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承舟在暴雨夜用婚戒在我锁骨烫下烙印:你只是清璃的影子。
我忍着剧痛微笑,毕竟妹妹的命握在他手里。
三个月来,我模仿他植物人白月光的笑靥,承受他阴晴不定的折磨。
直到我在他书房发现一份器官适配报告——我的心脏,完美匹配苏清璃。
他深夜归家突然拥我入怀:晚晚,我们重新开始。
我假意温顺,在他熟睡后逃往苏清璃的疗养院。
病床上沉睡的女人睫毛颤动,我轻声问:你当年车祸前,最后见到的是谁
俯身靠近的瞬间,我在她瞳孔倒影里看见——
顾承舟手持手术刀站在我身后。
正文
冰冷的雨点砸在巨大的落地窗上,发出沉闷而持续的声响,像无数只湿透的手在绝望地拍打。窗外,顾家老宅庭院里那些价值不菲的景观树,在狂风暴雨中扭曲着枝干,仿佛濒死的怪物。屋内,水晶吊灯投下过分明亮却毫无温度的光,将我的影子钉在昂贵的手工地毯上,孤单而渺小。空气里弥漫着昂贵熏香也压不住的、暴雨带来的潮湿泥土气息,还有一种更深的、冰冷的金属和消毒水的味道,若有若无,丝丝缕缕缠绕着我的神经。
我坐在那张宽大得能吞没人的丝绒沙发里,指尖冰凉,深陷在柔软得令人窒息的靠垫中。顾承舟背对着我,站在窗前,身形挺拔得像一柄出鞘的利刃,沉默地切割着窗外混沌的雨幕。他的影子被灯光拉长,斜斜地覆盖在我身上,带着一种无形的重量。房间里只有雨声,单调而压抑,每一次心跳都在这片死寂里被无限放大,沉重地撞击着我的胸腔,提醒着我此行的代价——我妹妹躺在医院无菌病房里那张惨白的病床,维持她生命的昂贵仪器一刻不停地发出低微的嗡鸣。
时间在令人窒息的沉默中缓慢爬行。
他终于动了。没有预兆地转身,皮鞋踩在地毯上,悄无声息,却带着一种猛兽逼近般的压迫感。那张英俊得近乎锋利的脸庞在冷光下毫无表情,深邃的眼眸像两口结了冰的深潭,望不到底,只映出我此刻苍白、努力维持平静的面孔。
林晚。他的声音低沉,没什么起伏,却像冰棱直接刺入骨髓,想清楚了
我抬起头,迎上那双毫无温度的眼睛,喉咙干涩得发紧。想清楚从接到医院那通宣告妹妹病危、急需天文数字手术费的电话,到我颤抖着拨通那个辗转得来的顾氏总裁私人号码时,我就已经没有想清楚的余地了。我甚至能闻到妹妹病房里消毒水混杂着绝望的味道,盖过了这里昂贵的熏香。
是,顾先生。我听见自己的声音响起,带着一种连我自己都感到陌生的平静,像绷紧的弦,我同意。
他的嘴角似乎极轻微地向上扯动了一下,那弧度冰冷,没有丝毫笑意,更像是对某种既定事实的嘲讽确认。他走近几步,高大的身影完全笼罩了我,阴影覆盖下来,带着他身上那股冷冽的、混合着烟草和某种难以言喻的金属气息。他俯视着我,目光如同探照灯,赤裸裸地审视着我这张脸——这张据说与苏清璃有七分相似的脸,尤其是眉眼。
很好。他吐出两个字,像在评价一件刚成交的商品。
他从西裤口袋里取出一个丝绒盒子。深蓝色的天鹅绒衬垫上,一枚硕大的钻石戒指在灯光下折射出冰冷刺眼的光芒,奢华得令人窒息。然而下一秒,这枚象征着契约的冰冷物件被他随意地、带着一种漫不经心的残酷捏在指间。他走向壁炉,那里跳跃着温暖的火焰,噼啪作响,与他周身散发的寒意形成刺眼的对比。
他将那枚戒指,连同那价值连城的钻石,毫不犹豫地伸进了熊熊燃烧的火焰中。
我的呼吸骤然停滞,眼睛死死盯着那跳跃的火焰舔舐着冰冷的金属和石头。一种强烈的不祥预感攫住了我,像冰冷的蛇缠绕上脖颈。我下意识地想后退,身体却僵硬得如同灌了铅,牢牢地钉在柔软的沙发里,动弹不得。
几秒钟,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戒指在火焰中烧得通红,发出细微的滋滋声。
顾承舟转过身,手中捏着那枚已经变成暗红、散发着灼人高温的戒指,一步步向我走来。每一步都踩在我的神经上。他的眼神里没有一丝波澜,平静得可怕,仿佛只是在执行一个早已设定好的程序。
记住你的身份。他的声音低沉而清晰,穿透了窗外震耳欲聋的雨声,每一个字都像淬了冰的针,你只是清璃的影子。一个…廉价的替代品。
话音落下的瞬间,他猛地俯身。带着皮革和烟草气息的阴影彻底将我吞没。一只冰冷的手像铁钳般卡住我的下颌,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骨头,强迫我仰起头,完全暴露脆弱的脖颈和锁骨。另一只手,捏着那枚烧得暗红的戒指,毫不犹豫地、精准地、带着一种令人胆寒的决绝,狠狠按在了我左侧锁骨下方那片细腻的皮肤上。
滋——
皮肉被瞬间灼烧的可怕声响,尖锐地刺破了房间里所有其他的声音。一股无法形容的剧痛,带着皮肉焦糊的可怕气味,瞬间炸开!像烧红的烙铁直接捅进了灵魂深处,痛得我眼前一片漆黑,几乎立刻就要昏厥过去。我全身的肌肉瞬间绷紧到极限,牙齿深深陷进下唇,浓重的铁锈味在口中弥漫开来。喉咙里发出压抑到极致的、破碎的呜咽,身体剧烈地颤抖着,像狂风暴雨中最后一片枯叶,却被他那只铁钳般的手死死固定着,无法挣脱分毫。
滚烫的金属深深陷入皮肉,似乎要将那灼热的印记连同他宣示主权的冷酷,一起烙印进我的骨头里。
时间仿佛凝固了。每一秒都是酷刑。壁炉里的火焰还在跳跃,映在他毫无表情的脸上,光影明灭,如同地狱的判官。窗外,暴雨依旧疯狂地冲刷着整个世界,像是为这场残酷的仪式奏响悲怆的乐章。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有几秒,也许是一个世纪,那滚烫的源头终于离开了我的皮肤。他松开了钳制。
巨大的虚脱感瞬间袭来,我瘫软在沙发里,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冷汗浸透了后背的衣料,粘腻冰冷。锁骨下方那处新生的烙印火烧火燎地痛着,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那片灼伤,带来一阵尖锐的刺痛。
顾承舟直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我狼狈的模样。他随意地甩了甩手,仿佛刚才只是拂去了一点灰尘。那枚价值连城的戒指,此刻已冷却变形,带着一丝皮肉烧焦的痕迹,被他像丢弃一件垃圾般,随手扔在旁边的水晶烟灰缸里,发出清脆又冰冷的撞击声。
契约生效。他薄唇轻启,声音恢复了平日的疏离与漠然,明天会有人接你妹妹转院。记住你的本分,林晚。
他不再看我一眼,转身走向书房的方向,背影挺拔、决绝,很快消失在走廊深处那片更深的阴影里。
巨大的客厅里只剩下我一个人。水晶灯依旧明亮,壁炉的火光跳跃着,窗外的雨声单调地重复。空气里,皮肉烧焦的刺鼻气味,混合着昂贵的熏香、冰冷的雨水气息,还有一丝若有若无、挥之不去的消毒水味道,构成了一种令人作呕的、属于这个金丝囚笼的独特气息。
我蜷缩在沙发冰冷的角落,牙齿死死咬住下唇,尝到更浓重的血腥味。身体还在因为剧痛和恐惧而无法控制地颤抖,锁骨下的烙印像一块烧红的炭,持续地灼烧着我的神经,每一次心跳都牵扯出尖锐的痛楚。
我闭上眼,妹妹躺在病床上那张苍白得近乎透明的小脸清晰地浮现在黑暗中。她微弱却依赖的呼唤仿佛就在耳边:姐姐…
剧痛如潮水般涌来,几乎将我淹没。但我死死咬住牙关,将喉咙里翻涌的呜咽和泪水强行压了回去。口腔里弥漫着浓重的铁锈味,混合着屈辱和绝望。我颤抖着,用尽全身力气抬起手,指尖冰凉,带着无法抑制的细微震颤,小心翼翼地、试探性地触碰向左侧锁骨下方那片刚刚被烙下印记的皮肤。
指尖传来的触感滚烫、肿胀,带着一种皮肉被强行破坏后的狰狞粗糙。仅仅是轻轻一碰,那深入骨髓的锐痛就猛地炸开,痛得我倒抽一口冷气,眼前金星乱冒。我猛地缩回手,指尖仿佛也被烫伤了。
影子…替代品…顾承舟冰冷的话语在耳边回响,每一个字都像淬毒的冰针。
我猛地睁开眼,空洞地望着天花板上华丽却冰冷的水晶吊灯。巨大的水晶棱角在灯光下折射出无数细碎的、冰冷的光斑,刺得眼睛生疼。
疼吗当然疼。
但这疼,是我唯一能抓住的东西。是我妹妹活下去的氧气。我必须笑。
我缓缓地、极其艰难地牵动嘴角。脸颊的肌肉僵硬得像冻住的石块,每一次微小的动作都牵扯着锁骨下的烙印,带来新一轮的剧痛。但我逼迫自己,一点点,一点点地,向上弯起嘴角。模仿着资料照片里苏清璃的样子——那个沉睡在疗养院里的女人,那个拥有完美笑容、永远定格在照片里的白月光。
一个扭曲的、比哭还要难看的弧度,终于艰难地浮现在我的唇边。它僵硬地挂在那里,像戴着一副沉重而痛苦的面具。
窗外的雨声更大了,噼里啪啦地敲打着玻璃,像无数只手在疯狂地叩击着这座黄金牢笼的门。灯光下,我锁骨下方那片新生的烙印,在丝质睡袍微微敞开的领口边缘若隐若现,暗红、肿胀,像一枚被强行嵌入的、丑陋的勋章。
这枚勋章,宣告着林晚的死亡,和一个名为苏清璃影子的傀儡的诞生。
顾承舟的本分是一条没有尽头的荆棘之路。
我的活动范围被严格限定在主卧、相连的起居室和那个巨大的、阳光永远无法直射进来的露台。别墅西翼的走廊尽头,永远有两名沉默得如同石雕的保镖看守着,那里挂着一个不起眼的铜牌——慈济基金会档案室,闲人免进的牌子透着生人勿近的冰冷。每次经过那条走廊,那股若有若无、混合着消毒水和陈旧纸张的奇异味道就会飘来,钻进鼻腔,让我胃里一阵翻腾。
林小姐,管家陈伯的声音总是平板无波,像设定好的程序,先生吩咐过,西翼是基金会重地,请您不要靠近。他的眼神扫过我,没有任何情绪,像在确认一件物品是否安放在正确的位置。
我的工作是模仿。模仿一个沉睡的灵魂。
顾承舟的书房里,巨大的红木书桌旁,立着一个特制的玻璃展示柜。里面整齐地陈列着苏清璃的一切:她穿过的衣服,喜欢的香水,读过的诗集(书页泛黄,边角被摩挲得发亮),甚至还有她用过的发卡、几支不同色号的口红。最引人注目的是那些照片:不同时期的苏清璃,从少女的青涩到成年后的温婉,每一张照片里,她的笑容都是标准模板——唇角恰到好处地上扬,露出八颗洁白的牙齿,眼睛弯成温柔的月牙,眼底盛满阳光般的暖意。
我的任务,就是成为那个玻璃柜里的幽灵。
顾承舟会不定期地检查。有时是在深夜,他带着一身酒气和外面冰冷的夜露回来,有时是在清晨,他刚结束一场跨国会议,眉宇间带着挥之不去的疲惫和戾气。无论何时,只要他走进这间起居室,那道冰冷审视的目光就会立刻落在我身上。
笑。命令简短,不容置疑。
我会立刻停下手中所有事情——无论是翻看那本枯燥的园艺杂志,还是对着露台外灰蒙蒙的天空发呆——迅速调整面部肌肉。三个月,足够让这个模仿的动作成为一种深入骨髓的反射。唇角上扬,八颗牙齿,眼尾弯起,努力让眼底也带上一点虚假的光。每一次调动肌肉,锁骨下方那个早已结痂却依旧敏感的烙印都会传来一阵细微却清晰的刺痛,像一道永不消失的提醒。
他有时会走近,带着那股冷冽的、混合着烟草和一丝几乎被掩盖掉的消毒水气息。修长的手指会捏住我的下巴,力道不轻不重,却带着不容反抗的控制感,迫使我的脸微微侧向某个角度,对着光线。他深邃的眼眸近距离地审视着我,像在鉴定一件古董瓷器的真伪,目光锐利得仿佛能剥开皮肤,看到底下属于林晚的骨骼。
眼睛。他冷冷地开口,指尖用力,迫使我更努力地弯起眼尾,清璃的眼睛,像盛着光。他的声音里没有怀念,只有一种苛刻的、对完美复刻品的挑剔。
有时,他会突然暴怒。也许是因为我某个细微的眼神不够温顺,也许是因为我模仿的笑容里透出了一丝连我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疲惫。一只昂贵的骨瓷茶杯会在我脚边炸裂,滚烫的茶水溅湿裙摆;或者一本厚重的精装书带着风声擦过我的鬓角,砸在身后的墙壁上,发出沉闷的巨响。每一次,我都只是更紧地低下头,身体僵硬地维持着那个模仿的笑容,手指在身侧攥紧,指甲深深陷进掌心,用更尖锐的疼痛提醒自己:妹妹的呼吸机还在运行,账单上那些天文数字已经被悄然抹去。我是一尊没有情绪的蜡像。
只有深夜,当沉重的卧室门隔绝了外面的一切,当确认那个男人不会闯入这最后的私人空间,我才会允许自己瘫软下来。背靠着冰冷的门板滑坐到地毯上,身体无法控制地颤抖。我小心翼翼地卷起睡衣袖口,露出手臂内侧那些新的、叠加在旧痕上的淤青——今天下午,仅仅因为倒茶时水杯与托盘发出一声稍显突兀的轻响,他骤然变脸,狠狠攥住了我的手腕,力道之大几乎要捏碎骨头。那片淤青在昏暗的壁灯下呈现出紫黑的颜色,触目惊心。
我伸出颤抖的手指,轻轻抚过锁骨下方那个早已结痂、却依旧微微凸起发硬的疤痕。它像一个永不愈合的伤口,时刻提醒着我存在的意义和价值——一件被买断的、有使用期限的物品。三个月了,妹妹的情况通过陈伯每月一次例行公事般的简短汇报得知——情况稳定。这冰冷的四个字是我唯一能抓住的浮木。
书桌上那本摊开的苏清璃诗集,在台灯的光晕下泛着柔和的旧黄色。书页空白处,一行清秀的字迹映入眼帘:愿所有等待,都不被辜负。那娟秀的字迹仿佛带着苏清璃残留的温度。
我盯着那行字,嘴角却缓缓扯出一个无声的、冰冷的弧度,扭曲而绝望。不被辜负我的等待,换来的只是这具伤痕累累的躯壳和一个随时可能被宣告终结的替身契约。那行充满希望的寄语,此刻读来,字字都像是残酷的讽刺,无声地鞭挞着我仅存的意志。
我猛地合上诗集,仿佛要隔绝那刺眼的光。房间里只剩下我压抑的、几乎听不见的呼吸声,还有窗外永不停歇的风声,呜咽着穿过庭院的树梢。
时间在这座华丽坟墓里缓慢爬行。直到那个闷热得令人窒息的午后。
顾承舟罕见地在白天出了门。巨大的别墅陷入一种紧绷过后的、令人不安的寂静。我独自待在起居室,空气里弥漫着昂贵的香薰也无法驱散的沉闷。阳光被厚重的丝绒窗帘隔绝在外,室内一片阴凉。
陈伯突然出现在门口,手里拿着一份文件,脸色有些不同寻常的凝重,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仓皇。林小姐,他的声音压得很低,先生刚打来电话,有一份紧急文件落在书房了,是…关于苏小姐病情会诊的重要资料,需要立刻传真过去。他指明要您去书房,在书桌左边第二个上锁的抽屉里找出来,传真号写在便签上。
他的目光飞快地扫过我,带着一种复杂的、近乎怜悯的东西,随即又垂下眼睑:钥匙…在先生书桌中间抽屉的暗格里。说完,他微微躬身,迅速退了出去,留下我独自面对这个突如其来的指令。
心猛地一沉。顾承舟的书房,是他绝对的私人领地,是这栋别墅里另一个不可触碰的禁区。除了定期打扫的特定佣人(必须在陈伯全程监视下),连一只苍蝇都飞不进去。他让我进去还去翻找上锁的抽屉这太反常了。一股寒意顺着脊椎悄然爬升。
但陈伯的指令清晰无误,带着不容置疑的急迫。我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强烈的不安,走向那扇紧闭的、沉重的红木书房门。握住冰凉的黄铜门把手,轻轻一旋——门竟然没锁。这本身又是一个异常的信号。
书房内的光线比起居室更暗。厚重的窗帘紧闭着,只有一盏老式的绿色台灯在宽大的红木书桌上亮着,投下一小片昏黄的光晕。空气中弥漫着熟悉的、属于顾承舟的冷冽气息,混合着陈年书籍、皮革和更浓重的消毒水味。
我的目光径直投向那张巨大的书桌。左边,第二个抽屉。一个看起来极其厚重、镶嵌着黄铜包角的实木抽屉,上面挂着一把造型古朴却异常坚固的铜锁。
钥匙…在中间抽屉的暗格里。我拉开中间抽屉,里面整齐地放着钢笔、印章、名片夹等杂物。摸索着抽屉内侧,指尖触碰到一个极其微小的凸起。轻轻一按,一块薄薄的木板无声地弹开,露出一个小小的空间。里面躺着一枚小巧的、同样黄铜质地的钥匙。
拿起钥匙,冰凉的金属触感仿佛带着电流,刺得指尖微微发麻。我的手心瞬间沁出冷汗。心脏在胸腔里擂鼓般狂跳,撞击着肋骨,发出沉闷的回响。一个声音在脑海里尖叫:别打开!这是陷阱!但陈伯转达的紧急和苏小姐病情会诊几个字,像沉重的砝码压倒了恐惧。妹妹的命悬在苏清璃的病情上,这一点,顾承舟比谁都清楚。
我颤抖着,将那枚小小的钥匙插入锁孔。铜锁发出咔哒一声轻响,在过分寂静的书房里显得格外刺耳。锁开了。
我屏住呼吸,缓缓拉开了那个沉重的抽屉。
里面并没有预想中的紧急会诊资料。只有几份散落的、看起来非常专业的医疗报告。最上面一份的标题,像一道惨白的闪电,瞬间劈开了我所有的理智——
《器官移植适配性评估报告》
我的目光如同被磁石牢牢吸住,死死钉在报告页面上方那两个并排的姓名栏上:
受体姓名:苏清璃
供体姓名:林晚
视线疯狂地向下扫掠,掠过一连串冰冷、专业的医学术语和复杂的指标数据,最终定格在报告最后、用加粗字体标出的结论上:
心脏适配性评估:高度匹配(>98%相容性)
风险评估:供体状态良好,无显著禁忌症。受体手术窗口期:建议尽快实施。
嗡——
大脑里仿佛有亿万只蜜蜂同时炸开,尖锐的轰鸣瞬间吞噬了一切声音。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冰冷巨手狠狠攥住,然后猛地撕裂!那份报告上的每一个字都变成了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我的视网膜上,烫进我的灵魂深处。
高度匹配…心脏…供体…林晚…
原来如此。
原来这才是真正的契约!这才是顾承舟留着我、折磨我、让我模仿苏清璃的真正目的!我不是影子,不是替代品…我是养在笼子里、等待被宰杀取用的…活体器官库!那个锁骨的烙印,不是占有标记,是屠宰场打在牲口身上的…编号!
三个月来所有承受的屈辱、痛苦、小心翼翼的模仿、如履薄冰的生存…在这一刻都变成了一个巨大而血腥的笑话!我像个彻头彻尾的傻子,为了妹妹的命,心甘情愿地把自己送上了手术台!而他,顾承舟,那个冷血的恶魔,一边欣赏着我的表演,一边计算着我心脏跳动的倒计时!
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强烈的恶心感直冲喉咙。我死死捂住嘴,才勉强压住那几乎要冲破喉咙的尖叫和呕吐的欲望。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像寒风中的枯叶,几乎站立不住。眼前阵阵发黑,那份雪白的报告纸在视线里剧烈地晃动、扭曲。
锁骨下方的旧疤,那个早已结痂的烙印,此刻传来一阵尖锐的、仿佛被重新点燃的剧痛,火辣辣地灼烧着我的神经,提醒着我最初的愚蠢和此刻血淋淋的真相。
哐当!
钥匙从我完全失去力气的手中滑落,砸在坚硬的红木地板上,发出清脆又惊心的声响。这声音像一把锤子,猛地将我混沌的意识砸开了一道缝隙。
跑!
这个念头如同野火燎原,瞬间烧毁了所有的恐惧和绝望。必须立刻离开这里!趁着顾承舟还没回来!趁着我还活着!
我猛地后退一步,像避开一条致命的毒蛇,再不敢看抽屉里那份地狱般的文件一眼。甚至来不及关上抽屉,我转身,用尽全身残存的力气,跌跌撞撞地冲向书房门口。脚步虚浮,好几次差点被厚重的地毯绊倒。冲进起居室,穿过空旷得令人心慌的客厅,直奔那扇通往自由、也通往未知深渊的大门。
拉开沉重的雕花大门,外面午后闷热潮湿的空气扑面而来,带着庭院里植物的腥气,却让我感到一丝劫后余生的呛咳。我甚至来不及换鞋,穿着室内的软底拖鞋就冲了出去,赤脚踏上被烈日晒得滚烫的石阶,那灼痛感反而让我更加清醒。
我不能直接去医院找妹妹。顾承舟的手段通天,医院必定是他最先布控的地方。妹妹…我死死咬住嘴唇,血腥味再次弥漫。她现在反而是最安全的筹码,只要顾承舟还需要我这颗心脏,他就不会动她。我必须先找到苏清璃!那个沉睡在疗养院里的女人!她是唯一的钥匙!我要知道真相!我要知道这场围绕她展开的、吞噬了我和妹妹的阴谋,源头到底在哪里!也许…也许还有一线生机
这个念头支撑着我,像黑暗中唯一的光点。我冲出顾家森严的大门,冲进午后炽热的阳光里,像一个亡命的幽灵,扑向街边,拦下了一辆恰好经过的出租车。
去…去圣心疗养院!我的声音嘶哑得厉害,带着无法控制的颤抖,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破碎的喉咙里挤出来的。
司机从后视镜里诧异地看了我一眼——一个穿着家居服、脸色惨白如纸、眼神惊惶绝望、赤脚穿着拖鞋的女人。但他没多问,一踩油门,车子汇入了车流。
我蜷缩在后座冰冷的皮革座椅上,身体依旧无法控制地剧烈颤抖。汗水浸透了单薄的衣衫,紧紧贴在皮肤上,带来一阵阵黏腻的寒意。窗外飞逝而过的街景模糊成一片流动的色块。我的手指神经质地紧紧抠着座椅边缘,指节因为过度用力而泛白。脑海里只有一个念头在疯狂旋转:苏清璃…苏清璃…
圣心疗养院坐落在城郊一片幽静的半山腰上,白色建筑群掩映在浓密的绿荫之中,环境清幽得如同世外桃源,却弥漫着一种挥之不去的、属于生命缓慢流逝的沉寂气息。空气里消毒水的味道比顾宅更浓烈、更纯粹,像一层无形的膜,覆盖在每一口呼吸上。
我付了车钱,几乎是踉跄着冲进那扇巨大的、光可鉴人的旋转玻璃门。冷气扑面而来,激得我裸露的皮肤瞬间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巨大的水晶吊灯下,光洁如镜的大理石地面映出我此刻狼狈不堪的影子:头发凌乱,脸色惨白,眼神惊恐,穿着不合时宜的家居服和拖鞋,像个刚从精神病院跑出来的疯子。
前台的护士抬起头,职业化的温和微笑在看到我的瞬间僵在了脸上,转为毫不掩饰的惊愕和警惕。
小姐,您…您有什么事吗探望病人需要预约登记。她站起身,语气带着公事公办的疏离和一丝不易察觉的防备,目光扫过我沾着灰尘和草屑的赤脚。
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几乎要破膛而出。我强迫自己冷静,深吸一口气,试图压下声音里的颤抖,却依旧破碎不堪:苏…苏清璃!我找苏清璃!她在哪个病房我是…我是她的家人!有急事!
苏清璃女士护士皱起眉,快速在电脑上查询,她是特护病人,探望需要直系亲属提前申请并得到主治医师许可。您…她怀疑的目光再次扫过我,您是哪位亲属我们需要核实身份信息。
我是她妹妹!情急之下,我脱口而出,声音因为急切而拔高,在空旷安静的大厅里显得异常刺耳,她唯一的妹妹!林晚!让我进去!我有非常重要的事情必须马上见到她!人命关天!
我的身体因为激动和恐惧而微微前倾,手指紧紧抠住冰冷的大理石台面边缘。
护士被我近乎失控的样子吓了一跳,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手按在了内线电话上,眼神里的警惕变成了明确的戒备:林小姐抱歉,系统里苏女士登记的直系亲属只有顾承舟先生一位。您不能…
就在这时,一个穿着白大褂、头发花白、面容慈和的老医生从旁边的通道走了出来,手里拿着一份病历夹。他看到了前台的对峙,目光落在我身上,带着职业性的审视,随即露出些许困惑和思索。
刘医生!护士像看到了救星,连忙开口。
那位刘医生走近几步,仔细地看了看我,眉头微蹙,似乎在努力回忆着什么。几秒钟后,他眼中闪过一丝恍然,随即又被更深的困惑取代:你是…林小姐顾先生提过的那位…远房表亲负责照顾苏女士日常喜好的那位他的语气带着试探。
顾承舟…他果然编织好了身份!我的心沉到谷底,但此刻,这层虚假的身份成了我唯一的通行证!
是!是我!刘医生!我像抓住了救命稻草,声音带着哭腔和不顾一切的急切,顾先生…顾先生让我来的!有急事!关于清璃姐治疗方案的紧急调整!必须立刻见到她!顾先生他…他随后就到!
我搬出了顾承舟的名头,这是此刻唯一的武器。
刘医生显然被紧急调整和顾先生随后就到镇住了。他犹豫了一下,目光在我惨白的脸和赤着的脚上停留片刻,又看了看一脸紧张的护士。最终,职业的谨慎似乎让位于对顾先生名头的敬畏和可能存在的紧急情况。
好吧…刘医生叹了口气,对护士点了点头,我带林小姐过去。时间紧迫,顾先生的指示不能耽误。他转向我,眼神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怜悯,林小姐,请跟我来,请保持安静。苏女士需要绝对的静养。
谢谢!谢谢刘医生!
我连声道谢,声音颤抖得不成样子。
跟着刘医生穿过长长的、铺着柔软吸音地毯的走廊,两侧病房门紧闭,只有头顶柔和的灯光和无处不在的消毒水气味陪伴。走廊尽头,一扇厚重的、与其他病房无异的门紧闭着。门上没有名字,只有一个简单的房号:VIP-01。
刘医生拿出磁卡,嘀的一声轻响,门锁开启。他轻轻推开一条缝隙,侧身示意我进去,声音压得极低:林小姐,请快一点。苏女士的状况…尽量不要打扰她太久。
我点点头,心脏已经跳到了嗓子眼,手心全是冰冷的汗。深吸一口气,我侧身挤进了病房。
门在身后无声地合拢。
病房内一片寂静。光线被厚厚的遮光窗帘过滤得极其昏暗、柔和。空气里弥漫着更浓重的消毒水味、药味,还有一种…生命长久停滞所特有的、近乎尘埃的沉寂气息。唯一的光源来自病床旁边一台监控仪器,屏幕上跳动着规律的绿色线条和数字,发出极其微弱、单调的嘀…嘀…声,像一颗被囚禁的心脏在缓慢地、机械地跳动。
我的目光,越过昏暗的空间,死死地钉在了病床上。
苏清璃。
我终于见到了她。
不是照片,不是玻璃柜里的遗物,是活生生的…或者说,维持着生命体征的躯壳。
她静静地躺在洁白的病床上,瘦削得惊人,盖在薄被下的身体几乎看不出起伏。乌黑的长发柔顺地铺在枕畔,衬得那张脸更加苍白、脆弱,像一尊易碎的薄胎白瓷。长而密的睫毛在眼睑下方投下两道浓重的阴影。她的面容,即使在沉睡和病痛的折磨下,依旧能看出昔日的精致轮廓,尤其是那秀挺的鼻梁和线条优美的唇形。难怪顾承舟会选中我…某些角度,确实有着令人心悸的相似。
她就那样躺着,无声无息,像一个被时光遗忘的美丽人偶。只有床边仪器上那缓慢起伏的绿色线条,证明着这具躯壳里还残存着一丝微弱的生命之火。
时间仿佛凝固了。我站在离病床几步远的地方,脚下像生了根,无法再挪动一步。所有的勇气,在亲眼看到这个沉睡的女人时,像是被戳破的气球,瞬间泄得一干二净。那个在出租车里疯狂滋长的念头——质问她、寻求真相、找到一线生机——此刻显得那么苍白无力,甚至可笑。她只是一个沉睡的人,一个无知无觉的受害者,她能给我什么答案
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没顶。我全身的力气都被抽干了,身体晃了晃,几乎要软倒在地。我为什么要来这里我能做什么揭穿顾承舟凭我这具伤痕累累的身体和眼前这个沉睡的植物人我拿什么对抗那个掌控着生杀大权的恶魔
就在我几乎要被绝望彻底吞噬,转身逃离这个令人窒息的地方时——
病床上,苏清璃那覆盖着浓密睫毛的眼睑,极其轻微地、几不可查地…颤动了一下。
非常非常轻微,微弱得像蝴蝶翅膀掠过水面泛起的涟漪。在昏暗的光线下,如果不是我正死死地盯着她的脸,如果不是病房里死寂得如同坟墓,我几乎会以为那是光影造成的错觉。
但我的心跳,却在这一瞬间,漏跳了一拍。紧接着,是更加疯狂的撞击!
她…她能感知到外界她的意识…还在!
这个发现像一道微弱却刺目的闪电,骤然劈开了我心中浓重的绝望阴云!希望,一种渺茫得近乎荒谬、却又带着致命诱惑力的希望,猛地攫住了我!
也许…也许她知道!知道顾承舟的阴谋!知道那场夺走她意识的车祸背后隐藏着什么!也许…她甚至知道能扳倒顾承舟的方法!这是唯一的希望!唯一的稻草!
求生的本能压倒了一切。我几乎是扑到了她的床边,双手紧紧抓住冰冷的金属床栏,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发白。身体因为激动和恐惧而剧烈颤抖,声音压得极低,破碎不堪,带着孤注一掷的疯狂和不顾一切的祈求:
苏清璃!苏清璃!你听得到我吗
告诉我!求求你告诉我!
你当年…那场车祸之前…
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喉咙里硬生生抠出来的,带着血腥气,你最后见到的人…是谁
我的眼睛死死地盯着她苍白的面容,捕捉着任何一丝可能的变化。昏暗的光线下,她的脸庞依旧平静,像沉睡的雪原。浓密的睫毛覆盖着,没有再次颤动。只有那微弱的、规律的嘀…嘀…声,像冰冷的秒针,在死寂的房间里无情地走动。
绝望再次如同冰冷的毒蛇,缠绕上我的脖颈,越收越紧。就在我几乎要放弃,认定刚才的颤动只是自己濒临崩溃的幻觉时——
她的眼睫,再一次,极其轻微地颤动了一下!比刚才似乎更清晰了一点点!
不是错觉!绝不是!
巨大的激动和一种难以言喻的恐惧瞬间攫住了我!仿佛溺水之人终于看到了一线天光,哪怕那光来自地狱的裂缝!我猛地俯下身,凑近她的脸庞,几乎是贴着她的耳朵,用尽全身力气,将那句最关键的问题,如同濒死的诅咒般,一字一顿地、清晰地、送入她可能残存意识的深处:
看…见…谁…
声音因为极度的紧张而嘶哑变形。
病房里死寂得可怕。只有我粗重压抑的喘息和那单调的仪器声。我的脸距离她的脸只有咫尺之遥,能清晰地看到她苍白皮肤下细微的青色血管,感受到她微弱到几乎不存在的呼吸拂过我的脸颊,带着消毒水和药物的冰冷气息。
我死死盯着她的眼睛,盯着那覆盖在眼睑下的、可能残存着意识的世界。时间在等待中被无限拉长,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突然——
她的睫毛,极其明显地、剧烈地颤动起来!像狂风中挣扎的蝶翼!
紧接着,在一种无法言喻的、近乎本能的驱使下,我的目光猛地、不受控制地向下偏移了一寸!
视线瞬间聚焦!
聚焦在她那双紧闭的眼睑下方,那光滑的、如同上好白瓷般的皮肤上!
聚焦在她那双紧闭的眼睛,那光滑的眼睑表面!
就在那薄薄的眼皮之下,在昏暗光线的微妙角度下——
我清晰地看到了倒影!
不是病房天花板柔和的灯光倒影。
那倒影里…是一张脸!
一张扭曲的、因为极度恐惧和绝望而狰狞的、我自己的脸!
而在我的脸旁边,在那狭小的、被眼皮弧度限制的视野边缘——
一只修长、骨节分明、属于男性的手,正从我的左肩后方伸过来!那只手,此刻正紧紧地、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掌控力,按在我的肩膀上!
更令人魂飞魄散的是——
那只手的拇指和食指之间,稳稳地捏着一柄东西!
一柄闪着冰冷、无情的、属于手术室特有寒光的…
手术刀!
那锋利的刀刃,在昏暗的光线下,反射着仪器屏幕幽绿的微光,像毒蛇的獠牙,正对着我的脖颈动脉!
冰冷刺骨的寒意,瞬间从尾椎骨炸开,沿着脊柱疯狂上窜,瞬间冻结了全身的血液!每一个毛孔都在尖叫!时间在那一刹那被彻底冻结、扭曲!
那只按在肩上的手!那柄寒光闪闪的手术刀!顾承舟!
他在这里!他一直在我身后!
他是什么时候进来的像幽灵一样无声无息!他听到了多少他知道了多少!
他拿着手术刀…是现在就要动手了吗!
巨大的、纯粹的、源于生物本能的恐怖,如同海啸般瞬间吞噬了我所有的意识!身体的本能反应快过任何思考——我猛地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凄厉到极点的尖叫,用尽全身残存的力气,不顾一切地想要挣脱那只按在肩上的手,想要逃离那柄悬在颈侧的死亡寒光!
身体像被强力弹簧猛地弹开,我疯狂地扭动、挣扎,赤着的脚在冰冷光滑的地板上打滑,拖鞋早已不知去向。视线因为极度的恐惧而模糊、旋转,只能看到病床上苏清璃那张依旧沉睡、却在倒影中揭示出地狱图景的脸,以及眼角余光里,那抹越来越近的、属于顾承舟的、如同地狱使者般的黑色身影!
不——!!!
那声凄厉的尖叫撕裂了疗养院VIP病房死水般的沉寂,像一把生锈的锯子狠狠拉扯着紧绷的空气。它用尽了我肺里残存的、最后一点属于林晚的气息。巨大的、纯粹的恐惧如同实质的巨浪,瞬间将我吞没、拍碎!身体在本能地疯狂扭动、挣扎,像一条被抛上岸濒死的鱼,赤着的脚在冰冷光滑的地板上徒劳地蹬踹、打滑,拖鞋早已甩飞出去,撞在墙壁上发出空洞的回响。
那只按在我左肩上的手,冰冷、稳定、带着千钧之力,如同焊死的铁钳!无论我如何疯狂地扭动、撕扯,它纹丝不动,像长在了我的骨头上。而眼角余光里,那抹寒光——手术刀冰冷的锋芒,如同毒蛇的信子,始终悬停在我颈侧跳动的动脉上方,距离近得能感受到金属散发出的、带着死亡气息的凉意!
视野在极度的惊恐中旋转、模糊、破碎。病床上,苏清璃那张苍白沉静的睡颜,此刻在我扭曲的视线里,如同蒙克画作中无声尖叫的鬼影。她眼睑上那转瞬即逝的倒影——我扭曲的脸,和那柄夺命的手术刀——像烙印般深深刻在视网膜上,灼烧着我的神经。
嘘…晚晚。
一个低沉、熟悉到令我骨髓都冻结的声音,贴着我的右耳响起。气息拂过耳廓,带着一丝冰冷的、混合着高级须后水和他身上那股特有的、挥之不去的消毒水味道。
是顾承舟。
他在这里。他果然在这里。像幽灵,像猎手,在我最脆弱、最自以为窥见一线生机的时候,精准地扼住了我的喉咙。
安静点。他的声音异常平静,甚至带着一丝奇异的、令人毛骨悚然的安抚意味,像在哄一个闹觉的孩子,却比任何咆哮都更恐怖,你吓到清璃了。
这句话像一盆彻骨的冰水,兜头浇下!极致的恐惧瞬间冻结了所有的挣扎。我的身体猛地僵住,像一尊被瞬间抽空了灵魂的石膏像。所有的力气,所有的尖叫,都被这轻飘飘的一句话冻结在喉咙深处,只剩下无法控制的、剧烈的颤抖,从指尖蔓延到牙齿。
吓到清璃他还在扮演那个深情的守护者!而我这颗他精心豢养、等待摘取的心脏,此刻的惊恐挣扎,在他眼里,只是打扰了他白月光清净的噪音!
屈辱、恐惧、滔天的恨意,像滚烫的岩浆在冻结的血管里奔突冲撞,却找不到任何出口!我被他牢牢禁锢在怀里,后背紧贴着他坚硬冰冷的胸膛,能清晰地感受到他沉稳有力的心跳,一下,一下,敲打着我的脊椎,如同行刑前的鼓点。
他微微侧过头,目光越过我颤抖的肩膀,投向病床上依旧沉睡的苏清璃。那眼神,在昏暗的光线下,我看不清具体的内容,却捕捉到了一种令人心碎的、浓稠得化不开的专注和…占有欲。仿佛全世界只剩下那具沉睡的躯壳。而我,只是他脚边一只碍眼的、随时可以碾死的蝼蚁。
你看,他的声音压得更低,近乎耳语,带着一种奇异的满足感,像在欣赏一件完美的艺术品,她睡得多好。三年了…她终于快等到真正属于她的东西了。他的视线缓缓地、带着一种令人胆寒的暗示性,从苏清璃苍白的脸,移到了我因为剧烈喘息而起伏不定的胸口。
心脏的位置!他在看我的心脏!那种赤裸裸的、打量待宰羔羊般的目光!
唔…
喉咙里发出一声破碎的呜咽,不是求饶,是恐惧和憎恨混合到极致时,从灵魂深处挤出的悲鸣。身体抖得像筛糠,冷汗浸透了单薄的衣衫,粘腻冰冷地贴在皮肤上。锁骨下方那个早已结痂的烙印,此刻传来一阵阵尖锐的、仿佛被重新点燃的灼痛,提醒着我最初的愚蠢和此刻血淋淋的处境——那根本不是什么占有标记,是屠宰场打在活体器官上的、冰冷的编号!
就在我几乎要被这无声的酷刑和精神上的凌迟彻底压垮时,顾承舟动了。
按在我肩上的那只手,力道没有丝毫放松。而另一只一直垂在身侧的手,抬了起来。那只手里,不知何时多了一个小小的、透明的安瓿瓶,瓶内是澄清的液体。还有一支已经去掉针帽的、闪着寒光的注射器。
他的动作流畅、精准、带着一种外科医生般的冷酷效率。针尖轻易刺破了安瓿瓶的橡胶封口,吸满了那冰冷的药液。整个过程快得只在眨眼之间。
别怕,晚晚。他的声音依旧平静,甚至带上了一丝诡异的温柔,像在安抚一个即将接受手术的病人,只是让你好好睡一觉。醒来…一切都会好的。
不!不要!顾承舟!你放开我!你不能——!
求生的本能再次冲破恐惧的桎梏,我爆发出最后的力气,疯狂地扭动身体,试图挣脱他的钳制,躲避那逼近的针尖!指甲狠狠抓挠着他禁锢我的手臂,留下道道血痕。
但所有的反抗都如同蚍蜉撼树。他的手臂像钢铁浇筑的牢笼。那冰冷的针尖,带着死亡的预兆,精准而迅速地,刺入了我颈侧的皮肤!
一阵尖锐的刺痛传来!
紧接着,一股冰冷刺骨的液体,如同最恶毒的蛇,瞬间注入我的血管!寒意以注射点为中心,疯狂地蔓延开来,迅速冻结了我的挣扎、我的尖叫、我所有的力气…
世界开始旋转、模糊、褪色。天花板柔和的灯光变成一片晃动的光晕。耳边顾承舟那令人作呕的安抚声越来越远,越来越模糊,最终被一片巨大的、轰鸣的寂静所取代。
视线彻底陷入黑暗之前,最后看到的景象,是病床上苏清璃的脸。在意识沉沦的边界,在药物扭曲的感知里,我仿佛看到…她覆盖在浓密睫毛下的眼睑,极其剧烈地、前所未有地…颤动了一下!
像沉睡了千年的古尸,被这血腥的献祭惊醒了一瞬。
随即,无边的黑暗彻底吞噬了我。

冰冷。
无孔不入的冰冷,像无数根细密的冰针,扎进裸露的皮肤,刺入骨髓深处。
意识如同沉在漆黑粘稠的泥沼底部,沉重得无法动弹。每一次试图挣扎着上浮,都被无形的巨力狠狠拖拽回去,更深地陷入那片死寂的黑暗。只有那冰冷的感觉,是唯一清晰的坐标。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几分钟,也许是永恒。一丝微弱的光感,如同投入深渊的萤火,艰难地刺破了浓重的黑暗。
眼皮沉重得像焊死的铁门。我用尽全身残存的意志力,调动起每一丝微弱的神经力量,才极其艰难地掀开了一条缝隙。
视野模糊、晃动,像蒙着一层厚重的水雾。刺眼的白光毫无遮拦地涌入,灼得眼球生疼,生理性的泪水立刻涌了上来,模糊了本就朦胧的视线。
适应了好一会儿,眼前的景象才勉强聚焦。
惨白。
入目所及,是令人窒息的、无边无际的惨白。墙壁、天花板、地面…所有的一切都被冰冷、光滑、毫无生气的白色材料覆盖,反射着顶棚几排嵌入式的、发出强烈冷白光芒的无影灯。空气里弥漫着浓烈到令人作呕的消毒水气味,比顾宅、比疗养院都要浓烈百倍,像一层凝固的膜,紧紧糊在口鼻之上,每一次呼吸都带着化学药剂冰冷的刺激感。
这里…不是病房。
一种源自生物本能的、更加深沉的恐惧,像冰冷的毒蛇,瞬间缠绕住心脏,狠狠收紧!
我猛地想坐起来,想逃离这令人窒息的白!
唔…
喉咙里发出一声干涩的呻吟。身体却沉重得像灌满了铅,根本不听使唤。剧烈的眩晕感袭来,眼前又是一阵发黑。
我这才惊恐地发现,自己并非躺在柔软的床上。
身下是冰冷的、坚硬的触感。微微侧头,视线艰难地向下移动——
我躺在一张…金属台上!
一张表面覆盖着白色无菌塑料布、泛着冰冷金属光泽的…手术台!
这个认知像高压电流瞬间贯穿全身!所有的混沌和麻痹感被巨大的惊恐瞬间驱散!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失序地擂动,撞击着肋骨,发出沉闷而绝望的回响!
我挣扎着,试图抬起手臂,试图挪动双腿,却惊恐地发现——
我的手腕和脚踝,都被坚固的、冰冷的皮革束缚带,牢牢地固定在了手术台冰冷的金属边缘!束缚带勒得很紧,紧到皮肤生疼,血液流通都似乎受到了阻碍!
不…不…放开我!
嘶哑的、破碎的声音终于冲破了喉咙的阻滞,在空旷冰冷的空间里回荡,带着无尽的惊恐和绝望。
我像一只被钉在解剖板上的青蛙,只能徒劳地扭动着头颅,瞪大被泪水模糊的眼睛,惊恐万状地扫视着这个恐怖的地方。
这显然是一间手术室。极其专业、极其高端的手术室。所有设备都闪烁着金属和塑料的冷光,一尘不染,安静得可怕。巨大的无影灯悬在上方,像几只冰冷的眼睛,无情地审视着我这具待宰的躯体。旁边摆放着各种叫不出名字的仪器,屏幕上跳动着意义不明的线条和数字。空气中除了消毒水味,还有一种更淡的、属于金属器械的冰冷气息。
目光猛地定格在不远处一个不锈钢器械推车上。
推车上整齐地排列着各种手术器械:镊子、剪刀、止血钳…它们被擦拭得锃亮,在无影灯下反射着森然的寒光。而最引人注目的,是推车最上方,几柄形态各异、但无一例外都闪着锐利锋芒的——
手术刀!
其中一柄,小巧、精致,刃口薄如蝉翼,寒光凛冽。像极了…像极了我在苏清璃瞳孔倒影里看到的那一柄!
啊——!
一声短促的、充满了极致恐惧的尖叫不受控制地从我喉咙里迸发出来!身体在束缚带下疯狂地、徒劳地挣扎扭动,金属台发出轻微的、令人牙酸的摩擦声。
心脏!他要摘我的心脏!就在现在!就在这张冰冷的台子上!为了苏清璃!
三个月来的隐忍、模仿、承受的折磨…那份器官适配报告…疗养院里的对峙…颈侧的针尖…所有的画面碎片,如同雪崩般瞬间涌入脑海,挤压着仅存的理智!
顾承舟!顾承舟你出来!你这个魔鬼!畜生!你不得好死!
我声嘶力竭地哭喊、咒骂,声音在空旷冰冷的手术室里回荡,显得异常凄厉和渺小。眼泪汹涌而出,混合着恐惧和滔天的恨意,滚烫地滑过冰冷的脸颊。
没有人回应。只有仪器偶尔发出的、极其微弱的电子音,像死神的低语。
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彻底淹没了头顶。我停止了徒劳的挣扎,身体因为极度的恐惧和虚脱而剧烈颤抖。目光空洞地望着惨白刺眼的天花板,那无影灯的光芒刺得眼睛生疼,视野里只剩下白茫茫的一片,如同通往地狱的入口。
完了。一切都完了。
就在意识几乎要被这无边的绝望彻底碾碎时——
咔哒。
一声极其轻微的、门锁开启的电子音,打破了死寂。
手术室厚重的、带有观察窗的自动门,无声地向一侧滑开。
一道修长、挺拔的身影,逆着门外走廊更亮一些的光线,缓缓走了进来。
皮鞋踩在光洁无菌的地板上,发出清晰、沉稳、每一步都像踩在我心脏上的脚步声。
光线勾勒出他熟悉的轮廓——宽肩,窄腰,剪裁完美的黑色西装,一丝不苟的领口。
顾承舟。
他走了进来,身后的自动门无声地合拢,重新隔绝了外面的世界。
他径直走到手术台边,停在我身侧。高大的身影投下的阴影,如同巨大的棺盖,完全笼罩了我。那股熟悉的、混合着冷冽烟草和消毒水的气息,如同实质般压迫下来,扼住了我的呼吸。
他微微俯身,那张英俊到令人心颤、此刻却如同恶魔面具般的脸,清晰地映入我惊恐放大的瞳孔。
他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没有愤怒,没有得意,没有一丝波澜。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纯粹的冰冷。那双深邃的眼眸,像两口吞噬一切光线的黑洞,毫无温度地注视着我,像在看一件等待处理的物品。
他的目光,缓缓地、极具压迫感地扫过我被束缚的身体,扫过我因恐惧而扭曲的面容,最后,像两道冰冷的探照灯,精准地、赤裸裸地落在了我的胸口——心脏的位置。
那目光,带着一种评估、一种确认、一种…即将收获的、冰冷的满足感。
时间仿佛凝固了。
手术室里只剩下我粗重、破碎的喘息声,和他无声的、令人窒息的凝视。
他缓缓抬起了手。
那只骨节分明、修长有力的手,带着白色无菌手套的手,朝着我无法动弹的身体伸了过来…
时间在手术室冰冷的惨白里凝固成冰。顾承舟的手,那只戴着惨白无菌手套的手,如同行刑者举起的铡刀,悬停在我被束缚的身体上方,带着令人窒息的压迫感。阴影完全笼罩了我,他那双深不见底的黑眸,像两口深井,倒映着我此刻惊恐绝望、扭曲变形的脸。
冰冷的绝望如同实质的水泥,灌满了我的胸腔,沉重得无法呼吸。喉咙被无形的巨手扼住,连哭喊都发不出来。只能眼睁睁看着那只手,带着宣判的意味,缓缓落下。
不是扼向我的喉咙,也不是伸向旁边推车上寒光闪闪的手术刀。
他的指尖,冰冷地、精准地,点在了我的胸口正中,心脏剧烈跳动的位置。
隔着单薄的手术服布料,那冰冷的触感仿佛带着电流,瞬间穿透皮肤,直抵那颗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几乎要破膛而出的心脏!
晚晚,他的声音响起,低沉、平稳,却像手术刀刮过骨头的声响,每一个字都带着令人毛骨悚然的穿透力,你总是这样…不安分。
他的目光从我的胸口抬起,重新锁住我的眼睛。那眼神里没有愤怒,没有杀意,只有一种令人心胆俱裂的、纯粹到极致的冰冷审视,像在观察培养皿里一只躁动的微生物。
从你踏进顾家的那一刻起,你就在演。他的嘴角极其细微地向上扯动了一下,形成一个毫无温度的、残酷的弧度,演得像她,演得温顺,演得…好像真的只是一个为了妹妹牺牲一切的可怜虫。
我的瞳孔猛地收缩!血液仿佛瞬间冻结!他…他知道!他一直都知道我在演戏!
你以为我看不出来吗他微微俯身,靠得更近,那股冷冽的消毒水混合着他独特气息的味道更加浓烈地压迫下来,你眼底深处藏着的恨意,像淬了毒的针,扎得我…很兴奋。
滋啦——
一股更强烈的寒意,比束缚带更冰冷,瞬间攫住了我的四肢百骸!他不仅知道我在演戏…他甚至以此为乐!这三个月,我的隐忍、我的模仿、我每一次小心翼翼的表演,在他眼里,都只是一场供他取乐的、猫捉老鼠的游戏!
屈辱和滔天的恨意如同岩浆在冻结的血管里奔突冲撞,却找不到任何出口!身体在束缚带下无法控制地剧烈颤抖,牙齿死死咬住下唇,浓重的血腥味在口腔里弥漫开来。我死死瞪着他,用尽全身力气,从牙缝里挤出嘶哑破碎的声音:顾承舟…你这个疯子…变态!
他毫不在意我的咒骂,仿佛那只是垂死者的无谓呻吟。他的指尖依旧点在我的心口,那冰冷的触感如同毒蛇的信子。
不过,他话锋一转,声音里带上了一丝奇异的、近乎喟叹的复杂情绪,那冰冷的眼底深处,似乎有什么极其幽暗的东西翻涌了一下,有一点,你演得不够好。
他的目光变得极其专注,极其深邃,仿佛要穿透我的皮囊,看到里面那颗正在疯狂跳动的心脏。
你不该…试图唤醒她。
你不该…用那些愚蠢的问题,去刺激她残存的意识。
他的声音陡然转冷,如同冰封的深渊裂开一道缝隙,透出刺骨的寒意。清璃需要的是绝对的平静!绝对的沉睡!直到…一切都准备就绪!你的出现,你的声音,你那些肮脏的问题…就像投入死水的石子!会打乱我所有的计划!
计划什么计划摘取我心脏的计划恐惧再次攥紧了我。
所以,我改主意了。顾承舟直起身,居高临下地俯视着我,如同神祇宣判凡人的命运。他的目光重新落回我的胸口,那眼神不再是纯粹的评估,而是一种…混合着极端偏执、狂热占有欲和某种病态满足感的、令人灵魂颤栗的光芒。
你的心脏,确实是完美的。他的声音带着一种奇异的、令人作呕的温柔,它跳得那么有力,那么鲜活…和清璃当年一模一样。
但是,晚晚…他顿了顿,那双深不见底的黑眸死死锁住我惊恐放大的瞳孔,一字一句,如同重锤,狠狠砸在我的意识深处:
你难道真的以为…我煞费苦心把你找回来,把你困在身边,忍受你这拙劣的模仿…仅仅是为了…给清璃换一颗心
不是…为了换心
巨大的问号,像一个炸雷,瞬间劈开了我脑海中因恐惧而凝结的冰层!思维陷入一片混乱的空白!他这话是什么意思那份器官适配报告白纸黑字!他亲口说过她终于快等到真正属于她的东西了!他把我绑在这里!不是要取我的心…那他要做什么!
那份报告是真的。顾承舟仿佛看穿了我混乱的思绪,嘴角勾起一丝冰冷的、带着嘲弄的笑意,你的心脏,和清璃的匹配度,高得惊人。它…确实完美得无懈可击。
他再次俯身,靠得更近,近得我能看清他瞳孔深处那疯狂燃烧的、令人胆寒的火焰。他的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种恶魔般的蛊惑和不容置疑的宣判:
可它从一开始,就不是为清璃准备的!
它从一开始,就注定…只能属于我!
轰——!!!
大脑彻底空白!所有的血液仿佛瞬间冲上头顶,又在下一秒被抽空!巨大的眩晕感让我眼前一片漆黑!
不是…给苏清璃!
属于他!顾承舟!
这…这怎么可能!他是什么意思!他想要我的心脏!他自己!
荒谬!疯狂!无法理解!
你…你疯了…你一定是疯了!
我语无伦次,声音抖得不成样子,每一个字都带着极致的恐惧和无法置信,你要…我的心脏你自己为什么!你明明…
明明很健康顾承舟接过我的话,发出一声极轻的、冰冷的嗤笑。他缓缓抬起那只没有戴手套的左手,慢条斯理地、一颗一颗地,解开了自己黑色西装外套的纽扣,然后是里面雪白衬衫的扣子。
动作优雅,却带着一种令人窒息的仪式感。
随着衬衫的敞开,他左侧胸膛的皮肤暴露在手术室惨白刺眼的光线下。
我的目光,如同被磁石吸引,死死地钉在了那里!
在他左侧锁骨下方,靠近心脏的位置——
赫然烙印着一个疤痕!
一个形状、大小、位置…
都与我锁骨下方那个,被他用婚戒烫下的烙印,一模一样的疤痕!
暗红色的、微微凸起的、带着皮肉被强行破坏后狰狞纹理的…丑陋印记!
像一枚被复刻的、带着血腥诅咒的勋章!
这…这…
我失声惊呼,巨大的震惊如同海啸般瞬间淹没了所有其他的情绪!眼睛瞪大到极致,几乎要裂开!身体在束缚带下僵硬如石!
那个位置…那个形状…那个烙印!和我的一模一样!这是怎么回事!
很眼熟,对吗顾承舟的声音带着一种奇异的、近乎梦呓般的平静,手指轻轻抚过自己胸口的那个烙印,眼神变得极其幽深、遥远,仿佛陷入了某种偏执的回忆。当年,清璃这里,也有一个。是我亲手烫下的…爱的印记。
他的目光从自己胸口的烙印,缓缓移到我锁骨下方那个同样的位置,再移回到我的脸上。那眼神里翻滚着浓烈到令人作呕的、病态的痴迷和一种近乎毁灭的占有欲。
她死了。他的声音陡然变得冰冷刺骨,带着一种刻骨的恨意,三年前那场该死的车祸!带走了她!带走了这颗…他猛地指向自己的胸口,指向那个烙印下的心脏位置,眼神疯狂,曾经完美无瑕、只为我跳动的心脏!
它死了!跟着清璃一起死了!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歇斯底里的偏执,现在这颗,只是冰冷的、肮脏的、勉强维持这具躯壳运转的垃圾!
他猛地指向我,手指几乎要戳到我的眼睛,声音因为激动而微微颤抖,带着一种狂热的宣告:
只有你的!晚晚!只有你的这颗心!它跳动的频率!它鲜活的温度!它烙印的位置!都和清璃的一模一样!它就是清璃留在这世上…最后也是唯一的延续!
它是我的!从你出生那一刻起!从你拥有这颗和清璃一样烙印着命运的心脏那一刻起!它就注定只能属于我!
我找了它三年!整整三年!才把你…把你这颗心…找回来!
现在,是时候让它回家了…回到它真正的主人身边…
他缓缓直起身,眼神里的疯狂如同燃烧的炼狱,死死地锁住我。那只戴着无菌手套的手,终于不再犹豫,坚定地、带着一种献祭般的狂热,伸向旁边推车上那柄最锋利、闪着最凛冽寒光的手术刀!
冰冷的刀锋被拿起,在无影灯下折射出死亡的光泽。
不——!!!顾承舟!你疯了!你彻底疯了!那是我的心!是我的!!
极致的恐惧和意识到真相后的巨大荒谬感,让我爆发出最后的、歇斯底里的尖叫!身体在束缚带下疯狂地、绝望地挣扎扭动,金属台发出刺耳的摩擦声!泪水混合着汗水、绝望和滔天的恨意汹涌而出!
放开我!魔鬼!你这个疯子!你不能——!
嘘…
顾承舟的声音带着一种诡异的、令人头皮发麻的温柔,手术刀的寒光在他指尖流转,别怕,晚晚。很快…你就会和清璃…和我…永远在一起了…
他举起了手术刀,冰冷的刀尖,在惨白的灯光下,精准地对准了我的胸口!对准了那颗在疯狂跳动、即将被强行剥离的心脏!
就在那冰冷的锋芒即将刺破布料,刺入皮肉的千钧一发之际——
砰!!!
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猛地撕裂了手术室死寂的空气!
手术室厚重的自动门,像是被一股狂暴的巨力从外面狠狠撞击!发出令人牙酸的金属扭曲声!门框周围的密封条瞬间崩裂!紧接着,整扇沉重的门被一股无法抗拒的力量,猛地向内撞开,狠狠地拍在墙壁上,发出惊天动地的巨响!
刺眼的走廊光线如同决堤的洪水,瞬间涌入这间惨白的死亡囚笼!
门口烟尘弥漫!
一个纤细、踉跄、却带着一种毁天灭地般疯狂和绝望的身影,如同被狂风吹进来的破碎纸鸢,猛地冲了进来!
她穿着一身单薄的、沾着污渍的白色病号服,赤着脚,乌黑的长发凌乱地披散在苍白的脸颊旁,遮住了大半张脸。但那双眼睛——那双透过凌乱发丝死死盯过来的眼睛——却亮得惊人!里面燃烧着熊熊的火焰,是滔天的恨意,是极致的疯狂,是…一种不顾一切的毁灭欲!
她的身体极其虚弱,仿佛随时会倒下,却死死地用手撑住扭曲的门框,才勉强站稳。她的胸口剧烈起伏,每一次喘息都带着破风箱般的嘶哑声,像是刚刚从地狱深处爬出来!
她的目光,如同淬了毒的利箭,瞬间穿透弥漫的烟尘,精准地、死死地钉在了顾承舟那张写满错愕和震惊的脸上!
然后,一个嘶哑的、破碎的、却蕴含着无尽痛苦与滔天恨意的声音,如同濒死野兽的咆哮,响彻了整个冰冷的手术室:
顾!承!舟!
把我的…晚晚…还给我!!!
当啷!
那柄闪着死亡寒光的手术刀,从顾承舟骤然僵硬、失力的指间滑脱,砸在冰冷光滑的手术室地板上,发出清脆、冰冷、如同丧钟敲响般的回音。
时间,在那一刻,被彻底冻结、碾碎。
顾承舟脸上的所有表情——那掌控一切的冰冷,那偏执的狂热,那即将收获的战栗——瞬间凝固、碎裂!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致的、如同白日见鬼般的震骇!他的瞳孔在刹那间收缩到针尖大小,倒映着门口那个如同从地狱深渊爬出来的身影!
清…清璃
他的声音破碎不堪,带着无法置信的颤抖,像被砂纸狠狠磨过喉咙。高大的身躯第一次显露出不稳的晃动,仿佛支撑他的骨头在瞬间被抽空。
门口。
逆着走廊涌入的刺眼白光,烟尘尚未完全落定。
苏清璃。
那个应该沉睡在疗养院VIP病房、无知无觉整整三年的植物人,此刻,正死死地用手抠住扭曲变形的门框,支撑着摇摇欲坠的身体!单薄的白色病号服松松垮垮地挂在她瘦削得惊人的身躯上,沾满了灰尘和不知名的污渍。赤着的双脚踩在冰冷的地面,脚趾因为用力而泛白。乌黑的长发凌乱地粘在汗湿的额头和苍白的脸颊,几缕发丝被汗水浸透,紧贴着皮肤。
但她的眼睛!
透过凌乱发丝的缝隙,那双眼睛亮得骇人!不再是照片里温婉的月牙,不再是沉睡时紧闭的宁静。此刻,那里面燃烧着足以焚毁一切的火焰——是滔天的、刻骨的恨意!是深入骨髓的痛苦!是一种不顾一切、要拉着整个世界同归于尽的疯狂!
她的胸口剧烈地起伏着,每一次吸气都伴随着破风箱般嘶哑、艰难的喘息,仿佛那具虚弱不堪的躯体随时会因为这巨大的情绪和动作而彻底崩溃。但她死死地撑着!目光如同淬了剧毒的冰锥,穿透弥漫的尘埃,精准无比地、带着千钧之力,狠狠钉在顾承舟那张写满震骇的脸上!
顾!承!舟!
那三个字,从她嘶哑破碎的喉咙里挤出来,不再是林晚模仿的温软声线,而是浸透了血泪、淬炼了三年无边黑暗与恨意的诅咒!每一个音节都像带着倒刺的鞭子,狠狠抽打在死寂的空气里!
把我的…晚晚…
她的声音因为极度的愤怒和虚弱而剧烈颤抖,却带着一种毁天灭地的力量,还!给!我!!!
最后一个字,如同濒死野兽用尽生命最后的咆哮,带着撕裂灵魂的痛楚,在空旷冰冷的手术室里轰然炸响!震得顶棚的无影灯似乎都在嗡嗡作响!
晚晚
顾承舟像是被这个称呼狠狠击中,脸上的震骇瞬间被一种更深的、混乱的茫然取代。他下意识地重复着这个名字,目光像失去焦点的探照灯,在我被束缚在手术台上的身体和门口那个歇斯底里的苏清璃之间疯狂地来回扫视。
林晚
他看向我,眼神里充满了无法理解的困惑和一丝被冒犯的戾气,她只是个…容器…
他的声音越来越低,仿佛连自己都无法说服自己。
容器!
苏清璃发出一声凄厉到极点的尖笑,那笑声比哭还要难听百倍,充满了无尽的嘲讽和痛苦!她猛地松开抠住门框的手,踉跄着向前冲了两步,身体摇晃得厉害,仿佛下一秒就要栽倒,却又凭借着那股毁天灭地的恨意强行稳住。她死死地盯着顾承舟,伸出一根颤抖的、骨节嶙峋的手指,直直地指向他!
顾承舟!你看看你自己!看看你胸口那个烙印!看看你做的这些禽兽不如的事!你还记得是谁烫上去的吗!
她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撕裂真相的血腥感:
是我!!!
轰——!!!
这两个字,如同两颗炸弹,同时在顾承舟和我的脑海中轰然炸开!
顾承舟的身体猛地一晃,脸色瞬间惨白如纸!他像是被无形的巨锤狠狠砸中,踉跄着后退了一步,下意识地抬手捂向自己左侧锁骨下方那个与我如出一辙的烙印!他的眼神彻底乱了,被巨大的冲击和混乱的记忆碎片搅成了一锅沸水!震惊、茫然、痛苦、还有一丝被唤醒的、深埋的恐惧…种种情绪在他脸上疯狂交织、扭曲!
不…不可能…
他喃喃自语,声音破碎不堪,像是在极力否认什么可怕的真相,是你…清璃…是你让我烫的…那是我们…爱的证明…
爱的证明!
苏清璃的声音陡然变得尖利无比,充满了无尽的怨毒和刻骨的恨意!那是枷锁!是诅咒!是你这个疯子强加给我的噩梦!
她猛地指向我,目光如同燃烧的烙铁,狠狠刺向我锁骨下方那个同样的位置!
还有她!林晚!我的妹妹!我唯一的亲妹妹!
她的声音因为激动和痛苦而剧烈哽咽,泪水如同决堤的洪水,汹涌地冲下她苍白瘦削的脸颊,冲刷掉脸上的灰尘,留下道道清晰的泪痕。
你找了三年你煞费苦心!
她发出泣血般的控诉,你找的根本不是她这颗像我的心脏!你找的…是当年被你亲手害死、却侥幸逃脱的…证据!
你怕她!顾承舟!你怕她活着!怕她想起三年前那个雨夜!怕她想起…是谁把她推下了悬崖!又是谁…制造了那场所谓的‘车祸’!把一切罪名都推到我头上!让我变成一具躺在疗养院里的活死人!好让你这个真正的凶手!披着深情的外衣!继续逍遥法外!继续寻找下一个…供你发泄变态占有欲的‘容器’!
每一个字!都如同淬毒的匕首!狠狠扎进顾承舟摇摇欲坠的精神堡垒!
悬崖…车祸…推下去…
顾承舟像是被这些词句触发了某个恐怖的开关,他猛地抱住头,发出一声痛苦到极致的嘶吼!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眼神变得狂乱而涣散,仿佛有无数个声音在他脑海里疯狂撕扯!不是我…我没有…是你…清璃…是你背叛了我…你和别人…
我没有!
苏清璃用尽全身力气嘶吼,泪水混合着血丝从她通红的眼角渗出,是你!顾承舟!是你这个控制狂!占有欲的疯子!你看到我和导师讨论课题!你就认定我们有染!你把我骗到海边悬崖!争执中…你亲手把来找我的晚晚…推了下去!
她的目光死死锁定顾承舟混乱痛苦的脸,带着一种近乎同归于尽的决绝,晚晚命大!被海浪卷走活了下来!你却以为她死了!为了掩盖你的罪行!你制造了车祸!想连我一起灭口!可惜…老天不收我!让我活了下来!让你以为我变成了植物人!让你有机会…继续编织你深情不悔的谎言!继续寻找下一个受害者!
真相!
血淋淋的、令人窒息的真相!
像一把生锈的钝刀,狠狠剖开了所有精心编织的假象!
我躺在冰冷的手术台上,束缚带勒进皮肉,身体因为巨大的震惊和真相带来的冲击而彻底麻木!大脑一片轰鸣!
原来…原来顾承舟胸口的烙印,是苏清璃烫的!那是反抗,是控诉,是绝望的印记!而我的烙印…是他病态占有欲的延续,是他对苏清璃扭曲执念的投射!他找的根本不是一颗匹配的心脏!他找的是…当年侥幸逃脱的罪证——我!林晚!苏清璃的亲妹妹!他以为已经死掉的、唯一能指证他杀人罪行的目击者!
他把我当成苏清璃的替身,模仿她的笑容,忍受他的折磨…这一切,都建立在他对真相的恐惧和病态的自我欺骗之上!那份器官适配报告,或许是真的,但那根本不是他的目的!他的目的是彻底占有苏清璃的延续,同时…彻底抹杀我这个活着的证据!
难怪…难怪他看到我模仿苏清璃时,眼底会有兴奋!那是在欣赏一件即将被他完全掌控、扭曲的战利品!难怪他那么害怕我唤醒苏清璃!因为苏清璃一旦醒来,他精心构建的谎言城堡就会瞬间崩塌!
巨大的荒谬感和被命运玩弄的悲愤,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将我淹没!原来我所有的牺牲,所有的隐忍,所有的恐惧…都不过是一场由谎言和罪恶编织的、令人作呕的闹剧!我是这场闹剧里最可悲的棋子!是顾承舟自我欺骗和毁灭欲望的祭品!
不…不是真的…你在骗我…
顾承舟抱着头,身体蜷缩起来,发出困兽般的呜咽,眼神狂乱地扫视着四周,像在寻找逃离这个可怕真相的出口。他的精神世界显然在苏清璃血泪的控诉下,正在分崩离析。那份深埋的、被他强行扭曲掩盖的罪恶记忆,如同毒蛇般钻出,疯狂噬咬着他的理智。
骗你
苏清璃看着他崩溃的样子,嘴角扯出一个扭曲的、带着无尽悲凉和恨意的冷笑。她的身体因为极度的虚弱和巨大的情绪波动而剧烈摇晃,几乎站立不住。她猛地将手伸进病号服宽大的口袋,颤抖着,掏出一个东西!
一个小小的、老旧的、屏幕甚至有些碎裂的…手机!
她死死攥着那部手机,如同攥着最后的武器,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顾承舟,声音嘶哑却带着毁灭性的力量:
那这个呢!顾承舟!你还记得这个吗!
她猛地按亮了手机屏幕!微弱的光芒映亮了她惨白而决绝的脸!
这里面…有那天…悬崖边…晚晚掉下去之前…录下的…最后的声音!!!
这句话,如同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又如同点燃炸药桶的最后一粒火星!
顾承舟猛地抬头,涣散狂乱的目光死死聚焦在那部小小的手机上!那里面…录下了他杀人的证据!
不——!!!
一声混合着极致恐惧、绝望和疯狂戾气的咆哮,如同受伤野兽的垂死嘶吼,从顾承舟的喉咙里爆发出来!那声音震得手术室都在嗡嗡作响!
刚才还濒临崩溃的男人,在确凿证据的威胁面前,被最原始的毁灭本能瞬间支配!那双深不见底的黑眸,此刻只剩下纯粹的、想要抹杀一切的疯狂杀意!
他不再看我!不再看手术刀!他的目标只有一个——那部手机!和苏清璃!
给我!!!
他发出一声野兽般的咆哮,身体如同离弦之箭,带着一股毁灭性的狂暴气势,猛地扑向了门口摇摇欲坠的苏清璃!速度快得只在视网膜上留下一道模糊的黑影!
姐——!!!
我躺在手术台上,目眦欲裂!用尽全身力气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尖叫!身体在束缚带下疯狂挣扎!指甲深深抠进冰冷的金属台边缘,瞬间崩裂,鲜血淋漓!
苏清璃看着如同疯兽般扑来的顾承舟,脸上没有恐惧,只有一种解脱般的、带着毁灭快意的平静。她甚至没有试图躲闪,只是用尽最后一丝力气,高高举起了那部手机!似乎要将它摔碎,或者…将它暴露在空气中!
就在顾承舟布满血丝、充满杀意的指尖即将触碰到苏清璃的脖颈,即将扼断那承载着真相的咽喉!
就在苏清璃高举手机的手,因为脱力而微微颤抖着下坠!
就在这千钧一发、生死立判的瞬间——
砰!!!
手术室另一侧!那面巨大的、原本坚不可摧的、可以俯瞰整个手术区域的高强度玻璃观察窗!
毫无征兆地!轰然爆裂!!!
如同被无形的巨锤狠狠砸中!无数蛛网状的裂纹瞬间爬满整面玻璃!紧接着,在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中,整面玻璃墙彻底粉碎!化为亿万片闪烁着寒光的碎片,如同死亡的冰雹,裹挟着狂暴的气流和刺耳的尖啸,朝着手术室内疯狂倾泻而下!!!
巨大的冲击波席卷整个空间!
一道矫健、迅捷、如同猎豹般的黑色身影,在漫天飞舞的玻璃碎片和刺眼炫目的警灯红光中,猛地破窗而入!以一个极其利落的翻滚卸去冲击力,稳稳地落在了手术室冰冷的地面上!
他手中,稳稳地端着一把闪着幽冷金属光泽的——
手枪!
枪口,带着绝对的、不容置疑的权威,精准地指向了刚刚扑到苏清璃面前、被这突如其来的剧变惊得僵在原地的顾承舟!
警察!不许动!放开人质!!!
时间在震耳欲聋的爆裂声中,被切割成无数碎片!
亿万片闪烁着致命寒光的高强度玻璃碎片,如同被激怒的蜂群,裹挟着狂暴的冲击波和刺耳的尖啸,疯狂地倾泻而下!手术室内惨白刺眼的光线被瞬间搅碎,切割成混乱的光影漩涡!空气被撕裂,发出令人心悸的呜咽!
哗啦——!!!
碎片雨点般砸落!冰冷、尖锐、带着毁灭一切的力量!
首当其冲的,是扑到苏清璃面前、被这惊天剧变惊得动作凝固的顾承舟!
呃啊——!
一声短促而痛苦的闷哼!无数尖锐的玻璃碎片如同冰雹般狠狠砸在他的后背、肩膀、手臂!昂贵的西装瞬间被割裂,布料翻卷,皮开肉绽!鲜血如同绽开的妖异花朵,迅速在他黑色的外套上洇开大片刺目的深红!巨大的冲击力将他撞得向前一个趔趄,伸向苏清璃的手猛地缩回,下意识地护住头脸,身体被碎片风暴推得连连后退!
苏清璃!
在玻璃爆裂的瞬间,她几乎是凭借本能,用尽最后一丝力气,猛地将高举着手机的手臂收回,死死抱在胸前,整个人蜷缩着向门框后的角落扑倒!无数的玻璃碎片擦着她的身体呼啸而过,砸在她身后的墙壁和门上,发出密集的噼啪声!几片锋利的碎片划破了她单薄的病号服,在她裸露的手臂和小腿上留下道道血痕!但她死死护住了怀里的手机,蜷缩在相对安全的角落,身体因为巨大的声响和冲击而剧烈颤抖,却依旧睁着那双燃烧着恨意与决绝的眼睛!
而我!
被死死束缚在冰冷手术台上的我,是这场风暴中最无助的靶子!
啊——!
惊恐到极致的尖叫被淹没在震耳欲聋的爆裂声中!我只能眼睁睁看着那漫天致命的玻璃碎片,如同死神的镰刀,兜头盖脸地向我劈来!瞳孔里瞬间被死亡的白光填满!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那道破窗而入的黑色身影,在落地翻滚的瞬间,目光如同最精准的雷达,已经锁定了手术台上无法动弹的我!没有丝毫犹豫!在身体尚未完全稳住重心时,他猛地发力蹬地!整个人如同离弦之箭,带着一往无前的决绝,朝着手术台的方向猛扑过来!
动作快如闪电!时机妙到毫巅!
噗!
一声沉闷的撞击!
他的身体如同最坚实的盾牌,重重地、毫无保留地压在了我的身上!用他的整个后背,为我挡住了那片足以致命的玻璃碎片风暴!
唔…
一声压抑的闷哼从他紧咬的牙关中溢出。
我能清晰地感受到他身体瞬间的僵硬!感受到无数尖锐的碎片撞击在他后背防弹衣上的沉闷声响!感受到几片漏网之鱼划过他裸露脖颈的刺痛!感受到他温热的呼吸带着一丝血腥气,急促地喷在我的颈侧!
时间仿佛被拉长。玻璃碎片砸落的噼啪声,破窗处灌入的呼啸风声,仪器被砸中发出的警报尖鸣…所有的声音都变得遥远而模糊。整个世界,只剩下覆盖在我身上的、这个陌生而滚烫的、带着硝烟和血腥气息的躯体!以及透过他身体传来的、坚实有力的心跳!
砰砰!砰砰!
那心跳声,如此清晰,如此有力,像黑暗绝境中突然响起的战鼓!瞬间驱散了笼罩在我心头的死亡阴影!一种劫后余生的、巨大的、无法言喻的震撼和酸楚,如同决堤的洪水,瞬间冲垮了我所有的防线!眼泪汹涌而出,混合着恐惧、后怕和一种难以名状的复杂情绪,瞬间模糊了视线。
别怕!安全了!
一个低沉、稳定、带着不容置疑力量的声音,贴着我的耳朵响起。他的气息拂过我的耳廓,带着安抚人心的力量。
玻璃碎片落下的风暴终于停歇。
手术室内一片狼藉。碎裂的玻璃铺满了冰冷的地面,反射着顶棚残存的无影灯和破窗外闪烁的警灯红光,如同撒了一地血腥的钻石。仪器倾倒,屏幕碎裂,发出断续的警报声。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硝烟、尘土、血腥和消毒水混合的刺鼻气味。
破窗的巨大豁口处,冷风呼啸灌入,吹动着弥漫的烟尘。刺眼的红蓝警灯光芒疯狂旋转,将室内切割成明暗交替的诡异空间。几道穿着防弹衣、全副武装、手持枪械的身影,如同神兵天降,敏捷地从破窗处鱼贯而入,迅速占据了各个有利位置!
警察!所有人不许动!放下武器!
威严的喝令声此起彼伏,瞬间掌控了局面!
压在身上的重量瞬间移开。那个如同战神般降临的男人迅速起身,动作干脆利落。他一手持枪,枪口依旧稳稳地指向目标,另一只手则飞快地探向腰间,抽出一把锋利的战术匕首!
忍着点!
他的声音依旧沉稳,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
话音未落,冰冷的刀锋已经精准地探入束缚着我手腕的坚固皮革带下方!没有丝毫犹豫!手腕处猛地一松!紧接着是脚踝!束缚带被锋利的刀刃瞬间割断!
冰冷的金属触感擦过皮肤,带来一丝微痛,却远不及此刻重获自由的狂喜!
束缚解除!身体骤然一轻!巨大的虚脱感和劫后余生的无力感瞬间席卷而来,我几乎是瘫软着从冰冷的金属手术台上滑落下来!
一双强健有力的手臂及时扶住了我摇摇欲坠的身体。是那个男人。他一手稳稳地扶住我的肩膀,支撑着我几乎无法站立的身体,另一只手持枪的手依旧纹丝不动,鹰隼般锐利的目光如同探照灯,死死锁定着风暴的中心——顾承舟!
顾承舟!
他站在一片狼藉的玻璃碎屑中,后背和手臂上插着几片尖锐的玻璃碎片,鲜血浸透了大半件西装外套,顺着手臂滴滴答答地落在惨白的地面上,晕开一小滩刺目的暗红。他的头发凌乱,脸上也被细小的玻璃碎片划破了几道口子,渗出血珠。
但更可怕的,是他此刻的状态!
那张英俊的脸庞此刻扭曲得如同地狱恶鬼!所有的伪装、所有的冰冷、所有的掌控感,都在刚才苏清璃血泪的控诉和这突如其来的警方强攻下,被彻底撕碎、碾烂!只剩下赤裸裸的、歇斯底里的疯狂和毁灭欲!他的眼神彻底涣散、狂乱,瞳孔里只剩下燃烧的、不顾一切的赤红火焰!像一头被逼入绝境、彻底丧失理智的困兽!
假的!都是假的!
他抱着头,发出野兽般的嘶吼,声音因为极致的痛苦和混乱而扭曲变形,清璃!我的清璃!心脏…我的心脏…
他的目光毫无焦点地在狼藉的地面上疯狂扫视,最终,落在了离他不远处,那柄在玻璃风暴中被打落在地、却依旧闪着凛冽寒光的手术刀上!
那冰冷的光芒,如同点燃他最后疯狂的火种!
是我的——!!!
一声混合着极端偏执和毁灭欲望的咆哮,撕裂了空气!他猛地弯下腰,不顾后背插着的玻璃碎片带来的剧痛,如同扑向猎物的疯狗,朝着地上的手术刀狠狠抓去!
顾承舟!放下武器!否则开枪了!
破窗而入的警官厉声警告,枪口死死锁定他的动作!其他几名警察也瞬间将枪口对准了他!
但顾承舟已经完全听不见任何警告!他的世界里只剩下那柄手术刀!那是他扭曲世界的唯一支点!是他占有完美心脏的唯一途径!
他的指尖,眼看就要触碰到那冰冷的刀柄!
砰——!!!
一声清脆、果断、带着终结意味的枪响,在混乱的手术室里骤然炸开!
不是来自警察!
枪声来自角落!
来自那个蜷缩在门框角落、刚刚从玻璃风暴中幸存下来的身影!
苏清璃!
她不知何时,已经挣扎着半跪起来!单薄的身体剧烈地颤抖着,几乎无法支撑!她的一条手臂无力地垂着,鲜血顺着手臂流淌,染红了白色的病号服。但她的另一只手,却死死地、用尽生命最后力气地,握着一把枪!
一把小巧的、银色的、属于破窗而入那位警官的备用配枪!显然是在刚才玻璃风暴的混乱和警官扑向我时,从他腰间的枪套中滑落,被她混乱中抓在了手里!
此刻,那把枪的枪口,正冒着一缕极淡的青烟。
而顾承舟扑向手术刀的动作,如同被按下了暂停键,猛地僵住!
他的身体晃了晃,缓缓地、极其缓慢地低下头。
在他左侧胸口,心脏的位置——那个烙印着与我和苏清璃同样疤痕的位置——一个细小的、焦黑的弹孔,正迅速地洇开一片深红!
他难以置信地、缓缓抬起头,涣散狂乱的目光,越过满地狼藉,越过指向他的冰冷枪口,最终落在了角落那个半跪着、用枪指着他、眼中燃烧着无尽恨意与痛苦泪水的女人身上。
清…璃…
他张了张嘴,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漏风般的声音,眼神里充满了极致的困惑、痛苦,和一种…仿佛被最珍爱之物亲手毁灭的、深入骨髓的绝望。他胸口的弹孔,和他自己烙印的疤痕,几乎重叠在一起。
鲜血,如同终于找到了宣泄口,汹涌地从那个致命的弹孔里喷涌而出!迅速染红了他胸前的衬衫,染红了他捂着伤口的手。
他高大的身躯,如同被抽掉了所有支撑的积木,剧烈地摇晃了一下,然后,带着一种难以置信的、凝固在脸上的复杂表情——混杂着疯狂、痛苦、茫然和最后一丝仿佛解脱的释然——沉重地、无声无息地,向前轰然栽倒!
噗通!
身体重重地砸在冰冷的、布满玻璃碎屑的地面上。
鲜血如同蜿蜒的溪流,迅速在他身下蔓延开来,与玻璃碎片反射的警灯红光交融在一起,形成一片妖异而凄凉的暗红沼泽。
那双曾经深不见底、掌控一切的黑眸,此刻失去了所有光彩,空洞地望着天花板的方向,瞳孔里的火焰彻底熄灭,只剩下无边的死寂。
手术室里,死一般的寂静。
只有破窗外呼啸的风声,和依旧疯狂闪烁、切割着这片血腥狼藉的红蓝警灯光芒。
苏清璃握着枪的手,无力地垂下。枪啪嗒一声掉落在她身边的玻璃碎屑中。她看着顾承舟倒下的方向,看着那片迅速扩大的血泊,苍白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泪水如同断了线的珠子,无声地、汹涌地滑落。巨大的悲痛、恨意、解脱…所有激烈的情绪仿佛在这一刻被抽空,只剩下无边无际的、令人窒息的空洞和疲惫。她的身体晃了晃,眼睛缓缓闭上,如同耗尽了最后一丝灯油的残烛,软软地向后倒去。
姐——!
我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哭喊,不顾身体的虚软和疼痛,挣扎着想要扑过去!
一双有力的手臂及时扶住了苏清璃倒下的身体。是那位警官。他迅速检查了一下她的状况,对着耳麦沉声道:目标一倒地!目标二昏迷!人质安全!呼叫医疗队!立刻!重复,立刻!
混乱的脚步声中,更多的警察涌了进来,迅速控制现场,检查顾承舟的情况(显然已无生息),保护证据。刺耳的救护车鸣笛声由远及近,撕破了夜空。
我被另一位女警小心地搀扶着,走向门口。每一步都踩在冰冷的玻璃碎屑上,发出细碎的声响。身体依旧在无法控制地颤抖,巨大的冲击和劫后余生的虚脱感如同潮水般一波波袭来。
经过顾承舟倒下的地方时,我的脚步不由自主地顿了一下。
目光落在他伏卧的、浸在血泊中的身体上。落在他左侧肩胛骨下方,那片被鲜血染红的衬衫下,那个微微凸起的烙印疤痕的边缘。
冰冷,丑陋,带着血腥的印记。
和我锁骨下方那个,一模一样。
曾经,那是他施加给苏清璃的痛苦枷锁,是他扭曲占有欲的证明。
后来,他复刻在自己身上,成为他病态执念的图腾。
最终,它成了指引子弹的死亡坐标。
烙印还在,皮肉犹存。
而烙印下的那颗心脏,无论曾经属于谁,无论承载着多少扭曲的爱恨,此刻,都已归于永恒的沉寂。
我下意识地抬起颤抖的手,指尖轻轻抚过自己锁骨下方那个微微凸起、带着灼热记忆的疤痕。
那里,曾被滚烫的金属烙下屈辱的印记。
那里,曾是他眼中完美心脏的标记。
那里,刚刚,距离冰冷的刀锋只有毫厘。
指尖下的皮肤微微发烫,仿佛还残留着金属的余温和死亡的寒意。
晚晚!
一声嘶哑、微弱、却充满了无尽担忧和狂喜的呼唤,从旁边传来。
我猛地转头。
担架上,苏清璃被医护人员小心地固定着,正虚弱地侧过头,那双刚刚经历了地狱、此刻依旧盛满泪水的眼睛,穿过混乱的人群,死死地、贪婪地、带着失而复得的巨大喜悦和无法言喻的痛楚,牢牢地锁定了我!
姐…
一个字,带着哽咽和无法承载的委屈、恐惧、还有终于找到归属的巨大安心感,冲破了我的喉咙。泪水再次决堤。
我们隔着几步的距离,隔着弥漫的硝烟、血腥和闪烁的警灯,目光紧紧交织在一起。千言万语,所有的痛苦、牺牲、绝望、等待…都在这无声的对视中汹涌奔腾。
她艰难地、极其缓慢地抬起那只没有受伤的手,颤抖着,指向我锁骨的位置,嘴唇无声地翕动。
我看懂了她的口型。
她说:疼吗
剧烈的酸楚瞬间冲上鼻腔,呛得我无法呼吸。我用力地摇头,又拼命地点头,泪水模糊了视线,却拼命地想看清她的脸。
医护人员抬着担架匆匆而过。她的目光始终没有离开我,直到被抬出那扇破碎的手术室大门,消失在走廊刺眼的光线里。
走吧,林小姐,你需要立刻去医院检查。
搀扶我的女警声音温和。
我最后看了一眼手术室这片血腥的狼藉,看了一眼顾承舟倒下的地方,那片暗红的血泊在警灯下显得格外刺目。
然后,我转过身,在女警的搀扶下,一步一步,踩过冰冷的玻璃碎片,走向门外涌入的光明。
锁骨下的烙印,依旧在隐隐作痛。
但这一次,那痛楚之下,似乎有什么东西,正在冰冷绝望的废墟里,极其微弱地、却又无比顽强地…重新开始跳动。
消毒水的气味依旧浓烈,却不再带着死亡和阴谋的冰冷枷锁。它只是医院最寻常的背景音,混杂着走廊里隐约传来的推车轱辘声、远处模糊的广播通知,以及窗外清晨鸟儿试探性的啁啾。阳光,真正的、带着暖意的金色阳光,透过百叶窗的缝隙斜斜地洒进来,在地面上拉出长长的、温暖的光带,驱散了记忆里那片手术室刺目的惨白和警灯旋转的猩红。
我坐在轮椅上,被护士轻轻推到病房门口。
手,无意识地紧紧攥着轮椅冰凉的金属扶手,指尖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胸腔里那颗饱受惊吓、一度濒临被强行剥离的心脏,此刻正以一种前所未有的、清晰而有力的节奏撞击着肋骨。每一次跳动,都牵扯着锁骨下方那片早已结痂却依旧敏感的烙印,带来一阵细微却无法忽视的刺痛。这痛感,不再是屈辱的烙印,不再是待宰的标记,它像一道深刻的划痕,铭刻着那场噩梦,也昭示着劫后余生的真实。
护士替我轻轻推开了病房的门。
门内,光线柔和。空气里除了消毒水,还弥漫着一丝淡淡的、属于鲜花清甜的芬芳。窗台上,一束新鲜的、沾着晨露的白色小雏菊在阳光里安静绽放,花瓣边缘镀着一层温暖的金边。
病床上,苏清璃靠坐着。她的脸色依旧苍白得近乎透明,像久不见阳光的薄瓷,眼窝深陷,颧骨微微凸起,整个人瘦弱得仿佛一阵风就能吹散。宽大的病号服松松垮垮地挂在身上,更衬出那份令人心碎的脆弱。她的左手手臂缠着厚厚的绷带,固定着,显然是玻璃碎片留下的伤口。但她的眼睛——
那双眼睛,此刻正静静地望着门口的方向。
不再是疗养院里沉睡的紧闭,不再是手术室门口燃烧着毁灭火焰的疯狂。它们像两泓经历了狂风暴雨、终于沉淀下来的深潭,里面盛满了太多太多东西:无尽的疲惫,刻骨的悲伤,劫后余生的恍惚,还有…在看到门口轮椅上那个身影时,瞬间汹涌而起、几乎要满溢出来的、失而复得的巨大喜悦和无法言喻的痛楚。
她的目光,如同拥有实质的丝线,穿越病房里几米的距离,精准地、牢牢地锁定了我。
晚晚…
她的嘴唇无声地翕动了一下,干裂的唇瓣微微颤抖。没有声音发出,但那两个字的口型,却像带着千钧之力,狠狠撞在我的心口上!
姐…
一个字,带着无法抑制的哽咽和颤抖,冲破了我的喉咙。积蓄已久的泪水,如同开闸的洪水,瞬间决堤,汹涌地冲出眼眶,滚烫地滑过冰冷的脸颊。视线瞬间模糊,但我拼命地睁大眼睛,贪婪地、近乎饥渴地看着病床上那张苍白却无比真实的脸。
护士体贴地退了出去,轻轻带上了门,将这方小小的空间留给了我们。
轮椅的轮子在地板上发出细微的滚动声,我几乎是本能地推动它,朝着病床靠近。距离一点点缩短,苏清璃的脸在模糊的泪光中越来越清晰。她艰难地、极其缓慢地抬起那只没有受伤的右手,朝着我的方向伸来。手指纤细,骨节分明,微微颤抖着,带着一种小心翼翼的、近乎虔诚的试探。
我的目光,不由自主地顺着她伸出的手,落在了自己紧紧攥着轮椅扶手的手上。然后,缓缓上移,最终,落在了自己左侧锁骨下方——那个被病号服领口半遮半掩的烙印疤痕上。
那里,曾是他眼中完美心脏的标记。
那里,曾距离冰冷的刀锋只有毫厘。
那里,此刻,在阳光的照射下,微微凸起的疤痕边缘泛着浅淡的红痕。
苏清璃的目光,也随着我的视线,落在了同一个地方。
她的呼吸猛地一窒,胸口剧烈地起伏了一下,仿佛那疤痕的痕迹也狠狠烫在了她的心上。伸出的手颤抖得更厉害了,指尖在空中蜷缩了一下,最终,带着一种无法形容的、混合着无尽怜惜、愧疚和深沉痛楚的力量,极其轻柔地、小心翼翼地落在了我锁骨下方那片微微凸起的皮肤上。
指尖冰凉,带着病后的虚弱。
触碰到疤痕的瞬间,我的身体无法控制地、极其轻微地瑟缩了一下。不是抗拒,是烙印在神经深处的、对那灼热剧痛的本能记忆。但随即,一种更加汹涌的、酸楚到几乎令人窒息的暖流,瞬间冲垮了那点细微的抗拒。她的指尖那样轻,那样小心,仿佛在触碰一件稀世珍宝上最易碎的裂痕。
疼吗
嘶哑的、气若游丝的声音,终于艰难地从她干裂的唇间溢出。每一个音节都像是用尽了全身力气,带着浓重的哭腔和无法承载的心疼。
这三个字,如同打开了潘多拉魔盒的钥匙。
所有的委屈、恐惧、绝望、隐忍、在黑暗里独自挣扎的孤独、被当成替身和物品的屈辱、面对冰冷手术刀的极致惊恐…所有被强行压抑的滔天情绪,在这一刻,在她带着无尽痛楚和怜惜的触碰与询问下,如同压抑了亿万年的熔岩,轰然爆发!
疼…
我再也无法支撑,身体从轮椅上猛地前倾,几乎是扑倒在病床的边缘。额头抵着她盖着薄被的、瘦削的膝盖,滚烫的泪水汹涌而出,瞬间浸湿了洁白的被单。喉咙里发出压抑不住的、破碎的呜咽,像受伤的小兽终于找到了可以依靠的巢穴。姐…好疼…真的好疼…
我语无伦次地重复着,仿佛只有这个词能宣泄出那场漫长酷刑带来的所有痛苦。
我知道…晚晚…姐姐知道…
苏清璃的声音同样哽咽破碎,那只轻抚着我疤痕的手,带着无法抑制的颤抖,缓缓上移,落在了我的头顶。冰凉的手指穿过我凌乱的发丝,带着一种笨拙却无比坚定的安抚力量,一遍又一遍,轻轻地、缓慢地抚摸着。如同许多许多年前,哄着那个因为摔跤而哭泣的小女孩。
她的眼泪也如同断了线的珠子,大颗大颗地滚落,砸在我散落在床单的头发上,带着灼人的温度。
对不起…晚晚…对不起…
她一遍遍地重复着,声音里充满了无尽的悔恨和自责,是我…是我没有保护好你…是我把你卷进了这个地狱…让你受了这么多苦…
她的手指无意识地收紧,揪住了我的几缕头发,像是在惩罚自己。
不…不是你的错…
我抬起头,泪眼婆娑地望着她同样布满泪痕的脸,拼命地摇头,是那个疯子…是顾承舟!是他!
提到这个名字,身体依旧无法控制地掠过一阵寒意,声音里带着刻骨的恨意。
苏清璃的眼中也瞬间燃起痛楚的火焰,但随即又被更深的悲伤覆盖。她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着汹涌的情绪,手指依旧温柔地抚摸着我的头发,目光却变得极其复杂而悠远。
那部手机…
她声音沙哑地开口,带着一种尘埃落定后的疲惫,警方…已经拿去做技术恢复了。
她的目光掠过我,望向窗外那片被阳光照亮的澄澈天空,仿佛在回忆那悬崖边呼啸的海风和刺骨的绝望。三年前…你去找我的路上…我们最后一次通话…你…是不是一直录着音
她的声音很轻,带着一丝不确定的试探和巨大的后怕。
我猛地一怔,记忆的碎片瞬间翻涌!悬崖!混乱的争执!顾承舟扭曲疯狂的脸!他推向我时那巨大的力量!还有…坠落前,口袋里那个被慌乱中按下的通话录音键!
我…我不知道…
我茫然地摇头,巨大的冲击让思维有些混乱,当时太乱了…我好像…好像碰到了…
那段记忆如同被撕裂的噩梦碎片,模糊而痛苦。
没关系…
苏清璃轻轻摇头,嘴角扯出一个极其苦涩却带着一丝释然的弧度,无论能不能恢复…顾承舟…他都已经用命…还了这笔债。
提到那个名字,她的声音依旧带着无法消除的冰冷恨意,但更多的,是一种深深的、劫后余生的疲惫。那场车祸…他以为能彻底灭口…却让我变成了活死人…也让我…有机会…在黑暗中…一点点拼凑起真相…
她的眼神变得极其幽深,充满了无法言说的痛苦挣扎。我醒不过来…但我的意识…有时候…能感觉到…感觉到他在我床边说话…感觉他带来的…那些属于‘你’的气息…
她的目光落在我脸上,充满了劫后重逢的庆幸和后怕,我知道他在找一个‘影子’…我拼命地想要醒来…想要阻止他…找到你…伤害你…
原来…原来她在黑暗中的挣扎,不仅仅是为了自己!她一直在试图保护我!这个认知,像一股暖流,瞬间融化了心中最后一块坚冰。
姐…
我哽咽着,伸出颤抖的手,小心翼翼地、轻轻地覆在了她缠着厚厚绷带的手臂上。隔着纱布,能感受到那纤细手臂的轮廓和微弱的温度。疼吗
我轻声问,用她刚才问我的问题,问回去。
苏清璃低头看了看自己受伤的手臂,又抬头看着我,泪水再次模糊了视线。她缓缓地、极其缓慢地摇了摇头,嘴角努力向上弯起一个极其微弱、却无比真实的弧度。
不疼。
她轻声说,声音轻得像叹息,却带着一种尘埃落定后的安宁,能再看到你…能再这样…摸着你的头发…什么都不疼了…
她的右手,那只没有受伤的手,轻轻抬起,用指腹极其温柔地、一点点擦去我脸上汹涌的泪水。她的指尖冰凉,动作却带着一种笨拙的、失而复得的珍视。
然后,她的目光,再次落在了我锁骨下方那片被泪水浸湿、微微显露的疤痕上。
这一次,她的手指没有触碰它。只是用目光,长久地、专注地凝视着。那眼神里,没有了最初的痛楚和怜惜,也没有了恨意。只剩下一种极其复杂的、仿佛在凝视着一道终于愈合的旧伤疤、一段终于可以埋葬的黑暗过往的平静。
阳光,透过百叶窗的缝隙,温柔地洒在她的侧脸上,为她苍白的皮肤镀上了一层温暖的金色光晕。也洒落在那片微微凸起的疤痕上,将那道曾经象征着屈辱和死亡的印记,映照得如同某种浴火重生的、独特的勋章。
病房里很安静。只有我们两人压抑后渐渐平复的呼吸声,还有窗外越来越清晰的鸟鸣。空气里,消毒水的味道依旧存在,却被阳光和雏菊的清香冲淡了许多,仿佛连这刺鼻的气味,也终于开始慢慢散去。
时间,在这片温暖的、劫后余生的宁静里,缓慢地流淌。
我微微侧过头,将脸颊轻轻贴在她那只抚摸着我的头发、此刻正停留在脸颊边的手背上。她的皮肤微凉,带着病后的虚弱,但那真实的触感,却比任何暖炉都更能驱散骨髓深处的寒意。
姐,
我的声音依旧带着浓重的鼻音,却不再颤抖,而是充满了一种近乎虔诚的依赖,我们…回家吧
苏清璃的身体极其轻微地一震。她低头看着我,那双深潭般的眼睛里,瞬间翻涌起剧烈的波澜。泪水再次无声地滑落,但这一次,那泪水中闪烁的,不再是痛苦和绝望,而是如同被阳光穿透的冰晶,折射出纯粹而巨大的、失而复得的狂喜和一种近乎神圣的安宁。
她没有立刻回答。只是用那只被我脸颊贴着的手,极其缓慢地、带着一种确认般的力道,反手轻轻握住了我覆在她受伤手臂上的那只手。
她的手指冰凉,我的指尖也残留着恐惧的微颤。
但当两只同样冰冷、同样带着伤痕的手,在温暖的阳光下,在洁白的病床上,指尖交叠,掌心相贴的瞬间——
一股微弱却无比真实的暖流,从指尖相触的地方,如同苏醒的溪流,悄然滋生。
它缓缓地、坚定地,沿着手臂的脉络,逆流而上。
流过被烙印灼伤的锁骨。
流过被玻璃划破的手臂。
流过被恐惧攥紧的心脏。
最终,汇入那片被阳光温柔照亮的、曾经被黑暗和血腥彻底淹没的废墟。
在那里,一颗被命名为新生的种子,在暖流的浸润下,在阳光的照耀下,极其微弱地、却又无比顽强地…搏动了一下。
(全文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