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便利店冷掉的三明治
凌晨三点的风带着秋意,刮在陈阳脸上像细砂纸。他蹬着电动车拐进城中村巷道,车篮里的快递箱晃了晃,最上面那个印着易碎品的纸箱角被蹭破了——刚才为了赶在快递站关门前进仓,闯了个黄灯。
出租屋的灯还亮着,暖黄色的光透过窗帘缝隙漏在青石板路上。陈阳轻手轻脚地开锁,玄关堆着三双快递鞋,最里面那双粉色拖鞋是林晓曼的,鞋跟磨得有些平了。他换鞋时踢到一个纸盒子,低头看见XX蛋糕坊的logo,才猛地想起什么,心脏像被快递胶带勒紧了一圈。
客厅桌上,那个心形蛋糕盒开着口,奶油边缘结了层薄薄的硬壳,插着的3周年快乐塑料牌歪在一边。林晓曼缩在沙发角落,超市收银员的蓝色工服还没换,头发松松挽着,露出后颈那道他常亲的淡褐色胎记。她面前的茶几上,放着半杯喝剩的牛奶,杯壁凝着水珠,像她眼下没擦干的泪。
回来了她声音哑得像被揉皱的收银小票,没抬头。
曼曼,我……陈阳把背包扔在地上,拉链没拉好,露出半截给她买的护手霜——她总说超市收银台的洗手液伤手。跨区有个急件,客户催得紧,路上又堵车……
堵车林晓曼终于抬起头,睫毛上沾着细碎的水光,今天下午三点我给你打电话,你说在派件;六点发消息,你说在中转场;现在凌晨三点,你说堵车。陈阳,你快递单上的地址都比我清楚你在哪。她拿起蛋糕盒,我跟同事换了夜班,想着你晚上能早点回,蛋糕是昨天下午订的,现在够不够给蚂蚁开周年派对
冰箱突然嗡地响了一声,打破沉默。陈阳看着她泛红的眼眶,想说戒指在快递箱里压变形了,却又觉得这话像劣质快递单上的错别字,苍白无力。他想起上周她夜班回来,路上被醉汉吓到,给他打电话时声音都在抖,而他正在给客户送一台钢琴,只能说你先锁好门,我忙完就回。
我累了。林晓曼把蛋糕盒推到一边,塑料牌啪地掉在地上,我们……都需要冷静一下。
陈阳没说话,转身走进卧室,摔门声不大,却像把空气劈成了两半。他靠在门板上,听见客厅传来压抑的啜泣声,像超市扫码枪漏扫了商品,在心里反复滴滴作响。床头柜上放着他们去海边玩的合照,她笑起来眼睛弯成月牙,手里举着他抓的小螃蟹。他伸手想去摸,却摸到枕头下那本卷了边的《杜布罗夫尼克旅行攻略》,扉页写着等攒够钱,带曼曼去看亚得里亚海。
窗外,快递站的三轮车突突地开过,陈阳盯着天花板上的水渍,像盯着一张永远派不完的快递单。他不知道,客厅里的林晓曼正对着蛋糕上模糊的3字发呆,工牌从口袋滑出来,上面贴着她刚入职时的照片,那时她还会对着每个顾客说欢迎光临,眼里有光。
2
威尼斯雨巷的快递单号
林晓曼是在递交离职申请的第二天买的机票。她站在超市收银台,给最后一个顾客扫码时,突然觉得那些条形码像缠在身上的绳子,越勒越紧。她用攒了半年的工资订了去上海的票,没告诉任何人,包括还在冷战的陈阳——他们已经五天没说过话了,他每天凌晨回来,在沙发上缩到天亮,像个临时寄存的快递。
上海的雨比三线城市的绵密,像超市里没撕干净的透明胶带。林晓曼在城隍庙吃小笼包,汤汁溅在手机屏幕上,正好遮住陈阳的未接来电。她想起三年前刚在一起时,他骑着电动车带她穿过老城区,说以后挣了钱,带你吃遍全国的小笼包。现在他的电动车后座绑满了快递,再也没载过她。
在威尼斯的第一个清晨,雨下得更大了。林晓曼撑着伞走在石板路上,看着贡多拉船夫熟练地收起船桨,突然想起陈阳分拣快递时的手,也是那么快,那么稳。她在叹息桥边给陈阳发了条消息,附了张照片,桥上的雨水汇成细流,像她那天晚上没流完的泪。消息显示已读,却没有回复。
她漫无目的地逛到一家明信片店,橱窗里摆着杜布罗夫尼克的风景照——红屋顶、蓝海水、古老的城墙。她想起陈阳枕头下那本旅行攻略,有次她假装睡着,听见他在灯下小声念:洛维耶纳克堡垒,像中世纪骑士的头盔……当时她心里偷偷笑他傻,现在却觉得喉咙发紧。
傍晚在民宿整理行李时,林晓曼从钱包里掉出一张揉皱的快递单,是去年她生日时,陈阳给她寄的礼物。单号旁边用铅笔写着:曼曼收,路上小心,哥给你护航。那是他第一次叫她曼曼,她记得自己躲在超市储物间里,对着单子笑了很久。现在这张单子边角磨得发白,像他们被生活磨掉的温柔。
雨停了,威尼斯的路灯亮起来,把水巷照得像碎掉的银河。林晓曼走到河边,看见一对情侣依偎着看日落,男生正给女生拍照,女生笑得前仰后合。她下意识摸出手机,想拍张照发给陈阳,手指悬在屏幕上,却不知道该说什么。最终只发了句:这边的披萨没你做的番茄炒蛋好吃。
消息依旧石沉大海。她靠在石柱上,看着水面上自己的倒影,工牌已经摘掉了,脖子上空荡荡的,像心里缺了一块。远处传来教堂的钟声,林晓曼突然想起,陈阳说过杜布罗夫尼克的圣布莱斯教堂有座会报时的钟,钟声能传到海里。她拿出手机查机票,威尼斯到杜布罗夫尼克的航班,明天早上七点。
3
古城市场的法棍与心跳
杜布罗夫尼克的阳光像融化的蜂蜜,浇在林晓曼的肩上。她拖着行李箱走在古城石板路上,高跟鞋踩在凹凸不平的石头上,发出清脆的声响——这双鞋是陈阳买的,说她穿起来像超市里的小公主,现在鞋跟已经磨掉了一小块。
正午的中央市场人声鼎沸,卖鱼的大妈用克罗地亚语吆喝着,摊位上的沙丁鱼闪着银蓝色的光。林晓曼蹲在水果摊前,习惯性地用拇指和食指捏了捏橙子,这是她在超市练出的挑水果绝技:软硬度刚好的才新鲜。她挑了三个放进纸袋,摊主是个戴头巾的老奶奶,冲她笑时露出缺了一颗的门牙。
就在这时,一阵自行车铃声由远及近,林晓曼下意识抬头,看见一个穿蓝色T恤的男人骑着车冲过来,车篮里的法棍随着颠簸滚了出来,咚地砸在她脚边。法棍断成两截,面粉洒在她的白色帆布鞋上。
抱歉抱歉!男人跳下车,弯腰去捡法棍,抬头的瞬间,两人都愣住了。
阳光穿过市场的遮阳棚,在陈阳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他瘦了些,下巴长出青色的胡茬,T恤袖口还沾着没洗干净的快递单墨迹,像某种洗不掉的印记。林晓曼手里的橙子差点掉在地上,纸袋被捏得发皱,她能听见自己的心跳,比超市高峰期的扫码声还快。
你……怎么在这陈阳的声音有些沙哑,像快递单被雨水泡过。他看着她脚边的法棍,又看看她手里的橙子,突然想起什么,从车篮里翻出半瓶矿泉水,渴不渴这边水挺贵的……
林晓曼没接水,只是盯着他袖口的墨迹。那是她熟悉的快递单颜色,蓝色的,上面印着申通快递。她想起有次他加班到半夜,回家时袖口沾着墨水,说是帮客户填错了地址,她一边抱怨他笨手笨脚,一边用牙膏帮他搓洗。
我来……旅游。林晓曼找回自己的声音,却发现干涩得厉害。她把橙子往袋子里塞了塞,手指不小心碰到陈阳的手,两人像触电般同时缩回。
卖鱼的大妈在一旁看得直乐,用蹩脚的英语说了句Lovebirds。林晓曼的脸腾地红了,陈阳也有些窘迫,挠了挠头,把断成两截的法棍递给她:这个……赔给你
林晓曼看着那截沾满灰尘的法棍,突然笑了出来。她接过法棍,掰下一小块放进嘴里,面粉的味道很淡,却让她想起陈阳第一次给她做的手抓饼,面没揉好,咬起来像在嚼棉花。
算了,她把剩下的法棍还给他,你留着吧,看你挺饿的。
陈阳没接,只是看着她,眼神里有她读不懂的复杂情绪。阳光越来越烈,市场里弥漫着鱼腥味和水果的甜香,远处传来街头艺人的琴声。林晓曼觉得眼眶有点热,她低下头,假装整理鞋带,却看见陈阳的自行车篮里,除了法棍,还放着一本卷了边的《杜布罗夫尼克旅行攻略》,和他枕头下那本一模一样。
4
城墙砖缝里的旧时光
陈阳把断法棍塞进车篮,链条发出咯吱声。两人沉默地走出市场,石板路被晒得发烫,林晓曼的帆布鞋底快粘在地上了。她偷偷瞥向身边的男人,他走路还是老样子,有点内八字,像怕踩坏地上的东西——以前他送易碎件时,也是这样小心翼翼。
去城墙看看陈阳突然开口,手指向远处盘踞在山崖上的城墙轮廓,攻略上说,这里的日落特别有名。他声音里带着点刻意的轻松,像在派送一个难搞的件,努力挤出标准笑容。
林晓曼没点头也没摇头,只是跟着他走。路过一家纪念品店,橱窗里摆着利比达人偶,铁皮做的小人捧着一颗玻璃心。陈阳停下脚步:你记不记得,上次在夜市,你非要买那个铁皮青蛙,结果回家就被我坐坏了……
是你自己笨。林晓曼接话,说完就后悔了,语气太像以前拌嘴。陈阳却笑了,眼角的细纹挤在一起,像快递单上折叠的痕迹。他推开门,风铃叮铃响了两声,店员是个戴头巾的姑娘,用英语问他们要不要看地图。
买完票走上城墙,石阶陡峭,林晓曼提着裙摆往上爬,陈阳下意识伸手想扶她,手伸到一半又缩回去,假装去擦额头上的汗。阳光把城墙砖晒得滚烫,砖缝里长着几株顽强的野草,像他们之间磨不掉的回忆。
1991年,这里被炮弹炸过。旁边的导游团传来讲解声,一个金发小哥指着墙上的弹痕,你们看这些修复的痕迹,用的是蛋清和石灰浆。
林晓曼蹲下来,手指轻轻拂过那些粗糙的补丁,石灰浆的颗粒硌着指尖。她想起有次出租屋厨房漏水,陈阳半夜找遍工具箱,最后用面粉和蛋清糊墙,第二天早上还得意地拍照发朋友圈,配文居家小能手上线。结果下午墙又漏了,他蹲在地上擦水,像个做错事的孩子。
那时候你说,林晓曼忽然开口,声音被风吹得有点散,说我们的家就像这堵墙,破了就补,总能好起来。
陈阳没说话,只是蹲在她旁边,看着那些弹痕。远处的亚得里亚海蓝得像块玻璃,几艘游船驶过,留下白色的尾迹。城墙下的老城里,红屋顶层层叠叠,像打翻了的颜料盒。
其实我……陈阳刚想说什么,突然一阵风吹来,林晓曼的发带被吹走了,飘飘悠悠地往下掉。她惊呼一声,身体往前倾,陈阳眼疾手快拉住她的胳膊,把她往回拽。
小心点!他的手心全是汗,紧紧攥着她的胳膊,力道大得让她有点疼。林晓曼抬起头,撞进他盛满担忧的眼睛里,那里面映着她的样子,还有背后的蓝天和城墙。
发带掉进了城墙下的小巷,看不见了。林晓曼挣开他的手,有点不好意思地整理头发:谢谢。
没事。陈阳转过身,假装看风景,耳朵却红了。他从背包里摸出一瓶水,拧开递给她,喝点水吧,刚才在市场没好意思给你。
矿泉水瓶上凝着水珠,像他们之间悬而未决的情绪。林晓曼接过水,喝了一小口,冰凉的液体滑过喉咙,却压不下心里的燥热。她看着陈阳的侧脸,他正在看墙上的一块铭牌,阳光勾勒出他的下颌线,还是记忆里的样子,只是多了些生活的痕迹。
其实那天,陈阳突然开口,声音很轻,戒指在快递箱里压变形了,我本来想拿去修,结果……
别说了。林晓曼打断他,不是生气,而是怕自己会哭出来。她指着远处的洛维耶纳克堡垒:你看,像不像你说的骑士头盔
陈阳顺着她指的方向望去,堡垒矗立在悬崖上,果然像顶坚固的头盔。他笑了笑:嗯,跟攻略上画的一样。
两人不再说话,只是并肩站在城墙上,看着太阳慢慢往西沉。海面上的金光越来越盛,把城墙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他们的影子在地上挨在一起,像从未分开过。远处传来教堂的钟声,沉沉地敲在海面上,也敲在他们心上。
5
海鲜餐厅的沉默菜单
日落时分,海风吹散了白天的燥热。陈阳推着自行车,林晓曼跟在旁边,两人沿着海岸线走。路过一家挂着Lady
Pipi招牌的餐厅,红色的灯笼在暮色中晃悠,菜单上画着肥美的海鲜。
饿了吗陈阳停下脚步,这里的章鱼意面好像很有名。
林晓曼看着菜单上的图片,胃里确实咕咕叫了。她想起以前两人常去的那家小餐馆,陈阳总是点她爱吃的番茄炒蛋,自己默默扒拉白米饭。那就……试试吧。她说。
餐厅建在悬崖边,露台的栏杆外就是万丈深渊,海浪拍打着岩石,发出沉闷的声响。服务员是个会说中文的本地姑娘,笑着递来菜单:推荐今日捕捞的剑鱼,配柠檬黄油酱。
陈阳接过菜单,熟练地帮林晓曼把菜单转向光线好的一面——这是他以前在超市帮她整理货架时养成的习惯,总把畅销品摆在显眼处。林晓曼看着他低头看菜单的样子,灯光在他睫毛上投下阴影,心里某个角落突然软了一下。
就点剑鱼吧,林晓曼说,再要一份海鲜拼盘。
菜上来得很快,剑鱼煎得金黄,淋着新鲜的柠檬汁,海鲜拼盘里有大虾、贻贝和鱿鱼,堆得像座小山。陈阳拿起刀叉,刚想帮林晓曼切鱼,手又顿住了,尴尬地咳了一声,开始切自己那份。
林晓曼看着他笨拙的样子,忍不住笑了。她拿起一只大虾,习惯性地想剥壳,剥到一半想起什么,又把虾放回盘子里。就在这时,一只剥好的虾递到她面前,陈阳的手指沾着黄油,有点不好意思地说:给你。
林晓曼接过虾,虾肉Q弹,带着柠檬的清香。她小声说了句谢谢,把虾放进嘴里,味道比想象中还要好。陈阳见她吃了,也松了口气,开始埋头剥剩下的虾,把剥好的堆成一小堆,放在她面前的盘子里。
这是他们吵架以来,第一次如此平静地一起吃饭。没有争吵,没有冷战,只有海浪声和刀叉碰撞的轻响。林晓曼看着面前的虾堆,想起以前每个加班的夜晚,陈阳都会给她带宵夜,有时是包子,有时是炒粉,总会细心地把筷子摆好。
其实……林晓曼开口,又不知道该说什么。她指着窗外的海面,这里的海,比我们那边的干净多了。
嗯,陈阳点点头,攻略上说,亚得里亚海的盐度特别高,所以特别蓝。他顿了顿,又说:就像你以前说的,蓝色是流动的和解。
林晓曼猛地抬起头,没想到他还记得。那是她以前看画展时说的话,没想到他一直记在心里。她看着陈阳,他也正看着她,眼神里有歉意,有温柔,还有一丝小心翼翼的期待。
这时,邻桌传来一阵笑声,一对情侣正在分享一块蛋糕,男生把奶油抹在女生脸上,女生笑着追打他。林晓曼看着他们,嘴角也忍不住上扬。陈阳拿起桌上的面包,撕成小块,递给她一块:尝尝这个,橄榄油浸过的。
面包松软,带着橄榄油的清香。林晓曼咬了一口,突然想起在罗马的那个下午,她给陈屿写明信片,最后只写了这边的披萨没你做的番茄炒蛋好吃。原来有些味道,是刻在记忆里的,无论走多远,都不会忘记。
晚餐在沉默中结束,账单放在一个小小的铁盒里,陈阳抢着付了钱。走出餐厅时,月亮已经升起来了,银色的月光洒在海面上,像碎了一地的星星。
接下来去哪陈阳问,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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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晓曼看着远处古城墙上的灯火,像一串温暖的项链。她深吸一口气,海风吹乱了她的头发,也吹散了心里的阴霾。
去看看圣布莱斯教堂吧,她轻声说,攻略上说,那里的钟声能传到海里。
陈阳愣了一下,随即笑了,像收到了一个期待已久的快递。他点点头,推着自行车跟在她身边,月光把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沿着海岸线,慢慢走向古城的方向。
6
圣布莱斯钟楼下的未寄明信片
午夜的圣布莱斯教堂在月光下泛着青白,廊柱上的浮雕被岁月磨得模糊,圣徒手持利剑的姿态却依旧庄严。林晓曼仰起头,看着钟楼顶部的青铜钟,想起陈阳攻略里写的:17世纪的钟,每到整点会敲响29下,纪念杜布罗夫尼克脱离威尼斯统治的29年。
还差五分钟到十二点。陈阳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他刚把自行车锁在教堂门口的铁环上,车篮里的法棍早就吃完了,只剩下半瓶没喝完的矿泉水。他走到她身边,肩膀轻轻碰到她的,两人都像被烫了一下,又默默挪开一点距离。
教堂广场空无一人,只有角落里的咖啡馆还亮着暖黄的灯。林晓曼盯着钟楼的指针,秒针每走一格,都像踩在她心上。她想起三年前的跨年夜,两人挤在超市的员工宿舍里,用微波炉热饺子,陈阳把唯一的肉馅饺子偷偷放进她碗里,说:新年要吃点好的。
其实我在罗马,陈阳突然开口,声音比白天更轻,给你写了张明信片。他从背包侧袋里摸出一张折了角的卡片,边缘被磨得毛糙,显然被摸了很多遍。没敢寄,怕你不收。
林晓曼接过明信片,正面是西班牙广场的台阶,阳光下的鸽子扑棱着翅膀。背面用铅笔写着几行字,字迹被擦改了很多次,有些地方甚至划破了纸:曼曼,这边的披萨……其实我想说,那天蛋糕的事,对不起。还有,我在快递站攒了三百六十五个快递盒,想拼个家给你。
最后一句被划了波浪线,像快递单上的修正液痕迹。林晓曼的手指划过那些铅笔印,冰凉的卡片上仿佛还留着他的体温。她想起那个堆满快递盒的阳台,他说要改造成小花园,结果直到分手,盒子里还堆着旧报纸。
铛——
圣布莱斯的钟声突然响起,厚重的铜音撞在教堂的拱顶上,又滚落到海面。林晓曼吓了一跳,明信片差点掉在地上,陈阳伸手扶住她的手腕,这次没有立刻松开。钟声一共敲了29下,每一下都像在给过去的三年倒计时。
以前在超市,林晓曼看着钟楼,声音被钟声淹没了一半,每次整点报时,我就想,你是不是又在哪个小区爬楼梯送快递。她顿了顿,有次下大雨,你浑身湿透送件到超市,我偷偷把暖宝宝塞进你的快递袋里。
陈阳的手指紧了紧,手腕上的脉搏跳得很快。他看着她的侧脸,月光勾勒出她的睫毛,像超市货架上排列整齐的商品。我知道,他低声说,后来每次摸快递袋,都先摸有没有暖宝宝。
最后一声钟响落下,海面恢复了平静,只有远处的渔船亮着微弱的灯。林晓曼想抽回手,却被陈阳轻轻握住了。他的手心还是那么粗糙,指腹上有常年握车把磨出的茧,却很温暖,像冬天的暖宝宝。
曼曼,他看着她的眼睛,月光在他瞳孔里碎成星星,回去以后,我换个工作吧。找个能按时回家的,陪你一起吃晚饭。
林晓曼没说话,只是看着他。她看见他眼里的期待,还有一丝害怕被拒绝的紧张,像极了当初他第一次跟她表白时的样子。远处的咖啡馆传来打烊的音乐,是首温柔的克罗地亚民谣。
她轻轻挣开他的手,却没有后退,只是从口袋里摸出一个东西,递到他面前。那是个小小的冰箱贴,上面画着杜布罗夫尼克的红屋顶,两个卡通小人手牵手站在城墙下。
这个,她小声说,帮我贴在冰箱上吧。
陈阳愣了一下,随即接过冰箱贴,像接过一个易碎的快递。他用力点点头,喉结滚动了一下,没说出话来。月光下,他的眼睛亮晶晶的,不知道是月光还是别的什么。
教堂的钟声余韵未散,海风带着咸湿的气息吹来,把两人的头发吹得乱乱的。林晓曼看着陈阳手里的冰箱贴,突然觉得心里那块空了很久的地方,好像被什么东西填上了。不一定是完全复原,但至少,有了修补的痕迹,像城墙砖缝里的蛋清石灰浆。
7
机场安检口的同程登机牌
返程的清晨,杜布罗夫尼克机场被薄雾笼罩。林晓曼拖着行李箱走进航站楼,阳光透过玻璃幕墙照进来,在地上投下长长的格子影。她在值机柜台前排队,听见身后有人喊她的名字。
曼曼!
陈阳背着双肩包跑过来,头发还有点乱,显然是刚睡醒。他手里拿着两张登机牌,气喘吁吁地说:你也坐这班太巧了吧!
林晓曼看着他手里的登机牌,上面的航班号和座位号清晰可见:31A和31B。她想起昨天在教堂前,他偷偷查机票的样子,假装没看见,心里却有点发暖。嗯,她点点头,挺巧的。
安检口前,陈阳帮她把行李箱放上传送带,又顺手把她口袋里的手机拿出来放进筐里——这是以前他帮她整理快递时的习惯,总怕落下东西。林晓曼看着他忙碌的背影,突然想起第一次跟他回家,他也是这样帮她拿行李,紧张得手心冒汗。
过了安检,两人坐在候机厅的长椅上。陈阳从包里摸出一个塑料袋,里面装着几块潘妮托妮面包:早上在酒店拿的,你尝尝,挺甜的。
林晓曼接过面包,咬了一小口,果然很甜,里面还有葡萄干。她想起在古城市场,他把焦脆的面包边留给她的样子。谢谢。她说。
陈阳没说话,只是看着窗外的飞机。过了一会儿,他像是下定了决心,从包里拿出那张在罗马没寄出的明信片,递给她:这个……还是给你吧。
林晓曼接过明信片,背面多了一行字,是用黑色水笔写的,很工整:其实不管在哪里,只要跟你在一起,就是家。她的手指划过那些字,心里软软的。
我辞职了,陈阳突然说,眼睛还是看着窗外,昨天晚上就跟站长说了。以后……想找个能陪你的工作。
林晓曼没说话,只是把明信片小心翼翼地放进包里。她看见他袖口的快递单墨迹淡了很多,好像被洗了很多次。阳光越来越强,照在他脸上,把他的胡茬照得清清楚楚。
登机广播响了,两人站起身,一起走向登机口。陈阳自然地接过她的行李箱,像以前无数次帮她搬超市促销箱一样。林晓曼跟在他身边,看着他的背影,突然觉得,那些曾经以为无法跨越的鸿沟,好像在杜布罗夫尼克的阳光和海风中,慢慢被填平了。
上了飞机,找到座位,31A和31B果然挨在一起。陈阳帮她把行李箱放进行李架,又把她的外套拿出来搭在椅背上。林晓曼坐下,看着窗外的杜布罗夫尼克越来越小,红屋顶渐渐变成彩色的斑点,亚得里亚海像一块巨大的蓝宝石。
到家以后,陈阳系着安全带,声音有点低,要不要一起吃个晚饭我……学了道新菜,番茄炒蛋配剑鱼。
林晓曼转过头,看见他紧张得抿着嘴,像个等待评价的学生。她忍不住笑了,阳光透过舷窗照在她脸上,暖洋洋的。
好啊,她说,不过你得先把厨房漏水的问题解决了,上次用蛋清糊的墙又漏了。
陈阳愣了一下,随即也笑了,眼睛弯成了月牙。保证完成任务,他说,这次用真正的水泥,再也不用面粉和蛋清了。
飞机开始滑行,加速,然后猛地冲向蓝天。林晓曼看着窗外的云层,心里一片澄明。她不知道未来会怎样,也不知道他们是否真的和好了,但至少此刻,身边坐着这个熟悉的人,手里攥着那个杜布罗夫尼克的冰箱贴,她觉得很安心。
陈阳看着她微笑的侧脸,悄悄从口袋里摸出一枚戒指,那是他重新修好的戒指,放在一个小小的蓝色盒子里。他没有立刻给她,只是把盒子紧紧握在手里,像握着一个美好的期待。
飞机冲上云霄,云海翻涌,阳光灿烂。林晓曼闭上眼睛,嘴角还带着淡淡的笑意。也许有些伤口不需要完全愈合,有些争吵不需要分出胜负,重要的是,在世界的某个角落,有人愿意和你一起,把破碎的时光,一点点粘成温暖的形状,就像杜布罗夫尼克的城墙,带着伤痕,却依然坚固而美丽。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