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家规如山
林婉鱼觉得,自己可能不是嫁给了赵军,而是嫁给了赵军他妈——张秀丽那本厚厚的、泛着陈腐味的赵氏家规。
新婚第三天,清晨的阳光还没完全驱散窗棂上的寒气,张秀丽那带着浓重乡音的嗓门就穿透了薄薄的卧室门板,像一把生锈的锯子,反复切割着林婉鱼残留的睡意。
小军!小鱼!起了起了!太阳晒腚了!这城里人怎么比我们乡下还懒筋多声音洪亮,理直气壮。
林婉鱼睁开眼,看着贴着大红喜字的天花板,昨夜婚宴的喧嚣和疲惫还沉甸甸地压着身体。她推了推身边同样被惊醒、眉头紧锁的丈夫赵军。赵军含糊地应了一声,翻身坐起,脸上带着起床气,但还是趿拉着拖鞋去开了门。
妈,这才几点……赵军的声音带着没睡醒的沙哑。
几点张秀丽叉着腰站在门口,身上穿着件半旧不新的碎花棉袄,头发一丝不苟地梳在脑后,挽成一个紧实的髻。她那双精明的眼睛像探照灯一样扫过房间,尤其在林婉鱼身上停留的时间格外长,带着挑剔的审视。在我们老家,新媳妇过门头三天,鸡叫头遍就得起来给公婆端洗脸水!这都几点了啊还赖着一点规矩没有!
林婉鱼心里咯噔一下,一股凉意顺着脊椎爬上来,这是在立下马威呢。她深吸一口气,努力挤出一个温顺的笑容:妈,对不起,昨天有点累,起晚了。我这就去准备早饭。她掀开被子下床,动作尽量放轻,仿佛这样就能减少一点婆婆那锐利目光带来的不适。
早饭很简单,白粥,从楼下买来的油条包子,还有一小碟张秀丽从老家带来的齁咸的酱菜。林婉鱼刚把最后一口粥喝完,张秀丽的声音又响了起来,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
小军啊,碗放着,让小鱼去洗。她眼皮都没抬,用筷子尖慢悠悠地拨弄着碟子里最后一点咸菜丝。
林婉鱼一愣,看向赵军。赵军假装刷手机,闻言也只是嗯了一声,屁股像粘在了凳子上。
张秀丽见她不动,掀起眼皮,目光像冰锥:咋还不乐意了在我们老赵家,男人是天,是顶梁柱!这种锅台转的活儿,哪能让他沾手女人家家的,洗个碗委屈你了她顿了顿,嘴角撇出更刻薄的表情,再说了,你妈没教过你女人吃饭,就不该上桌!那是男人的地方!今天看你新媳妇脸皮薄,让你坐了,下不为例!
不该上桌四个字,像四个冰冷的秤砣,狠狠砸在林婉鱼心上。她看着桌上狼藉的碗碟,看着丈夫无动于衷的后脑勺,再看看婆婆那理所当然,一股强烈的荒谬感和屈辱感瞬间淹没了她。她从小在城里长大,父母虽然普通,却也把她当掌上明珠,何曾听过这种论调这都什么年代了
她猛地站起身,动作太大,椅子腿在地板上刮出刺耳的一声滋啦。张秀丽和赵军都吓了一跳,抬头看她。
林婉鱼嘴唇发白,指甲深深掐进了掌心。她想反驳,想质问,想掀翻这张饭桌!但目光触及赵军那带着一丝不耐和催促的眼神,仿佛在说妈说的没错,你就别闹了,那刚刚涌上喉咙的怒火,硬生生被她咽了回去,化作苦涩。她不能在新婚第三天就和婆婆撕破脸,不能让赵军难做。
她什么也没说,沉默地、用力地端起自己和赵军面前的碗筷,转身进了厨房。冰冷的水冲刷着油腻的碗壁,也冲刷着她冰凉的手指和更凉的心。身后,传来张秀丽刻意压低、却足够让她听清的声音,是对赵军说的:瞧见没就得这么立规矩!城里丫头,不管教不行!你得硬气点,别被她拿捏住了……
水龙头哗哗的声响,盖不住那锥心刺耳的教导。
日子在张秀丽日益严苛的规矩下,像泡在黄连水里,一天天缓慢地熬着。
小军的衣服不能用洗衣机!那机器搅来搅去伤衣服!得手搓!你那双嫩手留着干啥使的
地板不能光用拖把拖!得跪着拿抹布一点一点擦!犄角旮旯才干净!你擦的这地,狗舔的都比你干净!
晚上睡觉门不能关严实!留条缝!万一刚子半夜渴了要喝水咋办你这当老婆的一点心都不操!
每一道指令都伴随着张秀丽无处不在的监视和刻薄的点评。林婉鱼像个提线木偶,被无形的绳索捆绑着,在婆婆划定的狭小圈子里机械地动作。她试图和赵军沟通,得到的永远是不痛不痒的敷衍:妈年纪大了,思想老派,你就顺着她点呗,别跟她一般见识。她也是为我们好,辛苦一辈子了,你就多担待点。
林婉鱼的心,在赵军一次次的和稀泥中,一点点冷了。
2
外卖风波
冲突在一天傍晚猝不及防地爆发,起因是一份外卖。
那天林婉鱼加班到很晚,拖着灌了铅似的双腿回到家,已经是晚上八点多。厨房冷锅冷灶,客厅里,张秀丽正嗑着瓜子,津津有味地看着一档吵闹的家庭调解节目,赵军歪在沙发上打游戏。餐桌上空空如也。
妈,军,你们吃过了林婉鱼疲惫地问。
张秀丽眼皮都没抬:等你黄花菜都凉了!自己不会看着点时间回来我们老赵家可没吃剩饭剩菜的习惯!她吐出一片瓜子壳,精准地落在林婉鱼脚边。
胃里空得发慌,身体累得发飘。林婉鱼看了一眼厨房,灶台冷清,冰箱里除了几颗蔫了的青菜,什么都没有。她实在没有力气再去折腾一顿饭。沉默地拿出手机,点开外卖软件,选了一家评价不错的粥店,下单了一份清淡的蔬菜粥和几个小笼包。
半个小时后,门铃响了。林婉鱼起身去开门,接过外卖小哥递来的袋子。食物的香气瞬间弥漫开来。
她刚把袋子放在餐桌上,还没来得及打开,身后就炸响一声尖利的怒斥:
林婉鱼!你干什么!
张秀丽像被踩了尾巴的猫炸毛一样从沙发上弹起来,几步冲到餐桌前,眼睛死死盯着那个印着商家LOGO的纸袋,仿佛里面装着什么剧毒之物。她脸上的肌肉因为愤怒而扭曲,手指指着林婉鱼的鼻子。
你!你竟敢点外卖!败家玩意儿!你知不知道这一顿饭多少钱啊几十块就这么糟蹋了!我们老赵家祖祖辈辈,就没出过你这么个好吃懒做、不知柴米贵的媳妇!她的声音又尖又高,震得人耳膜嗡嗡作响,有手有脚不会自己做饭嫌我做的饭不好吃还是嫌伺候我们娘俩委屈你了!小军!你睁眼看看!看看你娶回来的好老婆!就是个烧钱的败家精!扫把星!
赵军终于放下了手机,皱着眉头看过来:小鱼,妈说的也没错,外卖多不干净啊,还贵。你想吃啥跟妈说,让妈给你做不就得了
林婉鱼看着眼前暴跳如雷的婆婆,又看看旁边一脸你是小题大做的丈夫,连日来积压的委屈愤怒疲惫像火山一样爆发了。她指着空荡荡的厨房,声音因为极力克制而微微发颤:妈,冰箱里什么都没有,我加班到现在,又累又饿,我只是想……
想你想什么想!张秀丽根本不听,她像一头被彻底激怒的母狮,猛地抓起桌上林婉鱼还没来得及收起的一个空碗——那是赵军刚才吃水果用的。她高高扬起手臂,用尽全身力气,狠狠地将那个瓷碗摔在地上!
啪嚓——!
刺耳尖锐的碎裂声在房间里炸开!白色的瓷片四处飞散,有几片甚至擦着林婉鱼的小腿飞过,留下细微的痕迹。滚烫的粥和包子从打翻的袋子里流出来,黏糊糊地淌了一地,混合着碎裂的瓷片,一片狼藉。
空气瞬间凝固了。
林婉鱼僵在原地,难以置信地看着地上的一片狼藉,看着婆婆那因为愤怒掌控欲而涨红狰狞的脸。赵军也惊呆了,张着嘴,一时忘了反应。
张秀丽喘着粗气,胸口剧烈起伏,指着满地残骸,对林婉鱼发出胜利者般的宣判:吃啊!你不是有钱吗不是爱吃外头的脏东西吗给我趴地上舔干净!我们赵家的钱,不是给你这么糟践的!今天不收拾干净,你就给我滚出去!
一片死寂。
林婉鱼的小腿被飞溅的碎片划出一道细细的红痕,微微刺痛,却远不及心口那被撕裂般的痛楚。
她缓缓抬起头,目光越过地上的污秽,越过婆婆那张恶心的脸,最后定格在赵军身上。她的丈夫,此刻脸上写满了震惊,但更多的是一种你怎么又惹妈生气了的烦躁和不耐,他甚至没有第一时间去查看她腿上的划伤。
那眼神,像一盆冰水兜头浇下,瞬间浇熄了林婉鱼心中最后一丝微弱的、对这段婚姻残存的幻想。
她没有哭,也没有闹。脸上甚至没有任何表情,只有一片近乎死寂的平静。她慢慢地蹲下身,不是去舔,而是沉默地、一片一片地,开始捡拾那些锋利的碎瓷片。动作机械,指尖被锋利的边缘割破,渗出血珠,她也浑然不觉。
张秀丽看着她的顺从,眼中闪过一丝得意,以为自己的权威再次取得了压倒性的胜利,重重地哼了一声,转身坐回沙发,仿佛刚才那场风暴与她无关。赵军看着林婉鱼沉默捡拾的背影,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只是烦躁地抓了抓头发,也坐了回去,重新拿起了手机。
林婉鱼将最后一片碎瓷丢进垃圾桶,又拿过抹布,跪在地上,一点一点擦拭着那些混合着食物残渣的污渍。冰冷的水浸透抹布,也浸透她的膝盖。整个过程中,她没有再看那对母子一眼。客厅里只剩下抹布摩擦地板的沙沙声,和电视里调解嘉宾夸张的劝解声,交织成一种令人窒息的背景音。
那天之后,林婉鱼彻底沉默了。她依旧上班下班,依旧做着张秀丽指派的所有家务,像一个设定好程序的机器人。只是,她不再与张秀丽有任何眼神交流,对赵军,也只剩下必要的最简短的对话。她的心,在那碗摔碎的瞬间,也彻底封闭了,筑起了一道冰冷的厚厚的墙。她在等待,或者说,在积蓄力量。她隐隐感觉到,婆婆的规矩绝不会止步于此,更大的风暴,正在酝酿。
3
婚宴羞辱
风暴以一种林婉鱼做梦也想不到的、极具侮辱性的方式降临了。
赵军舅舅家的表弟结婚,在老家县城办酒。作为至亲,赵军一家自然要回去。临行前,张秀丽特意翻出自己压箱底的一件暗红色锦缎外套,给赵军也挑了身笔挺的西装,却对林婉鱼的穿着横挑鼻子竖挑眼。
你这穿的什么灰扑扑的,一点不喜庆!给谁吊丧呢丢我们老赵家的人!张秀丽指着林婉鱼身上那件米白色的羊绒衫和黑色长裤,一脸嫌弃。
林婉鱼不想在这种场合争辩,默默回房,换了一件自己觉得还算得体的酒红色连衣裙。刚走出来,张秀丽的眉头皱得更紧了。
这领口!这腰身!她几步上前,粗糙的手指用力戳了戳林婉鱼的胸口和腰侧,妖妖调调的!想勾引谁我们老赵家可不要这种不正经的媳妇!去换了!
林婉鱼忍无可忍,声音冷了下来:妈,这是我自己的衣服,我觉得没问题。时间快到了。
张秀丽三角眼一瞪:反了你了!她猛地伸手,竟是要去拉扯林婉鱼的裙子。林婉鱼下意识地后退一步躲开。
争执间,一行人还是到了县城热闹的婚宴酒店。大厅里人声鼎沸,觥筹交错,弥漫着喜宴特有的喧嚣。赵家的亲戚们围坐在一张大圆桌旁,张秀丽被几个妯娌簇拥着,正红光满面地接受着恭维。
秀里嫂子,还是你有福气啊!儿子有出息,在城里安了家!
那是!赵军从小看着就机灵!现在又娶了城里媳妇,啧啧,这气派!
张秀丽得意地扬着下巴,享受着众星捧月的感觉,嘴里却故作谦虚:嗨,城里媳妇也就那样,娇气!不懂事!规矩都得从头教!
林婉鱼坐在桌边,尽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只盼着这场煎熬的宴席早点结束。她小口喝着杯里的饮料,目光呆滞。
就在这时,张秀丽的目光像探照灯一样扫了过来,落在林婉鱼的脖颈处。林婉鱼今天穿的连衣裙是圆领,但动作间,肩颈后方隐约露出一点点内衣肩带的边缘——那是一条极细的、带着精致蕾丝花边的肩带,淡淡的香槟色,是林婉鱼自己买的,很普通的款式,只是细节处有些设计感。
张秀丽的眼睛像毒蛇一样瞬间锁定了那一点点蕾丝!她脸上的笑容僵住了,随即被一种狰狞表情取代。她猛地一拍桌子,啪的一声脆响,把全桌人都吓了一跳,目光齐刷刷地投了过来。
林婉鱼!张秀丽尖利的声音刺破了宴席的喧闹,带着一种抓到贼赃般的亢奋和审判的意味,你里面穿的什么!
林婉鱼被她吼得一怔,茫然地抬头。
张秀丽根本不给她反应的时间,像一头暴怒的母猪,从座位上弹起来,几步就冲到了林婉鱼身后!在所有人惊愕的目光注视下,她伸出两手猛地揪住林婉鱼连衣裙的后领口和一侧肩膀的布料!
刺啦——!
布料撕裂的声音并不响亮,却像惊雷一样炸响在林婉鱼耳边!一股巨大的、无法抗拒的力量从身后传来!
张秀丽竟然当着一桌子亲戚,当着一整个喧闹婚宴大厅里那么多双眼睛,粗暴地、用尽全力地,将林婉鱼连衣裙的后领口连同半边袖子,狠狠地向下撕扯开了一大片!
冰冷的空气瞬间侵袭上林婉鱼裸露的肩背皮肤!她整个人都懵了,大脑一片空白!羞辱感令她眼前发黑!
她的半边肩膀、整个后背,连同内衣那大片精致的蕾丝肩带和后搭扣,都毫无遮掩地暴露在众目睽睽之下!那香槟色的蕾丝在酒店明亮的灯光下,此刻显得无比刺眼!
大家快看!快看看!张秀丽死死揪着被撕坏的衣料,像展示战利品一样,指着林婉鱼暴露的内衣,声音尖锐得变了调,充满了胜利的鄙夷,我就知道!我就知道这小贱蹄子不安分!穿这种不三不四、伤风败俗的东西!蕾丝的!还是这种见不得人的颜色!这不是存心勾引男人是什么!我们老赵家的脸都让你丢尽了!小军!你睁大眼睛看看!看看你老婆背着你穿的都是什么玩意儿!
整个圆桌瞬间死寂!刚才还喧闹的大厅,似乎也因为这一角的突变而安静了不少,无数道惊愕鄙夷的目光,如同密密麻麻的针,从四面八方狠狠扎向林婉鱼裸露的皮肤!那些目光里有赵家亲戚的震惊和看热闹不嫌事大的窥探,有邻桌宾客毫不掩饰的指指点点和窃窃私语。
林婉鱼的身体控制不住地剧烈颤抖起来。她死死地低着头,长发凌乱地垂下来,遮住了她瞬间惨白的脸。她感觉不到裸露皮肤的冰凉,只感觉到无数道目光像烧红的烙铁,烫在她身上,烫在她心上!她下意识地想要蜷缩起来,想要用双手去遮掩,可身体却僵硬得如同石化,动弹不得。
赵军也惊呆了,他猛地站起来,脸色铁青地看着眼前这荒唐而丑陋的一幕。他张了张嘴,似乎想呵斥自己的母亲,但看着周围那么多亲戚的目光,看着母亲那副我抓到了证据的理直气壮,呵斥的话到了嘴边,却变成了一声恼怒的低吼:妈!你干什么!小鱼!你……你还不快把衣服拉好!那语气,与其说是维护,不如说是责怪她让自己在亲戚面前丢了脸!
赵军那一声带着恼羞成怒的低吼,像一记响亮的耳光,狠狠抽在林婉鱼早已麻木的心上。最后一丝残存的、对这个男人的期望,彻底灰飞烟灭。她没有去拉被撕破的衣服,她慢慢地、极其缓慢地抬起头。
她无视了婆婆得意洋洋的嘴脸,无视了丈夫的难堪和周围所有的窥探,用一种近乎空洞的声音,一字一句地对赵军说:送我回去。现在。
那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绝。赵军心头一颤。他从未见过妻子这样的眼神。
4
金镯沉河
回程的车里,气氛压抑得很。张秀丽坐在后座,还在喋喋不休地数落着林婉鱼的不检点和败家,仿佛刚才当众撕开儿媳衣服的人不是她。赵军烦躁地开着车,几次想开口打断母亲,但最终只是重重地叹了口气。
林婉鱼坐在副驾驶,头歪向车窗,看着外面飞速倒退的模糊夜景。
到家已是深夜。张秀丽大概是骂累了,又或许是觉得今天彻底教育了儿媳,心满意足地回房休息了。赵军看着沉默地走向卧室的林婉鱼,犹豫了一下,跟了进去。
老婆……他试图去拉她的手,语气带着一丝疲惫和无奈,今天的事……妈是过分了,可她也是老思想,怕你……怕你学坏。你就别往心里去了,以后……
以后林婉鱼猛地甩开他的手,转过身,以后怎样继续让她撕我的衣服继续让她骂我贱人继续让她告诉我,我不配上桌吃饭不配花一分钱不配穿一件自己喜欢的衣服赵军,我是你老婆,还是你们家买来的奴隶!
她的声音不高,却字字泣血。
赵军被她的眼神和质问噎得说不出话,脸上闪过一丝狼狈和恼怒:你……你怎么说话呢她是我妈!是长辈!你就不能忍忍家和万事兴,懂不懂
忍林婉鱼忽然笑了,那笑容凄凉又疯狂,我忍得够久了。从她来的第一天起,我就在忍!忍她的规矩,忍她的刻薄,忍你一次次的装聋作哑!赵军,你告诉我,在你心里,我到底算什么是你妈立威的工具还是你们赵家传宗接代的摆设我的尊严,在你和你妈眼里,是不是一文不值!
你简直不可理喻!赵军被她眼中的疯狂和质问激怒了,长久以来夹在中间的憋屈也爆发出来,不就是一件衣服吗撕了就撕了!妈年纪大了,你跟她计较什么再说了,你穿那种……那种内衣,本来就容易让人误会!你就不能穿点正经的
误会林婉鱼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笑声尖锐刺耳,眼泪却终于不受控制地涌了出来,我穿什么内衣,是我的自由!轮得到她来当众羞辱我轮得到你来指责我!赵军,你和你妈,才是一路货色!你们骨子里,都烂透了!
她不再看他,像看一堆肮脏的垃圾。她猛地转身,拉开衣柜最底层的抽屉,那是她存放贵重物品的地方。她粗暴地翻找着。
终于,她摸到了一个沉甸甸的、冰冷的硬物——一个深红色的丝绒盒子。
赵军看着她反常的举动,心头莫名地掠过一丝不安:你干什么
林婉鱼没有回答。她啪地一声打开盒子。里面,一只沉甸甸的、雕工繁复的龙凤呈祥足金镯子。这是结婚时,赵军家给的三金之一,也是张秀丽当初塞给林婉鱼时,反复强调这可是我们老赵家祖上传下来的宝贝,你可得收好了的东西。
林婉鱼拿起那只金镯,。她转过身,脸上挂着泪痕,死死盯着赵军。
赵军,这个,她举起金镯,声音平静得可怕,是你妈口中‘祖传的宝贝’,是你家给我的‘体面’。现在……
她猛地扬起手臂,赵军骤然放大的瞳孔和来不及反应,她用尽全身力气,狠狠地将那只沉甸甸的金镯子,掷向卧室连接阳台的推拉门方向!
哐当——!
金镯没有砸中玻璃门,而是精准地直接飞进了推拉门下方,那个连接着阳台地漏的、黑洞洞的下水道口!
一声沉闷的噗通声,从下水道深处传来。
世界,瞬间安静了。
赵军嘴唇哆嗦着,却发不出一点声音。
没了。林婉鱼的声音带着一种毁灭般的快意,你妈心心念念的祖传宝贝,没了。
啊——!!!
一声凄厉到不似人声的尖叫,如同鬼嚎!
张秀丽像一头被彻底激怒失去理智的野兽,从虚掩的房门外猛扑进来!她显然一直在门外偷听,此刻亲眼目睹了那金镯子消失在下水道的瞬间,整个人彻底疯了!她的眼睛死死盯着那个黑洞洞的地漏口,又猛地转向林婉鱼,那眼神,恨不得将她生吞活剥!
我的镯子!我的金镯子!那是我的命啊!!张秀丽像一座喷发的火山,你个挨千刀的贱货!败家精!丧门星!你敢扔我的镯子!我跟你拼了!
她完全失去了理智,脑子里只剩下那只沉甸甸、金灿灿的镯子,那是她压箱底的宝贝,是她作为赵家女主人的象征,是她后半辈子的指望!现在,没了!被这个贱人扔进了又脏又臭的下水道!
我打死你个黑心烂肺的!张秀丽嚎叫着,如同疯牛般朝着林婉鱼冲撞过去,粗壮的手臂高高抡起,,用尽全力,狠狠地朝着林婉鱼苍白的脸颊扇去!这一下要是打实了,非得打掉几颗牙不可!
赵军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傻了,站在原地,连妈都忘了喊。
就在那巴掌即将狠狠掴上林婉鱼脸颊的瞬间!
林婉鱼纤细的手死死扣住了张秀丽那粗壮的手腕!
张秀丽冲撞的势头戛然而止!她惊愕地瞪大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这个一向温顺、任由她搓圆捏扁的儿媳。林婉鱼的手像钢箍一样牢牢锁住了她的腕骨,捏得她生疼!
林婉鱼稳稳地站在原地,身形甚至没有晃动一下。她微微侧着头,避开了那记耳光带起的掌风,几缕发丝拂过她冰冷的脸颊。她的眼睛,不再是空洞,不再是绝望。
想打我林婉鱼的声音低沉沙哑,你配吗
5
跪地求饶
话音落下的同时,林婉鱼另一只一直垂在身侧的手,已经闪电般地从口袋里掏出了手机。屏幕解锁的光芒映亮了她毫无表情的脸。她甚至没有低头看一眼屏幕,指尖在屏幕上划动了几下,动作快得只剩下残影。
下一秒,她将手机举到耳边,,对着话筒,清晰、冷静、一字一顿地说道:
喂110吗我要报警。
张秀丽和赵军如同被施了定身法,瞬间僵在原地!报警!她竟然报警!
林婉鱼的声音在死寂的卧室里回荡,字字清晰,如同法庭上的最终宣判:
对,入室盗窃。地点是……她报出详细地址,语速平稳,不带一丝情绪波动,被盗物品是我家祖传的一只足金龙凤镯,重量约一百克,按今日金价估算,价值超过二十万元人民币。嫌疑人,她微微停顿了一下,目光像冰冷的刀锋,在张秀丽恶心的脸上缓缓扫过,然后,清晰地吐出三个字:
张秀丽。
嗡——!
张秀丽只觉得脑子里像被投入了一颗炸弹,瞬间一片空白!二十万!祖传的!盗窃!她下意识地想尖叫反驳,想扑上去撕烂林婉鱼的嘴。
你…你胡说!你血口喷人!那镯子…那镯子明明是我……张秀丽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语无伦次。
林婉鱼根本不理她,对着电话继续说道:对,嫌疑人现在就在现场,情绪激动,试图攻击我。请你们尽快出警。谢谢。
她干脆利落地挂断了电话。
卧室里只剩下张秀丽牙齿打颤的咯咯声。赵军终于从石化中惊醒,冲上来想抢林婉鱼的手机:你疯了!那是妈!你报什么警!快取消!快跟警察说弄错了!
林婉鱼手臂一扬,轻易地避开了他的手,眼神像看一个陌生人:取消证据确凿。那只镯子,从我嫁进来那天起,产权就属于我。她,她指向瘫软下去的张秀丽,趁我不在家,多次翻找我的衣柜,意图据为己有,今天更是因为索要不成就恼羞成怒,试图对我进行人身伤害。入室盗窃,人赃并获不,是人证物证俱在。哦,物证虽然在下水道,但警察总有办法取证,不是吗
她的话像冰冷的铁锤,一下下砸在张秀丽的心上。入室盗窃、二十万、人赃并获……这些词在她贫瘠的认知里,等同于坐牢!吃牢饭!她一辈子辛辛苦苦攒下的老脸,老赵家的名声,全完了!巨大的恐惧瞬间让她窒息!
不…不是的…我没有偷…那是我的…我的…张秀丽瘫坐在地上,涕泪横流,语无伦次地喃喃着,哪里还有半分刚才的嚣张气焰。
时间在死寂中流逝,一秒都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张秀丽瘫在地上,像一滩烂泥,只剩下无意识的呜咽和颤抖。赵军脸色灰败,瘫坐在床边,眼神空洞,仿佛被抽走了魂魄。
直到刺耳的警笛声由远及近,最终停在了楼下。
沉重的脚步声沿着楼梯快速逼近,最终停在卧室门口。
两名身穿制服的民警出现在门口,神情严肃地扫视着屋内的一片狼藉——瘫软在地、哭得不成人形的张秀丽,失魂落魄的赵军,还有站在房间中央,背脊挺直、脸上带着清晰泪痕却眼神异常冷静的林婉鱼。
刚才是谁报的警发生了什么事为首的民警,一位面容刚毅的中年警官,目光锐利地扫过众人,沉声问道。
张秀丽听到警察的声音,如同听到了催命符,猛地抬起头,眼睛里充满了极致的恐惧。她像濒死的鱼一样剧烈地挣扎起来,手脚并用地朝着警察的方向爬去,喉咙里发出嗬嗬的、不成调的哀鸣。
警…警察同志…冤枉啊!冤枉啊!她涕泪交加,鼻涕眼泪糊了一脸,狼狈不堪,是她!是她诬陷我!那镯子…那镯子是我的命根子啊!她…她故意扔进下水道…还…还说我偷…我没偷!我没偷啊!她语无伦次,只是反复哭喊着冤枉和没偷,巨大的恐惧让她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
中年警官眉头紧锁,看向林婉鱼:这位女士,是你报的警指控这位老人入室盗窃
林婉鱼深吸一口气,迎上警官审视的目光。她没有哭诉,没有激动,只是用一种清晰、平稳,甚至带着一丝疲惫但异常坚定的语调,将事情经过陈述了一遍,从张秀丽长期以来的刻薄规矩和人格侮辱,到今晚当众撕衣的极致羞辱,再到张秀丽为了金镯子的暴怒行凶,以及最关键的一点——那只金镯,是结婚时赵家给予的聘礼,法律意义上属于她的个人财产,而张秀丽长期以来的翻找和今天的索要行为,足以构成非法侵占的意图,在她明确拒绝后,张秀丽的抢夺和攻击行为更是印证了这一点。她特别强调了金镯的价值(估算二十万,远超盗窃罪的起刑点),以及其被扔进下水道的事实(需要警方专业打捞取证)。
她的陈述条理清晰,逻辑严密,指向明确。没有添油加醋的控诉,只有冰冷的事实。配合着她脸上未干的泪痕、被撕破的衣衫下隐约可见的抓痕、以及小腿上那道被碎瓷划破后已经结痂但依旧刺目的血痕,还有张秀丽此刻崩溃失态、前言不搭后语的哭嚎,真相的天平,在警察心中已然倾斜。
警察同志!她胡说!镯子是我老赵家的!是我给她的!她…她扔了还赖我偷天打雷劈啊!张秀丽听到二十万、盗窃罪、坐牢这些词,更是吓得魂飞魄散,挣扎着想去抱警察的腿,被旁边的年轻民警严肃地制止了。
是不是你的,不是你说了算,也不是她说了算。中年警官声音沉稳,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财物归属要看法律依据,比如购买凭证、赠予证明等。至于是否存在盗窃行为,我们会调查清楚。现在,他目光转向瘫软的张秀丽,语气严厉起来,这位老太太,请你控制情绪,配合我们调查!你的行为已经涉嫌故意毁坏他人财物和人身伤害!再这样妨碍公务,我们可以依法采取强制措施!
强制措施四个字,像最后一根稻草,彻底压垮了张秀丽。她仿佛看到了冰冷的手铐和阴暗的牢房!她这辈子最在乎的脸面名声,眼看就要在警察面前、在儿子面前、在所有人的目光下,彻底粉碎!
巨大的恐惧和绝望像一只无形的手,死死扼住了她的喉咙。她再也支撑不住,也顾不上一地的狼藉和周围的目光,猛地双膝一软,身体向前重重地扑倒!
噗通!
沉闷的声响。
张秀丽竟然直接跪在了冰冷坚硬的地板上!就在林婉鱼的脚边!她伸出枯树枝般、沾满泪水和鼻涕的手,死死地抓住了林婉鱼的裤脚,像是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仰起那张恶心老脸,声音嘶哑破碎,充满了前所未有的哀求:
小鱼!小鱼啊!妈错了!妈给你跪下!妈给你磕头了!她真的开始用额头重重地磕碰地板,发出咚咚的闷响,是妈老糊涂!是妈不是人!妈不该撕你衣服!不该骂你!不该管你!妈给你认错!妈给你赔罪!求求你!求求你跟警察说说!镯子我不要了!都是你的!都是你的!别抓我…别让我去坐牢啊…我一把老骨头…进去就活不成了啊…我求你了…求你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