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剑影寒霜
清风院的清晨,永远带着一股渗入骨髓的霜寒。冷风像刀子,卷着枯叶抽打在脸上、手上,生疼。我握着那柄沉重的乌木银丝古剑,剑尖斜斜点着冰冷的青石板。汗水早就浸透了薄薄的中衣,黏腻地贴在背上,每一次呼吸都带着铁锈般的腥甜味。虎口处新磨出的水泡,在每一次竭尽全力的劈砍后都火烧火燎地痛,旧痂叠着新伤,掌心早就没一块好肉。
下盘!
那个冷硬如铁的声音自身后砸过来,少了最初的漠然,却依旧是命令的口吻,砸得我耳膜嗡嗡作响。腰腹发力!力贯剑身!不是靠手臂蛮劲!花架子上了战场,一招都走不过!
每一个字都像冰锥,扎进我早已麻木疲惫的四肢百骸。我死死咬住下唇,舌尖尝到血腥,硬生生将翻涌的酸胀和剧痛压回去。依言沉腰,拧身,手腕猛地一抖——嗡!古剑撕裂冰冷的空气,发出一声清越的龙吟,带着一股玉石俱焚的决绝,狠狠劈向前方!那里,永远站着李柔那张伪善带笑的脸,和母后临终前苍白痛苦的模样!动作完成,身体脱力地一晃,又被我死死钉在原地,只有微微颤抖的指尖泄露了这具身体的极限。
我知道他就站在兵器架旁。不用回头,也能感觉到那道目光,不再是审视一件碍眼的摆设,而是一种……专注甚至带着一丝探究像无形的丝线,缠绕在我每一次挥汗如雨、近乎自虐的身影上。这目光让我背脊发僵,却也奇异地激起了心底更深的倔强。
今日加练‘回风拂柳’五十遍。那声音没什么温度,却没了最初的嘲讽,练不完,午膳不必用了。
我没反驳,甚至没看他一眼,只是沉默地转身,再次摆开起手式。五十遍一百遍又如何母后惨死的面容、李柔怨毒的诅咒,就是悬在我头顶、时刻滴血的鞭子!每一次筋骨欲裂的酸痛,每一次虎口撕裂的痛楚,都在灵魂深处嘶吼——力量!只有足够的力量,才能撕开那层画皮,把仇人拖进地狱!
汗水流进眼睛,带来一阵酸涩的刺痛。我眨也不眨,死死盯着前方虚无的一点,仿佛李柔那张脸就在那里狞笑。剑招一次比一次狠,一次比一次绝。左臂上那道陈旧的齿痕,在持续的发力下隐隐作痛,仿佛也在灼烧,无声地嘲笑着那段被窃取的过往。
2
边关烽火
边关的急报像寒冬最烈的风,刮得整个京城人心惶惶。御书房里死气沉沉。兵部尚书的声音沉得像铅块:陛下,西戎……狼烟起了!前锋破了我们三道防线,屠戮边民……扬言要取萧大将军首级,祭他们死在黑水河的三王子!
皇帝揉着眉心,眼下的乌青浓得化不开,整个人透着腐朽的气息。他浑浊的目光扫过下面站得笔直的萧离,充满了依赖和一种深藏的恐惧:萧卿……非你不可啊……朕的江山……
萧离身姿挺得像标枪,玄色朝服衬得他那张脸冷硬如铁。他抱拳,声音不高,却像重锤砸在人心上:臣,万死不辞!西戎我看到他眼底一闪而过的冰冷杀意。
可我知道,此刻将军府阴影里盘踞的毒蛇,不是西戎来的。是北狄!是那些被萧离杀破了胆、恨他入骨的北狄细作!西戎的动静给了他们机会——趁萧离出征前,要他命!为同胞报仇,也为他们南下扫清障碍!
夜,浓黑得化不开。寒风在屋脊上鬼哭狼嚎。我躺在冰冷的寝床上,又被噩梦缠住。冰冷的湖水,窒息的绝望,手臂上传来被狠狠咬噬的剧痛……啊!我猛地惊醒,心脏狂跳,冷汗浸透寝衣。
心悸未平——
咔嚓!
一声细微却令人毛骨悚然的木头断裂声!紧接着,哐当!巨响,窗户被撞开!几道裹着血腥气和寒风的黑影,饿狼般扑了进来!
刺鼻的汗臭和铁锈味瞬间塞满鼻腔!
萧离狗贼!拿命来!为首的低吼如同夜枭,淬着幽蓝寒光的匕首,直刺书案而来!
目标不是我!是萧离!他根本不在!我是临时在此休息才留在此处的。
求生的本能和这些日子近乎自残的苦练瞬间炸开!我右手闪电般抓起冰冷的剑柄入手,带来一丝奇异的镇定!
他不在!我厉喝,声音因惊惧而尖利变调。但手中的古剑稳如磐石!身体比脑子快——无数次练习烙印下的本能,流风回雪第一式行云流水般使出!
铛——!
刺耳的金铁交鸣炸响!火星四溅!古剑格开了致命的毒匕!巨大的力道像重锤砸来,整条右臂瞬间麻木,虎口崩裂,温热的血涌出,剑柄几乎脱手!
是个娘们还有功夫刺客显然没料到,短暂的错愕后是暴怒!杀了她!不留活口!另一人刀光如匹练,横扫腰腹!狠辣刁钻,封死退路!
狭小的寝殿瞬间成了修罗场!所有感官压缩到极致,眼中只剩索命的寒光!冰冷的恐惧像毒蛇缠紧心脏,几乎窒息。第一次面对真正的生死搏杀,第一次面对要活生生取我性命的敌人!空气里的杀意浓得化不开!
噗嗤!
一声闷响,令人牙酸!我的古剑带着全身力量、压抑太久的恨意、濒死的疯狂,狠狠捅进一个侧面扑来的刺客胸膛!温热的、带着浓重腥咸的液体猛地喷溅在我脸上、颈间!
粘稠!滚烫!令人作呕!
大脑一片空白。时间凝固。杀人了……我杀人了……一个活生生的人,在我剑下断了气……巨大的恶心感和灭顶的恐慌瞬间攫住我!胃里翻江倒海,握剑的手抖得不成样子,双腿发软,身体顺着冰冷的墙壁往下滑。刺客临死前那双失去神采、凝固着巨大痛苦和怨毒的眼睛,死死烙在我视网膜上。
小心背后!春桃的尖叫撕裂混乱!
死亡的阴影再次罩下!另一个刺客的刀锋带着凄风劈向后颈!求生的意志压倒一切!我猛地咬破舌尖,剧痛带来一丝清明,身体凭着本能,狼狈不堪地向侧后翻滚!
嗤啦!
冰冷的刀锋擦着左臂掠过,衣袖撕裂,带起一片刺目的血红!火辣辣的剧痛让我闷哼,动作一滞!
就是这一滞!第三名刺客眼中凶光爆射,淬毒的飞镖毒蝎般射向我翻滚暴露的后心!
公主——!春桃的尖叫带着绝望。我甚至能感受到毒镖破空的气流!避无可避!
千钧一发!
找死——!
一声裹挟滔天怒火、如同九幽传来的咆哮炸响!一道玄色身影撕裂夜色,带着狂暴杀伐之气撞入!乌沉长剑后发先至,剑光如匹练惊鸿!
铛——!咔嚓!
毒镖被击飞,钉在床柱上尾羽乱颤!那挥刀砍向我的刺客,连人带刀被劈飞,砰地撞在墙上,颈骨断裂声清晰可闻,瞬间毙命!鲜血在墙上炸开!
是萧离!
他来了!浴血的杀神,双目赤红,周身寒意冻结灵魂!他甚至没看死掉的刺客,一步跨到我身前,宽阔的背脊如钢铁壁垒,将所有杀机死死挡住!
杀!一个不留!声音如万载玄冰,浸满暴戾杀意。
侍卫如猛虎出闸,刀光剑影淹没了剩下的刺客。战斗很快结束,刺客无一活口。
庭院血腥味浓得令人作呕。萧离猛地转身,目光急切地落在我身上。当他看到我被鲜血浸透的左臂,惨白如纸的脸,那双因巨大恐惧和脱力而空洞失焦的眼睛时,他眼底的怒火瞬间被一种更深沉、更剧烈的痛楚取代!
灵儿!他声音嘶哑破碎,忘了该叫我公主。他一把将浑身是血、抖如落叶的我打横抱起,动作却小心翼翼得近乎虔诚,像抱着易碎的琉璃珍宝。他抱着我,无视庭院狼藉,大步流星冲进最近的暖阁,一脚踹开门。
药!最好的金疮药!热水!干净的布!快!把王医官揪来!他厉声嘶吼,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慌乱和暴戾,震得梁上落灰。
我被放在软榻上,失血和冲击让意识模糊。左臂伤口火烧火燎。萧离半跪榻前,动作近乎粗暴却异常迅速地撕开我肩头黏在伤口上的血衣。狰狞的伤口暴露在烛光下——皮肉外翻,深可见骨,鲜血汩汩涌出,染红锦褥。
他眼底痛色更深,额角青筋暴起。他拿起烈酒,毫不犹豫冲洗伤口!烙铁烫伤般的剧痛让我浑身剧颤,冷汗如瀑,忍不住呜咽出声,身体蜷缩。
忍一忍……他低声道,沙哑得几乎听不清,带着笨拙的安抚和心疼。他拿起金疮药粉,小心翼翼、近乎虔诚地洒在伤口上。浓烈的药味混着血腥弥漫。
他知道刺客是冲他来的,对我充满愧疚。
灵儿……对不起……千言万语,最终只化作这三个沉重得无法承受的字眼,带着血泪般的痛楚,从他颤抖的唇齿间艰难挤出。他猛地低下头,宽阔的肩膀无法抑制地剧烈抖动起来,滚烫的液体砸落在冰冷青砖上。暖阁里,只剩下他压抑沉重的喘息和我微弱痛苦的呻吟,浓重的血腥味和迟来真相带来的巨大悲伤,弥漫在每一寸空气里。
3
暖阁囚笼
接下来的日子,萧离彻底变了。军务搬到我院中,再也不出门,连皇帝的急召都被他挡了回去。他像影子一样守在暖阁外间,寸步不离。
熬药、换药、喂食……所有事他都固执地亲力亲为,笨拙得常打翻药碗,又不容侍女插手。
深夜,他会无声地坐在我榻边,看着我。半梦半醒间,我能感觉到他温热粗糙的指尖,极轻地拂过我的额头。
这份突如其来的、沉重到窒息的守护,像一张密不透风的、由悔恨编织的网,将我困在这暖阁囚笼里。我沉默地承受,心底却是一片茫然的荒芜。恨他吗恨他眼盲心瞎十年,将仇人奉若神明,将我弃如敝履
我不知道。母后的血仇,李柔毒蛇般的脸,这错乱的一切,像冰冷的乱麻死死缠在心头。唯一清晰的念头,是复仇!李柔必须死!用她的血,祭奠母后!
然而,暖阁里这点温情和我刻骨的仇恨,终究还是传到了深宫。
4
军情如火
这些日子,我的伤渐渐恢复,萧离留下来的时间倒是没有减少。
午后,医官刚换完药离开。伤口愈合的麻痒让我蹙眉。萧离端着一碗温热的参汤进来,沉默地坐在榻边,用玉匙舀起,吹了吹,递到我唇边。动作依旧生硬,眼神却专注。暖阁里很安静。
将军!门外忽然传来暗卫统领压低却急迫的声音,紧急军情!北狄密报!
军情二字像巨石砸进死水。萧离端着碗的手微不可察地一顿。眉峰本能蹙起,眼底瞬间掠过统帅的锐利锋芒。北狄军情如火!他几乎立刻就要起身。
可他的目光落回我苍白的脸上,落在我裹着厚厚纱布的手臂上,那锐利瞬间被剧烈的挣扎取代。他维持着喂汤的姿势没动,沉声道:说!
是!暗卫统领用我听不到的声音凑到萧离耳边说:刚截获北狄密信!其中……提到了太子殿下、公主殿下!信中说……他们似乎掌握了某种关于公主身世的……先皇后……所以才有收养大皇子到自己膝下……致命流言,意图在将军出征西戎后,在京中大肆散播,动摇军心民心,制造大乱!
什么!萧离瞳孔骤缩!手中的汤碗哐当砸在茶几上,汤汁四溅。一股冰冷的怒意瞬间席卷了他!混淆视听离间动摇军心
这情报太过具体阴毒,精准戳中了他最紧绷的两根神经:我的安危,对北狄的仇恨,以及对流言颠覆朝纲的警惕!强烈的后怕和滔天杀意在他眼中翻腾!
暗卫统领刚刚转身,门卫响起来太监的声音,宣:丽妃娘娘请萧大将军进攻有要事相商。
他猛地站起身,高大的身影投下浓重阴影。他看向我,眼神里是风暴般的怒意和不容错辨的焦灼:北狄细作猖獗,事关重大,我必须立刻处理。你好好休息。声音低沉紧绷,带着战场上不容置疑的决断。
我抬眸,静静看着他。他眼中的怒火,那份焦灼到底是因公还是因私但他起身的动作,那瞬间的决断,没有丝毫犹豫。军情,永远是他心中最重的砝码。暖阁里刚刚升起的那点微弱的暖意,瞬间冻结,碎裂成冰。
他没有回头,大步流星地走了出去,沉重的脚步声迅速消失。房门关上,隔绝了外面,也隔绝了他。
暖阁里死寂一片。只剩下残留的参汤味和碗边溅出的、微凉的汤汁,讽刺地提醒着刚才那片刻的虚假温情。
5
夜袭修罗
夜色浓稠如墨,寒风在枯枝间凄厉呜咽。独自躺在冰冷的寝床上,手臂伤口的隐痛和那晚血腥厮杀的片段不受控制地在脑中回放。恐惧的阴影随着黑暗一起弥漫。
今夜,尤其难熬。
虽然伤好得差不多了,但是巨大的不安和蚀骨的孤独,如同寒潮,将我紧紧包裹。蜷缩在锦被里,闭紧眼,睫毛不住颤动,却挡不住那些恐怖画面:刺客扭曲的脸,温热血浆喷溅的粘腻感,冰冷刀锋划破皮肉的剧痛……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恐惧的颤抖。强迫自己想母后温柔的笑,想大仇将报的信念,但身体的冰冷无法控制。
时间流逝,窗外风声呜咽,如同冤魂低泣。
他没有来。
意料之中,却比想象中更冷,沉甸甸地往下坠。那几夜沉默如山的身影,那沉稳呼吸带来的安全感,仿佛只是失血过多时的脆弱幻觉。
心口像被冰冷的手狠狠攥住,闷痛得喘不过气。失望、委屈、蚀骨的孤独,还有对自身竟会产生依赖的愤怒,毒藤般缠绕勒紧。死死咬住下唇,直至血腥味弥漫,才压住呜咽,泪水却浸湿了冰冷的枕畔。
就在这时——
嗒。
一声极其轻微、如同枯叶坠地的声音,在窗外响起!清晰得毛骨悚然!
身体瞬间僵直!所有悲戚脆弱冻结,炸裂般的惊悚攫住全身!不是风声!是踩踏!
猛地屏住呼吸,如同潜伏的猎豹,右手悄无声息却迅疾地摸向枕下!冰冷的古剑剑柄入手,沉甸甸的触感带来一丝冰冷的镇定。全身肌肉绷紧,每一根神经拉满,感官死死锁定声音来源——那扇紧闭的雕花木窗。
恐惧如毒蛇缠紧心脏。这一次,没有屏风外那个身影带来丝毫虚幻的安全感。只有我自己,和手中这柄饮过血的剑。
寝殿外,庭院。
八道鬼魅般的黑影,借着风声掩护,无声翻过高墙,落地无息。比上次更谨慎,更迅捷狠辣,如同精密的杀人机器,精准绕开外围明哨,利用假山、回廊阴影,如融入夜色的流水,直扑寝殿正门!抱着必杀的决心!
为首的黑衣人一个手势,两人闪电般扑向门侧刚有察觉的侍卫!毒匕精准抹喉,连闷哼都未及!另两人壁虎般攀上廊柱,强弩对准窗户!
殿内,我的心跳如密集战鼓!门外的异响和侍卫气息的瞬间消失让全身寒毛倒竖!来了!猛地从榻上滚落,古剑瞬间出鞘!寒光在黑暗中一闪!几乎同时!
砰!砰!闷响,两扇雕花木窗被暴力撞开!两道黑影如夜枭扑入!正门也被猛地撞开!剩下四名刺客如潮水涌入!狭小空间瞬间被浓烈杀意填满!
杀!为首刺客低吼,刀光如匹练,直取我面门!其余人配合默契,封死所有闪避空间,刀剑齐出,织成死亡之网!
瞳孔骤缩!上一次的恐惧未散,这次的杀机更致命!求生的本能和刻骨恨意瞬间压倒一切!一声清叱,不退反进,流风回雪剑法施展到极致!剑光如灵蛇狂舞!
铛!铛!铛!
金铁交鸣如疾风骤雨炸响!火星四溅!我在刀光剑影中辗转腾挪,惊险避开要害,但敌人太多太默契!嗤啦!冰冷的刀锋擦着右肋掠过,带起一串血珠!紧接着,小腿剧痛,被短刃划开深口!
剧痛让我动作一滞!就是这一滞!侧面凌厉剑光已至!直刺毫无防备的腰腹!避无可避!
公主!春桃的尖叫带着绝望。
眼中闪过一丝狠绝,竟不闪不避,手中古剑刁钻反撩,直取对方手腕!同归于尽!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灵儿——!
一声如同受伤野兽般的咆哮撕裂夜空!一道玄色身影带着焚尽一切的怒火和无与伦比的速度,撞碎侧面窗棂,狂暴冲入!乌沉长剑带着斩断一切的决绝杀意,后发先至!
铛——!噗嗤!
刺向我腰腹的长剑被斩断!持剑刺客被狂暴巨力劈飞,胸口塌陷,鲜血狂喷,撞墙毙命!
是萧离!他终于来了!浴血的修罗,双目赤红欲滴,周身寒意冻结灵魂!他甚至没看死掉的刺客,一步跨到我身前,用宽阔的背脊,将我死死护在身后!最坚固的堡垒!
杀!一个不留!斩尽杀绝!他的声音如九幽寒冰,字字带着滔天杀意和毁天灭地的暴怒!早已埋伏的精锐亲卫如潮水涌入!刀光剑影瞬间淹没剩下的刺客!战斗演变成单方面的屠杀!
庭院内,血腥味浓烈呛人。萧离猛地转身,当看清我的模样时,他高大的身躯晃了一下,眼中翻腾的怒火瞬间被更深沉、更剧烈的痛楚取代!
我脸色惨白如白纸。右肋和小腿的伤口汩汩冒血。最触目惊心是左肩胛,深可见骨的狰狞伤口,皮肉外翻,甚至能看到森白的骨头!鲜血不断涌出,染红半边身子。我靠古剑支撑着身体,摇摇欲坠,但那双眼睛,依旧燃烧着不屈的火焰,死死盯着地上刺客的尸体。
灵儿!他的声音嘶哑破碎,带着无尽的恐惧和心疼。他再也顾不得,一把将几乎失去意识的我打横抱起,动作却轻柔得像捧着易碎的琉璃。他抱着我,无视庭院厮杀血腥,如狂风般冲进暖阁。
医官!王医官死哪去了!快!他冲进来,一脚踹翻矮凳,将我小心放在软榻上,声音因极致恐慌而扭曲。
王医官连滚带爬冲进来。萧离粗暴却迅速地撕开我左肩胛处被血浸透的衣料。那深可见骨的狰狞伤口暴露在烛光下,连老医官也倒抽冷气。
烈酒!金疮药!快!萧离的声音如受伤野兽低吼。他拿起烈酒,毫不犹豫冲洗伤口!剧痛让昏迷中的我浑身抽搐,痛苦呻吟。
忍一忍……灵儿,忍一忍……他声音沙哑得厉害,带着近乎哀求的安抚,手却稳如磐石,迅速拿起药粉,小心翼翼、近乎虔诚地洒在伤口上。就在他准备撕布包扎时,动作猛地僵住!如同被雷霆劈中!
他的视线,死死地、凝固般地钉在了我因剧痛而本能地微微蜷缩、无意中露出的左上臂内侧!
那里,一道早已愈合、却依旧狰狞扭曲如同蜈蚣般的陈旧疤痕,清晰地、无可辩驳地烙印在白皙得近乎透明的肌肤上——一个无比熟悉的、深深的、带着清晰撕咬痕迹的——齿痕!
时间,在这一刻,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大手彻底攥紧,凝固了。
萧离所有的动作都僵住了。他半跪在榻前,高大的身躯如同被最强大的术法定格,化作一尊没有生命的石像。只有那双深邃的眼眸,死死地盯着那道齿痕,瞳孔在烛光下急剧收缩,收缩到针尖般大小,里面翻涌起毁天灭地般的惊涛骇浪!震惊、难以置信、巨大的荒谬感……最后,是如同末日海啸般席卷而来的、迟到了整整十年的、足以将他灵魂彻底撕裂、碾成齑粉的——灭顶悔悟与剧痛!
冰冷的湖水,灭顶的窒息,濒死挣扎时那如同野兽般绝望而怨愤的、狠狠一口咬下去的撕扯剧痛……昏迷前最后看到的模糊景象——那个浑身湿透、冻得瑟瑟发抖、脸色苍白如雪、眼神却清澈焦急得如同林间小鹿的小女孩……她纤细手臂上被自己疯狂咬出的、深可见骨的、血肉模糊的伤口……还有她费力地、用尽全身力气拖拽自己沉重的身体时,那微弱却异常清晰的、带着哭腔的呼唤:喂!醒醒!别死啊……你坚持住……
尘封的记忆闸门,被这熟悉到刻骨铭心的齿痕轰然洞开!所有的细节,所有的感受,如同决堤的洪水,瞬间将他淹没!
是你……他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破碎得几乎无法拼凑成完整的音节,带着一种深入骨髓、痛彻心扉的剧痛和不敢置信,仿佛每一个字都是从灵魂深处硬生生抠出来的,那年冬天……御花园的冰湖里……跳下去……把我从鬼门关拖回来的……是你!
他猛地抬起头,赤红的双眼,如同燃烧着地狱之火,死死地、牢牢地锁住我因失血过多和剧痛而涣散迷离的眼眸。那里面不再是冰冷的疏离,不再是刻意的回避,而是赤裸裸的、足以焚毁一切伪装的巨大震动和……铺天盖地的、几乎要将他整个人都撕成碎片的——痛悔!
这道疤……是我……是我咬的……
他颤抖着伸出那只沾满我鲜血的手,指尖带着一种近乎朝圣般的姿态,想要去触碰那道狰狞的旧痕,仿佛想确认它的真实,想感受那份迟来的救赎与罪孽。然而,就在指尖即将碰触到那片肌肤的瞬间,如同被最炽热的地狱业火灼烧到灵魂,他猛地缩回了手!那双手,曾经在千军万马中斩杀无数强敌都稳如磐石、令敌人闻风丧胆的手,此刻却抖得如同狂风暴雨中飘摇的枯叶。巨大的、足以淹没一切的愧疚和悔恨如同万钧巨锤,一次又一次狠狠地砸在他的心上!砸得他五脏六腑都错了位!痛得他无法呼吸!无法思考!这些年,他给了她什么只有冰冷的漠视!无情的羞辱!将她推入绝望的深渊!甚至……差点让她因为自己的愚蠢和眼盲心瞎而丧命!而那个真正救了他性命、被他深深感激了十年、视作心中明月的人,却被他亲手推入了万劫不复的地狱!多么荒谬!多么讽刺!多么……不可饶恕!
灵儿……对不起……千言万语,千般悔恨,万般痛楚,最终只化作这三个沉重得如同山岳、几乎无法从他颤抖的唇齿间挤出的字眼。每一个字都带着血泪般的重量和无法挽回的绝望。他猛地低下头,宽阔的、曾经能扛起整个边关安危的肩膀,无法抑制地剧烈抖动起来,滚烫的、混着无尽悔恨的液体,终于冲破了那冰冷坚硬的堤坝,大颗大颗地砸落在冰冷坚硬的青砖地上,洇开深色的印记。暖阁内,只剩下他压抑沉重到令人心碎的喘息,和我因剧痛而发出的微弱呻吟,浓重得化不开的血腥味与这迟来了整整十年的、带着无尽悲伤的真相,沉沉地弥漫在每一寸空气里,几乎要将人溺毙。这一刻,所有的逃避,所有的自欺欺人,彻底粉碎。这个倔强、坚韧、被他深深伤害却又在无形中救赎了他灵魂的女人,早已在不知不觉中,刻进了他的骨血,融入了他的生命。那份沉寂的、被误解和仇恨冰封的爱意,如同沉寂万年的火山,在悔恨的熔岩中轰然爆发,炽热、疼痛、带着毁灭与重生的力量,将他彻底吞没。
6
齿痕真相
接下来的日子,萧离几乎是寸步不离。他不再是沉默的影子,而是带着一种近乎偏执的赎罪姿态守在我身边。笨拙的喂药变成了固执的坚持,换药的动作依旧轻柔得不可思议,眼神里的痛悔被一种更深沉、更坚定的东西取代。他摒退了所有侍女,亲自照料我的一切,甚至在我因噩梦惊醒时,会笨拙地握住我的手,用他那因常年握剑而生着薄茧的手指,轻轻摩挲我的手背,试图驱散那些血腥的幻影。
别怕,我在。
他低沉的声音不再是命令,而是带着一种沉甸甸的承诺。那夜暖阁的崩溃仿佛从未发生,但我知道,有什么东西已经彻底改变。那道齿痕,不再仅仅是旧伤,而是横亘在我们之间,无法磨灭也无法忽视的印记,连接着不堪的过去,也指向了未知的未来。
伤口在剧痛中缓慢愈合,每一次换药都像一次酷刑。萧离额角渗出的细密汗珠,和他眼底极力压抑的心疼,都清晰地落在我眼里。当我能勉强坐起身时,他将一份密封的羊皮卷放在我手中。他的脸色阴沉得可怕,眼底是翻腾的、几乎要焚毁一切的怒火。
查到了。他的声音冷得像冰河下的暗流,北狄此次潜入京城的细作头目‘苍狼’,与李柔宫中的掌事太监刘瑾,有秘密往来。时间就在她给你送‘压惊’礼之后。上次你被行刺前,有宫中的马车从侧门秘密运送过一批‘药材’出宫,路线可疑,最终消失的地方,靠近北狄细作的一个废弃据点。他顿了顿,眼中杀意更盛,还有,当年负责先皇后汤药的御药房太监,三年前‘失足’落井。他有个远房侄子,上个月在赌坊欠下巨债,突然暴富。追查下去,源头指向李柔的一个秘密钱庄。
我展开羊皮卷,上面是暗卫誊抄的密信碎片、人证画押的口供、银钱往来的隐秘账目……条条铁证,如同淬毒的钢针,密密麻麻地指向深宫之中那个最恶毒的女人!握着羊皮卷的手因用力而指节泛白,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却感觉不到痛。只有冰冷的恨意在胸腔里疯狂燃烧、冲撞!李柔!你果然死不足惜!母后的命,我的屈辱,还有这累累血债!
我要她死。我抬起头,迎上萧离燃烧着怒火的眼睛,声音平静得像结了冰的湖面,却带着斩钉截铁、不容置疑的决绝,亲手。
萧离看着我眼底那片冰冷刺骨的杀意,没有丝毫犹豫,重重点头,一个字如同金铁交鸣:好!
东宫密室。烛火摇曳,将太子陈煜、萧离和我的影子投在墙壁上,拉得很长。
太子陈煜,我的大皇兄,她母亲过世后就一直养在我母后膝下。他清俊的脸上褪去了平日的温润,眉宇间笼罩着刻骨的仇恨和冰冷的睿智。他仔细翻阅着萧离带来的证据,指尖因愤怒而微微颤抖,指关节捏得发白。
好!好一个毒妇!太子猛地合上卷宗,声音压抑着雷霆万怒,如同即将喷发的火山,弑母、构陷、通敌叛国……她真当这大陈的江山,是她李家的囊中之物了吗!孤定要将她碎尸万段!
他看向我,眼中是感同身受的痛与恨,灵儿,母后的仇,我们一起报!
殿下,此刻不宜打草惊蛇。萧离沉声道,声音如同淬火的寒铁,冷静而锐利,李柔经营后宫多年,耳目众多,根深蒂固。陛下……沉疴难起,对她言听计从,近乎痴迷。若贸然弹劾,证据链尚未完全闭合,极易被她反咬一口,诬陷我们构陷皇妃,甚至污蔑公主身世,销毁关键证据。届时,不仅无法为娘娘报仇,反而会引火烧身,陷殿下与公主于险境。
太子深吸一口气,压下翻腾的怒火,目光变得如同鹰隼般锐利而冷静:萧将军所言极是。打蛇不死,反受其害。孤思虑良久,有一计,需二位鼎力配合。
7
毒妇末路
皇帝的病榻前弥漫着死亡的气息。他像一截朽木,深陷在锦被里,浑浊的眼偶尔睁开,也只剩下空洞。深宫成了巨大的囚笼,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丽妃李柔像一只被逼到悬崖边的母狼,焦躁地在她的宫殿里踱步,华贵的裙裾扫过冰冷的地砖。她眼中没有了往日的妩媚,只剩下孤注一掷的疯狂。
消息……可靠吗她猛地停下,涂着鲜红丹蔻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问跪在地上的心腹太监刘瑾。
千真万确,娘娘!刘瑾的声音因激动而发颤,陛下……陛下在彻底昏迷前,确实秘密召见了太子!屏退了所有人!据我们安插在奉先殿的眼线回报,太子出来时,手里……手里似乎拿着一个明黄色的卷轴!神色极其凝重!那东西……后来就不见了!奴才斗胆猜测……极可能……极可能就是那份关乎后妃安置、甚至……先皇后之事的遗诏!而且……就藏在奉先殿!
遗诏……安置后妃……先皇后……李柔的脸色瞬间惨白如纸,身体晃了晃,被刘瑾慌忙扶住。巨大的恐惧如同冰冷的毒蛇,瞬间缠紧了她的心脏!不!绝不能让这份遗诏见光!绝不能!一旦皇帝驾崩,太子登基,手握这份可能揭露她滔天罪行的遗诏,她和她的儿子……都将死无葬身之地!废掉太子,扶自己幼子登基的计划,必须立刻启动!刻不容缓!
好个陈煜!好个太子!李柔眼中爆发出怨毒的光芒,声音尖利,他想用这东西勒死本宫做梦!她猛地推开刘瑾,脸上浮现出一种近乎狰狞的决绝,去!把‘那东西’准备好!今夜……本宫要去‘侍疾’!顺便……送陛下最后一程!
夜色如墨,带着山雨欲来的沉重。养心殿内药味刺鼻,烛火摇曳,映照着皇帝枯槁灰败的脸。李柔换上了一身素雅的宫装,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哀戚,端着一碗精心熬制的参汤,袅袅婷婷地走了进来。她屏退了大部分侍立的宫人,只留下两个心腹宫女守在门口。
陛下……她坐在龙榻边,声音柔得能滴出水来,用玉匙舀起参汤,轻轻吹了吹,递到皇帝干裂的唇边,您喝点参汤,提提神……臣妾……臣妾还等着您康复,带臣妾去骊山行宫呢……
皇帝浑浊的眼珠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却只发出嗬嗬的气音。李柔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狠厉和厌烦,耐心地喂了几口。就在她放下玉匙,拿起丝帕作势要替皇帝擦拭嘴角的瞬间——她藏在袖中的左手,如同毒蛇出洞,猛地探出!手中赫然捏着一枚细长锋锐、闪烁着幽蓝寒光的毒针!目标直刺皇帝颈侧致命的穴位!
这一下,快!狠!准!带着她孤注一掷的疯狂!只要皇帝一死,她立刻就能拿出伪造的废太子、立幼子的诏书!掌控大局!那份该死的遗诏,也就成了废纸!
千钧一发之际!
毒妇!尔敢——!
一声裹挟着雷霆之怒的暴喝如同惊雷般在殿门口炸响!紧闭的殿门被一股巨力轰然撞开!
一道玄色的身影如同撕裂夜空的闪电,带着毁天灭地的杀意和速度,瞬间冲入!正是萧离!他手中的乌沉长剑化作一道黑色的匹练,带着尖锐的破空声,后发先至!
叮——!
一声极其清脆刺耳的金铁交鸣!那枚致命的毒针被剑尖精准无比地挑飞!毒针打着旋儿,夺的一声深深钉入不远处的雕花梁柱,针尾犹自颤动!
李柔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和萧离身上那恐怖的气势骇得魂飞魄散!她尖叫一声,手一抖,参汤碗哐当一声砸在地上,摔得粉碎!褐色的汤汁四溅!
护……护驾!有刺客!萧离要弑君!李柔反应极快,瞬间倒打一耙,声音因极度的恐惧而扭曲变形,指着冲进来的萧离尖声嘶叫!守在门口的两个心腹宫女也立刻拔出发簪,状若疯狂地扑向萧离!
萧离眼中寒光爆射,如同看死人般扫过那两个宫女。他甚至没有拔剑,身形如鬼魅般一闪,只听两声沉闷的咔嚓声,两个宫女如同破败的玩偶般软软倒下,颈骨已被瞬间扭断!干净利落,毫不留情!
弑君一个冰冷得如同万载玄冰的声音响起。我,陈灵,手持那柄饮血无数的乌木银丝古剑,一步步从萧离身后走出。我的目光越过惊骇欲绝的李柔,落在龙榻上被惊醒、剧烈喘息、浑浊眼中满是惊疑和恐惧的皇帝身上。太子陈煜紧随我身侧,面色沉凝如水,眼中是刻骨的恨意和冰冷的决断。
父皇,太子的声音沉稳而清晰地响起,打破了殿内死一般的寂静,您方才所见,便是您宠爱了十几年的丽妃,准备送您上路的‘参汤’和‘毒针’!她等不及您驾崩,要亲手送您归西,好伪造诏书,废黜儿臣,扶她的幼子登基,做她的傀儡皇帝!
不!陛下!不是的!是他们!是他们陷害臣妾!是他们想害您啊!李柔噗通一声跪倒在地,涕泪横流,哭嚎着扑向龙榻,试图抓住皇帝的衣袖。陛下!您要相信臣妾!臣妾对您一片忠心啊!是他们想夺权!是太子和陈灵勾结萧离要造反啊!
皇帝剧烈地喘息着,浑浊的眼睛死死瞪着李柔,又看看太子和我,再看看地上那枚闪着幽蓝光芒的毒针,以及碎裂的参汤碗……巨大的冲击和濒死的恐惧让他说不出话,只能发出嗬嗬的怪响。
陷害我上前一步,古剑剑尖直指李柔,声音带着积压了无数日夜的血海深仇,每一个字都像淬了冰的刀子:李柔!睁开你的狗眼看看!我猛地从怀中抽出一卷明黄色的绢帛,狠狠掷在她面前的地上!
这就是你勾结北狄细作‘苍狼’,密谋在边关制造混乱,配合西戎入侵,意图颠覆大陈的铁证!上面有你那掌印太监刘瑾亲手按下的血指印!还有你指使他,收买御药房太监,用‘玉髓兰’混合‘蚀心草’的慢毒,日复一日毒害我母后的供词!桩桩件件,人证物证俱在!你还有何话说!
如果这些还不够我半转过身对着父皇说道:父皇,请你派人搜查丽妃寝宫,相信还有更多证据能呈现在您面前。
来人,立刻搜查!皇帝说道。
很快,更多的证据出现在皇帝面前。
李柔看到那卷明黄的绢帛,如同见了鬼,脸上血色尽褪!她认得那材质,那是只有皇帝御用之物!传位陈兴的诏书……刘瑾的血指印……御药房……玉髓兰……蚀心草……母后痛苦苍白的面容瞬间在我眼前闪过,恨意滔天!
不……这不可能……假的!都是假的!陛下!您别信!是他们伪造的!李柔彻底崩溃了,歇斯底里地尖叫着,扑过去想撕毁那绢帛。
够了!一声虚弱却蕴含着无尽暴怒和失望的嘶吼,如同垂死野兽最后的咆哮,猛地从龙榻上炸响!只见原本气息奄奄的皇帝,不知哪里来的力气,竟然猛地撑起半个身子,枯瘦如柴的手指颤抖地指着李柔,那张蜡黄的脸上因为极致的愤怒而扭曲变形,浑浊的双眼此刻燃烧着骇人的火焰,死死盯着李柔,一字一句,如同从牙缝里挤出来,带着血沫:
毒……毒妇!朕……朕待你不薄!你竟敢……竟敢谋害朕的婉儿!还敢……还敢谋害朕!想……想废朕的太子!立你的孽种!朕……朕真是瞎了眼!刘瑾何在!给朕……给朕拖下去!凌迟处死!!最后几个字,他几乎是耗尽生命嘶吼出来,随即猛地喷出一口黑血,整个人如同断了线的木偶,重重地跌回龙榻,只剩下出气多进气少的嗬嗬声,眼神迅速涣散。
父皇!太子惊呼上前。
陛下——!李柔发出凄厉绝望的哭嚎,扑到龙榻边,却被萧离一脚狠狠踹开!
来人!太子猛地转身,脸上再无一丝温润,只剩下帝王的冷酷决绝,丽妃李氏!毒害先皇后!谋刺圣躬!勾结外敌!图谋废立!罪证确凿!罪不容诛!即刻褫夺封号,打入天牢!镇国公府即刻抄家,明日午时三刻,于西市刑场——全部处死!其子,废为庶人,永囚宗正寺!其党羽,严查不贷,诛灭九族!
遵旨!殿外涌入的御林军声如洪钟,如狼似虎般上前,毫不留情地将瘫软如泥、哭嚎挣扎的李柔粗暴地拖了出去。她那凄厉绝望的诅咒声在深宫的甬道里回荡,如同厉鬼哀嚎:陈灵!萧离!陈煜!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们!你们不得好死——!
8
血债血偿
翌日,午时三刻。铅灰色的天空低沉地压着整个京城,寒风凛冽如刀,卷起地上的枯叶和尘埃。西市刑场,人山人海,却死寂一片。百姓们被御林军隔离在远处,个个屏息凝神,脸上交织着恐惧、愤怒和一丝隐秘的快意。
高高的刑台中央,立着一个沾满暗褐色污垢的木架。李柔被扒去了华服,只穿着一身肮脏的单薄囚衣,头发散乱如同枯草,被粗大的铁链死死绑缚在木架上。她脸上再无半分昔日的妩媚风情,只剩下极致的恐惧和怨毒,身体筛糠般抖个不停,牙齿咯咯作响。曾经涂着丹蔻的指甲,此刻沾满污泥,在粗糙的木头上徒劳地抓挠着,留下道道血痕。
监刑台上,我一身素白长裙,外罩玄色狐裘,静静地坐在太子身侧。萧离一身戎装,按剑肃立在我身后半步,如同一座沉默的山岳,隔绝了刑场上弥漫的血腥气和人群的视线。他的目光沉静,只在我身上停留一瞬,便锐利地扫视全场。
太子陈煜,面沉似水,威严的目光扫过全场,最后落在刑架上那个瑟瑟发抖的身影上,眼底是冰封的恨意。
时辰到——!刑部主事官尖利的声音划破死寂。
赤裸着上身、肌肉虬结、面无表情的刽子手走上前,手中拿着一把薄如柳叶、闪烁着寒光的锋利小刀。他先是对着监刑台方向躬身行礼,然后转向李柔。
啊——!不!不要!陛下!陛下饶命啊!太子殿下!安阳公主!饶了我!我知道错了!求求你们……啊——!!!
第一刀,精准地落在李柔的左脸颊上。一片薄如蝉翼的皮肉被削了下来,露出下面鲜红的肌肉和森白的颧骨!凄厉到骇人的惨叫声瞬间撕裂了天空!鲜血如同小蛇般蜿蜒流下!
毒妇!你害死先皇后时可曾心软!我冰冷的声音在寒风中响起,清晰地传入刑场上每个人的耳中。
刽子手手起刀落,第二刀落在她的右肩!又是一片皮肉!
啊——!陈灵!你不得好死!你……啊——!
第三刀!第四刀!刽子手的手法极其老练,每一刀都避开要害,只带走一小片皮肉,却将痛苦放大到极致!李柔的惨叫声一声比一声凄厉,一声比一声绝望,如同厉鬼在油锅中煎熬!鲜血迅速染红了她单薄的囚衣,滴落在肮脏的刑台上,汇成一小滩刺目的猩红。
你构陷忠良,排除异己时,可曾想过报应太子的声音如同冰冷的铁块砸下。
你勾结北狄,引狼入室,欲乱我大陈江山时,可曾想过今日!萧离低沉的声音带着金戈铁马的杀伐之气,如同最后的审判。
李柔的咒骂和求饶早已变成了不成调的嗬嗬声,如同破败的风箱。她的身体剧烈地抽搐着,脸上、身上布满了纵横交错的血口,皮肉翻卷,鲜血淋漓,如同一个被剥了皮的血葫芦!那双曾经顾盼生辉的眼睛,此刻只剩下无尽的痛苦、怨毒和彻底涣散的绝望,死死地瞪着监刑台的方向,充满了对人世间最恶毒的诅咒。
刑场周围一片死寂,只有刽子手利刃割肉的细微声响和李柔那越来越微弱、却依旧令人毛骨悚然的呻吟。浓重的血腥味弥漫开来,令人作呕。许多百姓不忍地低下头,或捂住了口鼻。
第一百零七刀落下时,李柔的头猛地一垂,身体剧烈地痉挛了几下,终于彻底不动了。那双怨毒的眼睛依旧圆睁着,直勾勾地望向灰暗的天空,仿佛要将这无边的痛苦和诅咒带入地狱。
刽子手停下动作,对着监刑台躬身:禀殿下,公主,罪妇李氏,气绝身亡!
曝尸三日,以儆效尤!其尸骸,挫骨扬灰,洒于乱葬岗!太子冷漠的声音如同最后的敕令,为这场血腥的复仇画上了句点。
御林军上前,如同处理最肮脏的垃圾,将李柔那具血肉模糊、不成人形的尸体从木架上解下,随意地拖走,只在刑台上留下一道蜿蜒刺目的、长长的血痕。
寒风卷着血腥气扑面而来。我缓缓站起身,素白的裙裾在风中轻扬,无意间拂过刑台边缘,沾染上一抹刺目的暗红。萧离沉默地跟在我身后一步之遥,如同最坚实的影子。
我没有回头再看那血腥的刑场,也没有去看身边兄长那威严沉静的脸。目光投向远方灰蒙蒙的天际线,那里,是宫阙连绵的方向,也是……新的征途开始的地方。
母后,灵儿替您……讨回血债了。
血已冷,路还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