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四点,手机铃声像根冰冷的针,猝不及防扎进我混沌的梦里。
我一个激灵从床上弹起来,手忙脚乱地在枕头底下摸索,心脏怦怦跳得像要撞出胸腔。屏幕上是张姐两个大字——我的顶头上司,新工作的引路人。
完了,入职第一天就迟到
林小雨!人呢!沉舟的保姆车半小时后出发去片场!你人呢!
张姐的吼声隔着听筒都能震得我耳朵发麻。
到…到了到了!张姐我马上到!我舌头打结,掀开被子就往外冲,甚至顾不上看清脚下,差点被拖鞋绊个跟头。
冷水胡乱抹了把脸,抓起昨晚熨得平平整整却依然透着一股廉价感的职业套装就往身上套。
头发没时间了!我胡乱抓了两下,抓起包就冲出了出租屋。
初夏清晨的风带着凉意,刮在脸上,稍微吹散了一点我的慌乱。
我冲进保姆车时,里面已经坐着好几个人。张姐脸色铁青地坐在副驾,眼神像刀子一样剐了我一下。后座上,一个身影陷在宽大的座椅里,几乎与环境融为一体。他戴着鸭舌帽和口罩,只露出线条分明的下颌和一双闭着的眼睛。即使闭目养神,那股生人勿近的低气压也沉沉地弥漫在车厢里。
这就是陆沉舟。当红炸子鸡,偶像剧收视保障,粉丝口中的人间理想,也是圈内公认的移动冰山——以一张能气死人的毒舌闻名。
而我,林小雨,一个刚毕业、毫无经验、走路都能平地摔的倒霉蛋,即将成为这位顶流的贴身助理。前途一片灰暗。
陆老师早…我缩在角落,蚊子哼哼似的打了声招呼。
帽檐下那双眼睛倏地睁开了,狭长,眼尾微微上挑,瞳孔是很深的墨色,此刻没什么情绪地扫了我一眼,像掠过一片无关紧要的落叶。
他几不可闻地嗯了一声,算是回应,随即又闭上了眼睛,仿佛多看一眼都是浪费。
片场像个巨大的蜂巢,嗡嗡作响。灯光刺眼,机器轨道纵横交错,穿着各色马甲的工作人员步履匆匆。
我像个误入异世界的傻瓜,紧紧跟在张姐身后,努力记下她语速飞快的指令:陆老师的咖啡要特定的无糖美式加三份浓缩,温度必须滚烫;剧本翻页要快但不能发出声音;随时递上保温杯,里面是温度刚好的柠檬水;休息时挡好一切可能偷拍的镜头……
我的脑子像一台超负荷运转的老旧电脑,指令太多,CPU濒临烧毁。
当张姐指着片场角落那个唯一冒着热气的咖啡机,让我去给陆老师取咖啡时,我几乎是抱着一种英勇就义的心情冲过去的。
咖啡机吐出的液体黑得发亮,冒着灼人的热气。我小心翼翼地捧着那杯价值不菲(据说豆子是从某个火山岛空运来的)的无糖美式加三份浓缩,感觉捧着的不是一杯饮料,而是一颗随时会引爆的炸弹,每一步都走得如履薄冰。
穿过杂乱堆放的摄影器材和电线,眼看离陆沉舟专属的休息椅只有几步之遥了。
他刚结束一场情绪爆发的戏份,正靠在椅背上闭目养神,侧脸线条在片场刺目的灯光下显得有些冷硬疲惫。
我屏住呼吸,加快脚步。
突然,脚下不知绊到了什么硬物——也许是某条该死的电缆,也许是我自己不听使唤的左脚绊了右脚。
啊!
惊呼脱口而出,世界瞬间失重。
那杯滚烫的、珍贵的咖啡,带着它全部的热情和我的绝望,脱离了我的掌控,在空中划出一道完美的抛物线。,时间仿佛被无限拉长。
我能清晰地看到深褐色的液体泼洒出来,像一场微型的热带暴雨,目标明确地、铺天盖地地朝着那个闭目养神的男人倾泻而下!
哗啦——!
滚烫的液体精准地浇在了陆沉舟的前胸。昂贵的丝质戏服瞬间湿透,深色污渍迅速蔓延开。
更糟糕的是,伴随着杯子落地的碎裂声,一个黑色的、小巧精致的无线耳机从他戏服口袋被冲击力撞飞出来,不偏不倚地摔在坚硬的水泥地上,发出啪的一声脆响。
世界,彻底安静了。
片场所有的嗡嗡声、机器运转声、人声……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瞬间掐断。
无数道目光,惊愕的、同情的、幸灾乐祸的,齐刷刷地聚焦在我身上,又小心翼翼地瞟向风暴中心。
陆沉舟猛地睁开了眼睛,那双深不见底的墨色瞳孔里,先是掠过一丝被烫到的生理性痛楚,随即,冰冷的怒意如同实质的寒潮,迅速冻结了眼底的温度。他缓缓地、极其缓慢地低下头,看着自己湿透狼藉的戏服,再看向地上那支静静躺着的、裂开了细小缝隙的耳机。
空气凝固得如同水泥。
我僵在原地,大脑一片空白,血液似乎都冻住了,只能听到自己心脏疯狂擂鼓的声音,震得耳膜生疼。
完了!一切都完了!职业生涯在第一天就宣告终结。
他抬起头,目光终于落在我脸上。那眼神里没有丝毫温度,像在看一件没有生命的物品。
林、小、雨他开口,声音低沉,带着被滚烫咖啡灼过的微哑,却字字清晰,像冰珠子砸在地上。
陆…陆老师…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我…我语无伦次,声音抖得不成样子,恨不得原地消失。
他扯了扯被咖啡浸透黏在胸口的戏服,那动作里充满了压抑的暴戾。他没再看我,也没看地上的耳机,只是对着旁边一个呆若木鸡的服装助理冷冷地撂下一句:衣服,处理掉。
然后,他站起身,颀长的身影带着一身浓郁的咖啡渍和生人勿近的寒气,径直走向更衣室,留下片场一片死寂和浑身冰凉、抖如筛糠的我。
后来我才知道,那个被我毁掉的耳机,不是什么普通货色。那是他一个早期、现已因病去世的铁杆粉丝,省吃俭用很久才买下,在他第一次获得重要奖项时亲手送给他的礼物。意义非凡。据说那位粉丝在把耳机递给他时,手都在抖,只说了一句:沉舟,你的声音,是我黑暗里的光。
而陆沉舟,一直珍藏着,甚至会在压力巨大的时候拿出来听一听。
我亲手泼洒的咖啡,毁掉的不仅仅是一件昂贵的戏服和一个耳机,更像是一把盐,狠狠洒在了他某个不为人知的旧伤口上。
接下来的日子,如同在刀尖上跳舞。全公司上下似乎都在等着看我的笑话,茶水间、走廊拐角,总能捕捉到窃窃私语和投向我的、含义复杂的目光。甚至有人私下开了赌局,赌我这个灾星助理到底能挺几天。
我赌一周!沉舟哥那脾气,能忍她泼咖啡摔耳机
三天!不能再多了!没看沉舟哥这两天脸更冷了
啧啧,张姐这次招人真是失手啊……
每一次听到这些议论,我都恨不得把自己缩成一粒看不见的尘埃。恐惧像藤蔓一样缠绕着我,每一次靠近陆沉舟,都像是靠近一座随时会喷发的活火山。
然而,出乎所有人的意料,包括我自己。
日子一天天过去,一周,两周……预想中的火山爆发和即刻开除并没有到来。
陆沉舟对我,始终保持着一种奇异的、令人费解的容忍。
我依然笨拙得让人绝望。递剧本时手一滑,厚重的本子直接砸在他脚背上;他想喝水,我手忙脚乱拧保温杯,盖子没拧开,水却因为用力过猛洒了他一身;最离谱的一次,他让我去休息室拿他落在沙发上的外套,我进去转了一圈,晕头转向地空手出来,茫然地问:陆老师,您说的是哪件外套沙发上有三件深色的……
每一次出错,我都吓得脸色惨白,等着那雷霆万钧的斥责降临。
可每一次,陆沉舟的反应都出奇地一致。
他只是停下动作,用那双深潭般的眼睛静静地看着我,眉头微蹙,眼神里交织着审视、无奈,以及一种我读不懂的、极淡的探究。
然后,他会极其轻微地、几不可闻地叹一口气,那叹息轻得像一片羽毛拂过,却足以让我心脏骤停。
接着,他会用他那惯有的、毫无波澜的语调,吐出几个字:
下次注意。
看着点。
算了。
没有暴怒,没有刻薄的嘲讽,只有一种近乎麻木的平静。
这种平静比任何疾风骤雨都更让我心惊胆战。就像暴风雨前的死寂,你不知道积蓄的能量会在哪一刻彻底爆发,将你撕成碎片。他这种反常的沉默,反而成了悬在我头顶、不知何时会落下的达摩克利斯之剑,让我日夜难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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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月,就在这种如履薄冰的煎熬中,悄然滑过。
这天拍的是夜戏,一场情绪激烈的分手戏。
陆沉舟和女主角在雨中的街角嘶吼、拉扯、痛苦诀别。导演要求极高,NG了无数次。等终于听到那声卡!过!的时候,已经是凌晨两点。
整个片场弥漫着一种精疲力竭的虚脱感。
工作人员开始收拾器材,发出疲惫的碰撞声。
陆沉舟独自坐在角落那张他专属的折叠椅上,没有像往常一样立刻起身离开。灯光师在关闭主光源,片场的光线迅速暗沉下来,只留下几盏工作灯投下孤零零的光圈,将他笼罩其中。他微微仰着头,靠在椅背上,闭着眼,湿透的戏服发套还黏在脸上,整个人像是刚从水里捞出来,被这场戏彻底掏空了所有力气,只剩下一具疲惫的躯壳,在昏暗的光影里显得格外脆弱和……孤独。
我的心,毫无预兆地被什么东西轻轻刺了一下。一种陌生的情绪悄然滋生,混杂着同情,或许还有一点点说不清道不明的心疼。他那么耀眼,却又好像……那么疲惫。
我轻手轻脚地走过去,尽量不发出声音。把手里一直小心翼翼保温着的热水轻轻放在他旁边的小折叠桌上。水杯是新的,我特意刷了好几遍,确保没有一点异味。
他似乎没有察觉,依旧闭着眼,胸膛随着呼吸微微起伏。
片场的人越来越少,喧嚣渐渐退去,只剩下深夜的寂静。我退到离他不远不近的一个角落,背靠着一堆闲置的道具箱坐下。紧绷了一整天的神经终于得以松懈,困意如同潮水般汹涌袭来。眼皮沉重得像是灌了铅,意识开始模糊。不行,还不能睡……我还要等他……
眼皮最终还是沉重地合上了。
迷迷糊糊间,不知过了多久,一个激灵猛地惊醒。四周一片寂静,只有远处偶尔传来一两声收拾道具的轻响。我下意识地摸向自己放在腿上的背包——里面装着我赖以生存的宝贝,我的笔记本电脑!
心猛地一沉。包是拉开的!电脑呢
我惊慌失措地低头寻找,心脏几乎跳出嗓子眼。目光慌乱地扫过地面,然后,瞬间冻结,它就躺在离我脚边不远的地上,屏幕幽幽地亮着,像暗夜里一只窥探的眼睛。而屏幕上,清晰地显示着我写到一半的最新章节,最要命的是,文档顶端那行加粗的、无比醒目的标题——《顶流的秘密情人》。
更要命的是,一道颀长的阴影,正笼罩在那片幽光之上。
我全身的血液轰的一声全部冲上了头顶,又在瞬间褪得干干净净,只剩下刺骨的冰冷。我僵硬地、极其缓慢地抬起头。
陆沉舟不知何时已经悄无声息地站在了我面前。他脸上的戏妆还没完全卸干净,眼线晕开了一点,在眼下形成一小片模糊的阴影,让他本就深邃的眉眼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更加幽暗莫测。他没有看我,目光沉沉地、一瞬不瞬地钉在我的电脑屏幕上。那专注的神情,像是在解读一份事关重大的机密文件。
时间仿佛凝固了。
我的大脑一片空白,连尖叫都发不出来,只剩下无边的恐惧在疯狂蔓延。
完了,这次是真的完了!
他会怎么想觉得我是变态私生饭觉得我意淫他觉得我利用工作之便满足私欲任何一个念头都足以让我万劫不复!
《顶流的秘密情人》
低沉的声音在死寂的空气里响起,像冰凉的丝绸滑过皮肤。他一个字一个字地念着那个羞耻度爆表的标题,尾音微微拖长,带着一种慢条斯理的、令人毛骨悚然的危险意味。
他终于将目光从屏幕上移开,缓缓地、投注在我脸上。那眼神复杂得像深不见底的漩涡,有震惊,有难以置信,有被冒犯的冷厉,甚至……还藏着一丝极其隐晦的、几乎难以捕捉的……玩味
陆老师!我…我……
我像被烫到一样猛地弹起来,手忙脚乱地扑过去,用尽全身力气,啪地一声合上了笔记本电脑的屏幕!那清脆的声响在寂静的夜里格外刺耳,也彻底斩断了屏幕上那羞耻的光源。
对不起!陆老师!真的对不起!这…这只是…粉丝写的同人小说!对!粉丝写的!我就是…就是帮忙整理一下!真的!您别误会!
我语无伦次,声音抖得不成样子,脸烫得能煎鸡蛋,根本不敢看他的眼睛,只想找个地缝钻进去。
同人他重复了一遍,语气里的玩味更浓了。他非但没有退开,反而向前逼近了一步。
片场角落的光线本就昏暗,他高大的身影向前一压,瞬间将我完全笼罩在他的气息和阴影之下。距离近得我能闻到他身上尚未散尽的、属于角色的淡淡古龙水味,混杂着一点点卸妆水的微涩气息,还有独属于他的、一种干净清冽的男性气息。
我的心跳彻底失控,擂鼓般撞击着耳膜,呼吸都变得困难。
他微微俯身,温热的呼吸毫无征兆地拂过我的耳廓,带着一点细微的痒意,像羽毛的尖端轻轻搔刮着最敏感的神经。
低沉的声音贴着我的耳畔响起,带着一种近乎蛊惑的、却又充满危险压迫感的磁性:
哦那…女主每次惹男主生气,
他刻意停顿了一下,气息拂过我的耳垂,激起一阵细微的战栗,就会主动亲他——
我的血液瞬间凝固,大脑一片空白。他怎么知道!他看到了多少!
这招,
他的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种恶劣的、审视的笑意,每一个字都清晰地敲打在我的鼓膜上,引发更剧烈的震颤,你要不要…现在试试
试试
这两个字像带着高压电流,瞬间击穿了我所有摇摇欲坠的理智和羞耻心。试试试试像小说里写的那样,主动去亲他亲眼前这个刚刚还散发着生人勿近气息、此刻却用最暧昧的言语将我逼到悬崖边的陆沉舟
荒谬!羞耻!恐惧!还有一丝……连我自己都不敢深究的、隐秘的悸动,在心底某个角落疯狂滋长,搅得我五脏六腑都翻腾起来。
我的脸一定红得能滴出血来,耳朵更是烫得惊人,他刚才呼吸拂过的地方,像被烙铁烫过,残留着灼人的印记。
我…我……
喉咙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死死扼住,除了破碎的单音节,我挤不出任何完整的句子。巨大的惊慌让我本能地向后缩,想逃离这令人窒息的压迫感。然而,后背已经抵在了冰冷的道具箱上,退无可退。
昏暗的光线下,他靠得极近。我被迫对上他的眼睛。那里面翻涌的情绪复杂得让我心惊,像深不见底的寒潭,表面覆着冰,底下却似乎有暗流在激烈涌动。审视探究戏谑或者……还有别的什么我看不懂。我只看到自己狼狈不堪的倒影,清晰地映在他深色的瞳孔里,像一只被逼到绝境、瑟瑟发抖的小兽。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空气凝固得如同水泥,沉重地压在我的胸口。我甚至能听到自己血液在血管里奔流的轰鸣声。
就在我以为自己下一秒就要窒息而亡,或者干脆晕过去逃避现实时,笼罩着我的高大阴影,忽然毫无征兆地向后退开了。
那股强烈的、令人窒息的压迫感骤然消失。冰冷的空气重新涌入肺腑,我像搁浅的鱼终于回到水里,大口大口地喘息着,带着劫后余生的虚脱感。
他站直了身体,脸上所有那些复杂的、让我心惊胆战的表情也如同潮水般退去,恢复成平日里那种没什么温度的平静。仿佛刚才那个在耳边低语、说出惊人之语的,只是我的幻觉。
他什么也没再说,没有斥责,没有嘲讽,甚至连一个多余的眼神都没有。他只是极其自然地转过身,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迈开长腿,朝着休息室的方向走去。脚步声在空旷寂静的片场里回荡,清晰而沉稳。
留下我一个人,背靠着冰冷的道具箱,心脏仍在胸腔里疯狂地、不规律地乱跳,手脚冰凉发软,久久无法从刚才那场惊心动魄的审判中回神。脸颊和耳廓残留的灼热感,提醒着我刚才的一切并非虚幻。
他到底……是什么意思
自那个惊魂未定的凌晨之后,陆沉舟对我,似乎进入了一种更加微妙的状态。他依旧惜字如金,依旧没什么表情,但我能清晰地感觉到,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
以前他看我,是纯粹的无视或者看麻烦的眼神。现在,他偶尔投来的目光,会在我身上停留得更久一些。那目光不再是冰冷的审视,而是一种带着穿透力的、若有所思的打量。像是在重新评估一件物品的价值,又像是在解读一道难解的谜题。
每当这种时候,我就感觉自己像实验室玻璃罩里的标本,无处遁形,只能僵硬地挺直背脊,假装专注地整理手头的剧本或物品清单。
更让我心惊的是他那些突如其来的刁难。不再是以前那种因为我的笨拙而产生的被动麻烦,而是他主动的、带着某种奇怪目的的找茬。
水。
他刚拍完一场奔跑戏,气息微喘,汗水沿着额角滑落。我刚把保温杯递过去,他看也没看,直接开口,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
陆老师,是温的,刚好入口。我连忙回答。
太烫。他眼皮都没抬,语气平淡得像在陈述一个事实。
烫我明明试过温度,温热得恰到好处!但我一个字也不敢反驳,赶紧接过来:对不起陆老师,我马上换。
等我手忙脚乱重新兑好温度合适的水,小跑着送过去时,他抿了一口,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凉了。
我:……
类似的事情层出不穷。剧本翻页的位置不对(明明是他自己要求的),休息椅摆放的角度不够好(和昨天明明一模一样),甚至有一次,他看着我递过去的纸巾盒,沉默了几秒,然后没什么情绪地指出:这牌子味道太冲。
每一次,我都像绷紧的弦,小心翼翼地应对着他这些近乎吹毛求疵的要求。每一次,他提出异议后,那双深邃的眼睛就会落在我脸上,静静地看着我手忙脚乱地纠正错误,看着我的慌乱、我的隐忍、我敢怒不敢言的憋屈。那眼神里,没有了最初的冰冷和漠然,反而沉淀出一种我无法理解的、近乎执拗的专注。
他像是在等待什么。或者说,他在试探什么
这种无形的、持续的试探,像钝刀子割肉,比之前单纯的恐惧更让人心力交瘁。
我变得越发沉默寡言,神经时刻紧绷着,连呼吸都带着小心翼翼。那个凌晨的秘密成了悬在头顶的利剑,而他这些反常的行为,则像在剑柄上不断增加重量,不知何时就会彻底落下。
又一次熬到深夜收工。巨大的摄影棚里,人潮已经散尽,只剩下零星的工作人员在做最后的收尾,脚步声在空旷的空间里回荡。我强撑着沉重的眼皮,一边收拾着散落在陆沉舟休息椅周围的东西——剧本、水杯、他用过的纸巾、还有一件他随手搭在椅背上的薄外套,一边在心里默默盘算着待会儿怎么以最快的速度溜回住处。
陆沉舟似乎也累极了。他靠在椅背上,闭着眼,指尖无意识地揉着眉心,卸下所有角色的疲惫感清晰地笼罩着他,灯光在他脸上投下淡淡的阴影。整个空间只剩下远处传来的、单调的机器归位声。
我抱起整理好的物品,尽量放轻脚步,打算无声无息地退场。
就在我转身的刹那,一直闭目养神的男人,毫无预兆地开口了。声音不高,带着一丝工作后的沙哑,却像一道惊雷,精准地劈在我紧绷的神经上。
林小雨。
我的脚步瞬间钉在原地,背脊僵硬。
那本书,他依旧闭着眼,揉着眉心的动作也没停,语气平淡得像在问今天的盒饭味道,《顶流的秘密情人》……他故意停顿了一下,似乎在斟酌词句,又像是在欣赏我的紧张,写得不错。
轰!
血液再次冲上头顶,我的脸瞬间爆红,连耳根都烫得吓人。他看到了!他果然看到了!而且不是标题,是内容!他甚至还……评价了!
羞耻感如同海啸般将我淹没,我抱着东西的手指用力到指节泛白,恨不得当场挖个洞把自己埋了。
不过,他慢悠悠地继续,终于缓缓睁开了眼睛。那双墨色的眸子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格外幽深,清晰地映出我此刻的狼狈。他看着我,唇角似乎勾起了一个极浅、极淡的弧度,转瞬即逝,却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了然和……一丝恶劣的趣味。
你笔下的那个‘陆沉舟’,温柔体贴,善解人意……他顿了顿,视线像羽毛般扫过我通红的脸颊和紧抿的唇,声音里染上了一层难以言喻的磁性,跟我本人,好像……差得有点远
每一个字都像一把小锤子,敲打在我摇摇欲坠的神经上。他不仅看了,还做了人物对比!还指出了OOC(角色崩坏)!
我的大脑彻底宕机,一片混沌。羞耻、慌乱、窘迫、还有一丝被当面戳破幻想的无地自容……各种情绪在胸腔里激烈地冲撞翻腾。
我想解释,想否认,想争辩,但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死死堵住,一个字也发不出来。只能僵硬地站在那里,抱着那堆东西,像个被罚站的傻瓜。
就在我快要被这无声的凌迟逼疯的时候,陆沉舟忽然有了动作。
他放下揉着眉心的手,撑着椅子的扶手,缓缓地站了起来。高大的身影在空旷的棚顶灯光下投下长长的影子,再一次将我笼罩其中。
他并没有立刻走近,只是站在那里,隔着几步的距离,沉沉地看着我。
那目光不再是之前的审视或探究,也不是戏谑或嘲讽。那是一种……专注。一种穿透了所有表象,直抵内核的专注。像是第一次真正地看见了我这个人,而非仅仅是一个笨手笨脚、还对他心怀不轨念头的助理。
棚顶巨大的照明灯发出轻微的嗡鸣,远处收尾的声响也变得模糊。整个世界仿佛只剩下我和他之间这片凝固的空气。他眼中的情绪深邃难辨,像暴风雨前沉寂的海面,酝酿着我看不懂的惊涛骇浪。
然后,他动了。
没有预兆,没有言语,他迈开长腿,一步,两步,径直向我走来。步伐不快,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断。
我甚至忘了呼吸,只能眼睁睁看着那片阴影越来越近,带着他身上特有的、干净清冽的气息,再次将我完全覆盖。
在距离我仅剩一步之遥时,他停下了。
没有预想中的质问,没有想象中的怒火。他微微低下头,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如同最精密的探针,牢牢地锁定了我的视线。
时间仿佛被无限拉长,每一秒都带着沉重的质感。
然后,他开口了,声音低沉,像大提琴最醇厚的弦音,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每一个字都清晰地敲打在我的心上:
林小雨,
他叫我的名字,不再是那种疏离的助理,而是全名,带着一种郑重的意味,在你的故事里,那个女孩,是不是……
他的话语微微一顿,目光更深邃了几分,像要望进我的灵魂深处。
是不是……也和你一样,
他的声音放得更缓,带着一种近乎蛊惑的探寻,总是低着头,说话会结巴,紧张的时候手指会绞紧衣角
他的视线似乎意有所指地扫过我此刻正无意识死死攥着外套下摆的手。
是不是……也笨手笨脚,打翻过咖啡,弄坏过重要的东西
他继续说着,目光掠过我的脸,像是在描摹某种既定的轨迹,却会在别人看不见的地方,用她的笔,小心翼翼地,把那个其实很糟糕的家伙,写得……像个天使
最后一个问句落下,尾音带着一丝极轻微的、难以言喻的沙哑。
我彻底僵住了。全身的血液似乎都停止了流动,耳边只剩下自己疯狂的心跳声,咚咚咚,震耳欲聋。他……他怎么会知道他不仅看了我写的故事,他甚至……在看穿我那些藏在文字背后、连我自己都未曾清晰意识到的笨拙、胆怯、和那份小心翼翼的……倾慕
巨大的冲击让我失去了所有反应的能力。大脑一片空白,像是被一场突如其来的飓风彻底扫荡过,只剩下废墟般的茫然和震骇。我呆呆地看着他近在咫尺的脸,看着他眼中翻涌的、我从未见过的复杂情绪——那里面没有了平日的冰封,没有了刚才的戏谑,只剩下一种近乎滚烫的专注和一种……等待宣判般的紧张
时间再次停滞。
下一秒,在理智回笼之前,一股巨大的羞窘和无处可逃的恐慌猛地攫住了我。我像受惊的兔子,抱着怀里的东西猛地转身,只想逃离这令人窒息的对视和洞穿一切的言语!
然而,我的动作快,他的动作更快。
就在我转身的刹那,一只温热而有力的手,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道,猛地攥住了我的手腕!
唔!我惊呼一声,被他突如其来的力量拉得一个趔趄,身体不受控制地向后倒去,怀里的剧本、水杯、外套哗啦啦掉了一地。
预想中摔倒在地的疼痛并没有到来。
一只有力的手臂及时地、稳稳地环住了我的腰背,阻止了我的后仰。同时,一股强大而温和的力量牵引着我,将我整个人向前一带。
天旋地转,等我从眩晕中找回焦距时,发现自己已经被他牢牢地圈在了怀里。我的背脊紧贴着他结实温热的胸膛,隔着薄薄的衣料,能清晰地感受到他胸腔里同样激烈的心跳,沉稳而有力地撞击着我的背心,带着某种惊人的共鸣。他环在我腰间的胳膊坚实有力,像一道温柔的桎梏,将我密不透风地禁锢在他的气息之中。
这个拥抱来得如此猝不及防,如此紧密无间,带着一种攻城略地般的霸道,瞬间抽走了我所有的力气和反抗的念头。我僵在他怀里,大脑彻底死机,感官却在瞬间被无限放大。
他身上清冽好闻的气息,混杂着一点点尚未散尽的戏妆味道,铺天盖地地将我包围。他温热的呼吸,就拂在我头顶的发丝上,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痒意。他胸膛传来的震动,清晰地传递着他同样并不平静的心绪。
片场顶棚那巨大的、冰冷的照明灯光,此刻仿佛失去了温度。只有被他身体圈出的这一方小小天地,是滚烫的。我的脸颊紧贴着他胸前的衣料,那布料下透出的体温,灼烧着我的皮肤,一直蔓延到四肢百骸。
别跑。
低沉的声音紧贴着我头顶响起,带着一丝压抑的喘息,还有不容置疑的命令。那声音不再是平日里那种毫无起伏的冰冷,而是染上了浓重的、属于活人的气息——沙哑,磁性,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力量,却又充满了危险的占有欲。
林小雨,
他微微低下头,下巴几乎蹭到我的发顶,声音更沉,像贴着我的耳膜在震动,每一个字都带着灼热的烙印,你写了他那么多故事……
他的手臂收得更紧了些,将我更深地嵌入他的怀抱。那种紧密无间的贴合感,让我的呼吸都变得困难,心脏快要跳出胸腔。
现在,
他的声音停顿了一下,带着一种尘埃落定般的、奇异的平静和笃定,清晰地落进我的耳朵里:
我认识你了,能不能加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