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趣阁 > 玄幻小说 > 流水不长东 > 第16章 手串

手串
世事蒙昧,岁月浩渺,多的是人所不知的玩意儿,何况她还是个小儿,但叫清本正源,身宁心安,就够了。
于是那“太一生水”渐念渐无,最后彻底隐没于一室离离灯火。
外头守夜的两个小丫鬟哈欠渐来,相对着比了个噤声手势,竖起耳朵听房里再无动静,压低嗓子闲话道:“你看她像菩萨吗?”
另一个答:“老夫人说是就是,咱们底下一双肉眼,看的出来个甚。”
“哪个菩萨抱着糖人吃,多是说来唬人的。”
“园子里说这话,是想去外头讨营生啦。”
手串
话说一半,连忙住了口,另道:“你这个也时时带着,这个好看。”
手腕一摇,那金丝累出来的花骨朵像在指头要飘起来,是好看,停云道:“嗯,是好看,不过回去师傅就不让我玩啦,观子里不着金银,我还是喜欢明月珠多些。”
“哎,你可真是犯蠢,你要明月珠,拿这去换了也使得啊。”张太夫人道。
一条赤金链子在大户宅门里不值当什么,拿出去就是寻常人家三四口人一年开销。
且这链子用工繁复,熟稔匠人赶着日夜挑,也得挑个小半年才能挑齐全了。
“那不好,宁向直中求,不向曲中寻,师傅说拿别的换,换来换去就不知道自个儿想要什么啦,我就想要明月珠。”停云瞅着链子笑道。
谢老夫人和张太夫人相视一眼,皆没再说话,着底下人传了几样清粥点心来,吃着间才说起“开炉”就在后儿个张府别院里头。
日子定的格外仓促,谢老夫人貌若无意道:“倒也不是急成这样,下雪还早着呢。”
“你这。。”张太夫人张口要来,念着停云还在一旁,转口道:“夜长梦多,如今什么光景,今上圣明,四海升平,谁还真为着省一二两炭开炉去。
不就图着个顺心热闹,管教我明儿要去,我就明儿去,管教老婆子我要后儿去,咱们就得后儿去。”
她问停云,“小菩萨说是不是?”
“嗯是。”停云重重点头了下头,咽下嘴里粥米,道家常说老来耳顺,就是人老了,只管让她耳顺些。
菩萨就菩萨吧,师傅还说,至誉无誉,至人无名,一个人若是活到了登峰造极,名字就没啦。
总而两个老太太此时都好,随便叫个什么,她只好奇:“什么是开炉。”
“那可好玩极了。”张太夫人抬手要讲,一旁谢老夫人道:“食不言寝不语,她且吃着,你老啰嗦什么。”
“就你这事事有说头,前头哥儿要为官为宰的,怎么,姐儿也要去赶着身言书判的考官了?
小时就当个木头来,大了往轿子里一填,去到别人家也成日沉着个脸,我不爱看。”
张太夫人自叹得一口气,续道:“我这当真是老了,怎么看往日里姑娘家的规矩,样样看,样样都是空话。
纵有经纶满腹,出入不过后宅方寸,便是礼如执圭,也只博个外人虚名。”
她拿筷子捡了个红枣山药糕递到停云面前小碟里,“快吃你的,这儿又没个外人。”
谢老夫人垂目笑道:“这话说来怎么着,正是那日你笑我的,敢去外人面前念叨,才叫我服你。
总是颜面丢在我谢府门里,臊不到你脸面,便在这多嘴挑唆。
往日在你处,脸沉的伸手就能揭一张下来,唱戏的拿去台子上当脸谱子也使得。”
她也叹得一口气,“是老了,万事心头过,若不扎我,笑着就去了,管她呢。”
张太夫人脸一绷,白了眼谢老夫人,转而又夹了个芡实做的珍珠团子往停云碗里。
谢府里的厨子手艺跟观里师傅天壤之别,且那头几个师傅只管饱饿,成日茹素,不问喜恶。
若不是送米粮菜蔬的大叔隔三差五带些荤菜来,她只有啃菜头萝卜的份,这会吃的开怀,也顾不上两个老太太争辩些什么。
吃饱喝足,日上有三竿。再看四周毫无水气,停云咕噜着眼珠子,想昨儿夜里多半没下雨。
若是下了,太阳一照,那些花花草草底下的泥巴就该冒烟儿了。
往常这个点,师傅要讲经,和尚要念咒,她要背着个筐子出门,山林里有药采药,没药捡果子树叶。
此时谢府里却无所事事,只剩院里池塘里头,十来尾手臂长的锦鲤拼命张大嘴巴等投食。
丫鬟呈了两个个拳头大小影青浮雕瓷罐,张太夫人接过,顺手递与停云,笑着道:“如何,可好玩?”
观子里断然养不得如此大的锦鲤,甚至连鱼也少见,她只偶尔看到过天井里冒出些细小青黑色鱼苗。
师傅说,那是防着水质有变,年年放下去的,若何时瞧着里面鱼死了,就知道水用不得了。
猜来这儿的锦鲤也是同样作用,就是这的更好看些,“好玩极了。”停云道。
不多时,崔婉领了纤云从别院过来,两人合在一处,比昨儿个更像双生姐儿了。
丫鬟婆子簇着底下小辈往各处玩闹,张太夫人和谢老夫人得闲寻了个亭子坐下。
看着远处嬉闹,张太夫人仍道:“老了,跟不上趟儿,咱这没走几步路,喘的要请大夫开方子。”
谢老夫人跟着望去,回忆了一遭,老友是何时开始五句话不离老的呢,应是同和二年,她亲养的张芷入了宫。
谢老夫人道:“前儿说要找,我是不愿的,咱们年岁,最知道门户要紧,谁知道别家娘母肚子爬出个什么。
偏我那内妇不省心,无端端的跑回娘家要人,赶着平事,就赶紧领了这个,这一瞧,也还好。
你实在念想,张家宅门里头哥儿姐儿多的是,挑个合眼缘的再养着就是了。
觉着好,就好养几日,若是个不好的,也碍不着什么,总归是要打发出去的。”
“你这话是笑我那头不清净,主母娘子治不住郎君,生一窝祸患呢。”张太夫人笑道。
话落似又生了愁绪,叹道:“你要笑,也只得让你笑了,我倒不怕养出个不好的,就怕养个样样都好的,到头来,还不是要打发出去。
又说治郎治君,我怎就治不得自个儿,当真是人老了,看后宅里头,娘子姐儿,到头都是个空的。
一场空来,我养她作甚啊。不说这个,”张太夫人道:“那会子忘了与你提起,后儿个帖子发的仓促,就不多邀人了。
是王家那头,我递了个帖子去,总相问一声,近日又如何了。”
“郡夫人那头?”谢老夫人迟疑道:“你给谁递的帖子。”总不能是把那王家小儿叫来与女眷同席。
“问过了,叫盈袖的,咱们那日去瞧着的,虽不是正头娘子,传来问一声总是行的,面上与她端着些就是了。”
“给人听了笑话,哪有跟个底下人的再要问,遣个人去问就是了。”
谢老夫人略有埋怨,“又不是急着管教人回了,也还有个七八年才议事呢。”
“若是不回呢。”张太夫人难得正色,“若是不回,就当我如姐儿还在,你与我给她寻个良人,风风光光嫁了。
也学着咱们,打打闹闹的,养个满堂儿孙叩头”她话间一顿,“你说这,满堂儿孙叩头又如何,不也是空的。”
这就是,执迷了,谢老夫人偏头不言,满堂儿孙叩头是多少人求不来的福分。
岁岁年年,光阴如此,流水飞快,几个睁眼功夫,便是张家别院“开炉”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