的不耐,但更多的,似乎是一种面对极度脆弱时被强行唤起的、混杂着烦躁的保护欲张维安报告里关于他对纯粹柔弱的病态吸引,再次发挥了作用。
他最终只是沉沉地叹了口气,带着一种我从未听过的、近乎疲惫的妥协。那只原本想抚上我脸颊的手,转而有些僵硬地、极其克制地落在我的头顶,轻轻拍了两下,像安抚一只受惊过度的猫。
好了,他的声音低沉沙哑,带着一种强压下去的烦躁和不自在,别哭了。伤口处理好了,让陈秘书送你回去休息。
他收回手,仿佛刚才那片刻失控的靠近从未发生,转身,步履有些仓促地离开了休息室,背影带着一丝罕见的狼狈和逃离的意味。
门关上的瞬间,我猛地抬起头。
脸上泪水未干,眼底却是一片彻骨的、燃烧着地狱之火的冰冷。所有的脆弱惊悸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我死死盯着镜子里自己苍白如鬼的脸,和肩上那片刺目的淤青。指尖抚过那冰冷的敷料,仿佛能触摸到姐姐坠楼前绝望的温度。
沈聿白…你碰过姐姐的手,也配碰我
口袋里的录音笔,安静地记录下一切。冰冷的外套裹在身上,像裹着一层肮脏的蛇蜕。
游戏,才刚刚进入最危险的阶段。那道疤,撕开了我完美的伪装,也彻底点燃了不死不休的恨火。
游艇事件后,某种无形的壁垒被彻底打破。沈聿白那道审视的目光,如同消融的冰层,露出了底下深不见底的暗流。他不再仅仅把我当作一个需要敲打、偶尔也有些有趣的新助理。
我成了他特别的存在。
工作依旧繁重,但他交代任务时的语气里,多了些难以言喻的东西。不再是纯粹的指令,偶尔会带着一丝解释的意味,仿佛在期待我的理解而非仅仅是执行。午餐时间,不再是冰冷的自己解决,秘书处会接到内线,为他和我订好两份精致的餐点,送到他办公室隔壁那间原本空置的小休息室里。门有时虚掩着,我能感觉到他偶尔投来的、若有所思的目光。
他不再掩饰那份源自张维安报告的病态关注。一次加班到深夜,窗外霓虹闪烁。我伏案整理一份冗长的跨国并购协议,颈椎酸痛,下意识地抬手揉了揉后颈。他不知何时从办公桌后起身,悄无声息地走到我身后。
累了低沉的声音在寂静的办公室里响起,吓了我一跳。
没等我回答,微凉的手指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道,按上了我酸痛的肩颈。他的动作起初有些生硬,但很快找到了穴位,力道精准得不像一个养尊处优的总裁。带着薄茧的指腹按压着僵硬的肌肉,带来一阵酸胀后的舒缓。我身体瞬间僵硬,随即强迫自己放松下来,微微侧过头,露出白皙脆弱的脖颈线条,喉咙里发出一声极轻的、带着疲惫和一点点依赖的叹息。
嗯…谢谢沈总。声音软糯。
他按摩的手指顿了一下,随即力道似乎更沉了些。空气里弥漫着一种无声的、危险的亲昵。
另一次,是在他私人收藏室。那里面挂着一幅巨大的、笔触狂放却透着孤寂的油画,占据了一整面墙。他难得有片刻闲暇,独自站在画前。我进去送文件,脚步放得极轻。
喜欢吗他突然开口,没有回头。
我停下脚步,目光落在画上那片压抑的深蓝和孤独的飞鸟上,眼神流露出一种被触动的、纯粹的欣赏,轻声说:很震撼…感觉…很孤独,但又很自由。
语气里带着一丝小心翼翼的共鸣。
他转过身,深邃的目光落在我脸上,看了很久。那一刻,他眼中没有了平日的掌控和冷硬,只有一种深沉的、近乎疲惫的孤寂。他没说话,只是朝我走近两步,距离近得能闻到他身上清冽的气息。然后,极其自然地,抬手将我颊边一缕滑落的发丝,轻轻别到耳后。指尖划过耳廓,带着一丝微麻的触感。
出去吧。他收回手,声音低沉。
每一次看似无意的靠近,每一次流露的脆弱或共鸣,都像投入深潭的石子,在他眼中激起更深的涟漪。张维安资料里描述的救赎幻想和情感投射,正以惊人的速度具象化。他看我的眼神,越来越像在透过我,看着那个早已逝去的、承载了他所有情感缺失幻影的林薇。
而每一次他流露出这种眼神,每一次他指尖的温度落在我皮肤上,我心底的恨意就滋长得更加疯狂。口袋里的录音笔,成了我唯一的精神支柱,冰冷地提醒着我最终的目的。
陷阱,已然成型。只待最后一步,将猎物彻底钉死。
那枚钻戒,终于还是来了。
不是在我预想的某个浪漫场景,而是在一场极其重要的董事会之后。会议室内气氛剑拔弩张,沈聿白以铁腕手段压下了陈董一派的最后反扑,彻底巩固了集团内的绝对权力。硝烟散尽,偌大的顶层办公室里只剩下我和他。夕阳的金辉透过巨大的落地窗泼洒进来,将他挺立的背影镀上一层近乎辉煌的金边,也在地板上投下长长的、孤绝的影子。
他背对着我,站在窗前,望着脚下被他彻底征服的钢铁森林,久久沉默。空气里还残留着刚才会议上无形的硝烟味和他身上散发出的、胜利者的冰冷威压。
我安静地站在他身后几步远的地方,扮演着尽职的影子,手里捧着一份需要他签字的文件。夕阳的光线勾勒出他宽阔的肩膀和收紧的下颌线,那是一种睥睨天下的姿态。口袋里的录音笔,像一块烧红的烙铁,无声地提醒着时机。
终于,他缓缓转过身。
脸上没有任何胜利的喜悦,反而笼罩着一层深重的、难以言喻的疲惫,甚至…一丝荒芜。他一步步朝我走来,皮鞋踩在光洁的大理石地面上,发出清晰而空旷的回响,每一步都像踏在紧绷的弦上。
夕阳的金光落在他深邃的眉眼间,却驱不散那眼底浓得化不开的阴霾。他在我面前站定,距离近得我能看清他眼中细密的血丝。那目光不再是透过我看林薇的幻影,而是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沉重的真实感,沉沉地落在我脸上,仿佛要将我的灵魂都吸进去审视。
苏晚,他开口,声音沙哑得厉害,带着一种奇异的、仿佛耗尽所有力气的疲惫,这三年…很累。
我的心跳,漏了一拍。血液似乎瞬间冲上头顶,又在下一秒冻结。他知道了他查到了
但他接下来的话,却像一盆冰水,浇灭了我瞬间的惊悸,却又燃起了更猛烈的恨火。
勾心斗角,步步为营,他扯了扯嘴角,露出一抹毫无温度的自嘲,身边全是算计,没有一个人…是真的。他的目光紧紧锁住我,带着一种近乎贪婪的探寻,似乎想从我脸上找到某种他渴望已久的答案。直到你出现。
他停顿了一下,眼神里翻涌着极其复杂的东西——疲惫、孤寂、一丝不易察觉的希冀,还有那种病态的、寻求慰藉的渴望。张维安报告里关于他情感缺失和寻求纯粹的描述,在此刻达到了顶峰。
你不一样,苏晚。他低沉的声音带着一种奇异的蛊惑力,也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宣告,你的眼神,很干净。他缓缓抬起手,那动作带着一种近乎神圣的、却又充满掌控欲的仪式感。
一个深蓝色丝绒的小方盒,被他从西装内袋中取出。盒子在他骨节分明的手掌中打开。
一枚钻戒静静地躺在黑色天鹅绒上。
主钻硕大,切割完美,在夕阳余晖下折射出无数道冰冷而璀璨的光芒,像星辰碎裂的眼泪,刺得人眼睛发疼。光芒跳跃着,映亮了他深邃的眼眸,那里面此刻翻涌的,是一种混合着疲惫、孤注一掷的占有欲,以及…那该死的、寻求救赎的幻觉。
他看着我,眼神专注得可怕,仿佛我是他荒芜世界里唯一的光源。然后,在我毫无防备、甚至因为那过于璀璨的光芒而微微眯起眼的瞬间——
沈聿白,这个永远高高在上、掌控着无数人命运的沈氏掌权者,这个亲手将我推入地狱、间接害死我姐姐的魔鬼,他屈下了他尊贵的膝盖。
单膝,稳稳地跪在了冰冷坚硬的大理石地面上。
高度瞬间逆转。我低着头,视线居高临下地笼罩着他。夕阳的光线从他身后涌来,将他的轮廓镶上金边,却也将他跪地的姿态映照得无比清晰、无比卑微。
他举着那枚光芒刺眼的钻戒,仰起脸,目光灼热地、带着一种近乎献祭般的执着,锁住我的眼睛。声音低沉而清晰,带着一种奇异的、仿佛卸下所有重负的沙哑,也带着不容置疑的、扭曲的占有欲:
留在我身边。苏晚,嫁给我。
空气彻底凝固了。时间仿佛被无限拉长。钻戒的光芒在他手中疯狂跳跃,像地狱之火的邀请。他跪地的姿态,他仰视的目光,他沙哑的求婚誓言…构成了一幅荒诞绝伦、却又带着致命诱惑的末日图景。
口袋里的录音笔,像一个冰冷的活物,贴着我的大腿皮肤,发出无声的催促。
就是现在。
所有的伪装,所有的表演,所有的恨意与痛苦,都在这一刻凝聚、爆发!
脸上那属于苏晚的、刻意维持的脆弱、温顺、茫然…如同被狂风吹散的沙堡,瞬间崩塌殆尽。镜片后的眼睛,褪去了所有伪装的水汽和怯懦,只剩下彻骨的冰冷和燃烧的恨意,锐利如刀,直直刺向跪在地上的男人。
我缓缓地、极其缓慢地,从风衣的口袋里,掏出了那支陪伴了我无数个日夜的黑色录音笔。金属外壳在夕阳下泛着冰冷无情的光泽。
沈聿白的瞳孔,在看到录音笔的瞬间,猛地收缩!像被强光刺伤的野兽。他脸上那混合着疲惫、占有和一丝病态希冀的表情,如同被重锤击碎的冰面,瞬间布满了难以置信的惊愕和迅速凝聚的风暴!他举着钻戒的手臂,僵在了半空。
我的拇指,带着一种近乎优雅的残忍,轻轻按下了录音笔侧面的播放键。
滴。一声轻微的电子音,在死寂的办公室里响起,清晰得如同丧钟。
紧接着,一个冰冷、熟悉、带着绝对掌控和无情算计的男声,从录音笔小小的扬声器里清晰地流淌出来,每一个字都像淬了毒的冰凌,狠狠砸在空旷的空间里,也砸在跪在地上的男人脸上:

**【录音开始】**

**沈聿白(声音冰冷平稳):**
计划不变。苏言必须进去。她手里的证据链,足够让她在里头待上五年以上。

**另一个谄媚的男声(钱宏):**
沈总放心,都安排妥了!账目‘漏洞’天衣无缝,几个关键‘证人’也打点好了,保证咬死是她个人挪用!只是…她姐姐苏晴那边…好像察觉了什么,今天还跑到公司来闹…

**沈聿白(语气毫无波澜,甚至带着一丝不耐烦):**
一个无关紧要的蠢女人。处理干净点,别让她碍事。让她‘意外’消失,或者…让她自己闭嘴。选个利落的。苏言进去后,她也就没价值了。

**钱宏(声音带着一丝狠厉):**
明白!沈总,那‘星海’那边的注资…

**沈聿白(打断):**
按约定办。你做好你的事,我保你后半辈子富贵。

**【录音结束】**
死寂。
绝对的死寂。
录音里那冰冷、无情、视人命如草芥的对话,像一把把淬毒的匕首,将空气彻底撕碎。每一个字都在办公室里回荡,撞击着四壁,最后狠狠扎进跪在地上的沈聿白耳中。
他脸上的血色,在录音响起的第一个字时,就瞬间褪得干干净净,惨白如纸。举着钻戒的手剧烈地颤抖起来,那枚价值连城的钻石在夕阳下疯狂晃动,折射出破碎而刺眼的光芒。他仰视着我的眼神,从最初的惊愕、到难以置信、再到一种被彻底扒皮抽筋、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的震骇与…疯狂的暴怒!
那是一种信仰崩塌、被最深信任之人捅穿心脏的极致痛楚,混合着滔天的被愚弄的羞耻和杀意!他眼底的血丝瞬间爆开,猩红一片,像濒临绝境的野兽!他猛地想从地上站起来,身体却因为巨大的冲击而踉跄了一下,膝盖重重磕在大理石地面上,发出沉闷的响声。
你——!
一个破碎的、充满了暴戾和毁灭气息的单音从他喉咙深处挤出,像野兽濒死的嘶吼。他死死地盯着我,不,是盯着我脸上那彻底卸下伪装后、冰冷如霜、燃烧着地狱之火的真实面容。那眼神,恨不得将我生吞活剥!
我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看着他此刻狼狈、暴怒、信仰崩塌的丑态。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一片冰封万里的冷漠。镜片后的眼睛,清晰地映出他扭曲的脸庞。我的声音响起,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却比那录音里的算计更加冰冷刺骨,一字一句,清晰地宣告:
沈聿白,游戏结束了。
窗外的夕阳,正沉入城市钢铁森林的尽头,最后一抹余晖如同泼洒的鲜血,染红了半边天空。巨大的落地窗上,清晰地映出室内这幅荒诞而残酷的景象:跪在地上、面目扭曲、如同困兽的男人;站在他面前、手持冰冷录音笔、如同复仇女神降临的女人。
远方天际,一道惨白的闪电猛地撕裂了血色的云层,瞬间照亮了整个昏暗的办公室,也照亮了沈聿白眼中那彻底疯狂的暴戾,和我眼底深处,那沉淀了三年血泪、终于得见天日的、冰冷刺骨的恨意。
紧接着,一声沉闷而压抑的、仿佛酝酿了许久的雷鸣,隆隆滚过天际。
暴雨,终于要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