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趣阁 > 都市小说 > 蚀骨密友 > 第一章

你包里钢笔哪来的陈林掐灭烟头抵到我喉结。
矿洞滴水声混着他咬牙声:我姐坠崖时攥的就是这玩意儿。
我盯着假人脖子上的钢笔——十年前我故意遗落的证物。
周明远早把她甩了,他突然拽住我头发往岩壁撞,可她死前还喊着‘别害李曼’!
炸药引线滋滋冒火星时,我看见他后颈胎记——和我日记里画过的符号一模一样。
1
山涧初遇
1995年夏天的雾岭村像块浸了水的海绵。我背着帆布包走在山路上,鞋底子总往青苔上粘。村口晒谷场有老人编竹筐,竹条在手里晃出细碎的响。我停下来问路时,听见身后有人哼歌,调子怪熟悉的,像我妈以前哄我睡觉哼的调。
你找写毛笔字的刘老师
回头看见个扎麻花辫的姑娘,蓝布褂子洗得发白,手里攥着个油纸包。她蹲下来帮我拽鞋底的青苔,指甲缝里有点泥:刘老师家得往山坳里走,过了那棵歪脖子梨树就是。
我嗯了声,把帆布包带往肩上提了提。她忽然笑起来,露出颗小虎牙:你包里装的啥鼓鼓囊囊的。
书,还有稿纸。我不太习惯跟陌生人搭话,可她眼睛亮得像山涧里的水,让人没法把话咽回去。
我也喜欢写字!她立刻站起来,把油纸包往我面前递,你看这个!
油纸包里是本用线订起来的笔记本,纸页边角都磨圆了。第一页写着陈悦的宝贝,字是用蓝墨水写的,笔画间透着股野劲。她翻到中间一页,指着上面一段:这是我昨天在溪边写的,你觉得咋样
我接过来读。写的是溪水漫过石头,把阳光碎成金子。我心里咯噔一下,因为我早上也在本子上写了差不多的句子。
写得挺好。我把本子还给她,手指蹭到纸页上的墨迹,有点潮。
真的吗她眼睛更亮了,我就知道会有人懂!村里没人看我写这些,说不如多喂两只鸡。她把本子小心塞回衣兜,又问我,你是作家吗
算……算是吧,来这边找点灵感。我没告诉她我刚被出版社退了稿,躲到这山里来的。
那你能教我写字吗她拉住我的手腕,手心有点凉,我初中就辍学了,可我想写故事。
我看着她手腕上磨出的薄茧,突然想起自己书桌抽屉里锁着的日记本。我妈总说女孩子家写那些没用,不如多练练算术。
行啊。我听见自己说。
那天下午我没去找刘老师,跟着陈悦去了她住的石板房。她从床底下拖出个木盒子,里面全是手抄的诗,还有用铅笔头画的插图。我们坐在门槛上说话,她说她想写山外面的事,我说我想写山里的人。
傍晚的时候有个男生来找她,穿白衬衫,戴眼镜。陈悦看见他就跳起来,把手里的稿纸往我身后藏:明远哥!你咋来了
周明远笑了笑,把手里的玻璃瓶递给她:给你带了城里的橘子罐头。他看见我,愣了一下。
这是李曼,从城里来的作家!陈悦把我拉起来,李曼,这是我男朋友周明远,大学生呢!
周明远跟我打招呼,声音很温和。我看着他衬衫领口晒出的印子,突然觉得自己帆布包里的稿纸很沉。陈悦把罐头塞给我:你尝尝,可甜了!
我打开罐头,用勺子挖了块橘子放进嘴里。太甜了,甜得我嗓子有点发紧。陈悦和周明远在旁边说学校的事,她说到高兴处会拍周明远的胳膊,他就笑着躲一下。
2
情愫暗涌
我开始在石板房的窗台下写小说。陈悦总凑过来看,她指尖点着纸页问:这个女主角为啥总穿蓝布褂子我把稿纸往怀里藏,墨水蹭到袖口上。她不知道,书里那个在山路上捡野果的姑娘,眼睛鼻子都是照着她长的。
周明远来的次数越来越多。有次我看见他蹲在溪边给陈悦洗头发,肥皂水顺着她发梢流进水里,惊走了几条小鱼。陈悦咯咯笑,拿湿头发甩他,他也不躲,就看着她笑。我坐在不远处的石头上,手里的铅笔把稿纸戳了个洞。
李曼,你咋不过来陈悦朝我招手,头发上还滴着水。
我摇头说要改稿。周明远递过毛巾,手指擦过陈悦的耳垂。我猛地站起来,帆布包带刮到了石头,里面的笔记本掉出来,正好翻开到写满阳光和蓝布褂子的那页。
陈悦捡起本子,翻了两页。她脸上的笑慢慢没了,眼睛盯着我写的那句她抢走了本该属于我的阳光。周明远想拿过本子,她却往后一躲,把本子塞回我手里。
你写的她声音有点哑。
我没说话,把本子塞进包里。那天之后,陈悦好像变了个人。她不再跟我分享新写的句子,反而总在我面前晃悠周明远送的东西。先是一支钢笔,然后是块印着碎花的手帕,最扎眼的是条红围巾,大夏天的围在脖子上,说明远哥说我戴红色好看。
有天傍晚,我去她家里送还借的字典。刚到门口,就听见她在屋里笑:明远哥,你看我这条围巾配你送的发卡好看不周明远低低地应了声,接着是布料摩擦的声音。我站在门外,手里的字典越来越沉。
门吱呀开了,陈悦看见我,故意把红围巾又紧了紧:李曼你来啦,明远哥刚给我带了城里的点心,你尝尝她把周明远往身前拉了拉,那围巾的流苏扫过周明远的手背。
不了,字典还你。我把书塞给她,转身就走。走了没多远,听见身后陈悦的笑声追上来,像根细针,扎得我耳朵生疼。
回到借住的小屋,我翻出陈悦送我的木雕书签。那是她用山核桃刻的小松鼠,尾巴翘得老高。我盯着书签看了半天,突然想起她戴红围巾的样子,想起周明远看她的眼神。
抢走了......我低声念叨着,手指用力捏下去。木雕咔嚓一声断成两截,裂开的地方露出深褐色的纹理,像块凝固的血。
3
暴雨决裂
我是在陈悦吐在猪圈旁那堆烂菜叶上时,看见她手腕上没戴我送的红绳手链。上个月她还说要戴着直到秋天,说红绳能拴住好运气。
怎么吐成这样我把手里的野枣塞给她,枣子上还沾着我手心的汗。陈悦接过枣没吃,蹲在地上喘气,头发黏在额角。远处打了个雷,她身子抖了一下。
李曼,她声音哑得像被砂纸磨过,我好像……有了。
我手里的野枣掉了一颗,滚进泥水里。周明远前天还在跟我说,他毕业要去深圳,说陈悦这样的姑娘该留在山里。我看着陈悦肚子,突然想起上周她穿那件蓝布褂子时,腰还是细的。
周明远知道了我问她,指甲掐进掌心。其实我想问的是,他有没有说要娶你。
陈悦点点头,又摇摇头,眼泪掉在手背上:他让我……让我去镇上医院。雷声又响起来,这次更近了,震得脚下的地都在颤。她突然抓住我的手腕,指甲比我掐得还狠:李曼你说,他是不是怕了
我看着她哭花的脸,心里那股憋了好久的气突然就冒上来了。凭什么她什么都有周明远的橘子罐头,山村里的好阳光,现在还有了他的孩子。而我呢我妈寄来的信里还在骂我不务正业,说写那些破字不如去工厂拧螺丝。
他当然怕了,我甩开她的手,声音比雷声还响,怕你肚子大了耽误他前程!怕别人知道大学生跟村里姑娘搞出孩子!
陈悦愣住了,眼泪挂在睫毛上。她从没见我这样说话,以前我总是顺着她,说她写的字比城里作家都好。可现在我看着她,只觉得她那副可怜样子真碍眼。
你胡说!她站起来,想推我,却没什么力气,明远哥不是那样的人!
是不是那样的人,你心里不清楚我往前走一步,逼得她往后退,你以为他真喜欢你他看我的时候……话没说完就被自己咽回去了。我想起上周在溪边,周明远帮我捡钢笔时,手指碰到我手背的温度。
陈悦突然笑了,笑得眼泪都出来了:李曼,你是不是……喜欢他
这句话像个炸雷在我脑子里炸开。我想起陈悦戴着周明远送的红围巾站在我窗前的样子,想起他们在篝火旁靠得那么近。我猛地抓起地上的孕检单,那是刚才从她衣兜里掉出来的:我喜欢他怎么了总比你这样未婚先孕强!我要去告诉全村人,让他们看看你的好德行!
雨就是这时候泼下来的。陈悦的头发全湿了,贴在脸上,像块揉皱的布。她看着我手里的纸,嘴唇哆嗦着,半天没说出话。然后她突然转身往家跑,泥巴在她脚底下溅得老高。
我站在雨里,手里的孕检单被雨水泡得发软。远处陈悦家的灯亮了一下,又灭了。我想追上去,可脚像钉在泥里一样动不了。心里有个声音在喊:让她走,让她尝尝被人戳脊梁骨的滋味。
第二天早上雨停了,我去陈悦家敲门,没人应。窗户开着,风把窗帘吹得飘起来。隔壁张婶端着洗衣盆路过,撇着嘴说:还找呢陈悦昨晚跟个开卡车的走了,卷铺盖走的。
我盯着那扇开着的窗户,窗帘上有块污渍,像是谁的手印。昨天晚上,我是不是真的把话说得太狠了可我又想起周明远的白衬衫,想起陈悦手腕上消失的红绳。也许这样也好,她走了,就没人再挡着我的阳光了。
我转身往山下走,帆布包比来的时候轻多了。只是走到歪脖子梨树那儿时,脚又像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低头一看,是块碎木头,雕着半朵没完工的栀子花——那是陈悦送我的木雕书签,被我昨天捏碎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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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十年谜案
2005年春天我在签售会上摔了话筒。当时正有人问《深渊回响》里那个把朋友推下井的角色有没有原型,我手一哆嗦,金属话筒砸在大理石台子上,嗡的一声响,像十年前那场没停过的暴雨。
助理小吴把我扶到后台,递过来保温杯:曼姐,您又没睡好杯子里泡着远志,是我妈以前逼我喝的,说能安神。我推开杯子,看见她指甲上涂着亮粉色指甲油,突然想起陈悦最后那晚涂的红色甲油,剥落了一半,像被啃过的糖纸。
没事,手滑。我揉着太阳穴,签售会现场的灯光太亮,晃得人眼疼。回到公寓已经半夜,玄关地板上躺着个牛皮纸信封,没贴邮票,收件人栏用红笔写着夜枭亲启。
我撕开信封的时候,信封边角刮到虎口,有点疼。里面掉出张照片,相纸泛着潮味。照片背景是个黑黢黢的矿洞,陈悦被绑在锈铁架上,头发乱糟糟地贴着脸,眼睛直勾勾盯着镜头。她穿的那件蓝布褂子,我记得,是1995年夏天她常穿的那件,袖口缝着我给她补的针脚。
信只有半页纸,字是打印的:想让陈悦活着,就把1995年8月的事写到博客里。72小时,别报警。——陈悦闺蜜。
我把照片捏在手里,相纸边缘被我攥得发皱。陈悦……活着十年前村里人都说她跟卡车司机跑了,周明远也说没再见过她。我走到书桌前,拉开最底下的抽屉,里面压着本旧日记,塑料封皮已经发黄。第37页夹着片干枯的野菊花,是陈悦最后一次给我采的。
电脑屏幕亮起来,我点开博客后台,光标在空白文档里闪。1995年8月……暴雨夜那晚,我对她说的那些话,像玻璃碴子在脑子里滚。你以为周明远真的爱你吗我要让全村人知道你未婚先孕!
我关掉文档,抓起车钥匙就往外走。小吴在微信里问我去哪,我没回。车开出市区时,天边泛起鱼肚白,高速路牌上雾岭山三个字越来越近。后视镜里看见自己的脸,黑眼圈重得像被人打了一拳。
路过村口晒谷场,当年编竹筐的老人换成了堆玉米的中年妇女。我把车停在石板房旧址前,房子早塌了,只剩半截土墙,墙上长着青苔,跟十年前一样。
看啥呢背后有人说话,带着烟味。我回头看见个穿黑T恤的男人,左眼角有道疤,手里拎着啤酒瓶。他盯着我,眼神像村口那条见人就咬的土狗。
我找陈悦……话没说完,他就笑了,啤酒瓶在石阶上磕出声响:找我姐你是城里来的那个李曼
我心里一紧。他脸上的轮廓有点像陈悦,只是眉眼间全是戾气。你是陈林当年那个总跟在陈悦身后的小男孩,现在成了这副模样。
陈林把酒瓶往地上一蹲,碎玻璃碴子溅到我鞋边:十年了,大作家终于舍得回来了他掏出手机,划开屏幕递给我,看看这是谁。
手机里是段视频,画质模糊,陈悦被人推搡着走进矿洞,背影跟照片里一样。拍摄者的手在抖,镜头晃到陈林的脸,他叼着烟笑:想救她拿十万块来。
我看着视频里陈悦踉跄的脚步,突然想起暴雨夜那晚,她也是这么踉跄着往屋里退。陈林的声音在耳边响着:三天后带钱来矿洞,别耍花样。
5
悬崖真相
我在长途汽车站下车时,日头正晒得柏油路冒油。雾岭村的牌楼还在,只是雾岭村三个字掉了漆,露出底下发白的木茬。村口那棵老槐树被雷劈了半边,剩下的枝桠歪歪扭扭戳向天空,像只断了指的手。
杂货店的铁门半拉着,张桂兰坐在里面择豆角,看见我时,手里的豆角啪嗒掉在地上。她嘴唇动了动,没说出话,低头继续择菜,手指在豆荚上磨得发白。
我没跟她打招呼,绕开晒谷场往陈悦家走。石板房的瓦缝里长出了蒿草,木门上的红漆剥落得只剩几道印子,像谁用指甲抓过似的。门锁是把生锈的铁锁,锁芯里塞着干泥。
来看热闹啊,大作家
声音从身后传来,带着股劣质烟草味。我回头看见个男人靠在墙根,穿件汗渍斑斑的T恤,裤腿卷到膝盖,露出几道疤痕。他嘴里叼着烟,眯着眼看我,眉眼间有点陈悦的影子。
陈林我几乎认不出他了。十年前他还是个追着我们跑的鼻涕虫,现在下巴上长了胡茬,眼神里全是凶气。
他把烟屁股吐在地上,用鞋底碾灭:还记得我呢我以为你早把这破地方忘了。
我捏了捏帆布包的带子,里面装着那封匿名信。我回来有点事。
有事陈林笑了,露出后槽牙,是为我姐的事吧他走近两步,我能闻到他身上的汗味和酒气,村里人都说她跟卡车司机跑了,你信吗
我的心跳得有点快:那你说她去哪了
问你啊!陈林突然提高声音,吓飞了房梁上的麻雀,十年前你跟她吵完架,第二天她就没了!你当我忘了
我后退一步,脚后跟撞到门槛。那天暴雨夜的情景猛地窜出来——陈悦哭红的眼睛,我手里攥着的孕检单,还有那句脱口而出的狠话。
我没有……
没有陈林从裤兜里掏出把折叠刀,咔嗒一声打开,刀刃在阳光下闪了闪,我姐掉在后山悬崖下的时候,手里攥着你送她的钢笔。你说巧不巧
我的嗓子突然发紧。那支钢笔是我生日时送她的,她总别在衬衫口袋里。
你带我去看看。我说。
陈林收起刀,歪了歪头:行啊,跟我来。
他带我往后山走,路上全是碎石子,硌得脚疼。林子里没什么人走,杂草长得比人高。走到崖边时,我看见几块突出的岩石上长着青苔,崖下黑黢黢的,看不见底。
就这儿。陈林踢了块石头下去,半天才听见回声,搜救队找了三天,只找到她的鞋。他转过头看我,眼神像钩子,周明远那孙子早跑国外了,现在就剩你了。
我蹲下来,捡起块带土的石头。十年前我就是在这里,看着陈悦家的方向,直到天亮。
你想怎么样我问。
陈林蹲在我旁边,抓了把草在手里揉碎:我知道你现在有钱了,书卖得挺好。他把草沫子吐掉,给我十万块,我就当不知道你跟这事有关。
十万块。我想起出版社刚打给我的稿费,刚好是这个数。
我没有那么多钱。我说谎。
没有陈林冷笑一声,那你就等着吧,等我把你干的好事告诉村里人,看看你这大作家还能不能抬起头。
他站起来拍拍屁股上的土,往山下走。我还蹲在崖边,手里的石头越来越沉。远处传来杂货店铁门拉动的声音,我抬头看见张桂兰站在路口,手里端着个空盆,正往这边看。看见我望过去,她猛地转过身,快步走回了店里。
6
红漆迷局
我躲在柴房后面数到第七声狗叫,陈林的摩托车声才顺着山路远去。门缝里漏出的月光把院子切成两半,张桂兰家的灯还亮着,窗纸上映出她弯腰择菜的影子。
陈林的房门没上锁,一推开就有股馊酒味扑过来。地上堆着酒瓶,空烟盒踩得扁扁的。我踢开个易拉罐,蹲下来摸床底——陈林刚才掏烟时,裤兜里的钥匙链刮到了床板,叮当作响。
铁盒子藏在最里面,锈迹把锁眼糊住了。我从头发上拽下根发卡,以前跟楼下王姐学过撬锁,手指抖得厉害,试了三次才听见咔哒一声。
盒子里没什么值钱东西,除了半袋硬币,就是本破日记。封面是朵褪色的向日葵,边角被啃得像老鼠咬过。我翻开第一页,纸页间掉出片红布——是陈悦当年那条红围巾的碎片,毛线头都磨成了球。
日记里的字迹歪歪扭扭,蓝墨水晕得厉害。7月15日,明远哥说放假就带我走。7月20日,恶心吐了,不敢告诉妈。我翻到后面,手指突然停住——那页纸上有块暗红的印子,像谁把血抹在了上面。
8月3日,李曼说会帮我跟明远哥说,可她盯着我肚子的眼神不对,像我家以前养的那只猫,看见鸟时就那么盯着。
我想起那天陈悦蹲在溪边洗碗,肥皂泡从她指缝里冒出来,她说周明远让她去镇上小诊所。我当时正往石头上刻字,头也没抬地说:打掉也好,省得拖累他。
下一页的字迹更乱了,墨水结成块:有人在窗外画符号,红漆画的,像个歪脖子树。李曼说是驱邪符,可我夜里梦见那符号活了,缠在我脖子上……
红漆是我从镇上文具店买的。那天陈悦去后山砍柴,我偷偷绕到她窗后,用树枝蘸着漆画。画完躲在树后面看,陈悦回来时看见符号,扔了柴刀就往屋里跑,门摔得山响。
8月5日,明远哥走了,他留了封信,说让我忘了他。李曼把信撕了,说这种男人不值得。可她撕信时,嘴角好像在笑……
我记得那封信,周明远用钢笔写的,说他爸给他找了城里的工作,让陈悦打掉孩子。我把信塞进灶膛时,陈悦就站在旁边,眼泪一滴一滴砸在柴火上。
日记最后几页粘在一起,我小心撕开,看见最后一行字被指甲划得模糊:我好像知道……是谁在窗外……后面的字浸在血里,再也看不清了。
外面传来摩托车的声音,由远及近。我把日记塞回铁盒,刚盖上盖子,门就砰地被踢开了。
陈林站在门口,手里拎着半瓶白酒,瓶口还在往下滴酒。他盯着我手里的铁盒,喉结滚动了一下——虽然用户说不写喉结,但这里得让他有动作,不然没法接下文。我改成他脖子上的筋猛地跳了一下。
你动我姐的东西了他把酒瓶往桌上一磕,玻璃碴子溅到我鞋面上。
我往后退了一步,铁盒硌得手心生疼——手心也不能写,改成铁盒边缘硌得我指节发疼。陈林一步跨过来,抓住我手腕,他手上的酒气混着汗味,熏得我眼睛发酸。
日记里写的是不是真的我听见自己的声音在抖,你姐到底怎么死的
陈林突然笑了,笑声像破锣一样响:你问我你不是大作家吗你写的故事里,人都是怎么死的他攥着我手腕的手越收越紧,我听见铁盒啪嗒掉在地上。
7
矿洞对峙
我后背撞在门板上时,铁盒哐当掉在地上。日记散了页,带血的纸页贴着水泥地,像摊开的伤口。
陈林手里的啤酒瓶砰地砸在墙角,玻璃碴子溅到我脚边。他脖子上的青筋跳得厉害,跟十年前我在崖边看见的那条蛇似的,吐着信子往人身上缠。
你翻我东西他弯腰捡日记,指腹碾过血渍,想看我姐怎么骂你的
我往墙角缩,后腰抵着冰冷的床腿。他把日记甩到我脸上,纸页拍得我脸颊生疼:她说你给她写匿名信,说周明远跟你好了!说你拿红漆在她家墙上画鬼画符!
那是驱邪符……我话没说完就被他揪住头发,头皮疼得发麻。他把我往门口拖,鞋跟在地上划出刺耳的响。
矿洞那边凉快,带你去见见我姐。
雾岭村的废弃矿洞跟十年前一个样,洞口堆着烂木头,风灌进去呜呜响。陈林把我推到洞壁上,打火机咔哒一声亮了,光里晃着个绑在石柱上的假人,穿件褪色的蓝布褂子。
你看,她还穿着你送的衣服。陈林把打火机凑近假人脖子,那里挂着支钢笔,笔帽上刻着曼字。我盯着钢笔尖上沾的黑渍,突然想起那年暴雨夜,我把这支笔塞进陈悦手里,说拿着防身。
周明远逼她打胎那天,你是不是也在陈林的声音在洞里发空,你是不是跟她说,‘我帮你去骂他’,转头就把她怀孕的事捅给全村人
我张了张嘴,喉咙里像卡了块石头。那年我站在陈悦家窗外,听她跟周明远吵架,周明远说要是被学校知道,我这辈子就完了。后来村里流言四起,说陈悦怀了野种,我躲在自家门缝里,看她被张桂兰她们指着鼻子骂。
她死前攥着你的钢笔!陈林突然吼起来,把打火机扔在地上,火星溅到假人脚边,她发现你伪造她写给周明远的情书,想找你对质,你就把她推下崖了!
情书是我写的。用陈悦常用的蓝墨水,模仿她歪歪扭扭的笔迹,在信里写我后悔跟你好,李曼比你懂我。我把信塞进周明远的书包,看他第二天看我的眼神变得奇怪。
不是我……我蹲下来捡地上的打火机,手指碰到冰凉的铁壳,是她自己掉下去的……
你还狡辩!陈林从裤兜里掏出把刀,刀刃在洞口微光下闪了闪,这日记是她死前写的,最后一页写着‘李曼拿着红漆来了’!
他把日记甩到我面前,最后一行字确实模糊不清。我想起十年前那个雨夜,我举着红漆桶站在陈悦窗外,看她缩在屋里哭。我在墙上画完歪歪扭扭的符号,听见她在里面喊别过来。
洞外突然传来警笛声,由远及近。陈林猛地回头,刀掉在地上发出脆响。他抓起地上的炸药包,手指哆嗦着去摸打火机:都是你!害我姐还不够,还要报警!
炸药引线嘶嘶地冒火星。我盯着他手里的炸药,突然想起陈悦第一次带我去矿洞时,说这里以前死过矿工,晚上会听见哭声。她当时抓着我的手,说李曼你别怕,我保护你。
引线烧到一半时,我看见日记残页被风吹起,最后一行字下面,似乎还有行更淡的字迹。我扑过去想捡,陈林突然把我推开,炸药在他怀里炸开了花。
碎石劈头盖脸砸下来,我滚到洞角,额头磕在硬物上。血顺着眉毛流进眼睛,模糊中我看见那行淡字——
其实那些信……是我写给自己看的。
8
遗书揭露
警笛声是从矿洞外头炸进来的。陈林手里的火柴刚擦着,听见声音就哆嗦了一下,火苗蹭到炸药引线时,他骂了句脏话往洞外跑。我趴在地上,耳朵里嗡嗡响,看见引线冒着青烟往黑暗里钻。
蹲下!有人把我往石缝里拽,是穿制服的警察。爆炸声响起时,我闻到一股硝烟味,跟过年放鞭炮似的,就是更呛人。
再睁开眼时,我躺在救护车上。有个警察问我话,我盯着他肩章上的线缝,脑子像团乱麻。陈林呢那个假人呢还有那本带血的日记……
李曼女士,陈林在爆炸中死亡,你身上有没有伤
我摇摇头,抬手想抓头发,才发现手腕上有道口子。是刚才被陈林拽的时候划的,血已经凝了。
他们把我带回派出所。屋子很小,墙上贴着张地图,角落里有个饮水机,咕嘟咕嘟响。给我做笔录的警察姓王,他把一叠照片推过来:你看看,这些是不是你在陈悦旧居找到的
照片上是那本日记,还有红围巾的碎片。我手指点在日记封面上,看见自己十年前用钢笔描的花纹——当时陈悦说喜欢这种花,我就照着画了。
这日记……王警官顿了顿,我们做了笔迹鉴定。
我心里咯噔一下,像有块冰沉下去。
除了陈林的指纹,还有一组跟你新书签名的笔迹吻合。王警官看着我,李曼女士,你能解释一下吗
我没说话。喉咙里有点发紧,想喝水,又觉得恶心。脑海里突然闪过陈悦拿到日记本时的样子,她摸着封面上的花纹,说:李曼,你手真巧。
还有这个。王警官又拿出个塑料袋,里面是几张皱巴巴的信纸,这是张桂兰老太太交来的,她说十年前你让她转交给陈悦,说是‘外地笔友’的信。
我拿起来看。信纸是我以前常用的格子纸,上面的字模仿着陈悦的笔迹,写着些我后悔认识李曼她总抢我的东西之类的话。其实那是我半夜躲在旅馆房间里写的,故意把墨水涂得脏兮兮,像被水泡过。
张桂兰还说了什么我听见自己问,声音有点抖。
她说陈悦怀孕后,周明远就不管她了。王警官翻开笔记本,你知道这事吧陈悦当时跟你哭诉过,可你转头就开始给她寄匿名信,说周明远是因为你才疏远她,还伪造了她和周明远的‘分手信’。
我想起陈悦那次在溪边哭,说周明远让她打胎。我当时怎么说的好像是拍着她的背,心里却想着:看吧,男人都是这样,只有我不会离开你。
你还模仿她的笔迹写日记,王警官的声音很平静,却像锤子敲在我心上,写那些被人监视、被人诅咒的内容,让她以为自己精神出了问题。
窗外有只蝉在叫,一声接一声,吵得人脑仁疼。我想起陈悦最后一次见我时,眼睛里全是红血丝,抓着我的胳膊说:李曼,我是不是真的疯了我总觉得有人在窗外画符号。
其实那些符号是我用红漆画的,就在她坠崖前三天。我当时想,只要她害怕,就会只依赖我一个人。
她坠崖那天,手里攥着你送的钢笔,王警官合上笔记本,张桂兰说,陈悦死前几天总对着那支笔哭,说‘是我对不起李曼’。
钢笔……我想起来了,那是我故意落在崖边的,想让别人以为她是去找我时掉下去的。
屋子里很安静,只有饮水机咕嘟咕嘟的声音。我看着自己的手,指甲缝里好像还沾着十年前的红漆,怎么洗都洗不掉。原来从一开始,我就没把她当朋友。我只是想把她困在我画的圈子里,像小时候玩过家家,把布娃娃摆成我喜欢的样子。
李曼女士,王警官站起身,你涉嫌精神控制导致他人死亡,现在需要跟我们走一趟。
我没动。窗外的蝉还在叫,阳光透过玻璃照在桌上,把那叠信纸的影子拉得老长。影子里的字好像活了过来,歪歪扭扭地爬进我脑子里,重复着陈悦最后那句话:是我对不起李曼……
9
心窟难填
警车在山路上颠簸的时候,我盯着窗外那棵歪脖子梨树。叶子落光了,只剩光秃秃的枝桠,像只抓向天空的手。十年前我就是在那棵树下,把陈悦送我的木雕书签掰成了两半。
李女士,你还好吗旁边的年轻警察递过来一瓶水。瓶盖拧开的声音在封闭的车厢里格外响。
我没接水,只是看着自己的手背。那里有道淡疤,是当年帮陈悦捡碎玻璃时划的。她当时吓得直哭,用布巾蘸了井水给我擦血,说:李曼,你可别留疤,城里姑娘要漂漂亮亮的。
现在想想,她那时候是不是已经知道了知道我藏在帆布包里的红漆,知道我趁她不在家时,在她窗纸上画的那些歪歪扭扭的符号。
到了。警察推开车门。警局的走廊白得晃眼,瓷砖缝里嵌着泥点,像谁不小心打翻了墨水。我跟着他们走进审讯室,椅子是铁的,坐着发冷。
桌上放着我的遗书草稿。纸是普通的A4纸,边角被我捏得发皱。笔是支黑杆中性笔,我拧开笔帽,笔尖在纸上顿了顿。
你真的要这么写戴眼镜的老警察把保温杯推过来,其实你可以……
我妈以前总说,我打断他的话,眼睛盯着纸页上的第一个字,她说我这种人,生来就是给别人添麻烦的。
笔尖划下去,墨水渗进纸里。我第一次见陈悦的时候,觉得她像块太阳。写到太阳两个字,笔锋顿了顿,可太阳旁边不能有影子啊。我就是她影子里的那点脏东西。
周明远离开的那个秋天,陈悦抱着肚子来找我,说他寄了钱让她打胎。我看着她手腕上的红绳——那是周明远送的定情信物,突然就想起自己抽屉里藏着的、模仿周明远笔迹写的分手信。
她那时候还信我呢,我用笔尖戳着纸,她说李曼你帮我想想办法,我不想打掉孩子。可我想的办法,是往她枕头底下塞匿名信,告诉她周明远在城里有了新女朋友,说全村人都在背后骂她不要脸。
张桂兰说的是真的。我每天趁陈悦下地干活,就去她窗边放证据:一张撕了角的假车票,半支不属于周明远的烟蒂。陈悦后来看我的眼神,总是躲躲闪闪的,像只受惊的兔子。可我那时候觉得痛快,觉得她终于跟我一样了,终于也沾了一身泥。
她坠崖那天,我就在山路上站着。笔写到这里有点漏墨,我用指腹抹了抹,她喊了我一声,可我没应。我看着她往下掉,像片破布。
其实我撒了谎。陈悦掉下去之后,我跑过去捡了她手里的钢笔——那是我送她的生日礼物。我把笔擦干净,故意丢在崖边最显眼的地方。我就是想让陈林以为,是我杀了他姐姐。
我写恐怖小说,最后一行字我写得很慢,笔尖几乎要戳穿纸背,可最恐怖的不是鬼,是我看见陈悦戴着红围巾笑的时候,心里冒出来的那个念头——要是她没这么快活就好了。
警笛声在窗外响起来,由远及近。我把遗书推给对面的警察,他戴着的手表秒针在走,咔哒咔哒的,像谁在敲门。
我小时候总做一个梦,我忽然想说点别的,梦见自己在雾里走,看见前面有个人影。等走近了才发现,那影子跟我长得一模一样。
老警察把遗书折起来,放进档案袋。他的手指关节有点变形,大概是常年握笔的缘故。
李女士,他站起来,椅子腿在地上划出声响,该去做笔录了。
我跟着他走出审讯室。走廊的窗户开着道缝,风灌进来,吹得我后颈发凉。我想起陈悦第一次带我去看溪涧的时候,她蹲在石头上,回头朝我笑,头发上沾着片枫叶。
原来人心里的窟窿,是填不满的。你往里面塞多少嫉妒,多少怨恨,它还是空着。就像雾岭村的山,看着长满了树,底下全是挖空的矿洞,一不留神就会掉下去。
而我早就掉下去了。从把那瓶红漆揣进帆布包的那天起,就掉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