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三那年,转校生陈薇薇成了我们三人组的黏合剂。
>她总在我转身时摔倒,在我交作业前弄湿我的试卷。
>当我看着竹马们心疼地扶起她责备我时,忽然发现——
>他们偷偷改了我的高考志愿,想把我锁在省内的末流大学。
>四个人在一起多好他们笑着说。
>录取通知书到的那天,我撕碎了省内大学的邀请函。
>清北录取书在阳光下烫得灼手。
>后来国际期刊登载我的论文时,竹马们疯狂拨打越洋电话。
>我按下关机键,实验室的蓝光映着MIT全额奖学金通知:
>抱歉,我的世界里,早就不需要观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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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末的蝉鸣,黏稠得如同泼在柏油马路上的糖浆,又闷又热。我、沈清言、江屿白,我们三个人的影子被午后三点钟的太阳死死摁在地上,拖得长长的,像三块甩不掉的旧膏药。汗水顺着额角滑下来,刺得眼角有点发涩。空气里飘荡着一种熟悉的、属于我们仨的汗味,混合着操场橡胶颗粒被暴晒后散发出的微微刺鼻的气息。
疏月,接着!江屿白的声音带着少年人特有的清亮,有点咋呼。一个灰扑扑的篮球划着弧线朝我飞来,带着滚烫的风。我下意识地伸手去接,指尖刚碰到粗糙的皮革,旁边一股不小的力量猛地撞在我胳膊肘上。
哎哟!
惊呼声清脆又突兀。
篮球脱手,砰地砸在地上,弹了几下,滚远了。我扭过头,撞进视线里的,是跌坐在地的陈薇薇。她穿着崭新的白色连衣裙,此刻沾满了灰扑扑的尘土,膝盖处甚至擦破了一小块皮,渗出一点刺目的红。她咬着下唇,眼圈瞬间就红了,盈满了水光,要掉不掉的样子,楚楚可怜。
林疏月!沈清言的声音沉了下来,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责备。他已经几步跨到陈薇薇身边,动作自然地伸出手去扶她,你怎么搞的传球也不看着点人
江屿白也跑了过来,皱着眉头,看看地上的陈薇薇,又看看我,眼神里是毫不掩饰的埋怨:就是啊疏月,太不小心了!薇薇刚转来没多久,还不熟悉环境呢。他蹲下身,小心翼翼地查看着陈薇薇的膝盖,语气放软,疼不疼要不要去医务室
陈薇薇借着沈清言手臂的力量站起来,怯怯地看了我一眼,又飞快地低下头,声音细若蚊呐:不怪林疏月同学的,是我自己……没站稳,想躲开没躲掉……她说着,身体还微微晃了一下,沈清言立刻更紧地扶住了她的胳膊。
我站在原地,手臂被撞的地方还残留着一点麻。看着他们俩一左一右围着陈薇薇,一个担忧,一个心疼,配合得那么默契,仿佛排练过无数遍。那句是她撞的我卡在喉咙里,不上不下,最终只是化作一股带着铁锈味的沉默。解释在这样确凿的画面面前,在陈薇薇那恰到好处的示弱面前,显得多么苍白无力。
阳光刺眼,晒得我脸颊发烫。视线掠过沈清言扶着陈薇薇胳膊的手,掠过江屿白低头关切的脸,最后落在陈薇薇低垂的眼睫上。她似乎察觉到了我的注视,嘴角几不可察地向上弯了一下,快得像幻觉。
我弯腰,默默捡起滚到脚边的篮球。指尖触到球皮上粗糙的纹路,带着被晒透的灼热温度。球很沉,沉得我几乎要拿不住。我把它塞回江屿白怀里,篮球的皮革摩擦过他的衣料,发出轻微的沙沙声。
走了,我的声音有点干涩,像砂纸磨过桌面,回教室,快上课了。
没有再看他们一眼,我转身就走。背后,隐约传来江屿白压低的声音:……疏月她最近怎么了脾气有点怪。沈清言好像应了句什么,听不清了。陈薇薇那细细软软、带着点委屈的解释声,像一根细小的刺,追着钻进我的耳朵里。
蝉鸣更聒噪了,在头顶织成一张密不透风的大网。
*
*
*
高三的战场,空气里漂浮的不是粉笔灰,而是硝烟。每一次模拟考的成绩单都像一张张催命符,张贴在教室后面那块冰冷刺眼的白板上。我的名字,林疏月,牢牢钉在榜首的位置,像一枚孤零零的勋章。然而,这勋章的光芒似乎越来越微弱,被一种无形的、粘稠的阴影所笼罩。
那阴影的名字,叫陈薇薇。
她像一株精心培育的菟丝子,纤细,柔弱,带着楚楚可怜的姿态,悄无声息地缠绕上来。
物理课代表收作业。我熬夜奋战才解出的那道变态级力学综合大题,答案工整地写在崭新的作业纸上。刚把本子放在课桌右上角,起身去倒水。回来时,只见陈薇薇正慌乱地用纸巾擦拭着我桌上的水渍,我的物理作业本湿淋淋地摊开着,墨蓝色的字迹被水晕染开,糊成了一片模糊的蓝黑色沼泽。
啊!林疏月同学,对不起对不起!她抬起头,眼圈泛红,手里捏着湿透的纸巾,声音里带着哭腔,我……我刚刚想借你的橡皮,不小心碰倒了杯子……我真的不是故意的……她一边说,一边手忙脚乱地去抢救那湿透的作业纸,结果只是让它变得更加破碎不堪。
课代表不耐烦地敲了敲桌子:快点啊,林疏月!就差你了!湿成这样怎么交算没交啊!
我的目光落在陈薇薇那沾着水珠、微微颤抖的手指上,落在她看似无比愧疚却异常干净的袖口上——刚才倒水的那只手,袖子一点都没湿。心脏像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紧了,血液似乎都凝滞了一瞬。那精心写下的答案,那些深夜的思考和演算,就这么在她一句轻飘飘的不是故意的里,化为了乌有。
没事,我听见自己的声音异常平静,平静得连自己都觉得陌生,我重写。三个字,像冰珠子砸在地上。
课代表撇撇嘴走了。沈清言皱着眉看过来,眼神复杂,最终只是低声对陈薇薇说:别哭了薇薇,疏月都说没事了,下次小心点。江屿白也探过头,递给她一张新纸巾:擦擦,没事的,疏月大气着呢。
陈薇薇吸着鼻子,怯怯地嗯了一声,目光掠过我的脸时,那里面飞快地闪过一丝什么,快得抓不住,像水面下狡猾的游鱼。
类似的事情,像夏日里驱不散的蚊蝇,接二连三。
放学后空无一人的教室,我放在桌肚里准备带回家整理的珍贵竞赛笔记,第二天不翼而飞。隔天,它们却出现在陈薇薇的桌子上,她正惊喜地指着其中一页,向沈清言请教一道难题,仿佛那是她自己的宝藏。
更衣室里,我换下来的运动鞋鞋带,被人恶作剧般打了无数个死结,勒得紧紧的。而当我满头大汗地试图解开时,陈薇薇会恰好推门进来,一脸惊讶和无辜:天哪,疏月,怎么会这样谁这么过分啊然后她会热心地蹲下来帮忙解,动作笨拙又缓慢,指尖不经意地划过我的脚踝,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黏腻感。
每一次,沈清言和江屿白的态度,都在悄然发生着微妙的变化。
最初只是安慰陈薇薇,劝我别计较。渐渐地,沈清言的眼神里开始带上审视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疏离,仿佛在无声地质问:疏月,真的是薇薇的问题吗是不是你太敏感了江屿白则更多了不耐烦,在我偶尔流露出烦躁时,会皱着眉说:疏月,你以前不是这样的,怎么对薇薇这么大敌意她那么弱,能把你怎么样
那些话像细小的针,密密麻麻扎在心上。
他们站在一起,形成一个越来越紧密的三角。而我,林疏月,曾经稳固铁三角的一员,被一种无形的力量推到了圈外,成了一个孤立的点。课间他们的谈笑声,放学后并肩离去的背影,看向陈薇薇时那种不加掩饰的维护……都成了无声的切割。
教室里只剩下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窗外的天色是一种沉甸甸的铅灰。我盯着摊开的数学模拟卷,最后一道大题的图形在眼前扭曲晃动。胃里沉甸甸的,像塞满了冰冷的石头。不是因为难题,而是因为刚刚结束的、又一场围绕陈薇薇的事故。
课间,她不小心碰掉了我的笔袋,里面的笔滚了一地,最心爱的那支限量版钢笔笔尖明显弯了。沈清言弯腰帮她一起捡,眉头紧锁。江屿白则直接对我说:疏月,一支笔而已,薇薇也不是故意的,别老板着脸了。
老我攥紧了手指,指甲深深陷进掌心,留下几个清晰的月牙印。
他们不懂。或者说,他们不想懂。在陈薇薇精心编织的柔弱表象和我斤斤计较的刻薄之间,他们的天平早已倾斜。
放学铃响得刺耳。我飞快地收拾好书包,只想逃离这令人窒息的空气。刚走出教室后门,沈清言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带着一种刻意的温和。
疏月,等一下。
我脚步顿住,没有回头。
他走近几步,声音压低了些:这周末……薇薇生日,我们几个想给她个小惊喜,就在老地方‘时光角落’咖啡馆。你也一起来吧人多热闹点。他的语气是商量的,但隐隐透着一种不容拒绝的期待,仿佛这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修复关系的小小仪式。
老地方那是属于我们三个人的秘密基地。曾经在那里,我们分享过同一份草莓蛋糕,为了一道数学题争得面红耳赤,也偷偷吐槽过某个讨厌的老师。那里存放着我们铁三角最纯粹的记忆碎片。
而现在,他要邀请一个外人,一个用无数小动作一点点侵蚀我们之间信任的人,踏入那片圣地还要我为她的生日惊喜捧场
心口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一下,闷痛瞬间扩散开来。血液似乎都涌上了头顶,耳边嗡嗡作响。我猛地转过身,动作幅度大得让书包带子滑下肩膀。
沈清言显然没料到我的反应如此激烈,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脸上温和的表情僵住了,有些错愕地看着我。江屿白也从旁边几步跨过来,皱着眉头,语气带着明显的不悦:疏月,你干嘛啊清言好好跟你说话呢!就是大家一起聚聚,吃个蛋糕,给薇薇过个生日而已,至于吗
至于吗我重复了一遍,声音不高,却像淬了冰,每一个字都带着尖锐的棱角,刮过空气。目光扫过沈清言错愕的脸,掠过江屿白写满你又无理取闹的眼神,最后定格在教室前门——陈薇薇正站在那里,怯生生地望着这边,手指紧张地绞着衣角,像一朵在寒风中瑟瑟发抖的小白花。
多么完美的受害者姿态。
一股冰冷的怒意混杂着巨大的荒谬感,猛地冲垮了理智的堤坝。那些被压抑的委屈、愤怒、不被理解的孤独,瞬间找到了决堤的出口。
至于!我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自己都陌生的尖锐和颤抖,清晰地回荡在空旷的走廊里,甚至盖过了远处隐约的喧闹。因为那是我们的地方!是我和你们的地方!不是她陈薇薇的!我指着教室门口那个纤弱的身影,指尖因为用力而微微发抖,你们要给她过生日好啊!你们去!带着你们无微不至的关心,带着你们觉得她‘弱小可怜又无助’的正义感,去好好庆祝!
至于我我深吸一口气,胸膛剧烈起伏着,试图压下喉咙里的哽咽,但声音还是带上了一丝破碎的沙哑,你们觉得我会去吗去看着你们怎么围着她转去听你们说我‘小题大做’‘斤斤计较’还是去听她‘不小心’又弄坏了什么然后哭哭啼啼
我受够了!
最后三个字,几乎是吼出来的。吼完,整个世界似乎都静了一瞬。沈清言和江屿白彻底僵在原地,脸上血色褪尽,只剩下震惊和难以置信。江屿白张着嘴,似乎想说什么,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沈清言的眼神剧烈地晃动着,像是第一次真正看清眼前这个从小一起长大的伙伴。
陈薇薇的眼泪终于适时地落了下来,无声地滑过脸颊,她捂住嘴,肩膀微微耸动。
我猛地转回身,不再看他们任何一个人。肩膀撞开挡路的江屿白,书包带子滑落也顾不上拉,几乎是跑着冲下了楼梯。脚步声在空旷的楼梯间里回荡,又急又重,像战鼓,也像丧钟。冰冷的空气灌入肺里,呛得生疼,却也奇异地压下了眼眶里翻涌的灼热。
身后,似乎传来沈清言迟疑的呼唤:疏月……!
我没有回头。一次都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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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撕破脸的决裂,并没有带来预想中的轻松,反而像在心上拉开了一道更深的口子,冷风呼呼地往里灌。沈清言和江屿白似乎被我的爆发震住了,没有再试图靠近,只是那种无形的隔阂和沉默,比争吵更令人窒息。课间偶尔目光相撞,他们的眼神复杂难辨,有残留的惊愕,有未消的不解,甚至……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受伤仿佛我才是那个无理取闹、背叛了友谊的人。
陈薇薇则更加低调了,在我面前总是低着头匆匆走过,像只受惊的兔子,越发衬得我像个仗着成绩好就欺压弱小的恶霸。她成功地把自己塑造成了需要被保护的角色,而我,成了那个破坏和谐氛围的刺头。
也好。我把自己更深地埋进书堆里。那些冰冷的公式、复杂的定理、浩如烟海的单词,成了我唯一的避风港。模拟考的成绩单上,我的名字依旧高悬在榜首,分数一次比一次亮眼,像一面无声的战旗。我要用最硬的分数,砸开那道通往自由的门。
高考志愿填报的日子,像悬在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终于落了下来。教室里弥漫着一种混合了紧张、期待和离愁别绪的复杂气息。班主任站在讲台上,一遍遍强调着填报系统的注意事项、平行志愿的规则、确认提交的截止时间。阳光透过窗户,在课桌上切割出明亮的光块,尘埃在其中飞舞。
记住!班主任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严肃,志愿填报系统在截止时间前,可以无数次修改,但最终,只有一次确认提交的机会!提交之后,就再也无法更改!这关系到你们的一生,一定要慎重再慎重!打印出来的确认单,必须由本人和家长签字,明天上午十点前,必须交到我这里!听清楚没有
听清楚了——稀稀拉拉的回应声,透着疲惫和茫然。
我坐在靠窗的位置,指尖冰凉。桌面上摊开的是厚厚的《全国高校专业指南》,清北的页面被我翻得起了毛边,那所顶尖学府的名字像烙印一样刻在心上。我知道我要去哪里。我必须离开这里,离开这令人窒息的环境,离开那三个曾经无比熟悉、如今却面目全非的人。
放学铃响,我几乎是第一个冲出教室。没有看后排那三个凑在一起低声商量着什么的身影。我需要回家,需要安静,需要对着电脑屏幕,亲手填下那个通往未来的答案。
家里的书桌对着窗户,窗外是小区里一棵枝繁叶茂的香樟树。我打开电脑,登录志愿填报系统,深吸一口气,指尖在键盘上飞快而坚定地敲击。
第一志愿:北京大学,生命科学学院。专业代码,我早已烂熟于心。
第二志愿:清华大学,生物医学工程。作为坚实的后备。
第三志愿……我填了一所南方顶尖的985高校。
至于省内那些名字在我眼中自动模糊掉了。我的目光越过它们,投向更远的地方。
反复检查了三遍,每一个代码,每一个字,都确认无误。鼠标箭头悬停在那个红色的确认提交按钮上,指尖微微有些颤抖。按下它,就再也没有回头路了。
疏月在填志愿吗妈妈的声音从客厅传来,带着关切。
嗯,马上就好。我应了一声,定了定神。就在指尖即将落下的瞬间,书桌上的手机屏幕突兀地亮了起来。
是江屿白的微信消息,孤零零的一条,躺在屏幕中央。
【疏月,志愿填好了吗我和清言、薇薇商量好了,我们都填了省内的Z大,你也一起吧四个人在一起多好,互相还有个照应。薇薇她爸在Z大那边也有点关系,以后路子也宽。你成绩好,稳上的。大家都开心。】
四个人在一起多好
大家都开心
冰冷的字句像淬毒的针,狠狠扎进眼里。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血液似乎瞬间冻结了。他们商量好了和谁商量陈薇薇他们三个,背着我,已经决定了我应该去哪里Z大那个以学风散漫、排名靠后著称的省内末流大学就为了四个人在一起为了照顾陈薇薇那个有关系的父亲
巨大的荒谬感和被彻底背叛的寒意席卷了全身。我猛地攥紧了手机,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屏幕被捏得发出轻微的呻吟。心脏在胸腔里狂跳,撞击着肋骨,发出空洞的回响。
原来,所谓的竹马情深,所谓的多年情谊,在陈薇薇的眼泪和关系面前,是如此的不堪一击。他们甚至觉得,替我决定未来,替我牺牲掉我拼命争取来的、通往更广阔世界的可能性,是理所当然的为你好是维持他们开心的小团体必须付出的代价
呵……一声压抑不住的、带着血腥气的冷笑从喉咙里挤出来。我松开手机,任由它掉落在桌面上,发出沉闷的声响。目光重新落回电脑屏幕,那个红色的确认提交按钮,此刻仿佛燃烧着复仇的火焰。
指尖不再颤抖,带着一种近乎残忍的冷静,重重地点了下去。
【您的志愿信息已确认提交,无法修改。】
鲜红的系统提示弹了出来,像一纸冰冷的判决书,也像一柄出鞘的利剑。
我盯着那行字,看了很久很久。直到窗外的天色彻底暗沉下来,城市的灯火次第亮起,映在玻璃上,一片模糊的光晕。胸腔里翻涌的愤怒和冰冷的决绝,慢慢沉淀下来,凝结成一种前所未有的坚硬。
他们想锁住我那就试试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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志愿确认单交上去后的几天,风平浪静得诡异。沈清言和江屿白没有再提志愿的事,也没有再试图找我说话。他们和陈薇薇走在一起,偶尔目光扫过我,带着一种混合了探究、心虚和强装镇定的复杂情绪。陈薇薇则总是避开我的视线,像一只受惊的、却又暗自得意的雀鸟。
这种平静,像暴风雨前令人窒息的低气压。
直到那天下午,距离志愿最终确认截止时间只剩下不到二十四小时。一种强烈的不安感攫住了我。我鬼使神差地走进了学校行政楼。走廊里很安静,只有日光灯管发出的细微嗡鸣。教导处的门虚掩着,里面传来打印机工作的声音。
我犹豫了一下,轻轻推开门。
教导主任正背对着门口,在打印机前整理着一沓厚厚的纸张。打印机吐出的,正是我们高三学生的志愿确认单。我的心跳骤然加速,一个念头不受控制地冒了出来:再看一眼!再看一眼我那早已提交、无法更改的志愿确认单!仿佛只有亲眼确认过,才能彻底安心。
主任,我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自然,我想……再核对一下我的志愿确认单,可以吗
主任闻声转过头,推了推眼镜,看清是我,脸上露出一丝温和的笑容:哦,是疏月啊。没问题,你那份……他转身在打印机旁已经整理好的一小摞单子里翻找着,喏,这份是你的。刚打出来,还没来得及通知你们来领呢。正好,你核对一下,没问题的话,就在‘学生确认签名’栏签个字。
他递给我一张还带着打印机余温的A4纸。
薄薄的一张纸,此刻却仿佛有千钧重。我接过,指尖的冰凉与纸张的温热形成刺骨的对比。目光迫不及待地落在最上方——姓名:林疏月。
然后,视线向下移动。
第一志愿:Z省大学,工商管理系。
第二志愿:Z省大学,行政管理系。
第三志愿:Z省科技学院,市场营销专业。
白纸黑字,清晰无比。
轰——!
大脑一片空白。像是被重锤狠狠砸中,耳边只剩下尖锐的、持续的蜂鸣。全身的血液瞬间冲上头顶,又在下一秒褪得干干净净,手脚冰凉得像是浸在冰水里。眼前的字迹扭曲、模糊,又陡然变得无比清晰、无比刺眼。
Z大工商管理行政管理科技学院市场营销
这不是我的志愿!一个都不是!
清北呢我亲手填下的、反复确认的、通往梦想的第一阶梯呢它们去了哪里像被一只无形的、肮脏的手,硬生生地从我的未来里抹去了!
一股腥甜猛地涌上喉咙。我死死咬住下唇,口腔里弥漫开铁锈的味道。捏着纸张的手指用力到指节泛白,脆弱的纸张边缘被捏得起了皱褶,发出不堪重负的细微声响。
是谁还能有谁!
巨大的愤怒和冰冷的绝望如同两条毒蛇,瞬间缠紧了心脏,几乎要窒息。我猛地抬起头,目光像淬了冰的刀子,直直射向那张确认单下方。
学生确认签名栏:空白。
监护人签名栏:龙飞凤舞地签着两个字——江屿白!
而旁边,是否服从调剂那一栏,赫然打着一个清晰的对勾!那笔迹,我认得!是沈清言!是他惯用的、带着一点圆润笔锋的铅笔勾!
江屿白……沈清言……
两个名字,像两把烧红的烙铁,狠狠地烫在我的视网膜上,留下焦黑的印记。他们竟然……他们竟然敢!模仿我爸的签名擅自替我勾选服从调剂把我死死地、不留一丝余地地,钉死在这所他们和陈薇薇选定的、末流的、只为四个人在一起的牢笼里!
原来,那几天的平静,就是他们在背后策划这场无耻的篡改!
疏月怎么了脸色这么难看教导主任关切的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
我猛地吸了一口气,冰冷的空气灌入肺腑,强行压下了喉咙口的腥甜和几乎要冲破眼眶的灼热。极致的愤怒之后,是一种诡异的、冰冷的平静。像火山爆发后凝固的熔岩,坚硬而滚烫。
主任,我的声音异常平稳,平稳得没有一丝波澜,像结了冰的湖面,这志愿……不是我填的。
啊教导主任愣住了,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你说什么
有人,篡改了我的高考志愿。我一字一顿,清晰地吐出这句话。每一个字,都像冰锥,敲击在寂静的空气里。我将那张捏得变形的确认单,缓缓地、用力地,拍在主任面前的桌面上。
纸张拍击桌面的声音,清脆而响亮,像一记无声的耳光,扇在那些自以为是的背叛者脸上。
主任的脸色彻底变了,他抓起那张纸,凑到眼前仔细看,又猛地抬头看我,眼神里充满了震惊和难以置信:这……这签名……江屿白他签的这勾……这不可能!系统……
系统在截止时间前可以无数次修改,我打断他,声音依旧冰冷,但最终提交确认,只有一次机会。他们,就是在提交之后,利用系统漏洞,或者……其他我不知道的手段,篡改了我的最终志愿。我盯着主任的眼睛,我要求,立刻查看系统操作日志!并且,报警。
报警两个字,我说得斩钉截铁。
教导主任的额头瞬间冒出了冷汗,他显然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疏月,你先别急,冷静点!这……这里面肯定有误会!我马上查!马上查系统日志!他手忙脚乱地扑向办公桌上的电脑。
我站在原地,一动不动。窗外,夏日的阳光依旧炽烈,透过百叶窗的缝隙,在教导处冰冷的地面上投下一条条明暗相间的光带。那光,照在我身上,却感觉不到丝毫暖意。
心脏在胸腔里沉重地跳动着,每一次搏动都牵扯着被撕裂的伤口。江屿白、沈清言……曾经刻在生命里的名字,此刻只余下刻骨的恨意和冰冷的决绝。他们亲手斩断了最后一丝情分。
误会不。没有误会了。只有背叛,赤裸裸的、令人作呕的背叛。
我等着。等着看系统日志里,那两个熟悉的名字后面,会跟着怎样丑陋的操作记录。等着看他们,如何在这铁证面前,彻底坍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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教导处的空气凝固得像一块冰。主任肥胖的手指在鼠标上慌乱地点击着,额角的汗珠滚落下来,砸在键盘上。电脑屏幕幽蓝的光映着他惨白的脸。系统操作日志的页面终于被调了出来,密密麻麻的记录像一条条吐着信子的毒蛇。
时间戳清晰地指向两天前的深夜。
操作账号:JS001(沈清言的学生证关联账号)。
操作行为:志愿信息修改。
修改内容:清北志愿序列被彻底删除,替换为Z大及其附属学院的专业。
紧接着,另一条记录:
时间戳:昨天下午。
操作账号:JS002(江屿白的学生证关联账号)。
操作行为:志愿信息强制确认提交。
监护人签名栏:输入江屿白(模拟笔迹生成)。
是否服从调剂:勾选是。
证据确凿,不容抵赖。冰冷的代码像最锋利的刀,剖开了所有虚伪的温情。
这……这简直是胡闹!无法无天!主任气得浑身发抖,猛地一拍桌子,桌上的笔筒都跳了起来,沈清言!江屿白!他们怎么敢!这是犯罪!要负法律责任的!
他立刻拿起桌上的座机,手指哆嗦着拨号:喂保卫科吗立刻!马上!把高三七班的沈清言和江屿白给我带到教导处来!还有,通知他们家长!立刻!
我站在一旁,像个局外人,冷眼看着这一切。愤怒的余烬在胸腔里冰冷地燃烧,烧尽了最后一丝残存的温度。当办公室的门被猛地推开,沈清言和江屿白一脸茫然地被保卫科的人带进来时,我甚至没有抬眼去看他们惊愕的表情。
主任怎么了沈清言的声音带着惯有的温和,但此刻听起来虚伪得令人作呕。
怎么了!主任咆哮着,抓起桌上那张被揉皱的志愿确认单,狠狠摔到他们面前,看看你们干的好事!篡改同学高考志愿!冒充监护人签名!谁给你们的胆子!
那张纸像一片枯叶,飘落在两人脚边。沈清言低头看清内容,脸色唰地一下变得惨白,嘴唇哆嗦着,一个字也说不出来。江屿白更是像被雷劈中,猛地弯腰捡起那张纸,眼睛死死盯着上面的签名和那个刺眼的勾,瞳孔骤然放大,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恐。
不……不是……江屿白抬起头,慌乱地看向我,眼神里充满了哀求,疏月……我们……我们只是想……
想什么我终于抬眼,目光像淬了冰的针,精准地刺向他,想把我锁在Z大锁在你们和陈薇薇那个‘开心’的小圈子里想让我放弃清北,去读那个垃圾专业,就为了‘四个人在一起’
我的声音不高,却字字如刀,带着一种洞穿一切的冰冷嘲讽。
沈清言,我的视线转向他,那个曾经温润如玉的少年,此刻在我眼中只剩下虚伪的躯壳,模仿我爸签名模仿得挺像啊。是不是还觉得,替我‘做主’是为我好
江屿白,目光移回那个曾经阳光跳脱的男孩身上,他此刻脸色灰败,身体微微发抖,强制提交勾选服从调剂你们真是……考虑得‘周到’啊。生怕我有一丝一毫翻盘的机会,是不是
我们……我们……沈清言艰难地开口,声音干涩嘶哑,薇薇她爸说……说Z大那个新开的工商管理专业,前景很好……我们想着,大家一起,互相有个照应……我们……
够了!我厉声打断他,那声薇薇像最后一根稻草,彻底压垮了摇摇欲坠的理智堤坝。一股无法遏制的恶心感猛地涌上喉咙,我几乎要当场呕吐出来。别再用‘我们’这个词!也别再提什么‘照应’!你们让我恶心!
互相照应我向前逼近一步,逼视着他们瞬间惨白的脸,就是在我背后捅刀子就是毁掉我拼了命才抓住的未来你们和陈薇薇,才是真正的‘我们’。而我,林疏月,在你们眼里,不过是个可以随意牺牲、随意摆布,用来成全你们那廉价‘友情’的物件!
每一个字,都像淬了毒的冰凌,狠狠扎进他们的心脏。沈清言踉跄着后退一步,撞在身后的文件柜上,发出哐当一声响,他死死咬着嘴唇,下唇渗出血丝。江屿白像被抽干了所有力气,手中的确认单无力地滑落在地,他低着头,肩膀剧烈地颤抖起来。
不是这样的……疏月……江屿白的声音带着哭腔,破碎不堪。
那是什么样的我冷冷地问,眼神里没有一丝温度,是陈薇薇又‘不小心’透露了我的密码还是她又‘不小心’在你们面前哭诉,说我不合群,说我阻碍了你们‘四个人在一起’的梦想于是你们就‘正义感’爆棚,决定替我这个‘不懂事’的人,规划人生
我的话像一把精准的手术刀,剖开了他们所有自欺欺人的借口,露出了里面最不堪的内核。办公室里死一般的寂静,只剩下他们粗重而绝望的喘息声。
教导主任也被这凌厉的质问震住了,一时忘了训斥。保卫科的人面面相觑。
就在这时,办公室的门又被推开了。陈薇薇怯生生地探进头来,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担忧和茫然:沈清言江屿白主任叫你们来……啊!林疏月同学也在发生什么事了她的目光扫过地上的志愿单,扫过沈清言和江屿白灰败绝望的脸,最后落在我冰冷如霜的脸上,眼底深处,飞快地掠过一丝难以掩饰的惊惶。
来得正好。我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毫无笑意的弧度,目光像冰冷的探照灯,锁定在她那张写满无辜的脸上,你的好朋友们,为了让你‘开心’,为了你们‘四个人在一起’的梦想,刚刚联手做了一件‘了不起’的大事。现在,轮到你了。
陈薇薇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尽,身体晃了晃,像一朵被狂风吹折的白莲,声音细若游丝:我……我不明白……疏月同学……你在说什么呀
不明白我向前一步,气势迫人,需要我提醒你吗沈清言和江屿白的学生证账号密码,是谁‘不小心’透露出去的是谁在他们耳边一遍遍说着Z大有多好,说着我‘不合群’又是谁的父亲,在Z大‘有点关系’,能安排你们‘路子宽’
我没有!陈薇薇尖叫起来,眼泪瞬间决堤,她猛地抓住沈清言的胳膊,像抓住救命稻草,清言!屿白!你们说话呀!我没有!我真的没有唆使你们!是你们自己说……说疏月太固执了,说我们应该帮她选一条更稳妥的路……她哭得梨花带雨,身体抖得如同秋风中的落叶,将所有的责任,精准地推到了沈清言和江屿白身上。
沈清言的身体猛地一僵,低头看着死死抓着自己手臂、哭得肝肠寸断的陈薇薇,又抬头看向我冰冷刺骨的目光,眼神里最后一点光亮也熄灭了,只剩下死灰般的空洞和绝望。他终于明白了,自己彻头彻尾,被利用了。被这朵看似无害的白莲,当成了捅向自己青梅竹马最锋利的那把刀。
江屿白更是如遭重击,猛地抬起头,难以置信地看着陈薇薇,又看看沈清言,再看看我,眼神里充满了被彻底愚弄的崩溃和痛苦。
薇薇……你……他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音,像濒死的困兽。
教导处彻底乱成了一锅粥。主任的咆哮,保卫科的呵斥,陈薇薇尖锐的哭诉,沈清言和江屿白痛苦绝望的喘息……各种声音混杂在一起,像一场荒诞的闹剧。
我冷眼看着这出由背叛、愚蠢和自私共同主演的丑剧,心湖一片死寂。所有的愤怒、痛苦、不甘,都在这极致的荒诞和冰冷中,沉淀、凝固,最终化作一种坚不可摧的意志。
够了。
这场闹剧,该结束了。我的未来,只能掌握在自己手里。
主任,我转向面如死灰、焦头烂额的教导主任,声音清晰而冷静,穿透了所有的嘈杂,篡改高考志愿是严重的违法行为。我要求,立刻向省考试院上报情况,申请志愿数据恢复和更正。同时,我保留追究沈清言、江屿白,以及任何相关责任人法律责任的权利。
我的目光扫过那三个瞬间僵住的身影,眼神里没有仇恨,只有一片冰封的漠然。
我的未来,不是你们能锁住的。
*
*
*
夏日的尾声,空气里依旧残留着暑热,却已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属于秋天的爽利。阳光透过香樟树层层叠叠的叶子,在红砖小径上投下细碎跳跃的光斑。我站在小区门口那棵熟悉的银杏树下,脚下踩着几片早早飘落的、边缘泛黄的小扇子。
一辆绿色的邮政面包车缓缓驶来,在不远处停下。穿着制服的邮递员抱着一摞厚厚的邮件袋下了车。
心跳,毫无预兆地开始加速。像沉闷的鼓点,一下,又一下,重重敲打在胸腔里。我下意识地攥紧了手心,指甲掐进肉里,带来一丝轻微的刺痛。目光紧紧追随着邮递员的身影,看着他走向隔壁单元,又折返回来……
终于,他停在了我家楼下的信箱前。翻找,抽出一个厚实的、印着醒目大学校徽的特快专递邮件袋。
邮递员抬起头,目光扫视着,似乎在核对门牌号。当他的视线与我交汇时,他扬了扬手中的邮件袋,脸上露出职业化的笑容:林疏月北京大学,录取通知书!恭喜啊!
那一声恭喜,像一颗投入深潭的石子,在我死寂的心湖里,激起了巨大的、无声的涟漪。
我几乎是跑过去的,脚步有些虚浮。从邮递员手中接过那个沉甸甸的邮件袋。大红色的信封,烫金的录取通知书五个字在阳光下熠熠生辉,刺得眼睛微微发酸。信封左下角,北京大学的校徽庄严肃穆,像一座沉默的山峰。
指尖触碰到信封光滑的表面,带着一种不真实的微凉触感。
邮递员笑着说了句签收一下,递过笔和单子。我机械地签下自己的名字,林疏月。三个字,写得有些歪斜。
邮递员的车开走了。小区里很安静,只有蝉鸣不知疲倦地响着。我低头,看着怀里这份沉甸甸的通知书。阳光毫无遮拦地倾泻在火红的信封上,那灼热的温度,透过纸张,清晰地烙印在指尖,一路烫到心底。
它来了。它终于来了。
没有狂喜,没有尖叫。只有一种巨大的、几乎要将人淹没的平静,像涨潮的海水,缓慢而坚定地涌上来,淹没了所有的喧嚣和伤痕。鼻腔深处泛起一阵强烈的酸涩,视线瞬间模糊了。
就在这时,身后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伴随着粗重的喘息。
疏月!
我缓缓转过身。
沈清言和江屿白气喘吁吁地跑了过来,停在几步开外。他们跑得很急,额头上全是汗,脸色是一种病态的苍白,眼神里充满了复杂到极致的情绪——震惊、难以置信、残余的愧疚、还有一丝……绝望的期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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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的目光,死死地钉在我怀中的那个火红色邮件袋上,像被磁石吸住,再也无法移开半分。北京大学那四个字,像烧红的烙铁,烫得他们瞳孔猛地收缩。
北……北大……江屿白的声音干涩得如同砂纸摩擦,他失魂落魄地喃喃着,像是被抽走了所有力气,身体晃了一下。
沈清言死死盯着那通知书,嘴唇哆嗦着,脸色由白转灰,最后定格为一种死寂的惨淡。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喉咙里却只发出嗬嗬的抽气声,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那份火红的录取通知书,像一记无声而响亮的耳光,狠狠扇在他们脸上。扇碎了他们所有的自以为是,扇灭了他们最后一丝可笑的幻想。他们精心构筑的、想要将我锁在其中的牢笼,在这份通知书面前,脆弱得不堪一击。
是北大的通知书吗沈清言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嘶哑得厉害,带着一种小心翼翼的、近乎卑微的试探。
我没有回答。只是静静地看着他们,看着这两个曾经刻在我生命最深处、如今却只剩下陌生和冰冷的少年。阳光落在他们汗湿的额发和苍白的脸上,勾勒出清晰的狼狈和颓唐。
沉默,像一道无形的墙,横亘在我们之间。
过了仿佛一个世纪那么久,我才极其缓慢地、几乎微不可察地点了一下头。
就这一个细微的动作,却像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江屿白猛地后退一步,像是承受不住某种巨大的冲击,他低下头,肩膀无法抑制地剧烈颤抖起来,喉咙里溢出压抑不住的、破碎的呜咽。沈清言则闭上了眼睛,身体晃了晃,仿佛全身的力气都被瞬间抽干,脸上只剩下死灰般的绝望和空洞。
他们终于彻底明白了。
锁他们锁不住我。省内的末流大学陈薇薇的眼泪和关系那些龌龊的算计和背叛在绝对的实力和冰冷的规则面前,都成了最可笑、最不堪一击的尘埃。
我怀里这份灼热的通知书,就是最锋利的剑,斩断了所有过去的牵绊,也斩断了他们最后一丝妄念。
我没有再看他们一眼。没有胜利者的宣言,没有失败者的怜悯。所有的情绪,愤怒、失望、痛苦……都在这一刻沉淀、凝结,最终化为一片沉寂的冰原。
我转过身,抱着那份滚烫的、沉甸甸的录取通知书,一步一步,走向单元门洞。阳光在身后拉长我的影子,将那两道僵立的身影,远远地抛在了阴影里。
身后的呜咽和死寂,被厚重的单元门彻底隔绝。
世界,终于安静了。
*
*
*
未名湖畔的秋天,美得像一幅精心晕染的水彩。金黄的银杏叶铺满了小径,澄澈的湖水倒映着博雅塔的轮廓,连空气都仿佛浸润着书卷的墨香。然而,这如画的景致,于我而言,不过是通往下一个战场的背景板。
图书馆顶楼的自习区,灯火通明,彻夜不熄。巨大的落地窗外,是沉睡的燕园,窗内,是沙沙的翻书声和敲击键盘的轻响。我的固定位置在最靠窗的角落,桌上堆满了厚重的英文原版教材、摊开的实验记录本、还有一杯早已冷透的黑咖啡。
凌晨三点。眼皮沉重得像灌了铅,指尖因为长时间敲击键盘而有些发麻。屏幕上,密密麻麻的文献资料和实验数据交错排列,像一片令人眩晕的星海。我揉了揉酸胀的太阳穴,目光落在旁边摊开的实验记录本上。
最新的几组关于神经元特异性荧光蛋白标记的数据,反复验证了七次,结果依旧存在微小却无法忽视的偏差。是实验条件控制不够严格还是我引用的那个经典模型本身就有未被发现的局限性一个个问号在脑海中盘旋,带来沉重的压力,也点燃了近乎偏执的探究欲。
疏月,还不走同组的师兄周哲收拾好背包,路过我的桌子,压低了声音问。他镜片后的眼睛里带着熬夜的红血丝和一丝敬佩,你这拼劲儿,真是……服了。
数据还有点问题,再捋一遍。我头也没抬,声音因为疲惫而有些沙哑。
周哲了然地叹了口气,没再劝:行吧,悠着点。对了,下周普林斯顿那个诺奖得主Morris教授的线上讲座,帮你抢到名额了,邮件发你了,记得确认。
谢了。我简短地应道,目光依旧黏在屏幕上。普林斯顿……Morris……神经突触可塑性研究的前沿……这些名字像黑暗中闪烁的星辰,指引着方向,也提醒着差距。周哲的脚步声消失在自习室门口。世界重新归于寂静,只剩下空调低沉的嗡鸣和我自己有些急促的心跳。
我端起那杯冰冷的咖啡,灌了一大口。苦涩的液体滑过喉咙,带来一阵轻微的痉挛,却也强行驱散了部分困意。目光重新聚焦在屏幕上那组异常的数据点上,指尖在冰冷的键盘上悬停片刻,然后猛地落下,敲下一行新的分析指令。
屏幕闪烁,代码滚动。时间在寂静中悄然流逝。窗外的天色,由浓稠的墨黑,渐渐透出一丝幽深的蓝。当屏幕上跳出最终的分析结果图表时,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随即又猛地松开——
找到了!一个被忽略的、由温度微小波动引起的酶活性抑制效应!就是这个!不是模型错了,是环境变量的控制精度不够!
一股巨大的、带着颤栗的狂喜瞬间冲上头顶,驱散了所有疲惫。几乎是同一瞬间,手机在桌面上无声地震动起来。
屏幕亮起。一连串的微信消息提示疯狂地跳动着,像一簇簇不安分的鬼火。
发信人:江屿白。
【疏月!我看到新闻了!国际期刊!Nature
Neuroscience!封面论文!林疏月!真的是你吗!】
【太牛了!我就知道!你一直那么厉害!】
【疏月,你什么时候回国我们……我们聚聚好吗我和清言都想你了……】
【当年……当年是我们混蛋!我们被猪油蒙了心!我们该死!】
【薇薇她……她家后来出事了,她爸……唉,她早就跟我们没联系了……】
【疏月,求你了,接个电话好不好让我们亲口跟你说声对不起……】
紧接着,沈清言的电话直接打了进来。屏幕上,沈清言三个字固执地闪烁着,伴随着嗡嗡的震动,在寂静的自习室里显得格外刺耳。
那三个字,像一把生锈的钥匙,猝不及防地捅开了记忆深处某个落满灰尘的盒子。那些被刻意遗忘的画面——篮球场上刺眼的红痕、湿透的试卷、教导处冰冷的灯光、确认单上伪造的签名和那个刺眼的勾……瞬间汹涌而出,带着陈年的血腥气和冰冷的铁锈味。
心口猛地一窒,像是被冰冷的钝器狠狠撞击了一下。指尖残留着刚才发现数据关键点时的微颤,此刻却变得一片冰凉。
我盯着屏幕上那个不断闪烁的名字,眼神平静无波,像结了冰的湖面。那些迟来的忏悔,那些试图唤起的旧日情谊,在此刻听来,遥远得如同隔世的回响,只剩下空洞的噪音。
指尖没有半分犹豫,带着一种近乎冷酷的决绝,轻轻滑过屏幕。
【挂断】。
屏幕瞬间暗了下去。沈清言三个字被掐灭在黑暗里,连同那些喧嚣的、试图攀附上来的过去。
世界重归寂静。
我长长地、缓缓地吁出一口气。冰冷的空气吸入肺腑,将胸腔里那点翻涌的浊气彻底压了下去。目光移开冰冷的手机屏幕,落在笔记本电脑旁边——一份打印出来的邮件通知安静地躺在那里。
邮件抬头是醒目的MIT标志。
标题:【Congratulations!】Full
Scholarship
Offer
-
MIT
Brain
and
Cognitive
Sciences
PhD
Program。
麻省理工学院。脑与认知科学。全额奖学金博士录取。
窗外的天空,那抹幽蓝正在迅速褪去,东方天际,一缕极淡、极亮的金色晨曦,正奋力地刺破云层,投射下来。那光芒穿透巨大的落地窗,不偏不倚地落在那份录取通知书的标题上。
Congratulations!
那个单词,在破晓的晨光中,仿佛被点燃,跳跃着温暖而磅礴的金色火焰。
实验室彻夜未熄的幽蓝荧光,与窗外喷薄而出的、带着无限生机的金色晨曦,在这一刻,奇异地交融在一起,映亮了整个角落。
我的手指,没有再去碰那冰冷的手机,而是轻轻地、却无比坚定地,落在了笔记本电脑冰凉的触控板上。光标移动,精准地点开了那封来自MIT的邮件。
指尖下滑,掠过那些热情洋溢的祝贺词,最终,定格在那简洁而庄重的段落:
【我们非常荣幸地通知您……基于您卓越的学术成就和研究潜力……为您提供脑与认知科学博士项目的全额奖学金(涵盖全部学费、生活费及研究经费)……】
破晓的晨光越来越亮,如同熔化的金液,泼洒在邮件通知上,也映亮了我的指尖。那光芒温暖而有力,带着一种洞穿黑暗、直抵未来的磅礴力量。
我微微勾起唇角。一个极淡的、释然的弧度。
那些喧嚣的、试图将我拉回过去的噪音,那些迟来的、廉价的情感追索,在眼前这片由数据和代码构筑的、通往人类认知最前沿疆域的金色大道面前,渺小得如同尘埃。
我的未来,在星辰大海,在神经元的微光闪烁之间,在人类认知的未解之谜深处。
它早已启程。
目光沉静地扫过邮件最后那个需要点击确认的【Accept
Offer】按钮。指尖悬停其上,感受着晨曦的温度,感受着新生的力量在血管里奔涌。
然后,轻轻落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