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趣阁 > 都市小说 > 被高等祖先捡回家 > 第一章

北极的风,是活着的刀子。
它裹挟着亿万年冰川的寒意,穿透陈远身上最顶级的极地防护服,精准地切割着他每一寸暴露在外的皮肤。脸颊早已麻木,只剩下一种迟钝的、被砂纸反复打磨的钝痛。护目镜结了厚厚的冰霜,视野被压缩成模糊不清的一线。脚下,是亘古的白色荒漠,死寂得令人窒息。只有狂风的尖啸,是这片绝对零度地狱里永恒不变的背景音。
陈远弓着背,像一匹负重的老狼,艰难地跋涉在冰原上。每一次抬脚,每一次落下,冰爪都深深陷入万年冻土,发出令人牙酸的嘎吱声。他身后,一串歪歪扭扭的脚印,很快就被风雪无情地抹去,仿佛从未有人踏足。
陈……陈教授!身后传来助手小杨声嘶力竭的呼喊,被风扯得断断续续,信号源……就在前面!冰……冰裂谷!
陈远猛地抬头,透过模糊的护目镜边缘,勉强辨认出前方地貌的巨大变化。一道深不见底的巨大裂隙,像大地被天神用巨斧狠狠劈开,狰狞地横亘在苍茫冰原上。裂隙边缘的冰壁,呈现出一种诡异的、流动般的幽蓝色泽,深邃得仿佛能吞噬灵魂。那蓝光,并非来自头顶黯淡的极昼天光,而是从裂隙深处幽幽渗出,如同某种巨大生物冰冷注视的眼眸。
一股难以言喻的悸动,瞬间攫住了陈远的心脏。那悸动,并非恐惧,而是一种近乎朝圣般的、来自灵魂深处的震颤。他脚下仿佛生了根,定定地站在裂谷边缘,任凭风雪抽打。身后的队友们陆续赶到,同样被这景象震慑,只余下粗重的喘息声和风雪撕扯防护服的声响。
就是这里……陈远的声音低沉沙哑,带着某种确认的宿命感,‘零号档案’指向的……源头。
深潜的过程,是一场与寂静和未知的漫长对峙。
特制的深潜舱信天翁号,像一个巨大的银色水滴,沿着冰裂谷陡峭的幽蓝冰壁,无声地滑向深渊。舱内只有仪器低沉的嗡鸣,以及队员们刻意压低的呼吸声。随着深度增加,外界的光线彻底消失,被一片浓稠的、令人心悸的黑暗取代。只有深潜舱自身的探照灯,在无边的墨色中投射出两道惨白的光柱,像盲人的手杖,徒劳地探索着深不可测的虚无。
光柱扫过之处,是亿万年凝固的冰层断面,层层叠叠,如同大地的年轮。那幽蓝的微光,却愈发清晰、强烈,仿佛来自地狱的冥火,从下方无尽深渊中弥漫上来,将整个深潜舱都浸染在一种不祥的冷调蓝光里。
深度……负一千五百米……小杨盯着读数,声音干涩,温度……低得离谱,远低于理论冰点……这下面……到底是什么在发光
没有人回答。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目光死死锁在舷窗外那片被蓝光吞噬的黑暗。时间失去了意义,只剩下深度计上跳动的冰冷数字,无情地记录着他们向未知核心的坠落。
突然!
信天翁号猛地一震!不是撞击,更像是一头扎进了一团粘稠无比的凝胶。所有的探测波束瞬间被某种无形的屏障扭曲、吞噬,发出尖锐的警报。舷窗外的景象骤然清晰。
幽蓝的光源,终于显露出它的轮廓。
一座建筑。
一座完全违反物理直觉、颠覆人类一切建筑学认知的造物。
它庞大得超乎想象,像一颗巨大的、倒置的黑色心脏,悬浮在冰裂谷的核心深处。光滑的、非金非石的黑色表面,完美地倒映着深潜舱的灯光和周围涌动的幽蓝光芒,没有一丝缝隙,没有一处棱角,浑然一体,散发着一种冰冷到极致的、超越时代的纯粹美感。它并非扎根于谷底,而是诡异地悬浮在虚空之中,周围的空间似乎都因它的存在而微微扭曲。
倒……倒金字塔……陈远喃喃自语,指尖死死抠住冰冷的控制台边缘,指节因用力而发白。他毕生研究的古文明建筑形态,在此刻显得如此幼稚可笑。眼前这座悬浮于冰渊的倒金字塔,是沉默的宣言,宣告着一种人类无法企及的、早已被时间埋葬的伟大。
信天翁号被一股柔和却无法抗拒的力量牵引着,缓缓滑向那巨大倒金字塔的尖端——本该是塔尖的位置。当深潜舱靠近到一定距离时,那片原本光滑如镜的黑色表面,无声无息地开启了一个完美的圆形入口,内里透出更加明亮、更加纯粹的蓝色光辉,如同巨兽缓缓张开的、通往未知的咽喉。
舱内一片死寂。只有心跳声,在每个人的胸腔里疯狂擂动。
踏上金字塔内部通道的瞬间,陈远有种奇异的错觉——仿佛不是他主动迈步,而是脚下这片光滑如镜、散发着柔和蓝光的奇异金属地面,正以一种难以察觉的方式流动着,轻柔地承载着他的身体向前滑行。重力似乎在这里被重新定义,每一步都轻盈得如同梦境。空气洁净得没有一丝尘埃,温度恒定在人体最舒适的范围,无声地诉说着建造者对人性的精准把握。
通道两侧的墙壁,同样是那种深邃的黑色材质,光滑得能映出人影。墙壁上没有任何可见的照明源,整个空间却沐浴在一种无处不在的、仿佛由空气本身散发出来的明亮蓝光中,明亮却不刺眼,柔和得如同月光。这光,照亮了墙壁上那些巨大的、连绵不断的浮雕。
那不是任何已知文明的符号。
线条简洁到了极致,却又蕴含着难以言喻的复杂和精确。它们描绘着星系的诞生与湮灭,描绘着难以名状的几何结构在虚空中构建又崩塌,描绘着粒子在微观世界的狂舞……每一个图案都像是一道凝固的宇宙真理,冰冷、壮丽,充满了数学般的美感,也充满了令人窒息的陌生感。陈远的手指虚悬在浮雕上方,他能感受到那光滑表面下似乎有某种极其细微的能量在流动,如同沉睡巨人的血脉。
通道尽头,豁然开朗。
一个无比宏阔的圆形大厅。穹顶高远,仿佛支撑着整个天空。大厅中央,悬浮着一颗巨大的、由纯粹能量构成的球体。它缓慢地自转着,内部流淌着星河般的璀璨光流,蓝、白、金……无数种色彩在其中交织、变幻,散发出一种温和而磅礴的力量感,是整个空间的光源与核心。
就在陈远和队员们踏入大厅的瞬间,异变陡生。
那颗巨大的能量球体骤然光芒大盛!无数道纤细、纯粹的光束从中激射而出,像拥有生命般在空中飞速交织、凝聚。光流旋转、坍缩,在众人面前几步之遥的半空中,瞬间勾勒出一个清晰的、比例完美的人形轮廓。
光点稳定下来。
一个人出现在那里。
他身披一件简洁到极致、线条流畅得如同第二层皮肤的银白色长袍,材质非丝非革,流动着水银般的光泽。他的面容如同古典雕塑般完美无瑕,找不出一丝缺陷,却也因此缺乏了生气。最令人心悸的是那双眼睛——深邃的蓝色,如同浓缩的宇宙星云,平静地注视着这群不速之客,没有任何人类的情感波动,只有一种洞察一切的、冰冷的理性。
然后,那人开口了。
声音并非从某个点发出,而是直接回荡在整个大厅的每一个角落,清晰、平和,带着一种超越尘世的空灵质感。更让所有人血液几乎冻结的是,他说的语言,并非那些墙壁浮雕上的神秘符号,而是——
**字正腔圆的现代英语。**
地球播种者后裔,那全息影像的嘴唇微微开合,声音如同天籁,又如同冰冷的审判,欢迎回家。
家地质学家老赵失声惊呼,声音在大厅里显得格外刺耳,这鬼地方……是家他的脸上混杂着惊骇和一种被冒犯的荒谬感,手指神经质地蜷缩着。
播种者什么播种者小杨的声音发颤,紧紧抓着陈远的胳膊,指关节因用力而泛白,眼睛死死盯着那悬浮的、完美得令人不安的影像,教授,他在说什么
陈远没有回答。他的喉咙像是被无形的冰手扼住,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撞击着肋骨,每一次搏动都带来一阵眩晕。他死死盯着那双非人的蓝色眼眸,试图从中找到一丝玩笑、一丝欺骗的痕迹,但那里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平静。那声欢迎回家,像一把冰冷的钥匙,瞬间捅开了他认知世界最底层、最坚固的锁。无数关于人类起源的碎片——那些无法解释的基因突变、那些孤立的、技术远超时代的远古遗迹碎片、那些关于神创造人类的古老传说——以前所未有的方式在他脑海中疯狂旋转、碰撞,指向一个他从未敢真正设想的恐怖方向。
证明。陈远的声音嘶哑得厉害,像砂纸摩擦着金属,每一个字都耗尽了力气,证明你所说的。
全息影像的嘴角似乎极其细微地向上牵动了一下,那几乎不能算是一个表情,更像是一个预设好的程序反应。他没有再说话。
悬浮于大厅中央的巨大能量球体,内部骤然爆发出更为炽烈的光芒!无数道纤细的光束再次射出,但这一次,它们没有凝聚人形,而是如同有生命的画笔,在大厅四周光滑的墙壁上飞速勾勒、涂抹。
刹那间,墙壁变成了巨大的、流动的屏幕。
画面开始了。
那是一个难以想象的辉煌时代。倒金字塔般的城市悬浮在清澈如水晶的海洋之上,巨大的、形态优雅的飞行器如同深海鱼群,在绚烂的云层间无声穿梭。城市下方的大地,是经过精心规划的、几何图案般完美的生态花园,奇异的植物闪烁着微光,巨大的生物温顺地在其中漫步。画面一转,镜头深入城市内部:街道上行走的人,与眼前的影像几乎一模一样,面容完美,气质沉静。孩子们悬浮在半空中学习,指尖点触之处,复杂的立体几何图形和星图凭空生成、旋转。没有争吵,没有污秽,只有一种冰冷的、精确到可怕的秩序和效率。
画面继续推进,进入城市的核心——一个比眼前大厅更为宏伟的空间。中央,悬浮着一团由无数细微光点构成的、不断膨胀又收缩的庞大星云状结构。那就是星火核心。无数细密的能量流从核心延伸出去,连接着每一个悬浮在透明能量场中的个体。那些个体,身体平静地躺着,而他们的意识——以光的形式——正源源不断地汇入那庞大的星云之中。
data-fanqie-type=pay_tag>
旁白响起,依旧是那平静得没有波澜的声音,用英语清晰地解说着:
个体意识上传,集体意识融合……量子云态……突破生物载体极限……探索物理法则本源……
画面再次切换。这一次,是深邃的宇宙背景。星火核心的庞大光芒在虚空中闪耀,无数道由纯粹能量构成的信息流,如同跨越星海的触须,射向宇宙深处未知的坐标。旁白的声音带上了一丝难以察觉的、几乎被程序化处理掉的……疲惫
宇宙熵增定律……不可逆的终极热寂……所有有序终将归于无序……所有文明……存在意义的终极悖论……
探索的画面消失了。
一片绝对的黑暗。死寂。
然后,一点微光在黑暗中亮起。那是一个巨大的、结构精密得令人目眩的培养舱。舱内,清澈的营养液中,悬浮着一个蜷缩的胚胎。
镜头拉近,聚焦在那个胚胎的面部细节上。
画面被定格、放大。
陈远如遭雷击,猛地向前踉跄一步,瞳孔骤然收缩到了极点!
那胚胎的五官轮廓……那尚未发育完全的特征……虽然模糊,但那根本性的结构,那属于智人的标志性特征……他研究过无数古人类化石,他绝不会认错!
那就是一个……现代人类(Homosapiens)的胚胎!
画面最终定格在这惊悚的一幕上。
冰冷的旁白,如同宇宙法则本身在宣读判决书,每一个单词都像冰锥,狠狠凿进每一个现代人的灵魂深处:
当文明之光触及物理法则的绝对穹顶,触碰存在本身的终极边界……
旧纪元的终章,已然注定。
新纪元的序曲,唯有重启。
重启者……
那声音在这里有了一瞬间极其微妙的停顿,仿佛在给渺小的听众们一个最后理解这滔天罪孽的机会。
……就是你们。
大厅里死寂得可怕。
老赵张着嘴,像一条离水的鱼,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抽气声,眼白翻起,身体软软地向后倒去,被旁边同样面无人色的队员死死架住。小杨脸色惨白如纸,双手死死捂住自己的嘴,泪水无声地汹涌而出,身体抖得像秋风中的落叶,喉咙深处压抑着濒临崩溃的呜咽。其他队员有的瘫坐在地,有的死死抓住身边的同伴,眼神空洞失焦,仿佛灵魂已被刚才的画面彻底抽走。
我们……我们是……小杨从指缝里漏出破碎不成调的声音,每一个字都带着血泪的重量,我们是……被他们‘重启’出来的……实验品替代品像……像种庄稼一样……收割了旧的……再种下新的
巨大的荒谬感、被彻底否定的虚无感、还有那被至高存在视为尘埃蝼蚁的冰冷恐惧,混合成一股黑色的洪流,瞬间冲垮了所有人心理的堤坝。有人开始低声啜泣,有人发出神经质的干笑。
陈远没有倒下。他像一尊被瞬间冻结的雕像,僵立在原地。血液似乎停止了流动,四肢冰冷麻木,只有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无序地冲撞着,每一次搏动都带来尖锐的疼痛。他死死盯着墙壁上那个被放大的胚胎画面,那熟悉得刺眼的人类特征,此刻成了最残酷的烙印。
播种者后裔欢迎回家
家……原来是一个巨大的、冰冷的培养皿!他们引以为傲的智慧、情感、数万年的挣扎与奋斗……不过是上一个被判定为触及穹顶的文明,在按下重启键后,随手播下的一粒新种子!一个注定在未来某天,当他们也触摸到那不可逾越的法则之墙时,将被再次格式化、被新作物取代的……过渡程序!
这念头带来的寒意,比北极最深处的冰髓还要刺骨千万倍。
就在这认知崩塌、精神濒临崩溃的死寂深渊中,那个冰冷、空灵、毫无情绪的女声,再次直接灌入每一个人的脑海深处,清晰得不带一丝杂质:
检测到一级权限基因序列:‘远行者’血脉。个体:陈远。
星火核心——旧纪元文明意识与知识的最终载体。
权限确认。
是否继承‘星火核心’管理权限
那声音顿了顿,如同给予渺小造物最后一丝怜悯的施舍:
选择权……
……握在人类手中。
选择权
陈远麻木的思维艰难地转动着这三个字。握在……谁的手中
他缓缓地、极其僵硬地转过头。目光扫过身后瘫倒、崩溃、眼神空洞的同伴们。老赵靠在队友身上,双目紧闭,呼吸急促;小杨蜷缩在地上,双手抱头,肩膀剧烈地颤抖着;其他队员脸上写满了茫然、恐惧和彻底的无助。他们像一群被狂风骤雨打懵的羔羊,刚刚得知自己不过是农场主圈养的一批注定被宰杀的牲畜,现在又被突然告知,可以决定整个农场未来的命运
荒谬!
一股难以言喻的苦涩和巨大的讽刺感,如同冰冷的毒液,瞬间流遍陈远的四肢百骸。他的嘴角极其轻微地抽搐了一下,那是一个比哭还要难看的、近乎痉挛的表情。这就是选择将决定一个物种(或许也包括他们自己)是否再次触碰那毁灭性穹顶的权力,交给一群刚刚得知自己只是重启产品、连自身存在根基都在崩塌边缘颤抖的……新纪元人类
大厅中央,那颗由纯粹能量构成的巨大球体——星火核心——内部的光流骤然加速。无数道纤细、凝练如实质的幽蓝光束,如同拥有生命的藤蔓,从球体表面无声无息地探出。它们无视了物理距离,瞬间跨越空间,精准地投射到陈远面前几步之遥的半空中。
光芒旋转、凝聚、坍缩。
一个完美的几何体悬浮在那里。它并非金字塔或任何熟悉的形状,而是由无数个嵌套、旋转的透明多面体构成,核心处跳动着一点深邃到极致的蓝光。那光芒似乎并非照亮,而是吞噬着周围的光线。无数微小的、难以辨识的符号和能量流在它的透明表面下飞速流淌、湮灭、再生,构成一幅永不停歇的、蕴含宇宙至理的动态星图。它散发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引力,仿佛是整个大厅、乃至这座倒置金字塔的绝对中心,一个凝固了无穷时间与智慧的黑洞。
冰冷的压力无声地弥漫开来,空气仿佛变成了沉重的铅汞。这就是钥匙开启那足以将整个现代文明瞬间点燃、或彻底焚毁的星火核心的权限
陈远的目光,如同被磁石吸引的铁屑,死死地钉在那悬浮的幽蓝几何体上。那深邃的核心蓝光,仿佛连接着宇宙的深渊,又像是无数双冰冷、非人的眼睛在回望着他。旧纪元文明的辉煌与绝望,那触碰法则穹顶后的终极寂灭,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他所有的感官。他能清晰地感觉到,那几何体内部蕴藏的不是知识,而是一个活着的、庞大的、由无数消亡意识聚合而成的……量子态的幽灵!它渴望连接,渴望释放,渴望再次点燃那注定焚毁一切的星火!
继承它
这个念头本身,就带着亵渎神明的疯狂和足以撕裂灵魂的重量。人类——这个在对方眼中不过是重启产品的物种——真的能握住这柄双刃剑而不被其反噬还是说,这本身就是那个冰冷女声背后预设的、又一次残酷的筛选程序
不……不能碰它!身后,老赵嘶哑的声音带着哭腔,挣扎着想要扑过来阻止,却被恐惧钉在原地,那是……是上一个文明的坟!碰了它……我们全都要被……被‘格式化’!像他们一样!
格式化……小杨蜷缩在地上,失神地重复着这个词,眼泪已经流干,只剩下空洞的绝望,我们……我们就是被格式化后种出来的……现在……轮到我们了
轮到我们了。
陈远的指尖,在防护服厚厚的手套里,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起来,几乎要痉挛。那幽蓝几何体散发出的无形引力,冰冷而强大,像无数根冰冷的丝线,缠绕着他的神经,拉扯着他的意志。它不是在诱惑,更像是在宣告一种冰冷的宿命。继承它,意味着拥抱一个早已证明通往毁灭的、非人的未来——意识融入冰冷的量子云,成为那庞大星火的一部分,如同旧纪元的幽灵。拒绝它……是否就能逃离那个可怕的循环拒绝,是否等同于宣告人类将永远蒙昧,永远困在摇篮里,直至无声无息地消亡甚至连触碰那穹顶的资格都没有
他缓缓抬起手,动作僵硬得如同生锈的机械。厚重的防护手套,在金字塔内部恒定的光芒下,泛着黯淡的金属色泽。那悬浮的幽蓝几何体,近在咫尺。指尖距离那跳动着吞噬之光的核心,只有不到十厘米。冰冷的压力透过手套的纤维,清晰地刺痛着他的皮肤。
一个念头,如同淬毒的冰锥,毫无征兆地刺穿了他混乱的思绪:**毁灭它!**趁现在!趁这潘多拉魔盒尚未真正开启!用深潜舱的武器,用炸药,用一切手段!将这承载着毁灭宿命的星火核心,连同这座诡异的倒金字塔,彻底埋葬在这万古冰封的深渊之下!让旧纪元的幽灵永远沉寂!让新纪元的人类……至少还能拥有一个无知的未来一个或许渺小、或许短暂,但只属于人的、充满缺陷也充满温度的……未来
他的目光,艰难地从那致命的幽蓝核心上移开,投向大厅后方。那里,在能量球体散发的光芒边缘,隐约可见一些嵌入墙壁的、造型奇特的装置轮廓。其中一个,形状如同一个向内螺旋的黑色漩涡,表面没有任何标识,却散发着一种比星火核心更加纯粹的、终结一切的冰冷气息。
毁灭装置
他的身体微微转向那个方向,肌肉绷紧。防护靴底与光滑的地面摩擦,发出极其细微的嘶声,在这死寂的大厅里却如同惊雷。
教……教授小杨惊恐地看着他细微的动作转变,声音抖得不成样子。老赵也停止了挣扎,浑浊的眼睛死死盯着陈远,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恐惧。
陈远的手,悬停在半空。指尖对着幽蓝的钥匙,身体却倾向那毁灭的漩涡。时间仿佛凝固了。冰封的深渊之上,人类文明的微小火苗,在旧纪元幽灵冰冷的注视下,瑟瑟发抖。选择的重压,足以碾碎星辰。
悬停的手,指尖微微蜷曲,又猛地绷直。那微小的动作,牵扯着所有人的呼吸。时间粘稠得如同冻住的蜜糖,每一秒都被拉长、扭曲,填满了足以将灵魂碾碎的重量。幽蓝几何体在面前无声旋转,核心的吞噬之光仿佛一张等待猎物踏入的嘴。后方墙壁上,那黑色漩涡状的装置轮廓在眼角的余光中冰冷地蛰伏,散发着终结的气息。
陈远喉结艰难地滚动了一下,干涩得发不出任何声音。指尖的颤抖如同濒死的蝶翼,最终,却违背了那股毁灭的冲动,极其缓慢地、带着一种献祭般的决绝,重新移向那幽蓝的几何体。
毁灭的念头,如同投入冰水的炭火,嗤的一声熄灭了,只留下更深的、令人窒息的寒意。
毁灭谈何容易。这座倒置金字塔本身就是超越理解的造物,其核心的守护力量,恐怕远超人类最狂野的武器想象。贸然攻击,最大的可能不是毁灭它,而是彻底激活某种无法预料的防御机制,将此刻大厅里的所有人,连同信天翁号,瞬间从这个宇宙中抹去。更深的恐惧攫住了他——如果这星火核心并非孤立的存在如果它的毁灭,会触发某种跨越时空的连锁反应,如同扯断一根维系着未知平衡的弦那后果……无人能够承担。
选择权……那冰冷女声宣告的握在人类手中,此刻更像是一个精心设计的、残酷的嘲讽。他们真的有选择吗继承,是拥抱一条被证明通往毁灭的旧路,成为非人的量子幽灵。拒绝,是永远蒙昧,在无知中走向另一种消亡,连触碰为何存在这问题的资格都彻底丧失。
两条路,都是绝路。
那幽蓝几何体散发出的无形引力更强了,冰冷地渗透进骨髓。陈远的指尖,距离那跳动的核心蓝光,仅剩最后几厘米。防护手套的纤维在能量的余波下微微震颤。他能清晰地感觉到,那不是一件物品,而是一个庞大的、沉睡的意志集合体,一个由无数消亡意识凝聚而成的量子态深渊。一旦触碰,一旦继承……他这渺小的个体意识,瞬间就会被那无边的、冰冷的星火洪流彻底吞噬、溶解、重组。他将不再是他。他将成为星火核心的一部分,成为旧纪元文明庞大意识网络中的一个节点。思考情感属于陈远的一切都将灰飞烟灭,只剩下冰冷的、追求宇宙终极答案的逻辑程序。
这念头带来的恐惧,远超死亡。
他猛地闭上眼睛!仿佛要隔绝那致命的幽蓝诱惑。眼睑隔绝了光线,却在黑暗中勾勒出更清晰的景象——巨大的培养舱中,那个蜷缩的、属于智人的胚胎在营养液中沉浮。那就是重启者。那就是我们。一种难以言喻的巨大悲怆,如同海啸般冲垮了他最后的心防。他们,这些被播种出来的新生命,存在的全部意义,难道就是为了在未来的某一天,再次点燃那注定焚尽一切的星火,然后被更新的重启者取代一个永恒的、冰冷到令人绝望的莫比乌斯环
呃……啊……一声压抑到极致的、如同受伤野兽般的呜咽,终于从陈远紧咬的牙关中挤了出来。这声音打破了死寂,也让身后所有濒临崩溃的队员浑身一颤。小杨抬起头,泪眼婆娑中,只看到教授的背影剧烈地颤抖着,那只抬起的手悬停在半空,仿佛承受着整个世界的重量,随时可能碎裂。
就在这意志即将被彻底压垮的瞬间——
嗡……
一股奇异的、并非通过空气传播的细微震荡感,毫无征兆地扫过陈远的身体。那感觉,像是一道无形的、冰冷的涟漪,直接穿透了厚重的防护服和血肉,在他的意识深处轻轻拂过。
他猛地睁开眼!
视线并非投向近在咫尺的幽蓝几何体,而是下意识地、如同被牵引般,投向了大厅穹顶极高处的某个方向。那里,光滑的黑色壁面似乎与其他地方并无不同。
但就在他目光触及的刹那!
那一片区域的壁面,如同投入石子的水面,极其轻微地波动了一下!深邃的黑色瞬间褪去,变得如同透明的琉璃。琉璃之后,显现出景象——
不是倒金字塔外的冰渊。
那是一片……难以形容的、混沌翻涌的背景。无数破碎的光影、扭曲的几何结构、无法辨识的符号在其中生灭不息,如同宇宙创生之初的狂暴汤锅。而在这一片混沌的背景前,悬浮着几个……存在。
它们没有固定的形态。一个如同由无数旋转的星尘构成,不断坍缩又膨胀;一个像是由纯粹的、流动的阴影勾勒出的人形轮廓;还有一个,干脆就是一团不断变幻色彩和强度的能量漩涡。它们没有任何动作,只是静静地悬浮在那里,却散发出一种比整个星火核心更加古老、更加浩瀚、更加冰冷的……注视感。
它们没有眼睛。但陈远全身的血液在那一刻彻底冻结了!他清晰地感觉到,数道难以名状的、穿透一切维度的目光,正跨越了无法理解的距离和屏障,精准地聚焦在他身上!聚焦在他那只悬停在钥匙上方的手上!
那目光中没有好奇,没有敌意,甚至没有任何属于生命的情绪。只有一种纯粹的、如同观察显微镜下微生物般的……审视。一种对实验进程的、居高临下的、绝对冷漠的关注。
播种者!
这三个字如同惊雷,在陈远早已不堪重负的脑海中轰然炸响!比旧纪元文明更古老的存在他们……一直在看着!看着旧纪元的辉煌与毁灭看着新纪元人类在冰层下发现遗产看着此刻他这只渺小的手,在决定是否触碰那毁灭的星火
原来……他们连重启本身,都只是某个更庞大、更冰冷实验的一部分
绝望。真正的、深渊般的绝望,瞬间吞噬了陈远。那悬停的手,再也支撑不住这超越认知极限的重压,猛地垂落下来,无力地撞在身侧的防护服上,发出沉闷的声响。他踉跄着后退一步,身体摇晃,仿佛下一秒就要彻底崩溃。
权限等待确认。冰冷的女声,如同设定好的程序,无视他灵魂的崩塌,毫无波澜地再次响起,催促着最终的选择,倒计时:10……
9……
冰冷的倒计时声,如同丧钟,每一个数字都精准地敲打在陈远濒临碎裂的神经上。他踉跄后退,后背重重撞在光滑冰冷的墙壁上,那点微不足道的支撑感,丝毫无法驱散彻骨的寒意。视野边缘阵阵发黑,意识像风中残烛,在绝望的狂潮中飘摇欲熄。
播种者的注视……那来自更高维度的、纯粹审视的目光,像一道终极的判决,彻底碾碎了他最后一丝试图掌控命运的妄想。人类重启者不过是更古老存在实验场里微不足道的样本。连毁灭的选择,都显得如此可笑而徒劳。那幽蓝的几何体钥匙,此刻在他眼中已不再是通往力量或毁灭的门扉,而是一个标注着实验结束,请回收处理的冰冷标签。
8……
7……
小杨的啜泣声变成了绝望的呜咽。老赵瘫在地上,眼神空洞地望着穹顶,仿佛在那片虚无中寻找答案。其他队员或抱头蜷缩,或失神地盯着倒计时无形的源头,空气中弥漫着精神彻底崩溃前的死寂。
结束吧。就这样结束吧。
陈远脑海中一片空白,只剩下这个念头。放弃继承,让这该死的倒计时归零。让星火核心继续沉睡在这冰封的坟墓里。让人类回到冰面之上,回到那个或许蒙昧、或许短暂、但至少……还属于人类的、充满错误和痛苦却也真实的……世界。至少,那是一个未被更高存在彻底标记为实验品的世界。至少,在彻底消亡之前,还能拥有无知的自由。
他艰难地抬起沉重的眼皮,看向那悬浮的幽蓝几何体,嘴唇翕动,准备吐出那个决定性的词——拒绝。
就在这时!
倒计时的冰冷女声,毫无征兆地……中断了!
6的音节只吐出一半,便戛然而止,如同被无形的剪刀骤然剪断。整个大厅陷入了绝对的、令人心悸的寂静。
下一秒!
嗡——!
一股前所未有的、狂暴的能量波动,如同无形的海啸,猛地从大厅中央那巨大的能量球体——星火核心内部爆发出来!原本稳定流转的璀璨光流瞬间变得狂暴、混乱、互相撕扯!整个大厅被映照得光怪陆离,墙壁上那些冰冷的浮雕仿佛在混乱的光影中扭曲蠕动起来!
警告!核心能量矩阵紊乱!未知协议激活!冰冷的女声再次响起,但这一次,那毫无波澜的语调里,竟然罕见地带上了一丝极其细微的、被强行压制住的……惊疑仿佛连她背后的程序,都遭遇了无法理解的突发事件!
检测到……高维……干涉……源……女声变得断断续续,如同信号不良的广播,坐标……锁定……播种者观测节点……
轰!!!
一道无法用颜色形容的、纯粹由毁灭性能量构成的光束,毫无征兆地从大厅穹顶极高处——陈远刚才看到播种者虚影的那片区域——暴射而下!目标,并非陈远他们,而是直指那悬浮在陈远面前的幽蓝几何体——那枚钥匙!
太快了!
快到超越了人类神经反应的极限。那道毁灭光束撕裂空间,带着湮灭一切的气息,瞬间就抵达了目标!
就在光束即将吞噬幽蓝几何体的亿万分之一秒!
异变再生!
那原本悬浮不动、散发着冰冷引力的幽蓝几何体,核心那点深邃的蓝光猛地爆发出难以想象的亮度!它不再是钥匙的形状,瞬间坍缩、延展,化作一面薄如蝉翼、却仿佛蕴含着整个宇宙质量的幽蓝光盾,堪堪挡在了毁灭光束的路径上!
嗤——!!!
没有惊天动地的爆炸。只有一种令人牙酸的、仿佛空间本身被强行撕裂、物质被直接分解为最基础粒子的、令人灵魂都为之冻结的湮灭声响!毁灭光束与幽蓝光盾撞击之处,爆开一团无法直视的、扭曲的纯白!狂暴的能量乱流如同失控的飓风,瞬间席卷整个大厅!
陈远和队员们被这股沛然莫御的冲击力狠狠掀飞,如同狂风中的落叶,重重地摔向四周光滑的墙壁!剧痛从全身传来,防护服发出刺耳的警报声。陈远在翻滚中,头盔狠狠撞在墙上,护目镜瞬间布满蛛网般的裂痕。透过破碎的镜片,他看到了永生难忘的一幕:
那面由钥匙化成的幽蓝光盾,在毁灭光束的持续轰击下剧烈地颤抖、波动,边缘不断有细碎的蓝色光屑被剥离、湮灭。但它,竟然真的……挡住了!来自播种者的、那足以轻易抹平行星的毁灭一击!
光盾之后,那巨大的星火核心能量球体,内部的光流旋转速度达到了疯狂的地步!一种低沉、恢弘、仿佛由亿万意识共同发出的嗡鸣声,穿透了毁灭的噪音,直接回荡在陈远的灵魂深处!那声音里,不再是冰冷的理性,而是充满了某种……被彻底激怒的、压抑了亿万年的、属于旧纪元文明的……狂暴意志!
拒绝……清除……冰冷的女声断断续续,似乎正与某种更强大的力量对抗,文明……遗产……不容……剥夺!
轰!!!
又一道毁灭光束,比之前更加粗壮、更加狂暴,再次从穹顶轰下!这一次,它的目标不再是钥匙,而是直指那正在狂暴运转的星火核心本体!
与此同时,那面幽蓝光盾猛地一收,重新凝聚成钥匙形态,但它并未迎击,反而化作一道疾速的流光,如同拥有自主意识一般,在毁灭光束降临前的刹那,无视物理距离,瞬间——
没入了陈远的胸口!
没有撞击感。没有灼烧感。
只有一股冰冷到极致、庞大到无法想象的洪流,如同决堤的星河,蛮横地冲进了他的意识!
啊——!!!
陈远感觉自己的头颅像一颗被塞满了炸药的气球,下一秒就要彻底爆开!无数不属于他的、破碎的画面、冰冷的数据流、狂暴的意志碎片、非人的情感(愤怒!不屈!对存在的终极渴望!)……海啸般将他渺小的个体意识彻底淹没。他看到了星系在指尖诞生又熄灭,听到了数学法则在耳边尖啸,触摸到了时间的本质如同冰冷的蛇……视野被彻底撕裂,意识被抛入一片由纯粹信息和毁灭意志构成的混沌风暴中心!
他最后残存的感官,捕捉到大厅中央那巨大的星火核心,在第二道毁灭光束的轰击下,爆发出足以刺瞎双眼的、最后的、殉爆般的炽烈光芒……
随即,是无边无际的黑暗和冰冷,将他彻底吞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