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趣阁 > 玄幻小说 > 棋—钢枪破晓 > 第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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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兵连宿舍里那股混合着汗味、劣质洗衣粉和崭新帆布的气息,罗正阳吸了三个月,依旧没习惯。此刻,他背脊挺得笔直,杵在指导员那张掉漆严重的办公桌前,脸上没什么表情。桌面上那个印着先进连队的搪瓷茶缸,刚被指导员那只青筋毕露的手狠狠砸过,缸子里的水洒了一半,顺着斑驳的桌面往下滴答,像在替他读秒。
罗正阳!指导员的声音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带着灼人的火星子,你他妈当这是你家武馆想怎么耍就怎么耍摔老兵摔得四仰八叉威风得很啊!
罗正阳眼皮都没抬一下。脑海里晃过的,是训练场上那个老兵油子轻蔑的笑,是对方仗着资历,故意用脏话问候罗家枪法时,唾沫星子几乎喷到他脸上的挑衅。他不过是用了罗家枪引手式的卸力技巧,顺着对方推搡的力道一带一送,那老兵就自个儿飞出去,结结实实摔了个王八晒肚皮。动作干净,没伤筋动骨,纯粹是让对方丢个大人。
报告指导员,罗正阳的声音平平的,没什么波澜,是他先动手。
放屁!指导员气得手指头直哆嗦,点着罗正阳的鼻子,他动手你就不能躲非得显摆你那点家传把式这是部队!不是江湖卖艺的场子!你给我滚——他猛地吸了口气,吼声震得窗户玻璃嗡嗡响,滚去后勤部!喂猪!现在!立刻!马上!
这处罚,罗正阳领得不算陌生。打从十八岁生日刚过,被老爹一封信塞进行囊,几乎是押送着送到这军营大门那天起,刺头、不服管、离经叛道这些帽子就一顶接一顶往他头上扣。新兵蛋子们抱着冰冷的九五式步枪,眼睛放光,恨不得搂着睡觉。罗正阳掂着那沉甸甸的铁疙瘩,感受着金属外壳透骨的凉意,只觉得陌生又隔膜。他手指无意识地在冰冷的枪管上弹了一下,发出轻微的一声叮,心里头嘀咕的是:啧,死物,没点魂儿。
更别提战术训练时的自由发挥。教官教的擒拿锁喉,讲究的是快准狠,贴身肉搏。罗正阳偏不,总下意识地拉开那半步距离,脚下踩的是罗家枪七星步的方位,手底下用的是枪法里崩、拨的巧劲。一次对抗演练,教官猛地扑上来锁他喉咙,他腰身一拧,脚下斜跨半步,肩头微沉,一个标准的拨云见日卸力动作,教官那势在必得的一扑竟被带得重心前倾,踉跄了好几步才站稳,差点自己栽个跟头。
罗正阳!教官那张黑脸涨成了猪肝色,吼声能把屋顶掀了,你他妈在搞什么玩意儿跳舞吗离经叛道!再这样,你就抱着你家那杆破枪滚蛋!
周围新兵憋着笑,看他的眼神像看个怪物。
滚蛋滚去喂猪罗正阳心里嗤笑一声。他脚跟一碰,对着指导员那张余怒未消的脸,硬邦邦甩出三个字:是,保证完成任务!
说完,转身就走,脊梁骨挺得跟那杆搁在家里的祖传钢枪一样直,没半点被发配的颓丧。身后,是指导员茶杯盖子还在桌面滚动的余音。
新兵连的日子枯燥又紧绷。罗正阳的刺头属性让他显得有些孤僻,唯独和睡他下铺的周明能说上几句。周明是南方人,性子温和,体能不算拔尖,但做事细致认真,总能把内务整理得一丝不苟。罗正阳第一次因为自由发挥被罚跑圈,跑到最后腿肚子打颤,是周明偷偷塞给他半壶水,低声说:阳哥,悠着点,别跟教官硬顶。
武装越野,罗正阳扛着两人份的装备冲在最前面,周明咬着牙紧跟,在罗正阳被碎石绊倒差点滚下山坡时,死死拽住了他的武装带,两人一起摔得灰头土脸,却相视大笑。罗正阳被发配前夜,周明默默帮他打包行李,往他背包侧袋塞了两包家乡的牛肉干。拿着。
周明的声音很低,喂猪……也挺好,清静。
罗正阳没说话,只是用力握了下周明的肩膀。这份沉默的关心,在纪律严苛的新兵连,弥足珍贵。
后勤部猪圈的味道,是种混合了发酵饲料、新鲜猪粪和消毒水,再被太阳暴晒后蒸腾起来的、极具冲击力的浓烈气息。罗正阳蹲在猪圈旁的矮墙根下,对这种惩罚适应得异常迅速。迷彩服袖口高高挽起,露出晒成小麦色的小臂,上面沾着几点干涸的饲料碎屑。他手里攥着一截刚削好的硬竹片,脚边散落着几段削下来的竹皮和碎屑。夕阳像个巨大的咸蛋黄,沉沉地悬在西边山脊,把他孤零零的影子在粗糙的水泥地上拉得很长很长,几乎要探进旁边那个哼哼唧唧、散发着热烘烘气息的猪圈里。
他眯着眼,用拇指指肚反复刮着竹片边缘,感受着那尚未完全打磨光滑的细微毛刺,心里琢磨着这玩意儿能不能替代枪尖,试试家传的金鸡乱点头。竹片太轻,太脆,终究是死物。他有点烦躁地把竹片往旁边一堆饲料袋上一丢,发出啪的一声轻响。
就在这时,远处村头方向,风送来一阵极轻微、却又异常清晰的金属交击声。叮!当!叮!叮!当!
清脆,短促,带着一种奇特的韵律,像是有人用铁器在敲打石头,又像……罗正阳耳朵瞬间支棱起来。这声音……不对!太有章法了!绝非寻常打铁!他猛地站起身,手搭凉棚,循着声音望过去。
村口那棵不知活了几百年的老槐树,巨大的树冠在夕阳下投下浓重的阴影。就在那片浓荫边缘,一个瘦削的身影正辗转腾挪!白发在晚风中凌乱地飘着,一杆长枪在他手中仿佛有了生命!枪身抖颤如灵蛇吐信,枪尖划破空气发出锐利的嘶鸣,枪缨鲜红如血,随着他大开大合的劈、刺、扫、砸,翻飞成一片炫目的红云。更骇人的是,枪锋过处,地上堆积的厚厚枯叶像是被无形的力量牵引、切割,簌簌地离地而起,又在瞬间被无形的剑气(不,是枪风!)震得粉碎,化作漫天黄褐色的尘埃,在那舞枪的身影周围纷纷扬扬地飘落。
罗正阳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了一下,呼吸都停滞了。这枪法……这气势……他拔腿就冲了过去,脚步快得像一阵风,带起的尘土几乎要迷了他的眼。直到离那身影只有七八步远,他才猛地刹住脚,胸膛剧烈起伏,眼睛死死盯着那杆仍在嗡鸣的长枪,声音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激动和沙哑:
老师傅……这……这是杨家梨花枪
枪影骤然一收!
那杆长枪仿佛瞬间凝固在空气中,枪尖斜斜指向地面,纹丝不动。老者收枪而立的姿态,沉稳得如同脚下生了根。他缓缓转过身,一张布满深刻皱纹的脸膛暴露在夕阳的余晖里,那双原本浑浊、仿佛蒙着一层白翳的眼睛,此刻却像两颗骤然被擦亮的黑曜石,射出两道锐利如电的光芒,直直钉在罗正阳脸上。
咦老者喉咙里滚出一个短促而带着巨大疑问的音节,上下打量着罗正阳那身沾着饲料碎屑的迷彩服,尤其是他因为奔跑而微微发红、却依旧透着年轻锐气的脸庞,小娃娃……懂行
不敢说懂,罗正阳抱了抱拳,完全是习武之人的本能反应,动作干脆利落,小时候听我爷爷念叨过,杨家梨花枪,枪出如雪,势若奔雷,落叶飞花皆可为刃……今日一见……他顿了顿,目光灼热地再次扫过老者手中那杆古朴的长枪,枪身黝黑,隐隐透着暗沉的金属光泽,果然名不虚传!
爷爷老者眼中精光更盛,向前踏近一步,你爷爷是谁
罗家寨,罗震山。罗正阳挺直了腰板,报出这个在家乡响当当的名字。
罗震山老者猛地吸了一口气,浑浊的眼睛瞬间爆发出难以置信的光芒,仿佛枯木逢春。他脸上的皱纹都舒展开,抚掌大笑起来,笑声洪亮,震得老槐树叶子都沙沙作响,哈哈哈!好!好!好!天意!真是天意!当年罗家钢枪,刚猛霸道,势如破山;我杨家梨花枪,绵密迅捷,落花缤纷!并称武林北地双绝!想不到啊想不到,老头子我黄土埋到脖子根了,还能在这山旮旯里,见到罗家枪的传人!
夕阳的暖光彻底沉入山峦,只在天边留下几抹暗红的余烬。一老一少就蹲在老槐树虬结盘错的树根上,影子被暮色拉长、融合。老者姓杨,单名一个震字。他絮絮叨叨地说着,声音像被岁月磨砂过。杨家枪,曾经何等煊赫,枪尖所指,群雄俯首。可世道变了,洋枪洋炮轰开了国门,也轰碎了江湖的规矩和传承。兵荒马乱,家国飘零,几代人的心血,最后就剩下他这么个糟老头子,守着几本残破的图谱和这杆沉甸甸的枪,像守着祖坟里最后一点未冷的余烬,躲进了这个地图上都难找的小山村。
都死绝啦……杨震的声音低下去,像一阵风刮过空谷,就剩我这把老骨头,还有这杆枪,还没烂透。
他粗糙的手指摩挲着冰冷的枪杆,动作轻柔得如同抚摸情人的脸颊。
罗正阳沉默地听着,心头像压了一块浸透水的青砖。他想起自家那杆供奉在祠堂正中的祖传钢枪,想起爷爷罗震山临终前枯槁的手死死攥着他的手腕,浑浊的眼睛里燃着最后一点不肯熄灭的火:正阳……罗家的枪……不能断……不能断在咱们手里啊……
那沉甸甸的嘱托,此刻被杨震的话语勾得无比清晰,沉甸甸地压在心上。
杨老,罗正阳抬起头,眼神在暮色中异常明亮,我……我能跟您学吗学杨家枪!
杨震布满皱纹的脸在昏暗中模糊不清,只有那双眼睛亮得惊人。他没说行,也没说不行,只是猛地站起身,抓起靠在树根上的长枪,低喝一声:娃娃,看好了!
话音未落,枪已出手!
不再是之前大开大合、落叶飞花的炫技。这一次,枪势陡然变得黏稠、绵密。枪尖如同被无形的丝线牵引,在方寸之地画出一个个细密纠缠的圆,枪身颤动,发出低沉持续的嗡鸣,仿佛灵蛇盘踞,蓄势待发。这正是杨家枪的根基——缠劲!讲究的是如丝如缕,沾连粘随,引敌入彀,消解于无形。
罗正阳屏住呼吸,眼睛一眨不眨。这精微的缠丝劲,与他罗家枪大开大合、一往无前的破字诀截然不同,却又隐隐在至理上相通。他身体里罗家枪的本能被彻底点燃,血液奔流,手指无意识地在膝盖上划着圈,模拟着那枪尖运行的轨迹。
光看顶个屁用!杨震的喝声炸响,拿根棍子来!
罗正阳如梦初醒,猛地跳起,跑到旁边柴火堆里,三两下掰下一根笔直坚韧的硬木枝,削去旁杈,权充长枪。
来!杨震枪尖一抖,直指罗正阳,用你那罗家的法子,攻过来!
罗正阳低吼一声,没有丝毫犹豫,踏步拧腰,手中木棍如毒龙出洞,带着一股决绝的狠劲,直刺杨震中门!这是罗家枪的中平刺,最是堂正,也最是难防,讲究的就是一力降十会!
眼看木棍就要及身,杨震手腕极其细微地一旋,手中长枪枪头画出一个几乎看不见的小圈,啪地一下轻轻搭在了罗正阳的木棍前端。一股柔韧却连绵不绝的力量瞬间缠了上来,罗正阳只觉得刺出去的力量像泥牛入海,又像撞进了一团湿透的棉花,竟被那枪尖带着不由自主地向旁边滑开!他刺了个空,身体因用力过猛而微微前倾。
蠢!杨震骂了一句,枪身一抖,那股柔劲瞬间转为刚猛的崩劲,顺着罗正阳的木棍就反震回来!罗正阳只觉得虎口剧震,木棍差点脱手飞出,蹬蹬蹬连退三步才稳住身形,胸口一阵气血翻涌。
杨家枪是棉花杨震的枪尖点着地,嗤笑道,棉花里裹着钢针!缠住了,就要你的命!再来!
汗水很快浸透了罗正阳的后背,混着猪圈带出来的饲料味和尘土气息。他一次次被那神出鬼没的缠劲带偏,被突如其来的崩劲震退,手臂被枪杆扫到的地方火辣辣地疼。但他眼底的火焰却越烧越旺。每一次失败,每一次被那精妙的劲力化解,都像在他脑海中打开一扇新的窗户。他开始尝试,在罗家枪刚猛的直刺中,手腕加入一丝细微的旋转,试图模拟那缠丝劲;在杨家枪缠住对手的瞬间,骤然爆发出罗家枪独有的、源自腰马合一的沉猛寸劲!
月光清冷,老槐树的影子在地上摇曳。罗正阳手中的木棍,刺出去时依旧带着罗家枪一往无前的决绝,但在触及目标的刹那,手腕却会诡异地一旋一抖,爆发出一种刚柔并济、穿透力极强的混元劲!棍风撕裂空气的锐响,与杨震长枪低沉的嗡鸣交织在一起,在这寂静的村口,奏响一曲古老而崭新的乐章。
半个月的光景,就在这汗水、喘息、棍棒交击和杨老头时而严厉、时而沙哑的指点声中飞快溜走。罗正阳像一块干涸的海绵,贪婪地吸收着杨家枪的精髓。缠、拦、拿、扎,这些杨家枪的看家本领,在他手中渐渐褪去生涩,开始与他骨子里的罗家刚猛枪意碰撞、融合。
这天傍晚,罗正阳刚用一招融合了杨家缠丝手和罗家霸王卸甲的巧劲,将杨震攻来的枪杆引偏、顺势反压,逼得杨震后退半步。他正待追击,杨震却猛地收枪,拄着地,胸膛微微起伏,眼中却爆发出异常明亮、甚至带着一丝狂热的光彩。
好!好小子!杨震喘息着,声音带着激动,有点模样了!这路子……对头!
他不再看罗正阳,而是转身,走向老槐树下一个不起眼的、落满灰尘的旧木箱。他弯腰,动作有些迟缓和吃力,打开箱盖,在里面摸索着。片刻,他直起身,双手郑重地捧出一件用厚厚油布包裹的长条状物件。
油布被一层层小心揭开。
露出的枪身,并非罗正阳想象中那种古朴沉重的木杆铁头。它通体呈现出一种深邃、内敛的哑光黑色,在夕阳最后的光线下,隐约流动着金属特有的冰冷质感。枪杆线条流畅,带着一种超越时代的简洁和力量感。最奇特的是,枪身中部和尾部,各有一道极其精密、严丝合缝的金属接口。
拿着!杨震的声音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庄重,将长枪递向罗正阳。
罗正阳下意识地双手接过。入手微沉,但远比祖传那杆纯钢打造的长枪要轻!更关键的是,这重量分布得极其均匀、合理,握在手中,重心完美地落在掌心,仿佛手臂的延伸。他手指抚过那冰凉的金属枪身,触感细腻,隐隐能感觉到一种奇异的韧性。
这是……罗正阳震惊地抬头。
合金钢。杨震的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自豪,更多的却是岁月的沉凝,轻,韧,硬!老头子我当年跑遍了大江南北,托了多少关系,花了多少心思,才弄到这点材料,又求着一位早就不干的老钳工,照着图谱一点点车出来、磨出来……他粗糙的手指抚过枪身接口处那严丝合缝的螺纹,拧上,就是战场杀敌的利器!拆开,就是随身携带的防身之物!
他猛地看向罗正阳,那双浑浊的老眼此刻亮得惊人,燃烧着一种近乎悲壮的火焰:老祖宗的东西,不能光躺在故纸堆里发霉!得变!得活!得在这新时代,开出新花来!罗家小子,这杆枪,我琢磨了一辈子,现在,交给你了!
他枯瘦却有力的手,重重拍在罗正阳握枪的手背上,传递过来的不仅仅是枪的重量,更是一份滚烫、几乎灼人的嘱托。
带着它!让这老祖宗的心血,在你手里,活出个样子来!
罗正阳只觉得一股热流从掌心直冲头顶,握着这冰冷的合金钢枪,指尖却滚烫。他喉头滚动了一下,想说些什么,最终只是挺直了脊梁,迎着杨震炽热的目光,用力地点了点头。那杆枪在他手中,仿佛有了心跳,冰冷的外壳下,流淌着古老的血脉和崭新的可能。
三个月后,罗正阳背着那个装着拆卸后三段合金钢枪的战术背包,重新站在了新兵连的操场上。阳光刺眼,营房依旧,连空气里那股汗味和尘土气息都未曾改变。不同的是,他肩膀上的列兵肩章依旧,眼神却沉淀了许多。后勤部猪圈的味道似乎还隐隐附着在作训服上,但更深的,是那杆冰冷合金枪透过背包传来的触感,以及老槐树下无数个夜晚汗水浸透的记忆。
哟!这不是我们‘枪王’回来了嘛
队列里传来压低却清晰的嗤笑,是那个总跟他不对付的张强。周围响起几声压抑的哄笑。罗正阳眼皮都没抬一下,只是沉默地整理着自己的装备带。三个月喂猪的改造,没磨掉他的棱角,只是让那棱角沉入了更深的地方。
行了!都闭嘴!
班长王铁柱吼了一嗓子,走过来,蒲扇般的大手重重拍在罗正阳肩膀上,眼神复杂,回来了就好!喂猪……也算深入基层了。收收心,把落下的训练补上!
罗正阳点点头,依旧没说话。他不需要解释,更不需要证明什么。那杆藏在背包里的枪,和老槐树下浸透的汗水,就是他的底气。
日子似乎重新回到了正轨。队列、体能、战术、射击……罗正阳像一块沉默的石头,投入每一项训练。他不再公然质疑热兵器,端起九五式时,眼神专注得近乎虔诚,仿佛要透过那冰冷的金属外壳,去理解它蕴含的另一种道。只是偶尔在无人处,他会下意识地抚摸一下战术背包的夹层,感受那三段金属冰冷坚硬的轮廓。
平静只持续了不到两周。
那天傍晚,体能训练刚结束,罗正阳正拧开水壶仰头灌水,同班战友周明像一阵风似的冲到他面前,脸色煞白,嘴唇哆嗦着,眼神里充满了恐惧和一种走投无路的疯狂。
正阳!罗正阳!你得帮我!救救我!我完了……我全完了!周明一把抓住罗正阳的胳膊,手指因为用力而骨节发白,指甲几乎要嵌进他的迷彩服里。
罗正阳被他拽得水洒了一身,眉头拧紧:松手!怎么回事
赌……赌场……周明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眼泪鼻涕糊了一脸,语无伦次,我……我鬼迷心窍……欠了他们一大笔……还不上了……他们抓了我妹!照片……照片发过来了!在‘铁砧’!说今晚还不上钱……就……就……他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抽泣,后面的话被巨大的恐惧堵了回去。他颤抖着掏出手机,屏幕上是周明妹妹被胶带封住嘴、满脸泪痕的惊恐照片,背景是破旧的厂房墙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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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铁砧罗正阳眼神一凛。那是边境线附近一个废弃多年的老机械厂,鱼龙混杂,声名狼藉。报警!他斩钉截铁。
不能报!绝对不能!周明像被烫到一样猛地跳开,眼神惊恐地四下张望,仿佛黑暗里随时会伸出索命的爪子,他们说了……敢报警,立刻撕票!那些人是魔鬼……真的会杀人的!正阳,求你了!我知道你能打!你帮帮我……就这一次!帮我把人救出来,账本……对,账本!他们放高利贷、走私的账本也在里面!拿到账本,就能威胁他们放人!求你了!我只有你了!他噗通一声,竟然直接跪在了罗正阳面前的水泥地上,额头重重磕下。
罗正阳看着地上抖成一团的战友,又看看那照片上惊恐无助的女孩,再看看远处营房透出的昏黄灯光。他死死攥紧了拳头,指关节发出咯咯的轻响。周明妹妹惊恐的脸在他脑海里一闪而过,与爷爷临终前紧抓着他手腕的画面诡异地重叠在一起。那杆冰冷的合金钢枪在背包里,隔着帆布,无声地传递着沉甸甸的分量。
起来!罗正阳的声音低沉得像块冰,他一把将瘫软的周明拽起来,眼神锐利如刀,扫过周明涕泪横流的脸,带路。记住,我们是军人,不是土匪,目标是救人,拿到账本交给警察!
夜色浓稠如墨,废弃的铁砧机械厂像一个巨大的钢铁怪兽,蹲伏在边境线模糊的阴影里。锈蚀的铁皮墙在夜风中发出呜咽般的呻吟,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铁锈味、机油腐败的酸臭,还有一种若有若无的……血腥气。
周明缩在罗正阳身后,牙齿咯咯作响,每一步都像踩在棉花上。罗正阳却像一头进入狩猎状态的豹子,悄无声息地贴着厂区外围残破的水泥墙移动,战术背包紧贴着后背,里面那三段拆开的合金钢枪冰冷而坚硬。他侧耳倾听着里面的动静,只有风声和铁皮的哀鸣。
终于,在一扇巨大、锈迹斑斑的铁门前,周明抖着手指了指。门上挂着一把粗大的铁链锁,但锁扣明显是虚挂着的。
罗正阳深吸一口气,冰冷的空气带着铁锈味灌入肺腑。他示意周明退后,然后猛地发力!哐当!一声巨响,沉重的铁门被他硬生生撞开!
门内景象瞬间冲入眼帘!
昏暗的灯光下,空气浑浊得令人窒息。浓烈的血腥味混合着劣质烟草和汗臭,像一记重拳砸在脸上。废弃的机床和零件堆在角落里,如同狰狞的怪兽骨架。场地中央,几盏高瓦数的白炽灯惨白地照着几张油腻的牌桌和一个太师椅。
太师椅上,斜倚着一个穿着花衬衫的光头男人。他脖子上的金链子粗得吓人,在灯光下闪着刺目的光。他手里漫不经心地抛着三颗骰子,发出哗啦哗啦的脆响。在他身后,如同四尊铁塔,矗立着四个精壮的打手。清一色的黑色紧身背心,裸露的手臂肌肉虬结,上面布满狰狞的刺青。他们手里,倒提着寒光闪闪的开山砍刀,刀刃在惨白灯光下映出森冷的光。
门被撞开的巨响让所有人都是一怔。
光头男人抛骰子的手停住了,他缓缓抬起头,露出一张横肉堆积的脸,一道刀疤从左眉骨斜斜划到嘴角,让他笑起来的时候显得格外狰狞。他浑浊的眼睛扫过门口两个穿着迷彩服的年轻士兵,尤其在罗正阳那张平静得过分的脸上停留了几秒。
呵,他喉咙里滚出一声嗤笑,带着浓重的地方口音,像钝刀刮过砂纸,当兵的稀客啊。他目光转向罗正阳身后抖得像筛糠的周明,嘴角咧开,露出被烟熏黄的牙齿,小周胆子不小嘛,还带了个帮手怎么,钱凑够了
他抛起一颗骰子,又稳稳接住,眼神陡然变得阴鸷:还是说……想用这身绿皮来吓唬老子他猛地将骰子拍在旁边的牌桌上,发出啪的一声脆响,身体微微前倾,如同即将扑食的恶虎,声音陡然拔高,带着刺骨的寒意:
听说你很能打他阴冷的目光死死锁住罗正阳,今天,老子就让你见识见识,什么叫真正的狠角色!
角色二字还在浑浊的空气里回荡,带着恶意的尾音。
罗正阳动了。
没有预兆,没有怒吼,甚至连眼神都没有丝毫变化。他整个人如同被压缩到极致的弹簧,猛地旋身!动作快得在昏暗灯光下几乎拉出一道残影!右手闪电般探向身后的战术背包夹层,手指精准地扣住冰冷的金属构件。
咔哒!咔哒!咔!
三声清脆、利落得如同机械咬合的金属撞击声几乎在同时响起!快到让人以为是错觉!众人只觉眼前寒光一闪,仿佛凭空掣出了一道冷电!
光头老大脸上的狞笑甚至还没来得及完全凝固,瞳孔便骤然收缩!
罗正阳旋身之势未尽,手中那杆通体黝黑、闪烁着哑光金属冷泽的合金钢长枪已然完成拼接!枪尖一点寒星,带着撕裂空气的锐啸,直刺离他最近那个打手的手腕!角度刁钻,快如毒蛇吐信!
那打手只觉得眼前一花,手腕处传来一股钻心剧痛!他甚至没看清对方是怎么出手的,只听到自己喉咙里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惨嚎。当啷!沉重的开山砍刀脱手飞出,砸在冰冷的水泥地上,火星四溅。
操!找死!光头老大终于反应过来,脸上的横肉因暴怒而扭曲跳动,发出一声野兽般的咆哮。剩下的三个打手瞬间被激怒,眼珠子泛红,如同被激怒的鬣狗,呈扇形朝着罗正阳疯狂扑来!三把砍刀带着呼呼风声,从不同角度凶狠劈下,封死了他所有退路!
狭窄!废弃的机床和零件堆挤占了大量空间,留给腾挪的余地极小。这正是长兵器的死穴!光头老大嘴角已经扯开残忍的弧度。
罗正阳眼中寒光暴涨!
他不退反进!脚下踏着罗家枪七星步的方位,如同踩着无形的星斗,身形诡异地一扭,竟从三把刀的缝隙中硬生生挤了进去!手中长枪在这一刻活了过来!枪尖不再是直来直去的刺,而是如同拥有了生命的灵蛇,高速震颤着,发出令人心悸的嗡鸣,专挑对方下盘膝眼、脚踝、胫骨等脆弱处疾点!
一寸长,一寸强!在这方寸之地,罗正阳将罗家枪长兵近战的精髓发挥到了极致!枪身在他手中仿佛没有重量,每一次吞吐都带着千钧之力,却又灵动如风。
一个打手挥刀从右侧猛劈罗正阳脖颈,刀势狠辣。罗正阳仿佛背后长眼,头也不回,腰身猛地一拧,手中长枪借着拧身之力,枪杆如钢鞭般带着破空锐响,狠狠向后横扫!
咔嚓!一声令人牙酸的骨裂声清晰响起!
啊——!那打手凄厉的惨叫划破厂房的死寂,右腿膝盖被枪杆硬生生扫碎!整个人如同被抽掉了脊梁骨,惨叫着跪倒在地,身体因剧痛而剧烈抽搐。
罗正阳动作行云流水,毫不停滞。枪杆顺势下压,带着泰山压顶之势,冰冷的金属枪杆重重抵在跪地打手的咽喉要害!只需再加一分力,便能瞬间断喉!那打手眼球暴突,喉咙里发出咯咯的窒息声,死亡的恐惧瞬间冻结了他的惨叫。
剩下两个打手被这血腥狠辣的一幕惊得动作一滞。
就在这电光火石的瞬间!
杨家枪的缠字诀在罗正阳手中绽放!
他手腕以一个肉眼几乎无法捕捉的幅度高速抖动!枪尖那束鲜红的枪缨,如同被赋予了灵性,猛地舒卷开来,如同一条赤练毒蛇,精准无比地缠住了左侧打手劈来的砍刀刀身!
撒手!罗正阳一声暴喝,如同舌绽春雷!腰马合一,全身力量瞬间爆发,顺着枪杆猛地向后一扯!一股沛然莫御的大力顺着枪缨传递过去!
那打手只觉得一股无法抗拒的巨力从刀柄传来,虎口瞬间撕裂,鲜血淋漓!砍刀再也握持不住,脱手飞出,咣当一声撞在远处的铁架上,又弹落在地。
几乎在同一时间!罗正阳右手持枪,左手闪电般在枪杆中段一托一送!枪尖如同毒蜂的尾针,带着撕裂空气的尖啸,疾点而出!嗤!嗤!两点寒芒精准无比地刺中右侧打手和刚刚被缴械的打手的手腕麻筋!
呃啊!嘶!两声痛呼同时响起。两人只觉得整条手臂瞬间酸麻胀痛,如同被高压电流击中,半边身子都失去了知觉,手中的砍刀再也拿捏不住,叮当落地。
最后一个手持双节棍的打手,趁着同伴倒地的间隙,红着眼,怪叫着冲了上来!双节棍舞得呜呜作响,带着残影砸向罗正阳的头颅!这玩意在狭小空间比砍刀更灵活难缠!
罗正阳眼神冰冷如万年寒冰。面对呼啸而来的双节棍,他不闪不避!就在棍影即将及体的刹那,他右手持枪,手臂猛地一振!枪尖如同蓄势已久的毒龙,带着一往无前的决绝,直刺对方双目!
快!准!狠!
那打手万万没想到对方竟用这种同归于尽的打法!冰冷的死亡气息扑面而来!他本能地发出一声惊恐的尖叫,双眼死死闭上,挥出的双节棍也因恐惧而乱了章法。
就在他闭眼的刹那!罗正阳嘴角勾起一丝冷冽的弧度。刺目的枪尖骤然一沉,变刺为扫!黝黑的合金钢枪杆带着沉闷的风雷之声,如同巨蟒摆尾,狠狠扫在对方毫无防备的腰肋之上!
嘭!一声闷响!
那打手如同被高速行驶的卡车撞中,整个人离地倒飞出去,狠狠撞在几米外一台废弃的冲压机床残骸上,发出哐当一声巨响,口喷鲜血,软软滑落在地,再无声息。
从罗正阳旋身拔枪,到四个凶悍打手或残或废倒地不起,整个过程不过短短十数秒!快得让人喘不过气!
光头老大脸上的横肉彻底僵死,刚才的暴怒和嚣张被一种难以置信的惊恐取代。他坐在太师椅上的身体下意识地后缩,一只手如同受惊的毒蛇,猛地探向腰间!
罗正阳一直用眼角余光死死锁定着他!
就在光头老大手指触碰到腰间鼓囊囊枪柄的瞬间!罗正阳动了!
他左脚猛地跺地,水泥地面似乎都微微一震!身体借着反震之力,如同陀螺般高速旋转!旋转中,双手紧握的钢枪借离心之力猛地甩出!枪尾那截沉重的金属握柄,如同出膛的炮弹,撕裂空气,带着凄厉的锐啸,精准无比地砸向光头老大掏枪的手腕!
咔嚓!
清脆得令人头皮发麻的骨裂声!
嗷——!光头老大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惨嚎,右手腕以一个诡异的角度扭曲变形。那把刚掏出来的仿五四式手枪脱手飞出,划过一道弧线,哐当一声掉在几米外的废铁堆里。
罗正阳旋转之势未停!枪尾甩出的同时,他身形如鬼魅般前冲,一步便跨越了两人之间的距离!枪尖带着冰冷的死亡气息,如同毒蛇的信子,稳稳地、精准地抵在了光头老大因剧痛和恐惧而剧烈起伏的咽喉之上!
冰冷的金属触感让光头老大浑身汗毛倒竖,惨嚎声戛然而止。他能清晰地感觉到枪尖刺破皮肤表层的细微刺痛,死亡的阴影瞬间笼罩了他所有的感官。
账本。罗正阳的声音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如同冰层下流动的寒水,在这死寂的厂房里清晰地回荡,人在哪
光头老大脸上的肌肉因剧痛和恐惧而疯狂抽搐,豆大的汗珠从光头上滚滚而下。他看着罗正阳那双毫无感情、如同深渊般的眼睛,毫不怀疑对方下一秒就会毫不犹豫地刺穿他的喉咙。
在……在……后面……办公室……保险柜……他牙齿打颤,语无伦次,另一只完好的手指向厂房深处一道紧闭的铁门,密码……左手边……第三个文件柜底下……有……有纸条……人……人关在隔壁……库房……
周明!罗正阳头也不回,声音陡然拔高,去!
周明早已吓得魂飞魄散,被罗正阳的吼声惊醒,看着光头老大扭曲的手腕和咽喉处的枪尖,又看看罗正阳如同磐石般挡在身前的背影,一股热血猛地冲上头顶!他咬紧牙关,不再犹豫,连滚带爬地朝着厂房深处那道铁门冲去,身影狼狈却带着决绝,消失在黑暗中。
就在这时!
轰隆——!!!
厂房那扇沉重的铁皮大门,被人从外面用暴力猛地撞开!巨大的声响如同平地惊雷!紧接着,一阵嘈杂混乱的脚步声、怒吼声、金属敲击声如同潮水般从大门方向汹涌灌入!
里面的人听着!敢动我大哥!剁碎了喂狗!
抄家伙!干死他们!
别让那两个当兵的跑了!
十几个手持钢管、砍刀、甚至还有自制土枪的混混,如同嗅到血腥味的鲨鱼,红着眼,面目狰狞地冲了进来!增援到了!而且人数远超预料!
罗正阳心头猛地一沉!抵在光头老大咽喉的枪尖微微一滞。
妈的!快!弄死他!光头老大眼中瞬间闪过一丝狂喜和恶毒的光芒,嘶声吼道。
罗正阳眼神一厉,枪尖往前微微一送,一滴血珠瞬间从光头老大的脖颈渗出!闭嘴!再喊现在就死!光头老大喉咙里发出一声惊恐的嗬嗬声,瞬间噤若寒蝉。
罗正阳猛地收回枪尖,手腕一抖,枪身嗡鸣!长枪在他身前划出一个半圆,枪尖斜指地面,摆出了罗家枪最擅防守的铁门闩起手式。眼神锐利如鹰隼,死死锁定汹涌扑来的混混。
退路已绝,唯有一战!
杀!!!
十几名混混发出野兽般的嚎叫,挥舞着五花八门的凶器,如同决堤的洪水,朝着罗正阳这个孤零零的礁石疯狂扑来!
战斗瞬间爆发!
钢管带着沉闷的风声当头砸下!砍刀划出森冷的弧光斜劈腰腹!匕首如同毒蛇的獠牙,阴险地刺向肋下!更有甚者,在后面举起了粗糙的自制霰弹枪,黑洞洞的枪口瞄准了罗正阳!
狭窄!混乱!四面八方皆是敌!
罗正阳的神经绷紧到了极致!杨家枪的缠、拦、拿,罗家枪的崩、拨、扫,在这一刻被催发到了极致,水乳交融!
他脚下踩着玄奥的步法,身形在狭窄的空间里如同鬼魅般飘忽闪动。枪尖不再是单纯的刺,而是高速震颤着,每一次点出都精准无比地刺向对方持械的手腕、肘关节、肩窝!每一次格挡、每一次拨开,枪身都爆发出刚猛无俦的寸劲!
嗤!一个混混手持匕首从侧后方阴险地捅来。罗正阳仿佛脑后长眼,头也不回,身体如同折断般猛地向侧前方一倾,险之又险地避开匕首的寒芒。同时,右手握枪尾,左手闪电般在枪杆中段一推!长枪如同毒龙摆尾,黝黑的枪杆带着破空的锐响,狠狠向后横扫!
嘭!一声闷响!
枪杆结结实实地扫在偷袭者的太阳穴上!那人连哼都没哼一声,眼珠瞬间充血暴突,身体如同断了线的木偶般软软栽倒。
另一个混混趁机挥着粗大的镀锌钢管,带着全身力气,朝着罗正阳后脑猛砸!风声呼啸!
罗正阳刚刚扫倒一人,旧力已尽,新力未生!眼看钢管就要及体!
千钧一发之际!他腰身猛地一沉,一个标准的铁板桥,上半身几乎与地面平行!沉重的钢管带着风声擦着他的鼻尖呼啸而过!带起的劲风刮得他脸颊生疼!
不等对方收势!罗正阳借着下腰之势,右脚如同蝎子摆尾般猛地向后上方撩起!军靴坚硬的鞋跟精准无比地踹在对方持钢管的右手腕上!
咔嚓!又是骨裂声!
啊——!混混惨叫着松手,钢管脱手落下。
罗正阳动作毫不停滞!铁板桥的身体如同弹簧般瞬间弹起!在起身的刹那,他双手握枪,枪尖在地面一点!借力!身体腾空半旋!长枪借着旋转的离心力,划出一道势大力沉的圆弧,带着呜咽的风雷之声,狠狠砸向另一个挥刀扑来的混混!
当啷!一声震耳欲聋的爆响!
砍刀被沉重的枪杆硬生生砸飞!那混混只觉得一股无法抗拒的巨力从刀柄传来,虎口瞬间崩裂,鲜血直流,整条手臂都失去了知觉,踉跄着后退。
罗正阳落地,脚步一个趔趄,气息已有些粗重。汗水如同小溪般从他额头流下,迷彩服被划开了几道口子,左臂外侧被钢管擦过,火辣辣地疼,渗出了血迹。围攻的混混虽然倒下了四五个,但剩下的人被血腥和同伴的惨状彻底激怒,攻势更加疯狂!他们如同不知疲倦的鬣狗,前仆后继!
妈的!弄死他!
他就一个人!耗死他!
钢管、砍刀、匕首……各种武器从四面八方雨点般落下!罗正阳咬紧牙关,眼神却愈发锐利、坚定!手中的合金钢枪仿佛与他融为一体,枪尖的嗡鸣是他不屈的战歌!罗家枪的刚猛霸道,杨家枪的绵密巧劲,在这一刻完美地交融在一起!枪尖时而如灵蛇吐信,点刺迅捷,专攻要害;枪身时而如巨蟒翻身,横扫竖砸,势大力沉;枪缨时而如赤练飞舞,缠绕缴械,防不胜防!
每一次格挡,枪杆都爆发出沉闷的巨响,震得混混们手臂发麻!每一次反击,都必然伴随着骨裂声和凄厉的惨嚎!他像一头陷入狼群的猛虎,虽然伤痕累累,但每一次咆哮都带着撕裂一切的威势!
砰!
一声沉闷的枪响突兀地炸开!是土喷子!虽然威力不大,但近距离打中,不死也残!
罗正阳在枪响的瞬间,几乎是靠着无数次生死锤炼出的本能,猛地向侧面一个狼狈的翻滚!无数细小的铁砂和灼热的火药气体擦着他的后背呼啸而过,打在后面的铁皮墙上,发出密集的噗噗声!
他刚翻滚起身,两个混混的砍刀已带着寒光劈到面前!避无可避!
吼!罗正阳发出一声野兽般的咆哮!眼中血丝密布!他竟不闪不避,双手握枪,将全身的力量、所有的意志都灌注到枪身!长枪化作一道撕裂黑暗的黑色雷霆,带着一往无前、同归于尽的惨烈气势,直刺其中一人的胸膛!这是罗家枪的搏命绝技——玉石俱焚!
那混混被他眼中疯狂的杀意和这搏命一枪彻底吓破了胆!怪叫一声,竟收刀想挡!另一人的刀也因同伴的退缩而慢了一瞬!
就在这生死一线!
呜哇——呜哇——呜哇——!
尖锐、急促、穿透力极强的警笛声,如同天籁之音,由远及近,撕裂了边境沉沉的夜幕,也瞬间刺破了厂房内血腥癫狂的杀伐之气!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
挥舞着砍刀、面目狰狞的混混们,动作像是被按下了暂停键,脸上疯狂的表情僵住,取而代之的是惊愕和瞬间涌上的恐慌。那举着土喷子还想再轰一枪的家伙,手指僵在扳机上,眼神茫然地看向大门方向。
罗正阳那凝聚了全身力量、即将刺出的搏命一枪,硬生生顿在半空。枪尖距离那个混混的胸膛只有不到一寸。他猛地扭头,汗水混着血水模糊了视线,但他清晰地看到了厂房大门外,闪烁旋转的红蓝警灯,如同驱散黑暗的利剑,将混乱的厂区切割成明暗交织的碎片。
一股巨大的、劫后余生的疲惫感如同潮水般瞬间淹没了他紧绷的神经。紧绷的肌肉一阵酸软,眼前甚至出现了短暂的黑视。他身体晃了晃,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将沉重的钢枪枪尾狠狠拄在冰冷的水泥地上,发出咚的一声闷响,才勉强支撑住没有倒下。后背重重地靠在了身后冰冷的、布满铁锈的机床残骸上。
粗重的喘息声在死寂的厂房里异常清晰。汗水浸透了迷彩服,紧紧贴在身上,又冷又黏。左臂外侧被钢管刮开的伤口火辣辣地疼,血顺着指尖滴落,在地面砸开一小朵暗红的花。他目光扫过眼前狼藉的地面:横七竖八躺着十几个哀嚎呻吟、骨断筋折的混混,武器散落一地。光头老大瘫在太师椅上,抱着自己扭曲变形的手腕,疼得脸色煞白,看向罗正阳的眼神充满了怨毒和恐惧。
赢了……他扯了扯嘴角,想笑,却只牵动了脸上的伤口,带来一阵刺痛。手中的合金钢枪微微发烫,那是高速摩擦和力量爆发后的余温。枪尖上,几滴粘稠的鲜血正缓缓汇聚,在昏暗摇曳的灯光下,折射出冰冷、残酷又带着一丝悲怆的光泽。
正阳!人……人救出来了!
周明的声音带着哭腔和巨大的喜悦从厂房深处传来。他搀扶着一个脸色苍白、瑟瑟发抖的女孩,跌跌撞撞地跑出来,另一只手里紧紧攥着一个厚厚的、沾着灰尘的硬壳笔记本——正是那关键账本!
妹!没事了!没事了!
周明紧紧搂着惊魂未定的妹妹,声音哽咽,然后看向靠在墙上、几乎脱力的罗正阳,眼中充满了感激和劫后余生的狂喜,正阳!谢了!账本也拿到了!我们……
周明的话音未落!
异变陡生!
操你妈的小杂种!老子跟你同归于尽!
一声充满怨毒和疯狂的嘶吼炸响!
只见原本瘫在太师椅上、抱着断腕哀嚎的光头老大,不知何时竟用那只完好的左手,从椅子底下摸出了一把备用的、更小巧的掌心雷手枪!他眼中燃烧着彻底的疯狂,猛地抬起枪口,没有瞄准罗正阳,而是直指刚刚跑出来、毫无防备的周明兄妹!
小心——!
罗正阳瞳孔骤然收缩成针尖!全身的血液瞬间冲上头顶!他离得太远,根本来不及救援!周明兄妹背对着光头老大,对身后的致命威胁毫无察觉!
千钧一发!电光石火!
罗正阳的身体比思维更快!他根本来不及思考任何后果!那杆拄在地上的合金钢枪,在他爆发出全部潜能的力量驱动下,如同被赋予了生命,化作一道撕裂空间的黑色闪电!他手臂肌肉贲张,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和毕生所学的投掷技巧,将长枪朝着光头老大猛掷而出!
呜——!
长枪破空,发出凄厉无比的尖啸!速度快到了极致,几乎在光头老大扣动扳机的同一刹那!
噗嗤!
一声令人毛骨悚然的、沉闷的利器穿透血肉的声音!
合金钢枪那冰冷、锋锐的枪尖,精准无比地从光头老大的后心贯入,带着恐怖的力量,瞬间穿透了他的胸膛!枪尖从前胸透出,带着淋漓的鲜血和破碎的内脏!
光头老大扣扳机的动作僵住了。他难以置信地低头看着自己胸前透出的、滴着血的枪尖,眼中的疯狂瞬间被巨大的空洞和死亡的恐惧取代。他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漏气声,身体剧烈地抽搐了一下,手中的掌心雷啪嗒一声掉在地上。随即,整个人如同被抽掉骨头的烂泥,连同沉重的太师椅一起,轰然向后栽倒!那杆贯穿他身体的钢枪,枪尾兀自在空中微微颤动,发出低沉的嗡鸣。
砰!
几乎是同时,光头老大临死前扣动扳机的那一枪,也响了!但因为身体被贯穿后仰,子弹失去了准头,擦着周明妹妹的耳畔呼啸而过,狠狠打在后面的铁皮墙上!
周明和他妹妹被这突如其来的枪响和身后的巨响吓得尖叫一声,猛地抱头蹲下!
哥!
周明的妹妹惊恐地喊道。
没事!没事了!
周明紧紧护着妹妹,心脏狂跳。
就在这时,周明猛地抬头,看向罗正阳的方向,脸色瞬间惨白如纸!
罗正阳在掷出长枪后,身体因巨大的反作用力和透支而彻底脱力,踉跄着向前扑倒!而就在他身前不到两米的地方,一个之前被枪杆扫倒、并未完全失去行动能力的混混,眼中闪烁着怨毒的光芒,趁着罗正阳力竭倒地、毫无防备的瞬间,挣扎着抓起手边掉落的一把匕首,用尽全身力气,狠狠朝着罗正阳的后心捅去!
正阳!后面!!!
周明目眦欲裂,发出撕心裂肺的吼声!他距离太远,根本来不及!
罗正阳听到了周明的嘶吼,也感觉到了身后袭来的恶风!但他真的没有一丝力气了!连扭头的力气都没有!只能绝望地感受到那冰冷的死亡气息瞬间迫近!
就在这万分之一秒!
一道身影如同离弦之箭,带着不顾一切的决绝,猛地从侧面扑了过来,狠狠撞在了罗正阳身上!
是周明!
他用尽全身力气,将脱力的罗正阳撞得向侧面翻滚出去!
噗嗤——!
匕首入肉的闷响,清晰得令人心胆俱裂!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
罗正阳被撞得滚倒在地,他挣扎着抬起头,看到的是让他永生难忘的一幕:周明挡在他刚才倒下的位置,身体微微弓着,一把匕首的刀柄,深深地没入了他的左胸下方!鲜血如同开闸的洪水,瞬间染红了他胸前的迷彩服!
周明!!!
罗正阳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咆哮,挣扎着想要爬过去。
周明被这致命的一刀捅得身体猛地一颤,他低头看了一眼胸口的匕首,脸上露出一丝难以置信的痛苦,随即,是释然和解脱。他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扭头看向被自己撞开、暂时安全的罗正阳,嘴角艰难地扯出一个极其微弱的弧度,嘴唇翕动着,声音微弱得几乎听不见:
兄……兄弟……值了……账本……交……
最后一个字没说完,他眼中的光芒迅速黯淡下去,身体如同失去了支撑的沙袋,软软地向前扑倒,重重砸在冰冷的水泥地上。鲜血在他身下迅速蔓延开来,形成一滩刺目的暗红。
不——!!!
罗正阳发出野兽般绝望的嘶吼,巨大的悲痛和愤怒瞬间吞噬了他所有的理智!他猛地扭头,看向那个持刀捅死周明的混混!那混混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呆了,握着染血的匕首,愣在原地。
罗正阳眼中瞬间爆发出骇人的血红!他如同受伤的暴龙,完全不顾身体的剧痛和透支,猛地从地上弹起,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咆哮,扑向那个混混!没有枪,他用拳头!用牙齿!用一切可以攻击的部位!
我杀了你!!!
他一把抓住混混持刀的手腕,另一只拳头带着千钧之力,如同铁锤般狠狠砸在对方的脸上!鼻梁骨碎裂的声音清晰可闻!混混发出杀猪般的惨叫!罗正阳状若疯魔,完全失去了理智,一拳!两拳!三拳!每一拳都带着无尽的悲愤和杀意,狠狠砸在混混的头脸、脖颈、胸口!骨头碎裂声不绝于耳!混混的惨叫声从高亢到微弱,再到彻底消失……
当荷枪实弹的警察如同潮水般涌入厂房,控制住所有残余的混混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景象:满地的伤者和呻吟的混混,贯穿光头老大的长枪,以及场地中央,一个浑身浴血、如同地狱修罗般的士兵,正骑在一个早已不成人形的混混身上,机械地、疯狂地挥舞着拳头,口中发出野兽般的嗬嗬声。而在他不远处,另一个穿着同样迷彩服的士兵,静静地趴在地上,身下是一大滩刺目的鲜血,胸口插着一把匕首……
住手!举起手来!
数道强光手电和枪口瞬间锁定了罗正阳。
罗正阳仿佛听不见,他的世界里只剩下周明倒下的身影和滔天的恨意。直到几名警察合力将他死死按在地上,冰冷的手铐锁住他沾满鲜血和碎肉的手腕时,他才猛地停止了挣扎。
他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越过警察的肩膀,死死地盯着不远处周明一动不动的身体,喉咙里发出一声压抑到极致的、如同孤狼哀嚎般的悲鸣。
兄弟……
冰冷、坚硬的手铐,咔嚓一声,死死锁住了罗正阳沾满血污、碎肉和泥土的手腕。那金属的寒意,瞬间刺透皮肉,直抵骨髓。他被几名警察粗暴地从那个被他活活打死的混混身上拖开,按在冰冷的水泥地上。脸颊贴着粗糙的地面,他能闻到浓重的血腥味、铁锈味,还有周明身上传来的、生命消逝的气息。
周明……周明……
罗正阳喉咙里发出沙哑的、破碎的音节,挣扎着想要抬头再看一眼战友的方向。但一只强有力的手死死按住了他的后颈。
老实点!
冰冷的呵斥在头顶响起。
荷枪实弹的警察迅速控制了整个现场。有人去查看周明的情况,摇了摇头。有人小心翼翼地拔出了插在光头老大胸口的长枪,枪尖滴落的血珠在强光手电下显得格外刺眼。那个硬壳账本被警察从周明紧握的手中取出。
报告队长!发现关键账本!人质安全!
查看周明的警察声音沉重。
带队的国字脸警官脸色极其凝重,他扫视着满地狼藉:十几个重伤哀嚎的混混,被贯穿毙命的光头老大,被活活打死的混混,牺牲的战士周明,还有被死死按在地上、浑身浴血、眼神空洞如同失去灵魂的罗正阳。他的目光最终落在那杆被装入证物袋、枪尖和枪身都沾满血迹的合金钢长枪上。
警官的声音带着压抑的怒火和沉痛,你……你干了什么!
罗正阳的身体微微颤抖了一下,但眼神依旧空洞地望着周明倒下的方向,对警官的质问置若罔闻。巨大的悲痛和亲手杀人的冲击,让他的精神世界一片混沌。
队长,
旁边一个年轻警察低声汇报,翻看着初步记录,据现场残余人员和周明妹妹的初步口供……这小子叫罗正阳,是为了救战友周明和他妹妹,才出手对抗黑恶势力。周明是为了掩护罗正阳,被歹徒刺中牺牲。那个混混……是罗正阳在目睹战友牺牲后,情绪失控打死的。光头老大也是被他用枪……
够了!
国字脸警官低吼一声,打断了汇报,他痛苦地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持械杀人……故意杀人……无论动机如何,性质已经变了!
他再次看向罗正阳,眼神复杂无比,有痛惜,有愤怒,更有深深的无奈,先控制起来!带走!通知部队!封锁现场!详细调查!
罗正阳被拖了起来,推搡着走向大门。门外,是闪烁的警灯,是黑洞洞的枪口,是无数道或惊愕、或惋惜、或难以置信的视线。他像个木偶一样被塞进警车。在车门关闭的最后一瞬,他最后的目光,死死地定格在厂房内,那滩属于周明的、刺目的暗红血迹上。
军事法庭的审判异常迅速而沉重。现场证据确凿,罗正阳对杀害光头老大和那名混混的事实供认不讳。尽管动机情有可原——拯救战友亲属、自卫反击、目睹战友牺牲后激愤杀人,但故意杀人罪的指控无法避免。那杆作为主要凶器的合金钢枪,更是成了无法辩驳的铁证。
最终判决:罗正阳因故意杀人罪,被判处有期徒刑二十年。剥夺军衔,开除军籍。
沉重的铁门在身后轰然关闭,隔绝了阳光,也隔绝了他短暂却刻骨铭心的军旅生涯。手腕上的金属铐环换成了更沉重的监号。他被剥下那身沾满血污的迷彩服,换上了粗糙的橘红色囚服。当那枚小小的八一领章被扯下,掉落在冰冷的水泥地上,发出微不可闻的叮声时,罗正阳的身体剧烈地颤抖了一下,仿佛灵魂被硬生生剜去了一块。
编号7749。
3
狭小的囚室,冰冷的铁窗,弥漫着消毒水和绝望的气息。罗正阳背靠着冰冷刺骨的铁门,蜷缩在角落的水泥地上,像一尊没有生命的石像。周明最后那个释然的微笑,匕首刺入他胸膛的闷响,自己拳头砸碎骨头时的触感……一幕幕在脑海中疯狂闪回,如同永不停歇的凌迟。
时间在死寂中变得粘稠而漫长。惨白的月光从那个巴掌大的透气口艰难地挤进来,在地面上投下一块方形的光斑。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一天,也许是几天。那冰冷的、被掏空的感觉,渐渐被一种更深沉、更原始的东西所取代。那是一种刻在骨子里的本能,一种流淌在血脉中的韵律。它如同冰封河面下涌动的暗流,开始不安分地鼓噪。
他的手指,无意识地在地面冰冷的灰尘里划动起来。起手式——铁门闩!沉腰落马,虚握的右手仿佛真的握住了一杆无形的钢枪,斜指身前地面。动作缓慢,带着凝滞的沉重。
然后,手腕极其轻微地一抖!模仿着杨家枪最精妙的缠丝劲,画出一个细密的小圈。紧接着,腰身猛地一拧,力贯枪身,一个罗家枪标准的横扫千军!
没有风声,没有枪鸣。只有他粗重的呼吸,和手指划过空气时微不可闻的摩擦声。
但他做得很慢,很认真。每一个动作的转折,每一个劲力的转换,都力求完美。汗水再次从他额角渗出,沿着脏污的脸颊滑落,砸在冰冷的水泥地上,洇开一小片深色的湿痕。
月光静静地流淌,落在他身上,将他徒手舞动的身影投在对面灰白的墙壁上。墙壁上,那晃动的影子被拉得很长,很清晰。一个孤独的身影,在方寸之地辗转腾挪,手中无形的长枪时而如灵蛇吐信,时而如巨蟒翻身。影子随着他的动作摇曳、伸展、突刺、横扫……
恍惚间,墙壁上那舞动的影子,似乎与记忆深处某个画面重叠了。
村口,老槐树下,如霜的月光。白发老者身形矫健,手中长枪翻飞如龙,枪缨似血,搅动得满地枯叶簌簌离地,又在凌厉的枪风中被震为齑粉……
墙壁上舞动的影子,与脑海中那个白发舞枪的身影,在月光的见证下,跨越了时空,诡异地重合在一起。同样的执着,同样的孤独,同样的……在时代洪流中,倔强地挥舞着属于自己、却注定被遗忘的乐章。
罗正阳沉浸在这无声的、只有自己能懂的舞蹈里,一遍,又一遍。汗水浸透了粗糙的囚服,伤口在动作牵拉下隐隐作痛,但他浑然不觉。仿佛只有在这近乎自虐的演练中,才能暂时忘却蚀骨的悲痛和冰冷的绝望,才能触摸到那杆被锁在证物柜里、同样冰冷的钢枪的灵魂。
日子就在这死寂与无声的演练中一天天过去。放风时,他沉默寡言,如同影子。劳动时,他机械地完成,眼神空洞。只有在夜深人静,月光透过铁窗洒落时,那个在方寸之地舞动的人影才会出现。
这天,放风时间。罗正阳独自坐在操场角落的石阶上,看着高墙电网分割出的狭小天空发呆。一个平时沉默寡言、总是缩在角落的老犯人,佝偻着背,慢慢挪到他身边坐下,手里拿着一张不知从哪里捡来的旧报纸。
小伙子,老犯人的声音沙哑得像破风箱,他浑浊的眼睛瞥了一眼罗正阳布满老茧、骨节分明的手指,意有所指,手艺……别荒废了。
罗正阳眼皮都没抬一下,目光依旧空洞地望着远处岗楼上持枪的哨兵剪影。
老吴头也不在意,慢悠悠地展开手中的旧报纸,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说给这萧瑟的秋风听:唉,这世道……看着太平,底下暗流凶着哩。南边……挨着金三角那块儿,‘毒蝎’那群吃人不吐骨头的玩意儿,又闹腾起来了,听说手段狠得邪乎,专挑落单的边防巡逻队下手……神出鬼没,装备还精良,跟以前那些土鳖不一样。守国门的兄弟们……难熬啊……
他边说,边用枯瘦的手指,无意识地在一个不起眼的国际新闻板块下方,轻轻点了点。
一阵带着凉意的风卷过操场,吹得报纸哗啦啦作响,恰好翻动了几页。
罗正阳的目光下意识地被风带动的报纸吸引。就在老吴头手指刚才点过的位置附近,一则关于国际军火走私的短讯下方,一行极其微小、仿佛是印刷油墨不均匀留下的污渍,却以一种奇特的、绝非偶然的排列方式,隐隐勾勒出一个模糊的图案——像是一杆斜指向上的、锋芒内敛的长枪枪尖,枪尖旁边,还有一个更小的、几乎难以辨认的、类似盘绕龙形的抽象符号!
他的瞳孔骤然收缩!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瞬间停止了跳动!
这图案……他见过!刻骨铭心地记得!就在杨震老前辈临终前交给他的那本泛黄的、线装的杨家枪古图谱的最后一页!当时油灯如豆,杨老枯槁的手指颤抖地抚摸着那个模糊的印记,浑浊的老眼里闪烁着复杂难明的光,声音低沉得仿佛怕惊扰了什么:‘龙渊’……这是老祖宗传下来的一个名号……一支藏在暗影里的卫道之兵……早年间就散了,断了香火……就当……是个念想吧,莫要深究……
龙渊!那本图谱他珍藏在部队储物柜的最底层!这图案怎会出现在这里出现在一张监狱放风地上的旧报纸上是巧合还是……
巨大的震惊和疑惑如同冰水浇头,让他瞬间从麻木中惊醒!他猛地抬头,锐利如刀的目光射向身边的老吴头!
老吴头却仿佛浑然未觉,依旧低着头,慢条斯理地将那张报纸仔细叠好,塞进自己洗得发白的囚服口袋里,动作自然得没有一丝破绽。他颤巍巍地站起身,拍了拍屁股上的灰,佝偻着背,像来时一样,悄无声息地融入了放风结束、开始往回走的人群中,只留下一个模糊的、仿佛随时会被风吹散的背影。
罗正阳僵在原地,冰冷的石阶寒意透过囚服直刺骨髓,但胸腔里那颗沉寂已久的心脏,却如同被投入滚烫岩浆的冰块,在剧烈的震惊和无法言喻的悸动中,发出了沉闷而有力的搏动!是陷阱是试探还是……那早已被时光掩埋的龙渊,真的还存在那老吴头……是谁那张报纸……是信号
一连串的疑问如同毒蛇,瞬间缠紧了他的思绪。冰冷的绝望之下,一丝极其微弱、却带着灼热温度的火苗,悄然燃起。
同一时间,监狱长办公室厚重的隔音门内。
烟雾缭绕。监狱长小心翼翼地陪着笑,将一杯热茶放在沙发前的茶几上。沙发上,坐着两个人。
一个正是放风时与罗正阳搭话的老吴头。此刻,他脸上那种惯有的浑浊和卑微消失得无影无踪。腰杆挺得笔直,虽然穿着囚服,但眼神锐利如鹰隼,正慢条斯理地用一块绒布擦拭着一副金丝眼镜。擦干净后,他从容地戴上眼镜,镜片后的目光冷静而深邃,仿佛能洞穿人心。
坐在老吴头对面的,是一位身着笔挺陆军常服的中年军官。肩章上闪耀的金星昭示着他非同寻常的身份。他面容刚毅,如同刀削斧凿,眉宇间带着久居上位的威严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
吴老,‘棋子’的状态,评估如何
军官的声音低沉有力,开门见山,没有任何寒暄。
被称为吴老的老吴头端起茶杯,轻轻吹了吹浮沫,呷了一口,才缓缓开口,声音平稳而清晰,与放风时的沙哑判若两人:罗正阳,编号7749。心志坚韧,远超常人。巨大的打击和二十年的刑期,没能彻底摧毁他,反而像一块顽铁,在绝望的熔炉里反复锻打。杨家、罗家两门枪法的精髓,已融入他的骨血本能。即使身陷囹圄,手无寸铁,他的‘意’和‘势’也未散,反而在压抑中沉淀、凝练,如同被封在鞘中的古剑,锋芒内敛,杀意暗藏。
他顿了顿,镜片后的目光闪过一丝精芒,今天放风时,他看到了‘龙渊引’。
军官的眉头几不可察地动了一下:反应
震惊,强烈的疑惑,还有……
吴老放下茶杯,嘴角勾起一丝极淡的、近乎冷酷的弧度,……一丝被点燃的、属于战士的火焰。虽然微弱,但足够真实。他认出了那个标记,杨家图谱的传承没断。
军官沉默了片刻,指关节轻轻敲击着光滑的红木扶手,发出笃笃的轻响。他的目光投向窗外,仿佛能穿透墙壁,看到那个在囚室里沉默如石的年轻身影。
仇恨呢对那个被他打死的混混,对那个光头,甚至……对让他失去战友、身陷牢狱的规则
军官的声音听不出情绪。
恨意深埋,如同地火。
吴老直言不讳,但这火,现在烧向的是夺走他袍泽性命的黑暗,是那些逍遥法外的‘毒蝎’。二十年的刑期,是枷锁,也是淬炼。他现在需要的,是一个出口,一个能让他这把‘凶器’指向真正敌人的方向。
办公室内陷入短暂的寂静。只有军官指关节敲击扶手的笃笃声,规律而沉重。
良久,军官停止了敲击。他站起身,高大的身影在灯光下投下浓重的阴影。他整理了一下一丝不苟的军装领口,目光变得无比锐利和坚定。
毒蝎的触角,比我们预想的伸得更深,更毒。常规手段,损失太大,效果有限。我们需要‘非常之人’,行‘非常之事’。
他的声音斩钉截铁,带着不容置疑的决心,通知内部程序,‘棋手’准备落子。启动对目标7749的‘特别征召’程序。他这‘学费’不能白交,杨家罗家两门绝技,龙渊的‘引子’,还有他心头那把淬了血的怒火……该派上用场了。
吴老也缓缓站起身,微微颔首,脸上没有任何意外:明白。‘棋子’状态已确认,随时可以激活。我会确保程序顺利。
军官最后看了一眼窗外监狱操场上空那方狭小的天空,眼神深邃:告诉罗正阳,穿上军装,保家卫国是一种使命。脱下军装,深入黑暗,以血还血,以牙还牙……是另一种更残酷、也更直接的使命。阳光之下,没有无辜的黑暗可以藏身。他这把枪,注定要染上更黑的血。
他不再停留,大步走向门口。监狱长连忙躬身开门。
吴老站在原地,看着军官挺拔的背影消失在门外,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他重新坐回沙发,端起那杯已经微凉的茶,却没有喝。目光落在虚空中,仿佛穿透了层层墙壁,再次看到了那个在月光下徒手舞枪、与影子搏斗的年轻囚徒。
他轻轻推了推鼻梁上的金丝眼镜,镜片反射着冰冷的灯光。
罗家小子,杨家枪传人……。这盘‘棋’,需要一把足够锋利、也足够沉重的‘枪’来破局。
他低声自语,声音几不可闻,这铁窗,困不住真龙。你的战场,从来不在高墙之内。
他端起茶杯,将冷茶一饮而尽,喉结滚动了一下,仿佛咽下的不是茶水,而是某种沉重的决心。
棋子……就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