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趣阁 > 都市小说 > 世子,糖糕刺客到货! > 第一章

>京城第一洁癖世子萧景琰遇上了克星。
>那日他正在庭院焚香抚琴,突然天降异物——
>一块桂花糕精准糊在他价值千金的云锦袖子上。
>罪魁祸首趴在墙头傻笑:对不住啊!我在追猫...
>他冷着脸拎起这糖糕刺客:弄脏一件,赔我十件。
>后来她真夜夜翻墙送新衣,衣角却总沾着可疑糖渍。
>直到寿宴那日刺客突袭,她抡起铜盆砸晕三个杀手。
>萧景琰盯着她裙摆的血渍:这件也得赔。
>她气得掏出块芝麻糖塞他嘴里:赔你个鬼!
>他喉结滚动:...好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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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节:
六月初七,黄历上写着诸事不宜,尤其是忌近甜物。
靖王府世子萧景琰的清辉院,便是整个京城最远离甜字的所在。空气里浮动的是冷冽的雪松与沉水香,一丝多余的烟火气也无。庭院角落,一尊青玉狻猊香炉吐出袅袅烟线,笔直如尺。世子殿下端坐梧桐树下,一身素白暗云纹的锦袍纤尘不染,指尖拂过琴弦,流泻出的琴音清冷孤高,仿佛拒人于千里之外。他微微垂着眼睑,长睫在眼下投出一小片疏淡的阴影,整个人像一尊冰雕玉琢的神像,完美,却毫无暖意。
贴身侍卫铁云如同另一尊石雕,垂手侍立在廊下阴影里,屏息凝神,只求不扰了主子这份冰封的雅静。
就在一个清越的泛音刚刚自指尖滑出,余韵将散未散之际——
喵呜!
一声尖利短促的猫叫撕裂了庭院的寂静。
紧接着,一道灰扑扑的影子带着一阵风,猛地从院墙根的花丛里蹿了出来!是一只半大的狸花猫,嘴里死死叼着个亮晃晃的金属物件,慌不择路地直冲那价值不菲的焦尾琴奔去!
几乎在同一瞬,墙头上哗啦一声,冒出个毛茸茸的脑袋。一个姑娘,顶着一张沾满了灰尘和可疑白色粉末的脸,双眼瞪得溜圆,死死盯着那只猫,嘴里还叼着半块没啃完的桂花糕。
喂!小贼!还我模子!她含糊不清地大喊一声,双手扒着墙头,笨拙地就要往里翻。
萧景琰的琴音戛然而止。
他抬眸,那双总是平静无波的眼眸深处,瞬间掠过一丝极淡却尖锐的愕然与……被冒犯的冷意。如同无瑕美玉被溅上了泥点。他甚至没看清那是什么,只本能地感知到一种强烈的不洁之物正在入侵他的领域。
铁云反应如电,身形一闪,已如鬼魅般掠至墙下,手按刀柄,厉声喝道:大胆!何人擅闯世子禁地!
墙头上的姑娘被这声暴喝吓得一哆嗦,嘴里的半块桂花糕噗地掉了下去。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拉长。
那半块黄澄澄、油润润、散发着浓郁甜香的桂花糕,在萧景琰冰冷的视线里,划出一道刺眼的、令人作呕的抛物线。
啪叽。
一声黏腻的轻响。
不偏不倚,那块温热的、沾着可疑口水的桂花糕,正正好好,糊在了萧景琰平放在琴案上的、那价值千金的云锦广袖袖口之上。
金黄的糖渍,细碎的干桂花,还有一点可疑的湿润……瞬间在那片纯净无瑕的雪白上晕染开一片污浊的、甜腻的印记。
死寂。
连那只闯祸的猫都吓得炸了毛,叼着模具僵在原地。
铁云倒抽一口冷气,感觉自己的头皮都炸开了。他清晰地看到主子搭在琴弦上的手指,瞬间绷紧,骨节泛出森然的青白色。世子殿下周身的气压,骤然降到了冰点以下,连香炉里飘出的烟线都似乎扭曲了一下。
苏小满趴在墙头,看着自己惹下的滔天大祸,脑子彻底懵了。她看看世子那张俊美得不像真人、此刻却冷得能刮下霜来的脸,又看看他袖口那片刺目的罪证,喉咙发干,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傻笑:
对……对不住啊!我、我在追猫……它叼了我的寿桃模子……声音越来越小,最后几乎成了蚊子哼哼。
拿下。两个字,冰冷彻骨,不带一丝情绪,从萧景琰薄唇中吐出,比三九天的寒风更凛冽。
铁云没有丝毫犹豫,脚下一点,身形拔地而起,鹰爪般的手直取苏小满的肩头。苏小满吓得魂飞魄散,求生本能压倒了一切!她尖叫一声,手忙脚乱地想缩回去,身体却失去平衡,整个人从墙头直直栽了下来!
哎哟!
她重重摔在墙根松软的泥地上,尘土飞扬。铁云一击落空,落地后毫不迟疑,再次欺身而上,五指如钩,眼看就要扣住她的脉门。
别碰我!苏小满情急之下,也顾不上什么后果了,那只刚刚还抓着墙砖沾满泥灰的手,本能地胡乱一挥,试图格挡开铁云的手。
砰!
一声闷响。
铁云只觉一股沛然巨力猛地撞在自己的手腕上,整条手臂瞬间酸麻,竟被硬生生荡开!他蹬蹬蹬连退三步才稳住身形,满脸惊骇地看着地上那个灰头土脸、看起来毫无威胁的姑娘——这丫头好大的力气!
苏小满也懵了,看看自己的手,再看看退开的侍卫,一时忘了害怕。
就在这混乱的瞬间,那只叼着模子的狸花猫,大概是被苏小满落地的动静惊到,猛地一窜,竟从萧景琰脚边掠过!
喵!
猫爪上的泥尘,毫不客气地蹭在了世子殿下另一侧雪白的衣摆下缘,留下几道清晰的、灰黑色的爪印。
萧景琰的视线,缓缓地,从袖口那片甜腻的污渍,移到衣摆那几道刺目的泥痕。他周身散发的寒气,几乎让空气都凝结成冰。他缓缓站起身,雪白的袍角拂过地面,每一步都带着无形的压迫感,走向摔在地上、正试图爬起来的苏小满。
苏小满刚撑起半个身子,一只修长、干净、骨节分明的手就伸到了她的面前。那手完美得如同玉雕,指甲修剪得一丝不苟,在午后的阳光下泛着冷硬的光泽。然而,这只手的目标不是扶她,而是精准地揪住了她后衣领。
一股不容抗拒的力量传来,苏小满像只被拎住后颈皮的小猫,双脚离地,被轻而易举地提溜了起来。
她被迫仰起头,撞进一双深不见底的眼眸里。那里面没有怒火,只有一片冻彻骨髓的漠然和……一种她无法理解的、被严重亵渎的厌恶。他身上清冽的雪松香混着甜腻的桂花糕气味,形成一种诡异又令人窒息的味道,直冲她鼻腔。
弄脏一件,萧景琰的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如同冰珠砸落玉盘,带着一种审判般的冰冷,赔我十件。
苏小满被这近在咫尺的寒气冻得一哆嗦,看着他那张俊美无俦却毫无表情的脸,还有袖口衣摆上那醒目的罪证,一股巨大的委屈和荒谬感涌上来,冲口而出:十件!你打劫啊!我……我赔不起!
百味斋的萧景琰的目光扫过她沾满面粉的粗布衣裳,语气没有丝毫波澜,却带着洞悉一切的笃定。
苏小满蔫了,像被戳破的皮球,小声嗫嚅:……学徒。
铁云。萧景琰松开手,仿佛扔开什么脏东西,慢条斯理地从袖中(避开污渍的位置)抽出一条崭新的素白丝帕,仔仔细细地擦拭着方才拎过苏小满后领的手指,每一根指节都不放过。
属下在!铁云立刻躬身。
看着她。萧景琰将用过的丝帕随意丢弃在地,仿佛那是世上最肮脏的垃圾,打扫干净。她弄脏的每一寸地方,包括那只畜生留下的痕迹。他目光冷冷扫过地上那块桂花糕和猫爪印,还有,在寿宴结束前,她就在这里‘做工抵债’。盯紧这只‘糖糕刺客’,别让她再靠近我三丈之内,也别让她身上任何一点‘甜腻’污秽的气息飘过来。
糖糕刺客!苏小满瞪大了眼睛,对这个极具侮辱性的新称号表示强烈抗议。
萧景琰一个冰冷的眼风扫过来,成功让她把后面的话咽了回去,只剩下气鼓鼓的腮帮子。
是,殿下!铁云嘴角几不可察地抽搐了一下,恭敬领命。他同情地看了一眼这个即将在世子殿下洁癖地狱里挣扎的刺客,默默为她点了一根蜡。
第二节:
清辉院的偏房,成了苏小满临时的牢房兼战场。铁云面无表情地传达了世子殿下的圣旨和一系列详尽到令人发指的规矩:离世子三丈远(最好消失)、不许发出噪音(呼吸声最好也小点)、身上不许带甜味(沐浴更衣是每日必修)、打扫必须一尘不染(头发丝都不许有)。
苏小满开始了水深火热的人质生涯,每一天都像在刀尖上跳舞,而萧景琰就是那把悬在她头顶的、淬了冰的利刃。
她的打扫过程,堪称清辉院的灾难现场实录。
第一天擦博古架上的羊脂玉净瓶,她战战兢兢,手一抖,那价值连城的瓶子在架子上危险地晃了几晃,吓得铁云差点心脏停跳,一个箭步冲上去扶稳。苏小满讪讪地收回手,一脸无辜:它……它自己滑……
拖地更是灾难。她力气大,一桶水拎得轻松,可控制水流就难了。水桶稍一倾斜,哗啦一声,小半桶水就泼了出去,漫过光洁如镜的金砖地面,直逼世子殿下常坐的琴案下方。铁云的脸都绿了,苏小满手忙脚乱地用抹布吸水,结果水渍没吸干,倒把泥脚印拖得到处都是。
整理书房更是精准踩中了世子的强迫症死穴。萧景琰的书卷按经史子集、年代、地域、甚至装帧颜色分门别类,一丝不乱。苏小满看着满架子的书就眼晕,本着大小差不多放一起的原则,把几本珍贵的宋版古籍和几本新出的杂记话本混放在了一起,又把一套湖蓝色封皮的诗集塞进了靛青色的区域。
萧景琰偶然进来取书,目光扫过书架,脚步猛地顿住。他静静地看着那几处刺眼的错位,薄唇抿成一条冰冷的直线,周身的气压瞬间低得能冻死人。他甚至没看苏小满一眼,但那无声的、仿佛整个空间都被污染了的窒息感,让苏小满恨不得当场挖个地洞钻进去。
生、化、武、器的指控也时有发生。苏小满嗜甜如命,被关在这无甜地狱里简直要了她的命。一天午后,她实在馋得厉害,偷偷摸摸从贴身小荷包里抠出半块珍藏的芝麻糖,刚塞进嘴里,还没来得及品味那销魂的甜香——
咳咳!一声刻意压低的咳嗽在门口响起。
苏小满吓得魂飞魄散,猛地扭头,只见萧景琰不知何时站在了偏房门口,离她足有五丈远,正用一方雪白丝帕死死捂住口鼻,眉头拧成一个厌恶的结,那双好看的眼睛里满是毫不掩饰的生理性不适和谴责。
什……什么味苏小满装傻,想把嘴里的糖囫囵咽下去,差点噎住。
甜腻,污秽。萧景琰的声音隔着丝帕,闷闷的,却字字如刀,立刻,沐浴,更衣。把这里……熏香。他仿佛再多待一秒都会被污染,说完便拂袖转身,背影都透着极致的嫌弃。
苏小满欲哭无泪,看着手里剩下的一点点糖屑,再看看世子殿下消失的方向,悲愤地小声嘀咕:……狗鼻子吗
唯一的慰藉,是那只闯祸的狸花猫。它似乎认定了苏小满是它的饭票,时常溜进清辉院,熟门熟路地蹭到苏小满脚边打滚撒娇,喵喵叫着讨食。苏小满心软,总会偷偷省下一点自己的饭食喂它。每当这时,清冷的庭院里总会响起世子殿下隐忍的、饱含怒火的命令:铁云!把那畜生——还有它掉的毛——弄走!紧接着便是一场人猫追逐、鸡飞狗跳的洁癖保卫战。铁云追得气喘吁吁,猫儿灵活逃窜,苏小满缩在角落不敢出声,内心疯狂吐槽:这世子怕不是跟毛茸茸有仇
偶尔,苏小满也会泄露出一点属于百味斋学徒的本事。一次在厨房门口,她无意中听到两个小丫鬟抱怨今日给世子备的莲子羹似乎火候过了,有点发苦。她忍不住插嘴:莲子芯没去净吧或者炖的时候放一小片新鲜橘皮,去苦提香正好。
小丫鬟惊讶地看着她。这话恰好被路过的福伯听到。这位总是笑眯眯的靖王府老管家,捋着胡须,目光在苏小满身上多停留了一瞬,若有所思。
日子就在这鸡飞狗跳、战战兢兢中滑过。苏小满觉得自己像一块被反复搓洗的抹布,灵魂里的甜味都快被世子殿下的洁癖给榨干了。她对着铜盆里自己憔悴的倒影,悲愤地握拳:苏小满,撑住!为了寿宴,为了自由!
第三节:
靖王府老王爷的六十寿诞,终于到了。
整个王府张灯结彩,宾客如云,丝竹管弦之声不绝于耳,处处洋溢着喜庆。前厅觥筹交错,热闹非凡。而后厨,则是另一番战场般的景象。
百味斋的点心是今日寿宴的重头戏之一,尤其是那象征长寿的蟠桃献瑞。苏小满作为戴罪立功人员,被特许在严格监督下回后厨帮忙。此刻,她正和师父,还有几个手脚麻利的帮工,在弥漫着各种食物香气的巨大厨房里忙得脚不沾地。
小满!模子!寿桃模子快拿来!师父老顽童洪亮的声音在嘈杂中响起。
来了来了!苏小满应着,手里托着一个沉重的黄铜蒸笼,里面是刚刚出笼、热气腾腾、莹白如玉的寿桃点心胚子。她脚步飞快地穿过忙碌的人群,朝放着模具的条案跑去。
就在这时,异变陡生!
厨房角落,一个堆放杂物的架子不知为何突然倾斜!上面码放得高高的几层沉重铜盆、铁锅,如同被推倒的多米诺骨牌,带着骇人的声势,轰然砸落!而下方,正站着两个埋头处理食材、毫无所觉的年轻帮厨!
小心——!一声尖利的惊呼划破厨房的喧闹。
苏小满眼角余光瞥见这一幕,心脏几乎跳出嗓子眼!来不及思考,身体的本能先于意识做出了反应。她猛地将手里滚烫的蒸笼往旁边的空案几上一扔!
哐当!蒸笼砸在案上,几个白胖的寿桃胚子滚落出来。
与此同时,苏小满整个人如同离弦之箭,爆发出惊人的速度,朝着那两个吓傻了的帮厨猛扑过去!她的目标不是救人,而是那个眼看就要砸到人头顶的最大号、最沉重的紫铜盆!
让开!她嘶吼着,双手灌注了全身的力气,在那千钧一发之际,狠狠地、精准地推在倾倒下来的紫铜盆边缘!
砰——哐啷啷!!!
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
沉重的紫铜盆被这股巨力硬生生推得改变了方向,擦着两个帮厨的头顶飞了出去,重重砸在旁边的青砖地上,发出一连串刺耳的翻滚碰撞声。铜盆边缘尖锐的豁口,在苏小满用力推挡的瞬间,毫不留情地划过了她左手的手背!
嘶!剧烈的疼痛传来,苏小满倒抽一口冷气,踉跄着后退一步,左手手背上瞬间绽开一道寸许长的口子,鲜红的血珠争先恐后地冒了出来,迅速染红了她的袖口和半边手掌。两个死里逃生的帮厨瘫软在地,脸色惨白。
厨房里瞬间一片死寂,所有人都被这电光火石间的变故惊呆了。
小满!你的手!师父最先反应过来,惊呼着冲过来。
剧痛让苏小满眼前阵阵发黑,额角渗出冷汗。她咬着牙,用没受伤的右手死死按住流血的伤口,痛得小脸皱成一团,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却强忍着没掉下来。她看了一眼滚落在地、沾了灰尘的寿桃胚子,又看看自己流血的手,一股巨大的委屈和恐慌涌上来——寿宴的点心!她的手!
混乱中,谁也没注意到,厨房连接后院的门廊阴影里,不知何时多了一道颀长冷峻的身影。
萧景琰原本是循着前厅的喧嚣出来透口气,顺便例行公事般地巡视一下府内安全。后厨方向的巨大异响将他引了过来。他站在廊下,隔着一段距离,将方才那惊心动魄的一幕尽收眼底。
他看到那个灰扑扑的身影如何不顾一切地扑出去,看到她如何用那双看起来毫无力量的手,爆发出惊人的力量推开沉重的铜锅,救下两条性命。也看到了铜盆边缘在她手背上划开的那道刺目伤口,看到了她瞬间煞白的小脸和强忍泪水的倔强模样。
那一刻,萧景琰冰封般的眼眸深处,似乎有什么东西极其细微地动了一下。他看到血珠滴落在她粗布裙摆上,迅速洇开一小片深色。那污秽的血色,那混乱的场面,本应是他洁癖最深恶痛绝的景象。
然而,他脚步未停。
在苏小满疼得几乎站立不稳,师父手忙脚乱想找东西给她包扎时,萧景琰已穿过惊魂未定的人群,走到了她面前。
他身上清冽的雪松气息瞬间压过了厨房里混杂的味道。
苏小满茫然地抬起头,泪眼模糊中,看到那张俊美却永远冰冷的容颜近在咫尺,吓得连痛都忘了,下意识地想把手藏到身后。
手。萧景琰的声音依旧没什么温度,甚至带着惯常的命令式口吻。
苏小满没动,只是警惕又困惑地看着他,像只受惊的小兽。
萧景琰眉头微不可察地蹙了一下,似乎对自己需要重复感到不耐。他不再言语,直接伸出右手——那只干净、修长、完美得如同艺术品的手。他动作有些生硬地从自己怀中(贴身处)摸出一个小小的、极其精致的白玉小圆盒。
那盒子温润光洁,一看就价值不菲。
在苏小满和周围所有人惊愕的目光中,萧景琰用指尖挑开盒盖,露出里面色泽金黄、质地细腻的半透明药膏。一股清苦的、混合着上好金疮药和名贵药材的独特气息弥漫开来。
他垂着眼睑,避开苏小满沾满面粉灰尘和血迹的手腕,只精准地拈起一小撮药膏。然后,带着一种近乎刻意的嫌弃表情,和一种不容置疑的强硬,将药膏极其快速地、几乎是啪地一下,糊在了苏小满手背那道狰狞的伤口上!
动作快得苏小满都没反应过来,只感到伤口一阵剧烈的刺痛,随即被一种清凉覆盖。
笨手笨脚!萧景琰收回手,仿佛碰了什么脏东西,语气是惯常的冰冷刻薄,甚至带着点迁怒,处理干净!别让血污了寿宴的食材!他飞快地瞥了一眼地上滚落的寿桃胚子,那眼神仿佛在说:看,都是你惹的祸。
苏小满呆呆地看着自己手背上那坨金贵的药膏,又看看萧景琰那张写满嫌弃的脸,再感受着手背上残留的、属于他指尖的、那一瞬间微凉的触感……巨大的荒谬感和一种难以言喻的酸涩委屈猛地冲上鼻尖,眼泪终于不受控制地大颗大颗滚落下来。她不是为了疼哭,是被这混蛋世子气哭的!
你……你……她哽咽着,说不出完整的话。
萧景琰却不再看她,仿佛完成了什么极其麻烦的任务,转身便走,步履依旧从容矜贵,只是背影似乎比平时僵硬了一分。他经过铁云身边时,冷冷丢下一句:看着她,弄干净。便头也不回地消失在通往花园的月洞门后。
铁云看着主子消失的方向,又看看哭得稀里哗啦、手上糊着世子珍藏御赐金疮药的苏小满,嘴角疯狂地、不受控制地向上扬起,又被他拼命压下去。他清了清嗓子,努力板起脸:苏姑娘,殿下吩咐了,您……先把手包扎好。寿桃……还来得及补救吗
苏小满抽噎着,用手背(糊着药膏的那只)狠狠抹了把眼泪,结果眼泪混着药膏糊了一脸,更狼狈了。她看着地上沾了灰的寿桃胚子,又看看自己受伤的手,一股不服输的倔强劲儿猛地顶了上来。
能!她带着浓重的鼻音,斩钉截铁地说,眼泪还在掉,眼神却亮得惊人,师父!帮我拿新鲜水蜜桃!要熟透流汁的那种!还有……还有上好的冰!快!
老顽童师父眼睛一亮,瞬间明白了徒弟的意图,大喝一声:好丫头!有你的!快!按小满说的办!
后厨再次忙碌起来,却带上了一种劫后余生的、奋力一搏的激昂。苏小满忍着痛,单手和师父配合,将新鲜水蜜桃熬煮成晶莹剔透的蜜桃糖浆,又指挥人将冰凿成细碎的冰沙。她小心翼翼地用没受伤的右手,将冰沙堆在干净的盘子里,做成山峦的形状,再将那莹白的寿桃胚子仔细清理干净,稳稳放在山巅。最后,将那熬好的、流动着宝石般光泽的蜜桃糖浆,缓缓地、均匀地淋在冰沙和寿桃之上!
糖浆遇冷迅速凝结,包裹住冰沙和寿桃,形成一层晶莹剔透的琥珀色外壳,如同冰封的仙山琼阁,而那雪白的寿桃端坐其中,更显圣洁。丝丝缕缕的冰凉甜香,带着水蜜桃特有的馥郁,瞬间弥漫开来。
冰珀寿山!苏小满看着自己的补救之作,长长舒了口气,脸上泪痕未干,却绽开一个混合着疲惫和成就感的笑容。
当这道别出心裁、清甜冰爽的冰珀寿山被端上寿宴,立刻引发了满堂惊叹。宾客们纷纷赞叹其匠心独具,清凉解腻,老王爷更是笑得合不拢嘴,连声称赞百味斋手艺非凡。世子萧景琰坐在主位,看着那道在烛光下流光溢彩的点心,目光在人群中搜寻到那个躲在角落、手上缠着白布、脸上还带着点狼狈却眼含期待的身影时,冰封的眸子里,有什么东西,似乎悄然融化了一丝。
危机解除,百味斋名声大噪。寿宴尾声,萧景琰当众宣布,苏小满将功折罪,不仅赦免其刺客身份,王府更额外赏赐了百味斋一笔丰厚的酬金。苏小满终于重获自由。
然而,她和那位高岭之花般的世子殿下之间,似乎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他看她的眼神,不再仅仅是冰冷的厌恶,偶尔会掠过一丝极淡的、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复杂。而苏小满,看着他那张依旧欠揍的冷脸时,除了想怼他,心底某个角落,也悄然滋生了一丝难以言喻的悸动。
***
寿宴风波后,苏小满终于呼吸到了百味斋外自由的、带着甜味的空气。然而,她和清辉院那位冰雕世子的孽缘,却并未就此斩断。
做工抵债是结束了,糖糕刺客的帽子也摘了。可没过两天,百味斋就迎来了一位意想不到的客人——世子殿下那位永远面无表情的贴身侍卫,铁云。
铁云抱臂站在略显拥挤的点心铺子里,与周围甜蜜温馨的氛围格格不入。他清了清嗓子,努力模仿主子那冰冷无波的语调,对着柜台后正给客人包点心的苏小满道:苏姑娘,殿下吩咐,上次寿宴用的那款‘冰珀寿山’,滋味尚可。再做一份,午后送到王府。
苏小满手里的油纸包差点掉地上,她猛地抬头,杏眼圆睁:啊还……还要
铁云面无表情地点点头,补充道:殿下还说,要少糖,多加些……茶味。说完,也不等苏小满回应,转身就走,留下一个酷似他主子的、冷硬的背影。
苏小满对着他的背影做了个鬼脸,小声嘀咕:‘尚可’还挑三拣四!洁癖精!可嘀咕归嘀咕,手上却不由自主地开始琢磨起这少糖加茶味的改良版冰珀寿山来。
这仿佛打开了一个诡异的闸门。
此后隔三差五,铁云总会带着各种奇奇怪怪的世子谕令光顾百味斋。
殿下问,上次那个带点微苦的坚果脆饼,还有没有(苏小满:那是失败品!烤过火了!他竟然喜欢)
殿下养的雪狮犬胃口不佳,苏姑娘……懂点兽医(苏小满:我懂个锤子兽医!我只会给野猫喂饭!)
殿下书房有盆墨兰,近日叶尖发黄,福伯说……苏姑娘似乎对花草也有心得(苏小满:福伯!您坑我!)
苏小满气得跳脚,每次都想把面粉糊在铁云那张面瘫脸上。可每一次,她又会忍不住绞尽脑汁去满足那些刁钻的要求。她发现,那位高高在上的世子殿下,似乎对她做的某些特定口味——尤其是那些清淡微苦、带着茶香或果酸的点心,接受度意外地高。这激起了她强烈的好胜心和……一丝隐秘的探索欲。
她开始了小心翼翼的投喂实验。
第一次,她做了一小碟极其清淡的龙井茶酥,只放了一点点蜂蜜提味,茶香清冽。让铁云带回去时,她特意强调:告诉你们殿下,就尝一小口!不好吃立刻拿走!绝不污染他的地盘!
铁云回来复命时,表情有点古怪:殿下……尝了。说……‘尚能入口,甜味还是多余’。
但苏小满眼尖地发现,铁云腰间挂着的食盒,空了。
第二次,她尝试了微酸的梅子冻,晶莹剔透,点缀了一小片薄荷叶。铁云带回的话是:殿下言,酸气冲鼻,勉强下咽。
第三次,她用上好的黑巧(苦的)包裹烤得香脆的杏仁,做成小小的脆球。这次铁云回来得更快,脸上那点古怪简直压不住了:殿下……什么也没说。吃完了。
苏小满看着空掉的食盒,再想想世子殿下那张万年冰山脸,脑补着他一边皱着眉嫌弃污秽、甜腻,一边又控制不住把点心默默吃完的场景,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连日来的憋屈一扫而空。
真香!她对着空气,得意地扬了扬下巴。
两人的互动模式也悄然改变。苏小满被传唤去王府的次数越来越多,活动范围也从后厨扩大到了花园、甚至偶尔靠近清辉院的外围。世子殿下依旧毒舌,嫌弃她走路带风(扬起灰尘)、嫌弃她笑声太大(噪音污染)、嫌弃她裙子上沾了草叶(不洁)。苏小满也毫不示弱,翻着白眼回敬他事儿精、龟毛、不食人间烟火。
但吵吵闹闹间,又多了点说不清道不明的熟稔和……微妙的亲近。她会在给他送点心时,故意离他近一点,看他强忍不适、眉头紧锁又不好发作的样子,心里暗爽。他会在她低头摆弄点心时,目光在她专注的侧脸和灵巧的手指上停留片刻,再飞快移开。
王府的老管家福伯,每次看到这对冤家斗嘴,总会捋着胡须,露出洞悉一切的高深微笑。铁云则成了最佳吐槽观众,内心弹幕疯狂刷屏:主子您洁癖呢说好的三丈呢您盯着人家姑娘看什么……啧,这口嫌体正直的毛病没救了!
这日午后,苏小满提着一小篮新琢磨出的点心——用新到的岭南荔枝熬了果酱,混入少量牛乳和碾碎的杏仁粉,做成荔枝冻,清甜不腻,特意少放了糖——熟门熟路地进了王府。刚走到花园的月洞门附近,就听见里面传来一阵爽朗的笑声。
是王府负责采买的年轻管事赵小哥,人长得精神,嘴也甜,跟百味斋常有往来。此刻他正抱着一大筐新鲜荔枝,跟苏小满说着什么趣事,逗得苏小满眉眼弯弯,笑得毫无形象。
哈哈哈,真的假的赵大哥你也太逗了!苏小满笑得前仰后合,顺手从赵小哥递过来的筐里拿起一颗红艳艳的荔枝,动作麻利地剥开,露出晶莹雪白的果肉,一口塞进嘴里,满足地眯起眼,唔!好甜!
萧景琰本是顺着抄手游廊往书房走,听到这过于刺耳的笑声,脚步一顿。他站在廊柱的阴影里,目光穿过花木缝隙,落在那两人身上。
他看到苏小满笑得毫无防备,阳光洒在她沾着荔枝汁水的唇角,亮晶晶的。他看到那个姓赵的管事殷勤地递荔枝,两人靠得有些近。一股莫名的、极其陌生的烦躁感,毫无预兆地攫住了他。像是一滴滚烫的油,溅入了他冰封的心湖。
他面无表情地转身,径直回了清辉院。
苏小满和赵小哥道了别,提着荔枝冻,心情颇好地来到清辉院外求见。铁云进去通报后出来,脸色有点微妙:苏姑娘,殿下……现在不见客。
啊苏小满一愣,看看手里精致的食盒,那这点心……
殿下说……今日没胃口。铁云硬着头皮转达。
苏小满有点失落,但还是把食盒递给铁云:那麻烦铁云大哥转交吧。她刚转身要走,铁云又叫住她,表情更古怪了:殿下还说……这点心……色泽浑浊,气味甜腻,看着就……倒胃口。他几乎是原封不动地复述了主子那句刻薄话。
苏小满的脚步猛地顿住。她缓缓转过身,看着铁云手里的食盒,再看看清辉院紧闭的房门,一股火气噌地就冒了上来!没胃口倒胃口她辛辛苦苦改良了那么多次,特意少放了糖!刚才还跟赵大哥有说有笑,转头就给她吃闭门羹还嫌弃她的点心
她一把夺过铁云手里的食盒,气冲冲地就往里走:我倒要问问他,哪里浑浊了哪里倒胃口了!
铁云想拦,又不敢真拦,只能看着她像个小炮弹一样冲了进去。
书房里,萧景琰正临窗而立,手里拿着一卷书,阳光勾勒出他冷硬的侧影。听到动静,他头也没回,声音比平时更冷:谁准你进来的出去。
苏小满把食盒啪地一声放在书案上,几步冲到窗边,仰头瞪着他:萧景琰!你什么意思我做的点心哪里招你惹你了刚才还跟别人有说有笑,转头就说我点心倒胃口你讲不讲理!
萧景琰终于转过身,垂眸看着她因为生气而涨红的脸颊,还有那双因为委屈和愤怒而显得格外明亮的眼睛。他薄唇紧抿,眼神晦暗不明,沉默了片刻,才用一种极其别扭、仿佛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声音,冷冷道:
…以后,离那些无关人等远些。
苏小满满腔的怒火和质问,被他这句没头没脑的话一下子噎住了。她眨了眨眼,再眨了眨眼,看着世子殿下那张依旧冷峻、耳根却似乎泛起一丝可疑薄红的脸,一个不可思议的念头如同闪电般劈进她的脑海。
无关人等赵大哥他……他这是在……吃醋
这个认知像一颗投入心湖的石子,瞬间漾开了一圈圈巨大的涟漪。愤怒和委屈潮水般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滚烫的、让她脸颊也迅速烧起来的悸动。她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一个字也发不出来,只觉得心跳快得像要蹦出胸膛,一种又甜又慌的感觉瞬间席卷了她。
萧景琰似乎也被自己脱口而出的话惊住了,眼神闪过一丝懊恼,立刻别开脸,恢复那副拒人千里的冰冷模样,只是那微微绷紧的下颌线,泄露了他内心的不平静。
书房里陷入一种诡异的、充满张力的寂静。阳光透过窗棂,空气里仿佛漂浮着细小的、噼啪作响的火星。
***
那场别扭又暧昧的无关人等宣言后,苏小满和萧景琰之间陷入了一种微妙的僵持。苏小满没再去王府,萧景琰也没再派铁云来点单。但空气中仿佛绷紧了一根无形的弦,有什么东西呼之欲出,只差一个契机。
六月的天,说变就变。午后还晴空万里,傍晚时分,一场瓢泼大雨毫无预兆地倾泻而下,洗刷着京城。
百味斋早早打了烊。苏小满坐在后堂,看着窗外密集的雨帘,心不在焉地拨弄着算盘珠。师父老顽童凑过来,挤眉弄眼:丫头,魂丢王府了那冰疙瘩世子几天没消息,心里猫抓似的吧
师父!苏小满恼羞成怒地拍开他的手,脸颊却不由自主地发烫。
雨势渐小,转为淅淅沥沥。苏小满鬼使神差地撑了把伞,溜达到了靖王府后墙外。雨后的空气格外清新,带着泥土和草木的芬芳。她一眼就看到了花园角落里那棵高大的荔枝树,红艳艳的果实挂满枝头,被雨水洗刷得晶莹剔透,像一颗颗红宝石。
她想起王府的规矩,又想起那人别扭的样子,心里像揣了只小猫,爪子挠啊挠。最终,馋虫和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冲动占了上风。她左右看看无人,把伞往墙根一靠,搓了搓手,抓住墙头湿滑的藤蔓,笨拙但熟练地……翻了进去。
双脚刚落地,沾了满鞋泥泞。她顾不得许多,小跑到荔枝树下,踮着脚去够低垂的枝条。饱满的荔枝沉甸甸的,她摘了一颗又一颗,用衣襟兜着。雨水顺着树叶滴落,打湿了她的鬓发和肩头,她也毫不在意,剥开一颗荔枝,雪白晶莹的果肉入口,清甜的汁水瞬间溢满口腔,冲散了心头的烦闷。
唔!好甜!她满足地喟叹一声,又剥开一颗。
擅闯王府,偷摘贡品。苏小满,你的胆子是越来越大了。
一个清冷熟悉的嗓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自身后响起。
苏小满吓得一个激灵,兜着的荔枝差点全撒了。她猛地回头。
萧景琰不知何时站在了不远处的青石小径上。他撑着一把素雅的油纸伞,一身雨过天青色的常服,衬得人愈发清俊挺拔。雨后的薄暮在他周身笼着一层朦胧的光晕。他没有看她,目光落在她沾满泥水的鞋子和湿漉漉的衣襟上,眉头习惯性地蹙起,仿佛看到了什么不堪入目的景象。
苏小满的心跳又不受控制地加速了。她看着他那张在暮色中依旧完美的侧脸,连日来的委屈、思念、还有那被点破的隐秘心思一股脑涌了上来。她把兜着的荔枝往旁边石凳上一放,豁出去般扬起下巴:我就摘了!世子殿下要治我的罪吗像上次一样,扣我做工抵债还是再让我赔你十件衣服
她越说越气,想起上次他嫌弃自己裙摆沾血的样子,新仇旧恨一起涌上心头。她几步走到他面前,也不顾自己满手的荔枝汁水,更不顾他瞬间绷紧的身体和那毫不掩饰的嫌弃眼神,直接从怀里(她总习惯在怀里藏点糖)掏出一块用油纸包着的芝麻糖!
赔你个鬼!她气鼓鼓地吼了一句,趁萧景琰被她这突如其来的动作惊得微怔的瞬间,动作迅猛地将那黑乎乎、沾着糖粒的芝麻糖,直接塞进了他那张总是吐出刻薄言辞的薄唇之中!
世界安静了。
雨滴敲打树叶的声音,仿佛被无限放大。
萧景琰彻底僵住。他垂眸,难以置信地看着近在咫尺的姑娘。她仰着脸,因为激动和淋雨,脸颊红扑扑的,发丝贴在额角,眼睛瞪得溜圆,像只炸毛的、却又亮得惊人的小兽。唇齿间,一股霸道浓烈的甜腻,混合着芝麻的焦香,瞬间攻城掠地,冲击着他所有厌恶甜食的感官神经。
那味道……是他生理性排斥了二十余年的污秽之源。
他应该立刻吐掉,然后让人把这个胆大包天的丫头拖出去。
可是……
那股甜腻在舌尖化开,却并没有预想中翻江倒海的恶心。反而……一种奇异的、带着温热的、甚至有些安抚意味的感觉,顺着喉咙滑下,奇异地熨帖了心底那点连他自己都未曾深究的烦躁。
他喉结,不受控制地,上下滚动了一下。
……好甜。两个字,低沉,沙哑,带着一种梦呓般的恍惚,从他紧抿的唇间溢出。不是疑问,是陈述。甚至……藏着一丝连他自己都未察觉的妥协与喟叹。
苏小满傻眼了。她塞糖的时候完全是气昏了头,根本没想过后果。她预想中他应该暴怒,应该立刻把糖吐出来然后让人把她叉出去。可他……他咽下去了还说……好甜
巨大的震惊让她呆立当场,连手都忘了收回来,指尖还残留着碰到他唇瓣时那微凉柔软的触感。
萧景琰似乎也被自己脱口而出的两个字惊醒了。他猛地抬眼,对上苏小满那双写满震惊和茫然的眸子。那双总是冰冷的眼底,此刻翻涌着极其复杂的情绪——惊愕,懊恼,一丝狼狈,还有……一种被强行撕开伪装、暴露了软弱的羞恼。
他猛地后退一步,仿佛要逃离这让他失控的源头。动作太大,手中的油纸伞歪斜了一下,几滴残留的雨水滴落在他肩头,裂开深色的痕迹。他看也没看,只是死死盯着苏小满,像是第一次真正看清她。
暮色四合,雨后的水汽氤氲在两人之间。空气里弥漫着荔枝的清甜、泥土的湿润,还有一丝若有似无的、属于芝麻糖的焦甜香气。
苏小满看着他微微泛红的耳根,看着他眼中那片冰层碎裂后露出的、从未有过的无措,一个大胆到让她自己都心跳如雷的念头,破土而出。
她忽然笑了。那笑容带着点恶作剧得逞的狡黠,更多的,是一种拨云见日的明亮和笃定。她向前一步,无视他瞬间绷紧的身体和警告的眼神,再次伸出手——这次,不是塞糖,而是将一颗刚刚剥好、水灵灵、晶莹剔透的荔枝果肉,轻轻放在他紧握伞柄、指节发白的手心里。
喏,她的声音带着雨后初晴般的清亮,笑意盈盈地望进他眼底,无关人等给的糖,世子殿下嫌污秽。那这颗‘贡品’荔枝……您得自己尝尝,才知是酸是甜。
微凉的、带着汁水的荔枝果肉落入掌心,那湿滑黏腻的触感,本该是萧景琰洁癖最深恶痛绝的。他应该立刻甩开,或者至少拿出丝帕擦拭干净。
可是,他没有。
他只是僵立在那里,掌心托着那颗小小的、晶莹的果实,仿佛托着一块烧红的炭,又像托着一颗脆弱易碎的琉璃。暮色将他的轮廓勾勒得有些模糊,唯有那双眼睛,死死锁在眼前笑靥如花的姑娘脸上,翻涌着惊涛骇浪。
苏小满也不催促,就那么笑吟吟地看着他,眼底是亮晶晶的期待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
时间在雨滴敲打树叶的细碎声响中,被无限拉长。
终于,萧景琰那紧抿的、总是吐出刻薄言辞的薄唇,极其轻微地动了一下。他缓缓地、极其缓慢地低下头,视线落在自己掌心那颗诱人的荔枝上。长长的眼睫垂落,遮住了眸底翻涌的所有情绪。
然后,在苏小满屏息的注视下,在雨后花园这片寂静得只剩下心跳声的天地里,那位高高在上、不染尘埃的靖王世子,用一种近乎笨拙的、带着点视死如归意味的姿势,伸出另一只干净修长的手指,小心翼翼地、极其缓慢地……开始剥那颗荔枝湿滑的薄皮。
动作生涩,甚至有点手忙脚乱。晶莹的汁水不可避免地沾湿了他修剪得一丝不苟的指甲和指尖,留下一道道黏腻的痕迹。
苏小满看着他紧锁的眉头,看着他如临大敌般对付一颗小小荔枝的认真模样,再也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笑声清脆,如同玉珠落盘,打破了这片凝滞的寂静,在雨后的庭院里漾开,带着无比的欢畅。
萧景琰剥荔枝的动作顿住了。他抬起头,沾染了荔枝汁水的指尖还停留在半空,俊美无俦的脸上,第一次清晰地浮现出一种混合着羞恼、无奈,最终又悉数化为某种认命般纵容的复杂神情。他望着眼前笑得花枝乱颤、毫无形象的姑娘,那总是冰冷抿着的唇角,终于,极其艰难地、却又无比真实地,向上勾起了一个微小的、清浅的弧度。
那是一个真正属于人间的笑容。虽浅,却足以融化经年累月的寒冰。
远处月洞门廊柱的阴影里,铁云抱着刀,面无表情地站着。他看着自家主子那堪称狼狈的剥荔枝动作,再看看苏小满笑得没心没肺的样子,嘴角狠狠抽搐了几下,最终化为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飘散在带着荔枝甜香的晚风里。
啧,他对着空气,小声嘀咕,完了。主子这病入膏肓的洁癖……怕是真没救了。
而更远处的回廊下,福伯捋着雪白的胡须,看着暮色中那一站一笑、一笨拙一欢畅的身影,布满皱纹的脸上,缓缓绽开一个洞悉世情、无比欣慰的慈祥笑容。
甜满人间,他眯着眼,轻声自语,甚好,甚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