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雨水混着泪水从林默脸颊滑落。他站在江华医院住院部大楼的天台边缘,脚下是模糊成一片光海的城市。
他输了。输得一败涂地。
那份他视若珍宝的举报信复印件,此刻已被雨水浸泡得如同烂泥,紧紧粘在他冰冷的手中。所有的努力,换来的只有四面楚歌。他不知道自己究竟得罪了谁,只感觉到一张无形的大网,从他投出那封举报信开始,就已将他牢牢罩住,越收越紧,直到他无法呼吸。
理想、事业、爱情……所有的一切,都在这场无声的绞杀中化为泡影。
他松开手,任由那团烂泥般的纸张被风吹走,坠入深渊。
随后,他也纵身一跃。
身体坠落的瞬间,风声在耳边呼啸,世界天旋地转。他最后的意识里,没有仇恨,只有无尽的困惑和不甘。他甚至不知道,自己的敌人究竟是谁。
然而,死亡并非终点。一阵炫目的白光,让林默的意识从无边的黑暗中猛然惊醒。潮水般的掌声涌入耳朵,震得他耳膜嗡嗡作响。他下意识地抬手遮挡,触碰到的是崭新、挺括的白大褂衣领,鼻尖闻到的是消毒水和阳光混合的味道。眼前是江华医院金碧辉煌的大礼堂,红色的幕布,巨大的院徽,以及一张张年轻而又充满憧憬的脸。
而台上,那个正站在发言席后,意气风发、道貌岸然地演讲着的男人,正是年轻了几岁的副院长——陈志远。
那一瞬间,前世所有的困惑、不甘和绝望,仿佛找到了宣泄的出口。林默的脑海中,陈志远那张和善的笑脸,与那张将他逼入绝境的、无形的黑暗大网,完美地重合在了一起。
滔天的恨意与重生的狂喜,像两股海啸,在他胸腔中猛烈对撞。他狠狠地掐住自己的掌心,剧痛传来,无比真实。地狱没有收他,是让他回来,亲手把所有恶鬼,一个个抓回去。他压下心中翻腾的杀意,缓缓低下头,用刘海遮住了自己通红的双眼。他在台下的人群中飞快地寻找着那个熟悉的身影,但没有找到。他心中一阵刺痛,想起来了,这一世的此刻,李雪还在电视台实习,他们还没有相遇。也好,林默的眼神,变得像冰一样冷。这一世,他必须独自战斗,并且要不计一切代价,保护好她,让她远离这个漩-涡。
入职之后,林默一改前世的木讷和书呆子气。他变得谦逊、勤快,对所有人都带着恰到好处的微笑。没人知道,在这副完美新人的面具下,是一颗早已被仇恨淬炼得坚硬如铁的心。他所做的每一件事,说的每一句话,都是经过精密计算的伪装。他的目标只有一个——进入器官移植科,那个风暴最猛烈的中心。
机会很快来临。尖锐的警报声划破了器官移植科夜晚的平静。急诊!T3床病人术后急性排异,生命体征下降!林默第一天进入移植科值班,就遭遇了最紧急的情况。整个处置室的气氛瞬间绷紧,而科室副主任赵磊,正亲自坐镇。他穿着深蓝色的洗手衣,神情冷静得近乎冷酷,目光如鹰隼般扫过监护仪上的数据流。他是陈志远最锋利的一把刀,技术高超,心高气傲。典型的急性排异,赵磊几乎没有犹豫,冷静地下达了一连串指令,准备大剂量激素冲击,给他一针镇静剂,别让他乱动影响我们操作。
林默的血液瞬间凝固。就是这个场景!前世,他隔着处置室的玻璃,亲眼见过这一幕。这不是急性排异,而是极其罕见的移植肝动脉血栓!赵磊的处置将完美地掩盖真实病情,导致病人的肝脏在几小时后彻底坏死,然后顺理成章地,成为下一个VIP客户的肾源。对于赵磊而言,这或许只是一次冷静高效的资源回收,但对于林默,这是他必须阻止的、正在上演的谋杀。
直接质疑他会被赵磊的气场和权威瞬间碾碎。他只有几秒钟。当一名护士拿着装有镇静剂的注射器快步走向病人时,林默动了。他一个箭步冲上前,假装在查看病人脚边的输液管时,脚下不慎一滑,身体重重地撞在了护士身上。啪啦——!托盘被打翻在地,注射器摔得粉碎。
林默!赵磊的声音瞬间变得冰冷,充满了杀气,你是想被赶出去吗
林默没有理会赵磊的威压,他甚至没有道歉。他用尽全身力气,从地上撑起来,手指着监护仪,用一种与实习生身份完全不符的、充满自信和力量的音量,对着整个处置室喊道:赵医生!超声心动图!门静脉血流速度在急剧下降!这不是排异,是血栓!用镇静剂会引发大出血,您比我更清楚后果!
整个处置室死一般的寂静。连赵磊都愣了一秒。他不是听不进建议的庸医,恰恰相反,他是顶级的专家。他立刻看到了林默指出的、他为了执行预案而刻意忽略的致命细节。在众目睽睽之下,他无法反驳。在还没完全泯灭的良知趋势下,赵磊说到:这小子说得对!马上准备溶栓,送介入室!
危机解除,病人被从死亡线上拉了回来。处置室里,林默浑身被冷汗浸透,脱力地扶着墙壁,但他的眼神,却毫不退缩地迎向了赵磊。赵磊的脸上,第一次出现了计划被破坏的恼怒,但更强烈的,是一种发现同类的、冰冷的兴奋感。他欣赏的不是林默的善良,而是他展现出的、足以与自己匹敌的才能和胆识。他缓缓走到林默面前,近距离地审视着他,嘴角浮现出一丝莫测的微笑,低声说:有意思。你叫林默,是吧我记住你了。这句话里,既是警告,也有一种找到一个有趣玩具的赏识。林默知道,第一幕的帷幕,落下了。他在这座黑暗的舞台上,用最危险的方式,站稳了脚跟。而真正的战争,才刚刚开始。
一周后,江华医院最先进的未来一号观摩手术室内,空气仿佛凝固。巨大的弧形玻璃墙外,坐着院里的几位领导和几乎整个外科系统的所有主任级医师。他们的目光,如同无数探照灯,聚焦在手术台中央。赵磊正要进行一台极其棘手的高难度肝尾叶切除术,这无疑是他巩固地位、展现实力,向所有人宣告下一代领军人是我的个人秀。林默,作为被赵磊亲自点名的第二助手,正沉默地站在手术台的一角。他知道,这更像是一场驯兽师对一头不听话的幼狮的示威。
手术进行到一半,需要用到一台德国进口的、价格不菲的蛇眼内窥镜。林默的眼皮控制不住地微微跳了一下。他记得,前世,就是这台被赵磊极力推崇的设备,让追求完美的他在一次类似的手术中,留下了职业生涯少有的瑕疵。手术前几天,林默在一次病例讨论会上,曾状似无意地提起:我最近看了一篇德国的期刊,提到我们正在用的这款内窥镜,在连续高强度工作下,有极低概率会因为固件冲突导致图像暂时中断。当然,这概率比中彩票还低,只是觉得很有趣。当时,赵磊只是不屑地瞥了他一眼。
此刻,手术正进行到最关键的、分离肿瘤与肝门静脉的步骤。意外,就在此时发生!内窥镜传来的高清图像,突然卡住了,随即屏幕上布满了纷乱的雪花。该死!赵磊低声咒骂了一句,动作瞬间僵住。观察室内传来一阵压抑但清晰可闻的骚动。就在他即将发作时,他身旁的林默,用一种异常平静、不带任何情绪的语调开口了:赵医生,是固件冲突。重启探头要浪费至少三分钟,血管钳钳闭时间太久了,会对肝脏造成不可逆的损伤。他没有停顿,动作甚至比话还快,身体微微前倾,在无菌罩下的副控制台上飞快地按了几个键。切换到备用视频通道,我刚才已经预调了3号预设方案,可以绕过主控,损失一点分辨率,但不影响操作。请继续。
新的、略显模糊但稳定流畅的图像,立刻出现在屏幕上。一场可能的技术灾难和个人羞辱,被林默用一种近乎未卜先知的方式,在三秒钟内化解于无形。手术得以完美地继续。当他缝合完最后一针时,观察室内响起了热烈的掌声。手术结束后,赵磊在更衣室叫住了林默。他没有感谢,只是死死地盯着他,眼神里充满了惊疑、审视,以及一丝无法掩饰的震动。他当然想起了几天前林默不经意提到的那篇期刊。这不是巧合。这个实习生,不仅预知了问题的发生,还提前准备好了完美的解决方案,并选择在自己最需要的时候出手,卖给了自己一个巨大的人情。赵磊第一次感到了一丝寒意。今天的事,我记下了。他递给林默一瓶冰水,语气复杂地说,以后,在我面前,收起你的小聪明。他转身离开。林默拧开瓶盖,狠狠地灌了一口。他知道,他成功地在这头孤狼的心里,打入了一枚无法拔出的、名为亏欠的楔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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复仇的火焰,在每一个深夜将林默的理智灼烧。而对李雪的思念与愧疚,则是这火焰下唯一能让他感到刺痛的清泉。他记得自己死后,李雪是如何固执地追查真相,又是如何被陈志远的势力打压。他利用职务之便,定期在医院系统中检索李雪和她家人的名字。这天,他的心脏猛然揪紧——李雪的母亲王秀兰,因急性心梗住进了心血管内科,主治医生正是陈志远派系的骨干。林默立刻调阅了病历,记忆中的悲剧正在重演。王秀兰的病情完全可以通过成熟的搭桥手术治愈,但院方却在向李雪推荐一种昂贵的、充满不确定性的新型药物涂层支架疗法。
第二天,他在医院的花园里,远远地看到了那个熟悉又陌生的身影。李雪正焦急地来回踱步,一边打着电话,一边用手揉着眉心。她比记忆中更憔悴,脸上写满了成年人面对家庭变故时的无助。林默躲在一棵巨大的香樟树后,心如刀绞。他多想冲上去抱住她,告诉她一切有我。但他不能。深夜,宿舍。林默打开一个新注册的加密邮箱,字斟句酌。他不仅在邮件里用最通俗易懂的语言,详细分析了两种方案的利弊,更在其中加入了只有他才知道的、足以瞬间击中李雪内心的细节:……对于王阿姨这种长期伴有轻微糖尿病史的患者,新型支架的远期血栓风险远高于传统搭桥手术,请务必向主治医生确认这一点,并要求他出示相关的临床数据对比。我知道王阿姨很怕全麻手术,总担心醒不过来,她年轻时动过一次小手术就留下了阴影。但请你告诉她,这次,外科搭桥才是最安全的路。请相信我。邮件的结尾,他犹豫了很久,最终还是无法抑制地写下了那句私密的话:祝好。一个希望你永远能像向日葵一样笑的守护者。
收到邮件的李雪,起初以为是骚扰或医疗骗局。但当她看到害怕全麻这个只有家人才知道的细节,以及结尾那句如同惊雷般击中她记忆深处的话语时,她浑身一震。作为顶级记者,她立刻意识到这不是恶作-剧。她带着邮件里的专业问题,强势地质询了主治医生。在确凿的医学逻辑和李雪暗示可能进行深度报道的压力下,院方最终被迫同意更换为搭桥手术。手术非常成功。李雪站在母亲的病床前,看着手机里那封神秘的邮件,陷入了深深的沉思。她对这个守护者的身份产生了巨大的好奇和探寻欲,她对江华医院的调查,从此也从一个职业任务,变成了一场充满个人情感的、解开谜团的旅程。
陈志远对林默的好运和才华感到越来越不安,他决定设一个一石二鸟的局,既敲打一下近期锋芒毕露、心思渐多的赵磊,也要将林默彻底踢出局。他私下授意赵磊,以提高科室效率,为医院节省成本为名,签批引进一批价格更低廉的新供应商的抗排异药物。赵磊虽有疑虑,但在权力的诱惑下还是签了字。随后,陈志远的心腹将这批有严重副作用的药物,指定交给林默去给一位重要的术后病人使用。林默知道这是陷阱。他不动声色地将药物掉包,病人安然无恙。随后,他以发现药品包装批号有异样,疑似假冒伪劣产品为由,将问题药物捅到了医院的药物监察部门。
调查会议上,气氛凝重。初步结论是将责任归咎于采购部门和药剂科主任的审核不严。就在即将结束时,一直沉默的陈志远开口了。他先是痛心疾首地批评了药剂科,然后话锋一转,目光如同手术刀般,精准地投向了赵磊:药品监管不力,这是流程问题。但让我更想不通的是,当初为什么要放弃合作多年的老牌供应商,去选择一个没有任何合作经验的新厂家赵磊,我记得,是你向医院力荐这家供应商,并亲笔签批了引进报告吧赵磊瞬间如坠冰窟。他没想到陈志远会当着所有高层的面,将他直接拖下水。他瞬间明白,自己被当成了弃子。陈志远看着脸色煞白的赵磊,用一种惋惜的口吻做出总结:念在赵磊同志你一向业务出色,也是为了科室好,这次就给你一个严重警告处分。年轻人,有冲劲是好事,但做事,还是要稳重!会议结束,赵磊在走廊里一拳狠狠地砸在墙上,手背鲜血淋漓。公开的羞辱和被当成替罪羊的背叛,彻底摧毁了他对陈志远最后一丝幻想。他的眼神中不再有敬畏或怨恨,只剩下冰冷的、不共戴天的杀意。他从陈的棋子,变成了一个主动寻找机会的、独立的复仇者。
在公开羞辱了赵磊后,陈志远终于决定,要亲自为林默设一个无法破解的、从精神上彻底摧毁他的死局。他选择的棋盘,是儿童ICU。棋子,是一个名叫悦悦的10岁孤儿。她患有罕见的终末期肝衰竭,急需移植。她聪明、乐观,是病区里的小太阳。林默在日常工作中对她倾注了大量心血,两人建立了深厚的、如同兄妹般的情感。悦悦代表了林默重生后想要守护的最纯粹的美好。一天,一个奇迹降临了。医院收治了一名因车祸而脑死亡的病人,其血型和肝脏配型与悦悦完美匹配。但病人的家属却贪婪而蛮横,明确拒绝器官捐献,并大闹医院,索要天价赔偿。悦悦的生命,进入最后48小时倒计时。
陈志远将束手无策、濒临崩溃的林默叫到办公室。他没有丝毫责备,反而亲自为他倒了一杯热茶,表现出巨大的同情。他将一份文件推到林默面前,那是一份伪造得天衣无缝的《器官捐献同意书》。这份同意书,是事故现场的警察‘找到’的,刚刚才送到医院。陈志远微笑着说,如果它现在被‘发现’并归入档案,那么移植手术就可以合法进行。悦悦能活下来。当然……如果事后家属否认,第一个归档这份文件的人,就要承担所有责任。林默,你是个好医生,我知道你比任何人都想救她。怎么做,你自己选。这是一个最恶毒的陷阱。他利用了林默的善良,逼他做出选择:是坚守原则看着悦悦死去,还是为了救人而弄脏自己的手
赵磊作为知情者,在ICU外,看着病床上天真无邪的悦悦,眼神中流露出强烈的不忍与挣扎。他私下找到陈志远,质问他为何要对一个孩子如此残忍,得到的回答是:赵磊,你要记住,有时候,一颗棋子的牺牲,是为了赢得整盘棋。这个林默,必须除掉。
这句冷酷的话,让赵磊的心彻底沉了下去。
在经历了地狱般的痛苦挣扎后,林默选择了后者。他不能眼睁睁看着悦悦死去。他亲手将那份伪造的文件,放入了悦悦的病例档案中。他做这件事的时候,感觉自己像一个正在亲手埋葬自己灵魂的罪犯。然而,就在移植手术即将开始,林默刚刚为悦悦做完术前准备,心中刚刚燃起一丝拯救生命的希望时——手术室的大门被猛地推开。陈志远带着医院保安、医务科领导以及那对家属,闯了进来。就是他!家属指着林默尖叫,我们根本没签过什么同意书!他要偷我亲戚的器官!陈志远当着所有同事、护士的面,从档案中搜出那份文件,并痛心疾首地质问林默。林默百口莫辩。你怎么能用这种方式你太让我失望了。陈志远最后说道,他的语气里充满了对一个误入歧途的年轻人的惋惜,仿佛他才是正义的化身。这句话,彻底摧毁了林默的自我认知。他被当众揭穿伪造文书、偷盗器官,被保安直接带走,被开除,并面临警方的刑事调查。他不仅没能救下悦悦,反而因为引发了巨大的丑闻,让她失去了最后获得捐献的任何可能性。在被带离医院时,他经过ICU的走廊,透过玻璃窗,看到悦悦那双清澈的、充满疑问的眼睛。林默的眼神中不再是恨,而是彻底的空洞和死寂。他输了,输得一败涂地。输掉了职业、名誉、盟友,甚至输掉了自己的灵魂。
冰冷的审讯室里,灯光惨白。林默坐在椅子上,神情麻木。过去的48小时,他像一个没有灵魂的木偶,重复回答着同样的问题。他不在乎自己是否会被起诉,因为在他看来,那个叫林默的医生,已经死在了亲手将伪造文件放入档案袋的那一刻。审讯室的门开了,走进来的是李雪。她的脸色苍白,但眼神却异常坚定。你可以走了。她言简意赅。我把事情捅给了我的老总编,他动用了一些关系。李雪扶起他,你的案子,因为‘证据不足’和‘受害人家属’撤诉,暂时被压下来了。
走出警察局,刺眼的阳光让林默一阵眩晕。他被李雪带到了她的公寓,一个安全、隐蔽的地方。悦悦呢这是林默开口说的第一句话,声音沙哑得像是砂纸磨过。李雪沉默了片刻,打开了平板电脑,推到他面前。那是一条新闻报道。【天使的肝脏:江华医院器官移植丑闻意外点燃生命希望,十岁孤女悦悦获社会捐助,成功接受移植手术】报道里,悦悦躺在无菌病房里,虽然虚弱,但对着镜头比出了一个胜利的手势。林默死死地盯着那张照片,眼泪毫无征兆地决堤。他没有拯救悦悦,但他的罪行和丑闻,却像一场荒诞的龙卷风,将悦悦的困境卷到了公众面前,最终以一种他从未想过的方式,拯救了她。这个世界上最讽刺的好结果,像一把钥匙,打开了他自我毁灭的牢笼。他没有被彻底原谅,但至少,他从那无边无际的愧疚中,找到了一丝可以喘息的缝隙,找到了一丝必须将这一切纠正到底的理由。他的眼神不再空洞,而是被一种冰冷的、如手术刀般锋利的决心重新填满。
几天后,在李雪的安排下,林默见到了一个意想不到的人——赵磊。会面的地点,是一个废弃的地下防空洞改造的储藏室,只有一盏昏暗的灯。空气中充满了不信任和共同的仇恨。赵磊看起来憔悴了很多,但眼神却像一头准备搏命的困兽。他把我当成狗,想用的时候就用,想扔的时候就扔。他开门见山,将一个加密U盘放在桌上,推向林默。这里有他十年来的部分账目、伪造的死亡报告、以及……一些能让他万劫不复的录音。但我送不出去,他身边全是眼睛。
林默接过U盘,插入自己的笔记本电脑。在昏暗的灯光下,他冷静地分析着里面的文件,手指在键盘上飞速敲击。这些证据是弹头,他抬起头,眼中闪烁着复仇的寒光,但我们需要一把能穿透他护甲的狙击枪。峰会的直播,就是这把枪。他调出峰会会场的网络结构图和直播方案,指向屏幕:看这里,直播信号和医疗影像展示系统是两条独立的线路。所有人都会防备外部信号攻击,但没人会想到,攻击来自手术室内部。他看向赵磊,开始布置这场为陈志-远量身定制的最终手术:第一,弹药整合。我会把你的核心证据和李雪的外围调查重新剪辑,做成一个无法辩驳的‘罪证合集’视频。第二,武器改造。赵医生,你需要利用第一助手的权限,在术前将我给你的另一个U盘悄悄植入到手术室的内部医疗影像服务器里。我会把程序伪装成一个常规的驱动更新文件。第三,开火信号。陈志远这个人,极度自负。在他完成手术最关键一步后,一定会发表一段自我吹嘘的演讲。当他说出那句关于‘牺牲’的话时,就是我们动手的信号。第四,分工合作。林默看着赵磊,目光如炬,信号一出,你只需要问他一个问题,一个名字,来撕开他的面具,吸引所有人的注意。我会利用这个空隙,远程激活程序,切换屏幕。而审判的声音,将由我亲自发出。
林默最后看着赵磊,一字一句地说道:这个计划,你是在用你的职业生涯和未来做赌注。一旦开始,就没有回头路。赵磊的眼神在挣扎后变得无比坚定:我被他当成狗太久了,也亲眼看着他毁了太多人。这一次,我要做回一个医生。
国际医疗峰会的主会-场,一个巨大的、未来感十足的玻璃手术室悬浮在中央,如同一个神圣的祭坛。陈志远亲自担任主刀医生,进行一场高难度心脏移植手术的全球直播。聚光灯下,他手法精湛,神情自若。他戴着麦克风,一边进行着教科书般的操作,一边向全世界的观众,用富有磁性的声音,讲解着自己的手术哲学。此刻,他就是这个世界的王,是掌握生杀大权的医学之神。赵磊,作为他的第一助手,站在他的身旁,沉默得像一个影子。他戴着微型耳机,另一头,是身处会场后台一个杂物间里的林默。林默和李雪的团队挤在狭小的空间里,面前是数个屏幕,监控着会场的网络、安保和直播信号。林默像一个冷静的战场指挥官,眼中只有数据和时机。
手术进行得异常顺利。在完成最关键的心脏吻合步骤后,那颗新的心脏在胸腔内有力地搏动起来。陈志远的情绪也达到了顶峰,他看着自己手中创造的奇迹,对着麦克风,说出了那句他准备已久的、足以载入史册的名言:医学的魅力就在于此。在我的手术刀下,每一个生命都是独一无二的奇迹。这里,不存在‘必要的牺牲’,只存在我们为了创造奇迹,而付出的一切必要努力!
林默在耳机里对赵磊只说了一个词:就是现在。
赵磊缓缓抬起头,他冰冷的声音,通过他自己的麦克风,清晰地打断了陈志远:那……陈院长,你还记得林默吗
这个名字,像一道来自地狱的闪电,劈中了陈志远。他手一抖,险些划破血管。就在全场哗然,导播手忙脚乱地准备切断音频时,林默发出了激活指令。反向注入!他沉声对李雪说,后门已开,影像系统和音响系统,全部接管。
瞬间,会场所有的大屏幕——包括陈志远身后那块巨大的主屏幕,画面猛然切换。与此同时,一个冰冷的、略带失真的、仿佛来自另一个世界的声音,通过会场所有的扬声器,响了起来。
那是林默的声音。
陈志远,好久不见。你还记得我从天台上坠落时,风的声音吗
屏幕上,出现了第一张照片——受害者李三。
这是李三,车祸,林默的声音像手术刀一样精准地解剖着罪恶,被你下令‘放弃治疗’。因为他的心脏,一个小时后就出现在了你的VIP病人胸腔里。
屏幕切换,是一段经过处理的录音,陈志远的声音冷酷无情。
这份报告,林默继续说道,是我亲手伪造的。因为陈院长告诉我,这个病人的肝脏,更‘需要’一位愿意支付三百万的‘病人’。
屏幕再次切换,是悦悦天真的笑脸。
这个孩子,你准备让她死,只为了陷害一个可能会威胁到你地位的年轻医生……
陈志远面如死灰,浑身颤抖。他想说话,却发现自己的麦克风早已没了声音。整个世界,只剩下那个他以为早已死去的人,对他的公开审判。当安保终于反应过来,准备强行断掉整个会场的电源时,林默执行了计划的最后一步。全网分发,启动所有备用服务器,一个都不能少!
屏幕瞬间变黑,但审判的火种已经传遍了全世界。在最后的黑暗降临前,林默的声音再次响起,这一次,平静得不带一丝波澜,却带着最沉重的份量,为这场审判画上了句号:
你毁了我一次,我用你的方式,让你在全世界面前,亲手为自己做一场最彻底的切除手术。忘了自我介绍……我叫林默。我回来,拿回我的一切了。
赵磊在手术台上,当着彻底僵住的陈志远,平静地、一个动作一个动作地,解下自己的无菌手术衣,然后是血迹斑斑的橡胶手套。他将手套扔在脚下的医疗垃圾桶里,像是在扔掉自己肮脏的过去。他平静地走向门口,迎接他的是闻讯冲入的安保人员。他没有反抗,脸上甚至带着一丝如释重负的解脱。而在后台的杂物间里,林默看着屏幕上最终定格的、陈志远崩溃的脸,长长地呼出了一口气。电脑屏幕的反光,映出了他布满泪痕的脸。这场对陈志远的最终手术,发起者是赵磊,但方案的设计者、操盘手和最终的审判者,是林默。
案件尘埃落定后数周,一个安静的湖边公园,黄昏。林默和李雪并排坐在长椅上。李雪紧紧握着他的手,眼中是重逢的喜悦和对未来的憧憬。都结束了,林默,她说,我们可以……重新开始了。林默没有看她,而是凝视着自己映在湖水里的、模糊的倒影。他轻轻地从李雪手中抽出了自己的手。李雪,你救了我。但那个在入职典礼上,眼睛里还有光的林默……他死在了那个天台上。他的声音沙哑而遥远,活下来的这个我,双手也并不干净。我用谎言、阴谋、甚至利用了别人的良知……我和陈志-远,有时候只隔着一层薄薄的纸。
不,你不一样,你救了人!李雪眼含泪水。
可我需要先找回那个,能毫无愧疚地直视你的我。林默终于看向她,眼神里是深沉的痛苦和爱意,在治愈别人之前,我得先治好自己。现在的我,给不了你一个完整的林默。
李雪在长久的沉默和泪水后,最终理解了他。她没有强留,只是说:我等你。
半年后,秋天。一个偏远小-镇的社区卫生服务站,环境简朴,甚至有些陈旧。林默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白大褂,胡茬没有刮净,但眼神却比之前任何时候都要平静。他正耐心地、用方言和一位白发苍苍的老奶奶交流,教她如何为自己患有关节炎的腿做日常按摩。他的动作轻柔,态度专注,仿佛在对待一件最珍贵的艺术品。老奶奶离开后,诊室里恢复了安静。林默走到窗边,看着窗外孩子们在落叶中追逐嬉戏。夕阳的余晖透过窗户,洒在他身上。他拿起桌上那本最基础的《希波克拉底誓言》,缓缓翻开。他的脸上没有胜利的喜悦,也没有复仇后的空虚,而是一种久违的、淡淡的、如水般的安宁。
复仇,是一场刮骨疗毒的手术。毒已刮去,但新生的血肉,需要时间慢慢生长。我叫林默,我曾是一名复仇者。但从今天起,我只想先试着,做回一名医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