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希露菲知道自己快死了。
窗外兽群在咆哮,她捂住隆起的腹部,给远行的丈夫发出魔法讯息。
鲁迪,我想你了。影像里的她笑容灿烂,仿佛只是寻常问候。
收到讯息的鲁迪发疯般赶回,却只看见空荡的卧室。
他跪在散落婴儿衣物的地板上,突然听到身后传来熟悉的呼唤。
鲁迪于希露菲站在晨光中,惊喜地向他奔来。
鲁迪紧紧抱住失而复得的妻子,泪流满面。
怀中的身体却渐渐透明,最终化作光点消散。
直到这时他才发现,自己收到的讯息,其实是她用生命发送的遗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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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后的阳光慵懒地穿过窗棂,在木地板上投下斜斜的、温暖的光斑。房间里浮动着细微的尘埃,像是一场无声的金色雪。于希露菲就坐在这片静谧的光晕里,低垂着头,细长的银发滑落肩头,流泻着柔和的光泽。她手中是一件极其柔软的、只有巴掌大小的婴儿服,针线在她纤细的指间灵巧地穿梭,一针,又一针,细密而专注。
每一次针尖穿过柔软的布料,都仿佛带着某种无声的韵律,和她微微隆起的腹部传递来的、另一个生命的微弱搏动轻轻应和。她能感觉到那小生命的存在,像一颗悄然萌发的种子,在她身体最温暖的土壤里扎根。这感觉奇妙而踏实,驱散了心头那丝挥之不去的阴霾,哪怕只是片刻。
她抬起头,目光习惯性地投向窗外那条蜿蜒向远方的土路。路的尽头消失在稀疏的林木之后,那是鲁迪乌斯离开的方向。视线所及之处,只有被阳光晒得发白的路面和摇曳的树影,空无一人。一丝不易察觉的失落,像水底的暗流,悄然漫过心田。
小家伙,她轻轻抚上自己温暖圆润的腹部,声音低得如同耳语,带着水一般的温柔,爸爸很快就会回来了,对不对他答应过的。指尖下,一个小小的凸起轻轻顶了她一下,仿佛在回应。于希露菲的嘴角不由自主地向上弯起,一个纯粹而温柔的微笑在她苍白的脸上漾开,如同初绽的银莲花。她甚至能想象出鲁迪回来时那副风尘仆仆又有点笨拙的样子,那双总是充满惊奇和热忱的眼睛,一定会第一时间落在她和孩子身上。
阳光暖暖地包裹着她,缝制婴儿服的沙沙声是这静谧午后唯一的伴奏。这短暂的、偷来的安宁,几乎让她忘记了外面世界正悄然绷紧的弦。
然而,这平静薄如蝉翼。
毫无征兆地,一声凄厉到足以撕裂灵魂的嗥叫猛地刺破午后的宁静,狠狠扎进房间!那声音里饱含着原始的暴戾与饥饿,仿佛来自地狱深处的召唤。
于希露菲浑身剧烈一震,指尖的银针瞬间脱手,叮的一声脆响,跌落在地板上,滚了几圈,停在阳光照不到的阴影里。她猛地抬起头,脸上残留的温柔笑意瞬间冻结、碎裂,被一片惊惧的苍白彻底取代。窗外,那片原本沐浴在温暖阳光下的稀疏树林,如同被投入石子的水面,骤然剧烈地晃动、扭曲起来!
浓重得化不开的阴影在林木间急速涌动、膨胀。紧接着,是第二声、第三声……此起彼伏、令人血液凝固的咆哮汇成一片恐怖的浪潮,汹涌地拍打着小屋脆弱的壁垒。大地在无数沉重蹄爪的践踏下开始呻吟、颤抖,窗棂发出不堪重负的咯咯声,桌上的陶杯也跟着轻轻跳动。
她踉跄着扑到窗边,手指死死抠住冰冷的窗框,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目光所及,心脏瞬间沉入冰冷的深渊。树林的边缘,如同溃堤的黑色洪流,无数形态狰狞、双眼闪烁着嗜血红光的魔物——钢鬃魔狼、裂齿地行兽、甚至还有几头体型庞大、覆盖着骨板的岩甲熊——正疯狂地冲破外围警戒魔法残留的微弱闪光!那些鲁迪离开前精心布置、足以抵挡寻常野兽的防御符文,在这些被某种狂暴力量驱使的兽群面前,如同纸糊的一般脆弱,无声地碎裂、湮灭。
兽潮!而且是极其罕见、规模骇人的大规模兽潮!它们的目标清晰无比——这座孤立在旷野边缘、此刻显得无比渺小的家!
不……一个绝望的气音从于希露菲颤抖的唇间逸出。巨大的恐惧像冰冷的铁箍,瞬间勒紧了她的心脏和喉咙,让她几乎窒息。腹中的小生命仿佛也感知到了这灭顶的危机,不安地剧烈躁动起来,一下又一下地撞击着她的内壁,带来一阵阵尖锐的、牵扯全身的疼痛。
她痛苦地弯下腰,一只手死死捂住剧烈起伏的胸口,另一只手本能地护住那个正在她体内惊恐挣扎的小生命。冰冷的汗水瞬间浸透了她的额发和后背的衣衫。时间!她需要时间!鲁迪……鲁迪还在远方!巨大的恐慌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将她淹没。丈夫远行的身影、兽群狰狞的咆哮、腹中孩子不安的躁动……所有绝望的碎片在她混乱的脑海中疯狂旋转、撞击。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混乱风暴中心,一点微弱却异常坚韧的光芒,如同穿透厚重乌云的星辰,骤然在她心底亮起。鲁迪!
这个念头像一根救命的绳索,猛地将她从溺毙般的恐慌中拽了出来一丝缝隙。她必须告诉他!她必须让他知道!哪怕……哪怕只是最后的声音,最后的影像!
求生的本能和对所爱之人无与伦比的思念,压倒了灭顶的恐惧,化为一股近乎蛮横的力量。她猛地直起身,不顾腹中那撕裂般的剧痛,几乎是扑到了房间中央那张橡木小圆桌前。桌上,一枚鸽子蛋大小、嵌着复杂秘银纹路的蓝色通讯魔水晶,正静静地躺在那里,是她和鲁迪之间最重要的联系。
她伸出颤抖得几乎无法控制的手指,指尖因为用力而毫无血色。体内的魔力,那些支撑着她生命运转的力量,此刻被她以近乎自毁的方式疯狂压榨、抽取!冰冷的刺痛感沿着四肢百骸的魔法回路尖锐地蔓延,像无数细小的冰针在刺扎。眼前阵阵发黑,视野的边缘开始模糊、晃动。但她不管不顾,全部的意志都凝聚在指尖那一点微弱却倔强的魔力光芒上。
淡蓝色的魔力艰难地注入水晶。嗡——水晶核心亮了起来,投射出一片柔和的光幕。
光幕中,影像开始凝聚。于希露菲强迫自己抬起头,面对着那片代表鲁迪目光的光晕。她深深地、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仿佛要将肺里最后一丝带着血腥味的空气都吸进去。然后,她用尽全身的力气,调动起脸上每一寸还能控制的肌肉,努力地、努力地向上弯起唇角。
一个笑容在她苍白得近乎透明的脸上艰难地绽放开来。那笑容是如此灿烂,如此明媚,带着一种刻意为之的、令人心碎的活力,仿佛窗外那地狱般的咆哮和震动根本不存在,仿佛这只是一个再寻常不过的、思念丈夫的午后问候。
鲁迪,她的声音透过魔法清晰地传递出去,努力维持着平稳,甚至带着一丝刻意扬起的、轻快的尾音,每一个字都像在刀尖上跳舞,我想你了。
话音落下的瞬间,她清晰地感觉到一股温热的暖流,不受控制地从双腿间涌出,迅速濡湿了裙摆,带来一片刺骨的冰凉。腹中那剧烈的绞痛和拉扯感骤然加剧,仿佛有一只看不见的手在残忍地撕扯她的内脏。护在腹部的手能清晰地感觉到里面的小生命在痛苦地蜷缩、挣扎。
窗外的咆哮声骤然放大,如同惊涛拍岸!木门在剧烈的撞击下发出令人牙酸的呻吟和碎裂声!门栓扭曲变形,木屑纷飞!
于希露菲脸上的笑容依旧维持着,灿烂得如同夏日最盛烈的阳光,凝固在那片光幕里。然而,那双美丽的碧绿色眼眸深处,所有的光芒正在飞速地流逝、黯淡下去,被一片无边的、冰冷的黑暗温柔地、彻底地吞噬。最后一丝意识沉入永恒的寂静前,她似乎听到了木门被彻底撞开的、震耳欲聋的轰然巨响,以及无数贪婪、粗重的喘息瞬间涌入这小小的、曾充满阳光和期待的庇护所……
***
遥远的旷野之上,风带着粗粝的沙尘刮过。鲁迪乌斯·格雷拉特骑在健壮的旅行陆行鸟背上,斗篷在身后猎猎作响。连日奔波的风尘刻在他年轻却坚毅的脸上,但那双琥珀色的眼眸里却燃烧着归心似箭的火焰。离家越近,心中那份对妻儿的思念就越是滚烫,几乎要灼穿他的胸膛。
就在这时,他贴身佩戴的那枚蓝色通讯水晶毫无征兆地剧烈震动起来,散发出灼人的热度!一股极其不祥的冰冷预感,如同淬毒的匕首,瞬间刺穿了他所有的思绪!
鲁迪猛地勒住缰绳,陆行鸟发出一声困惑的嘶鸣。他几乎是颤抖着手,一把扯出衣襟里滚烫的水晶。魔力注入的瞬间,光幕在他眼前猛地展开!
光幕中,是于希露菲。
阳光温柔地勾勒着她银色的发丝和温柔的侧脸。她抬起头,对着光幕——也就是对着他——绽放出一个无比灿烂、无比明媚的笑容,仿佛整个世界都因这个笑容而明亮起来。那笑容纯净得不带一丝阴霾,充满了纯粹的思念和暖意。
鲁迪,她清脆的声音响起,带着一点撒娇般的轻快尾音,敲打在他骤然停止跳动的心脏上,我想你了。
影像定格在她最灿烂的笑靥上,随即光幕熄灭。水晶的温度迅速褪去,变得冰冷死寂。
希露菲……鲁迪喃喃地念出妻子的名字,声音干涩得像砂纸摩擦。一股难以言喻的、灭顶的冰冷瞬间攫住了他全身的血液。不对!这太不对了!那笑容灿烂得过分,灿烂得虚假,灿烂得……像一个精心编织的、绝望的谎言!他了解她,比了解自己更深。她越是痛苦,越会努力对他微笑。那声我想你了,哪里是撒娇分明是……诀别!
不——!!!
一声撕心裂肺、如同濒死野兽般的咆哮猛地从鲁迪喉咙里爆发出来!那声音里蕴含的恐惧和绝望,瞬间压过了旷野上呼啸的风声!
他猛地一夹陆行鸟的腹部,同时疯狂地调动起体内浩瀚如海的魔力!狂风瞬间在他周身咆哮着成型,不再是助力,而是化作了狂暴的、毁灭性的推进力量!脚下的地面在狂暴风压的冲击下寸寸龟裂!陆行鸟发出一声惊恐的哀鸣,竟被这股非人的力量直接抛离了地面!
鲁迪的身影彻底化作一道撕裂空气的青色流光,以超越极限的速度,不顾一切地朝着家的方向,朝着那片孕育着他所有幸福、此刻却可能已化为地狱的方向,狂飙突进!风在他耳边发出厉鬼般的尖啸,两侧的景物完全扭曲成了模糊的色带。魔力在体内超负荷地奔腾,血管仿佛要爆裂开来,但他感觉不到任何痛苦,只有一个念头在灵魂深处疯狂燃烧:快!再快!希露菲!等着我!
原本需要大半日的路程,在鲁迪燃烧生命般的疯狂疾驰下,竟被压缩到了短短一个多时辰。当那座熟悉的、被低矮石墙环绕的木屋轮廓终于出现在视野尽头时,鲁迪的心却沉得如同坠入了万载寒冰的深渊。
太安静了。
安静得可怕。
没有兽群的咆哮,没有战斗的声响,甚至……没有一丝活人的气息。只有风卷过残破窗棂发出的呜咽,像垂死者的叹息。
小屋孤零零地矗立在黄昏血色的残阳下,如同一个巨大而沉默的墓碑。院墙坍塌了大半,木制的院门不翼而飞,只留下一个狰狞的黑洞。墙壁上布满了深深的爪痕和撞击的凹陷,一些地方甚至被某种强酸腐蚀得坑坑洼洼,露出里面断裂的木茬。
鲁迪的身影如同陨石般轰然砸落在院中龟裂的地面上,碎石飞溅。他踉跄了一下,甚至来不及站稳,猩红的双眼死死盯住那扇洞开的、扭曲变形的家门。门板向内歪斜着,上面还残留着暗红色的、早已干涸的喷射状血迹,散发着浓重的铁锈腥气。
希露菲——!!!
他用尽全身力气嘶吼着妻子的名字,声音因为极度的恐惧和绝望而完全变了调,像砂轮在粗糙的铁器上摩擦。他像一头彻底失去理智的困兽,跌跌撞撞地冲向那扇如同怪物巨口的门洞。
屋内,一片死寂的狼藉。
浓烈到令人作呕的血腥味混杂着魔物特有的腥臊恶臭,扑面而来,几乎凝成实质。家具几乎全部成了碎片,散落一地。墙壁上溅满了早已变成黑褐色的、喷溅状的血迹。地上,散落着被撕扯得稀烂的布片——其中一片鹅黄色的、绣着小小雏菊的布料,鲁迪认得,那是他亲自为怀孕的希露菲挑选的宽松睡裙。
他的目光如同被烫到般猛地缩回,心脏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紧、揉碎!视线慌乱地扫过房间的每一个角落,绝望地搜寻着那个熟悉的身影。没有!哪里都没有!只有……
他的目光最终凝固在卧室门口的地板上。
那里,散落着几件小小的、柔软的东西。一件刚缝了一半、针线还留在上面的鹅黄色婴儿小上衣;一只用最柔软的棉花填充、还没来得及缝上眼睛和嘴巴的布偶小狼;还有几片裁剪好、似乎准备拼成被子的柔软绒布……它们静静地躺在冰冷的地板上,旁边,是几滴同样早已干涸凝固的、触目惊心的暗红血点。那些细小的衣物,在满室狼藉和血腥中,脆弱得如同一个被彻底碾碎的梦。
噗通。
鲁迪乌斯·格雷拉特,这位以智慧和强大魔力闻名、经历过无数风浪的年轻魔法师,双膝如同被无形的重锤狠狠砸中,再也支撑不住身体的重量,重重地跪倒在那堆散落的、带着妻子指尖温度的小小衣物旁。
他佝偻着背,宽厚的肩膀剧烈地颤抖着,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如同破风箱般的抽气声,却连一滴眼泪都流不出来。巨大的悲痛像冰冷的岩浆,瞬间凝固了他所有的感官和思维。世界在他眼前崩塌、旋转,只剩下那片刺眼的鹅黄,那几点干涸的暗红,和那弥漫在空气中、无处不在的、令人窒息的死寂与血腥。
他颤抖着伸出手,指尖即将触碰到那件未完成的小衣服上残留的、细微的银色发丝——
鲁迪
一个无比熟悉、带着一丝困惑和巨大惊喜的清甜女声,如同天籁,毫无征兆地在他身后响起。
那声音……是希露菲!
鲁迪浑身剧震,如同被一道强烈的电流贯穿!他猛地扭过头,动作快得几乎要折断自己的脖颈!
卧室门口,那片被残阳染成金红色的光晕里,于希露菲亭亭而立。
她身上穿着那件他熟悉的、洗得有些发白的淡蓝色家居裙,银色的长发如同流泻的月光披散在肩头,微微有些凌乱,却带着一种居家的柔美。她的脸上带着长途跋涉归家后特有的、一丝丝疲惫的困惑,但那双碧绿的眼眸,此刻却亮得惊人,如同初春解冻的湖泊,里面盛满了纯粹的、几乎要溢出来的惊喜和难以置信的欢欣,正一眨不眨地、无比专注地凝视着他。
鲁迪!她再次唤道,声音里充满了失而复得的巨大喜悦,脸上的困惑瞬间被纯粹的光彩取代。她像一只终于归巢的雀鸟,毫不犹豫地张开双臂,带着一阵轻盈的风,带着阳光温暖的气息,带着所有他熟悉和眷恋的一切,向他飞奔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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希露菲!!!鲁迪发出一声混合着狂喜、嘶哑和巨大悲恸的呐喊。他猛地从冰冷的地板上弹起,不顾一切地张开双臂,用尽全身的力气,狠狠地、死死地将那扑入怀中的、无比真实的温暖身躯搂住!他的双臂像钢铁的锁链,勒得那么紧,紧得仿佛要将她揉碎,嵌入自己的骨血之中!滚烫的泪水终于决堤,汹涌地夺眶而出,顺着他布满灰尘和血污的脸颊疯狂滚落,滴在她银色的发间。
你还在!你还在!太好了!太好了!!他语无伦次地哽咽着,滚烫的泪水不断滴落,灼烧着他的脸颊和她冰凉的银发。他贪婪地汲取着怀中的温暖和柔软,那真实的触感几乎让他疯狂跳动的心脏炸裂。是梦吗还是诸神终于垂怜了他他不管!只要她还在!只要她还在怀里!
他紧紧闭着眼,将脸深深埋进她散发着淡淡清香的颈窝,泪水浸湿了她的衣襟。失而复得的巨大狂喜淹没了他,让他暂时忘却了满屋的狼藉和血腥,忘却了那几件散落在地的婴儿衣物。他只想抱着她,永远抱着她,直到时间的尽头。
然而,就在这狂喜的顶点,就在他拼命感受她存在的每一秒里,一种难以言喻的异样感,如同最细微的冰针,悄然刺破了他沸腾的情绪。
太轻了。
怀里的身体,虽然有着熟悉的轮廓和触感,却轻得像一片羽毛,一片没有重量的云。他紧紧抱着她,却感觉不到那曾经让他无比安心的、沉甸甸的生命分量。更可怕的是……冷。一种无法驱散的、源自生命本质深处的冰冷,正透过薄薄的衣料,源源不断地传递到他的皮肤上,钻进他的骨髓里。那绝不是久别重逢的凉意,而是……一种死寂的、虚无的寒。
鲁迪的身体猛地僵住。拥抱的狂喜如同退潮般急速褪去,一股冰冷的恐惧瞬间攫住了他的心脏。
不……不可能……
他颤抖着,极其缓慢地、极其艰难地抬起头,睁开被泪水模糊的双眼,看向怀中的人。
于希露菲依旧在他怀里,仰着脸看着他。她脸上的笑容是那么甜美,那么满足,碧绿的眼眸里清晰地映着他布满泪痕、写满恐惧的脸。她甚至抬起一只手,试图去擦拭他脸上的泪水,动作温柔一如往昔。
但是……鲁迪的瞳孔骤然收缩到了针尖大小!
她的身体,从拥抱最紧密的接触点开始,那些曾经无比真实、让他心安的轮廓边缘,正在一点点变得……模糊。如同水中的倒影被投入了石子,荡开细微的涟漪。那并非实体的消散,而是一种存在感的迅速稀释,一种色彩的飞快剥离。构成她形体的光线,正不受控制地、丝丝缕缕地逸散开来,融入周围昏黄的暮色之中。
希露菲不……不要……鲁迪的声音破碎得不成样子,带着一种自己都无法辨认的、孩童般的恐惧和哀求。他更加疯狂地收紧手臂,试图用自己身体的温度和力量留住她,阻止那可怕的消散。然而,他抱得越紧,怀中的实体感流失得就越快!
鲁迪……于希露菲似乎并未察觉自身的异样,她看着他脸上巨大的惊恐和悲伤,美丽的眼眸里流露出一丝温柔的困惑,似乎想安慰他。她努力地维持着那个安抚的笑容,唇瓣微微翕动,想要说些什么。
就在这时,她抬起想为他拭泪的那只手,指尖最先碰触到他滚烫的皮肤。
如同被阳光照射的薄雪,又像是被风吹散的流萤。
她的指尖,就在鲁迪的眼前,在即将触碰到他脸颊泪水的瞬间,毫无征兆地、无声无息地……化作了一小片闪烁的、银白色的光尘。
那光尘轻盈地飘散开来,带着一种凄凉的、非人间的美丽。
紧接着,是她的手掌、手腕、手臂……构成她身体的存在如同被点燃的纸张边缘,迅速地从接触点向上蔓延、崩解,化为无数细碎的、闪烁着微光的银色星点。速度越来越快!她的笑容还凝固在脸上,甚至带着一丝未完成的温柔,但那双碧绿眼眸中的光彩,却在急速地黯淡下去,如同熄灭的星辰。
不——!!!鲁迪发出了一声凄厉到不似人声的绝望哀嚎!他徒劳地挥舞着手臂,想要拢住那些飘散的光点,想要抓住她最后的存在!然而,他的双手只能徒劳地穿过一片虚无的、带着冰凉触感的星光。
怀中那曾经无比温暖、无比真实的重量和触感,在刹那间彻底消失!
最后消散的,是她那双凝视着他的眼睛。那双碧绿的、曾经盛满了整个春天湖泊的眼睛,在彻底化为光尘前的最后一瞬,似乎终于看清了什么。那里面,倒映着他扭曲痛苦的脸庞,倒映着这间充满血腥和绝望的空荡房间……一抹深不见底的、洞悉一切的悲伤和了然,如同最深的湖底暗影,在她即将消逝的眸光深处一闪而过。
然后,彻底寂灭。
无数银白色的光点,如同夏夜逆流的萤火,在昏暗的房间里无声地升腾、盘旋、闪烁,带着一种令人心碎的静谧美感。它们围绕着跪在地上、双臂还保持着拥抱姿势却已空无一物的鲁迪,轻轻飘舞了片刻,仿佛最后的告别。最终,这些承载着于希露菲最后存在痕迹的光尘,在穿透破窗的最后一缕血色残阳中,彻底消散,融入了无边无际的虚空。
死寂。
比之前更加深沉、更加绝望的死寂,重新笼罩了房间。
鲁迪乌斯依旧跪在那里,双臂僵硬地悬在半空,维持着那个拥抱虚无的姿势。脸上的泪水纵横交错,混合着灰尘和血污,留下肮脏的痕迹。他脸上的表情凝固了,一片空白,仿佛灵魂也随着那些光尘一同被抽离。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是一瞬,也许是一个世纪。他悬空的手臂,终于无力地、重重地垂落下来,砸在冰冷的地板上。
就在这时,他贴身佩戴的那枚蓝色通讯水晶,仿佛被无形的力量再次激活,在他胸前散发出微弱而恒定的蓝色光晕,无声地震动起来。
鲁迪如同一个生锈的木偶,极其缓慢地、一点一点地低下头。他的目光,空洞而茫然地,落在胸前那点幽幽的蓝光上。
一个念头,一个冰冷、残酷、足以将他灵魂彻底冻结的念头,如同蛰伏已久的毒蛇,终于在这一片死寂的绝望中,猛地昂起了头,狠狠地噬咬了他的心脏!
遗言……
他颤抖着,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激活了水晶。
嗡——
熟悉的光幕再次展开。
依旧是那个洒满午后阳光的房间。依旧是那个银发如瀑的温柔身影。她抬起头,脸上绽放着那个灿烂得令人心碎的笑容,明媚得不染一丝尘埃。
鲁迪,她清脆的声音响起,带着刻意的轻快和活力,每一个音节都像淬了毒的冰针,狠狠扎进鲁迪早已千疮百孔的心脏,我想你了。
影像定格在她最灿烂的笑靥上。
光幕下方,一行极其微小的、由纯粹魔力构成的半透明文字,如同幽灵的刻痕,无声地浮现出来,清晰地映入鲁迪空洞死寂的瞳孔:
>【魔力印记:于希露菲·格雷拉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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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命体征终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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