嫡姐素来大公无私。
抄家那日,小妹留了点治病钱,她却夺过银子交给官差。
抄家便是要抄光家底,怎能私藏
因为没钱治病,小妹高热身亡。
进入乐府后,嫡姐说舞姬低贱,她绝不跳舞。
等我一舞得了襄王青眼,她又出面指责我舞技不精。
庶妹自幼举止粗俗,怎能将舞跳好
话毕她身着纱裙,翩翩起舞,吸引了襄王注意。
襄王说她舞姿曼妙,又敢于直言,将她带回王府。
可她临走前却告发我偷人。
我一向公正,即便偷人的是我妹妹,我也要实话实说。
乐府再也容不得我,将我送往花楼。
嫡姐眼睁睁瞧着我被拍卖,语气平静:这是你的命数。是你自己行为不检,才落得如此下场。
我在花楼受尽凌辱,泣血而亡。
再睁眼,又回到了我给襄王献舞那日。
1
嫡姐宁死不肯当众跳舞。
她说这是低贱之人所做之事。
因此今日襄王前来,赵四娘就安排了我去献舞。
我一曲舞罢,掌声雷动。
襄王甚至站出来,说他要带我回王府。
可嫡姐身穿一袭薄纱裙,突然出现。
她蹙眉指着我,冷声道:庶妹自幼举止粗俗,怎能将舞跳好
话毕她翩翩起舞,身体曲线凸显得淋漓尽致。
她跳了舞,不忘数落我:庶妹,瞧见没有,你舞技不精,方才跳错了两拍。
她还义正严辞地对众人道:我和庶妹不同。她以舞取悦男人,日日扭胯,我却视舞为风雅之事,从不当众献舞。
今日起舞,并非为抢她风头,只是怕她蒙蔽了世人,让人以为一曲好舞不过如此。
重生后,再次听见这番话,我已经心如止水。
可那些男人却惊叹她舞姿曼妙,又夸赞她直言不讳。
方才说要带我走的襄王,现在说要带她回王府。
谁知,嫡姐大义凛然地拒绝了他。
王爷方才既然说了要带庶妹回府,那便将庶妹带走。我才不屑于抢旁人的东西。
男人们听了这话,又连连感叹她有风骨。
襄王皱眉看着我,方才的惊艳之色消失得荡然无存,冷着脸道:
不过一个舞姬,日日献舞供人取乐,本王才不要她。
他转头看向嫡姐,本王要的是你。
嫡姐面上依旧不肯,可我知道,她是装的。
2
前世,嫡姐也是如此。
她以我为理由拒绝襄王,说是不想抢我的东西。
为了和我撇清干系,襄王有意让我难堪。
他在我演出时说我舞姿不堪,又说我琴声难听,让人砸了我的琴。
此前我也曾有盛名,可经由襄王这一闹,我的口碑一落千丈。
赵四娘也不让我去表演了。
在乐府,不能表演,就没有生计。
我没了收入,连饭都吃不饱,饿得瘦骨嶙峋。
襄王见状笑眯眯地和嫡姐说:她都这样了,这下你该明白本王的心意了吧
嫡姐这才缓缓点头,既然王爷心中的人并非庶妹,那我愿意跟王爷走。
可嫡姐临走时也不肯放过我。
她收拾好包袱,跑到赵四娘面前,当着宾客的面说我偷人。
我一向公正,即便偷人的是我妹妹,我也要实话实说。
3
嫡姐的卧房和我的挨着。
她说我房中时常传来奇怪的声音,像是男子的喘息。
她还说,曾见我数次在夜里开窗,将什么人迎进房中。
看客们对我指指点点,说乐府养出我这样的姑娘,倒也和青楼没什么两样。
可我哪有偷人啊
我不过就是养了只小猫。
夜里我给小猫留了窗,它时常爬进来找我玩。
我给它喂了东西,摸摸它的头,它舒服得发出呼噜声。
我要开口解释,赵四娘却让我住嘴,将我领进后房。
赵四娘告诉我,唾沫星子是能淹死人的。
嫡姐在众宾客面前说出这样的话,即便我是清白的,我的清誉也没有了。
被人误会,我做不到闭口不言,还是解释了一番。
我解释之后,嫡姐依然不为所动。
庶妹,我看着你长大。你们这种庶女最会做偷偷摸摸的事,分明就是养了男人被我知晓,临时找出来的借口罢了。
哪怕我给她看了那只小猫,她也只是淡淡道:做戏做全套,你的演技真不错。
那事之后,嫡姐的声誉愈发好了。
我听见外面的看客夸赞她品行高洁、大义灭亲,襄王也对她赞不绝口。
可她得了名声,付出代价的人却是我。
在嫡姐的引导下,旁人说我谄媚,说我是丢了身子的脏女人。
乐府容不得我这种没有清誉的姑娘,我被送去了花楼。
4
送去花楼,便要接客。
我曾是官家女眷,和寻常的花楼姑娘有所不同。
所以我的第一夜,是用来拍卖的。
我被灌了药,换上一袭几近透明的长裙,抬上正中央的台子。
台子上有一个琉璃榻,我平躺在上面,画着漂亮的妆,供无数男人观赏。
这小娘们,生得真不错。
只是太瘦了,不知道能不能经得起折腾。
在众人的议论声中,何妈妈开口:起卖价,五两银子。
我听见一群男人出口竞价。
胖的、矮的、长满麻子的、一身褶子的……
在这群人中,我还看见了嫡姐。
她跟着襄王一块来的,直视着近乎赤身的我。
我最后的成交价是二百六十七两银子。
买下我的是一个五十来岁的富商。
那人浑身上下鼓鼓囊囊,身上还有一股怪味儿。
他当众用又粗又圆的手指戳着我的身体,送进房里吧。
何妈妈又让人将我抬进去。
进去时,嫡姐从我身边经过。
她冷眼看着,语气平静:邢今叠,这是你的命数。是你自己行为不检,才落得如此下场。
别妄想求我。
那晚我在花楼被人欺侮,嫡姐携着襄王的手款款离开。
一旦开始接客,便再也停不下来。
我夜夜被推出去迎客,身上的伤痕斑斑点点,在我身上的男人也形形色色。
死的那天,其实是有征兆的。
没由来的,我梦见了小妹。
5
邢府抄家前,小妹染了风寒,病了好几日。
抄家那日,小妹还在高热。
她只有六岁,趁官差不备,偷偷往自己身上塞了一两银子。
官差没检查出来,我们离开了邢府。
小妹把钱揣在衣裳里,肚子有些鼓。
嫡姐见了,心下疑惑,问她是不是藏了东西。
小妹连忙后退,躲在我后面。
可嫡姐强行撩起她的衣裳,找到了那一两银子。
小妹难过得哭了起来,这……这是用来给我治病的钱……
嫡姐并不理会。
她又拐回去,将银子交给官差,一身浩然正气。
抄家便是要抄光家底,怎能私藏
当天晚上,小妹起了高热。
她难受地蜷缩成一团,迷迷糊糊道:姐姐……我怕死……我不想死……
我跑出去给她请大夫,可没有钱,大夫不愿意救她。
我回去的时候,小妹已经没了气息。
嫡姐在她身边,平静地道:谁让她今日想偷银钱,这许是她的报应。
醒来的时候,我呕出了一口鲜血。
小妹是她害死的。
我也如此。
6
此时,嫡姐又成了众人的焦点。
就在我以为一切和前世一样时,突然有一名女子走到我身边。
她往我手里塞了个暗器。
我不明所以:这是何意
送你,或许你日后能用上。
我仔细瞧她,确认在前世从未见过她。
到底出了什么岔子,这人这暗器又是什么情况
但我来不及多想。
我听见嫡姐冷声开口:我不想抢庶妹的东西。除非……你让我知道你的诚意,知道你并不喜欢庶妹。
这句话,是我前世噩梦的开始。
但这一次,会成为嫡姐余生一切痛苦的开端。
我走到舞台中央,在一众看客的注视里,高声对着赵四娘喊:
四姨,我要告发嫡姐与人私通。
嫡姐闻言蹙眉,邢今叠,你在说什么
我将嫡姐当年说的话原封不动地还给她。
我听见嫡姐房中时常传来奇怪的声音,像是男子的喘息。还曾见她数次在夜里开窗,将什么人迎进房中。
看客们瞠目结舌,没想到邢大姑娘居然是这样的人……
表面看着光鲜亮丽,骨子里却是烂的。
嫡姐自然在乎声誉,连忙道:邢今叠,你这是在污蔑我。
你因为襄王的事情记恨我,故意这样说的!
襄王正在兴头上,虽然对此有所怀疑,但还是为嫡姐说话。
凡事都讲究证据,空口白牙说的话,谁会相信
我已料到,嫡姐如今有襄王相助,不是我两句话便能伤得了的。
于是,我早便做了准备。
若是不信,四姨大可去搜嫡姐的房间,证据就在房中摆着呢。
嫡姐脸上浮现惊疑之色,紧紧捏住了衣袖。
她急急抓住赵四娘的手,有些慌乱:四姨信我。我素来清正,怎屑于做这种事情
嫡姐自然知晓,一旦赵四娘让人搜了她的房间,即便什么都没查出来,她的清名也会受到影响。
她绝对不会答应搜房。
可今日若是不搜,只怕乐府姑娘的清誉都会受到牵连。赵四娘怎会允许这种事发生
于是,赵四娘一声令下:搜!
嫡姐脸上浮现灰败之色,但见我看过去,她还是高高昂起下巴。
邢今叠,我行得正坐得端,你这样血口喷人陷害于我也无济于事。
因为,他们找不出任何证据。
可她话音刚落,搜房的丫鬟就急急跑了过来。
搜到了!在未临姑娘的被褥里搜到了男人的亵衣!
她手里拎着一件深蓝色绣云纹亵衣,一看便是男子贴身穿的。
嫡姐震惊地睁大了眼,死死捏着桌沿,不住喃喃:怎么可能
7
赵四娘见状,一把夺过亵衣,看了片刻狠狠掷在地上,一个耳刮子抽在嫡姐脸上。
平日满嘴仁义道德,私下里却是这么个孟浪货。
嫡姐脸上瞬间浮起清晰的五指印,她捂住脸颊,死死咬住下唇。
等下就送去花楼,乐府容不下这样不干净的姑娘。
我的一颗心狂跳起来。
风水轮流转,这次轮到嫡姐进花楼了。
嫡姐身形一晃,几乎站立不住,连手都在颤抖。
襄王失望地摇了摇头,准备离去。
嫡姐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几步上前,攥住襄王的衣袖,仿佛在抓救命稻草。
她踮起脚尖,对着襄王耳语。
襄王脸上慢慢浮现出难以置信的神情,转头认真打量起嫡姐。
嫡姐绞着帕子,泪眼朦胧地望着他,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
就在这时,襄王开口了。
他指着地上的亵衣,语气辨不清喜怒。
这亵衣是本王的,她是本王的人。
满座哗然,嫡姐则重重松了口气。
我心下疑惑。
瞧今日这阵势,襄王分明是第一次见到嫡姐。
况且,这亵衣也是我今晨随手拿来的。
明明和襄王无关,他为什么要认下这种事
襄王又嘱咐赵四娘,邢未临先放在你这,你好生照顾。
他说完转身离开。
赵四娘愣愣望着他的身影,显然也没想到事情会发展成这个样子。
嫡姐走到她身边,冷声问道:现在四姨还要送我去花楼吗
赵四娘讪讪捡起地上的亵衣,未临你开什么玩笑呢赶紧去歇息吧。
嫡姐满意地勾起唇角。
回房时,我一直在思索,到底是哪里出了岔子。
谁知,我的房中竟然坐着一个男人。
听见推门声,他好整以暇地看过来。
邢今叠,你真狠啊,连自己的亲生姐姐都要污蔑。
8
我背靠着门,握紧了手中的暗器,随时准备启用。
来人低头看了一眼我手里的东西,凉凉道:今日前来,不过是想拿回我的衣裳。
我微微一怔,下意识抬头看了一眼窗外。
今晨,我刚巧看见对面酒楼的窗台上晾着男子的衣裤。一时急用,我便拿了衣杆将亵衣勾来。
别想否认,我知晓这局是你设的。他笃定道。
话已至此,我走到桌前坐下,既然如此,公子方才怎么不当众揭穿我
他莞尔一笑,因为我们是一种人,我也对我的亲生弟弟下了手。
甚至,他话锋一转,阴侧侧地道:我还把他做成了恭桶,用着甚是顺手。
我蹙眉,公子是什么人
我不想我的亵衣落在别人手里。帮我拿回来,我再告诉你。
衣裳已经被赵四娘叫人拿去洗了。
碍于有把柄在他手里,我不得不去了一趟浣衣房,将湿漉漉的亵衣交给他。
他这才慢悠悠地开口,齐国公。
他说得漫不经心,我却心念一动。
前世,哪怕进入花楼后,我也没有放弃打听邢家的近况。
我听说,新帝登基后,认为邢家贪墨一案另有蹊跷,让齐国公彻查此事。
小公爷有家不回,为什么要睡在隔壁的酒楼
是不是因为,他知道邢家的女眷就在这乐府里,而乐府离酒楼最近
可小公爷究竟是好人还是坏人
我面上不动声色,目送着小公爷拿了衣裳离开。
看着手里被塞过来的暗器,还有突然出现的小公爷,我总感觉,这一世多了许多变数。
变的,不止我一个。
果然,没过两天,赵四娘突然安排我和嫡姐去京郊桐州表演歌舞。
赵四娘说,有贵人在桐州设了酒宴,点名要我和嫡姐过去表演。
甚至还要我们提前到达,在桐州小住两日。
我心中涌起许多疑惑。
好端端的,为什么要指明了我和嫡姐一同去演出
乐府的姑娘从不外借,究竟是什么样的贵人,能让赵四娘答应了这事。
而且,被革职前,我爹就是桐州刺史,邢府就在桐州。
和嫡姐去了桐州后,我们被安置在了一处庄子里。
庄子里守卫松懈,并不像乐府这么的森严,那从未出面的贵人甚至允许我们自由出入。
嫡姐这几日频频外出。
眼看着到了表演的日子,离表演还有两个时辰时,我的舞服下裙忽然不见了。
我遍寻不到,嫡姐不冷不热地开了口,莫不是落在杂物间了你过去找一下吧。
可别等下没法上台,丢了乐府的脸。
我在杂物间果然看见了那条下裙。
刚取了下裙准备离开,突然有人从背后抱住我,肥胖的手按住了我的腰。
9
来人凑近我,嘿嘿直笑:好香啊。
这声音好生耳熟……
我回身一看,正对上一张爬满褶皱又发肿发胀的脸。
这人分明就是前世在花楼拍下我的那个富商!
与此同时,门外传来落锁声,我听见嫡姐的声音带着藏不住的笑意。
庶妹,你既污蔑我偷人,我便让你真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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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就慢慢享用嫡姐给你准备的礼物吧。
她很愉快地离开了。
我勾起一丝讽笑,冷冷看着那富商李二。
李二微微一愣,怎么眼神这么清明未临姑娘不是说在她饭里下了药吗
但他没有多想,反倒狞笑着朝我走来,管他呢,收了我的钱,这便是我的人了。
话音刚落,他突然面色一变,吃痛地捂住了下身。
只见一只利箭正正射中了他的命根子。
那日有个姑娘给我塞了一个暗器,我闲暇时研究了许久,发现这是个宝物。
暗器里藏了几十支箭,每支箭的箭簇都淬了剧毒。
不等他再有动静,我继续按动开关,又一只箭直直射进他的心口。
分明没有流出一滴血,他却痛苦得弯下身子,浑身打颤。
我冷冷一笑,一脚踹在他的身上,砰的一声,他后脑重重着地。
自打来了桐州,嫡姐常往外跑,我便留了心眼。
她买了媚药,私下里还来了杂物间几次。
我自然知晓杂物间里有诈。
之所以还来,不过是将计就计罢了。
我早几日便发现,杂物间有个小窗子,因为常年关着,窗前又堆放了不少箱子,因此并不显眼。
我将箱子搬开,翻窗离开。
估摸着时间差不多时,我到嫡姐的房门口,敲了两下门。
嫡姐开了门,脚步虚浮,脸色青白。
看见是我,她恍惚了一下,而后失声道:邢今叠,你怎么会在这
你不是应该在杂物间和那个糟老头颠鸾倒凤吗
她房间的窗子开着,窗边盛放着一株红山茶,明媚又耀眼。
一阵风吹来,花香往屋里灌。
嫡姐不知道,她准备了药,我也备下了。
她的媚药需要口服,我并没有动那碗饭。
可我的蒙汗药,只要闻上一刻钟,便能让人四肢无力,昏厥过去。
嫡姐,轮到你了。
在她晕过去前,我将她托起,拖去了杂物间。
毕竟是乐府的人表演,演出时赵四娘也来了。
还来了不少达官显贵。
可等了许久,嫡姐都没有上台抚琴。
底下议论纷纷,似乎极为不满。
到底来不来啊
都几点了,连琴都不弹了吗
赵四娘让人催了几次,都没找到嫡姐。
她立刻让人在整个庄子里好好找一找。
就在这个时候,突然有丫鬟大惊失色地跑来,与赵四娘小声说了什么。
赵四娘霍然变了脸色,竟有这等子事
话毕,她安抚了看客两句,急匆匆往杂物间走去。
见她行色匆匆,有些好奇的便跟了上去。
越来越多人跟在她身后,丫鬟怎么拦也拦不住。
砰的一身,杂物间的门被人推开了。
所有人都瞧见,有一对男女正衣衫不整地躺在地上,相拥而眠。
就在这时,药效过了,嫡姐悠悠转醒。
她先是看见了那年逾五十的李二,爆发出了一声惊叫。
接着,她缓缓转头,对上了赵四娘的目光,愣了片刻。
再后头看,是黑压压的一群人。
她爆发出了第二声尖锐的惊叫。
10
嫡姐惊叫过后,低头一看,才发现自己只穿着肚兜。
她慌忙拿衣裳盖在身上,遮住头脸。
可所有人都看见了她的模样。
我事不关己地冷眼旁观,却被人扯了扯袖子。
一回头,小公爷正似笑非笑地看着我。
他压低声音,慢悠悠道:邢今叠,我看见你把你姐姐拖进杂物间里,你扒下她的衣衫,让她躺在那个男人怀里。
而且,我还瞧见你往窗边的红山茶上撒了药粉。
山茶花又称断头花,你今日干的可是断头的勾当。
他走近一步,目光灼灼,一股压迫感莫名袭来。
你怕不怕我把这个事情说出去
我沉默了片刻,在众人的议论声中,也笑了起来。
小公爷既然瞧见了却并未阻拦,应该是没打算说吧。
他意味深长地看了我一眼,邢今叠,这是你落在我手里的第二个把柄。
话毕他舒展眉眼,又恢复成那副懒洋洋的模样,今日我做东,本来想看看邢家姐妹抚琴跳舞,可惜是看不了咯。
只是他话语里一点遗憾也没有,反而笑眯眯地看着掩面而泣的嫡姐,耸了耸肩。
这一次,嫡姐是在众目睽睽之下,与男人衣衫不整地躺在一起。
她一向最在乎名声,可如今,她的名声要彻底发烂发臭了。
再者,躺在她旁边的可是个没了呼吸的人。
她不仅没了名声,还会惹上人命官司。
赵四娘脸色铁青,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模样。
眼看着嫡姐得了襄王的喜欢,偏偏闹出了这档子事。
这么多双眼睛看着,她就是想包庇也一点法子都没有。
而襄王即便再喜欢她,迫于流言,也不会再让她进王府了。
果然,襄王再未出面过。
李二死了,赵四娘怕乐府被嫡姐牵连,喃喃着说要把她送官。
可谁知,才回京不过一晚,竟然传来了嫡姐暴毙身亡的消息。
11
嫡姐好端端的,怎么会暴毙
得知消息后,我立刻去了嫡姐的房间,想确认一下情况。
可房中空空如也。
丫鬟说,昨儿夜里嫡姐还在房里,赵四娘准备翌日一早就把她送官。
然而今晨起来,再没见着人。
我连忙去找赵四娘,想看看嫡姐的遗体。
她却挑了挑眉,淡淡道:烧了。
烧了我更加疑惑。
对啊。赵四娘语气平静,她去桐州回来后突然暴毙,谁知道是不是染上了疫病。
为了乐府姐妹的健康,我让人赶紧把她烧了。
人是忽然没的,遗体也不让见,我总感觉此事必有蹊跷。
偏偏没过几天,京中盛传一则流言。
说是襄王新纳了一个美妾,宠得不行。
美妾喜欢春风楼的翡翠饺,襄王直接把厨子喊进王府,专门给美妾弄吃食。
美妾夸赞织锦阁的绸缎漂亮,襄王便买下所有绸缎送美人,只为博她一笑。
今日,襄王的宠妾来了乐府,说是想听一听小曲。
她刚刚踏进乐府的门,整个乐府突然安静了下来。
有人指着她,一声尖叫:鬼啊!
另一人捂住她的嘴,结结巴巴地看着宠妾:未临……怎么是你……
美妾抬着下巴,展颜一笑。
未临是谁你在说些什么
哦,你说的是之前暴毙的乐姬吧。她语气不无讽刺,我可是襄王府的人,别把我和乐姬混为一谈。
她这话一出,所有人都知晓她的真实身份了。
毕竟,她长着和邢未临一模一样的脸。
就连声音,也如出一辙。
傻子都看得出来她就是邢未临。
原来之前假死,不过是为脱身。
原先那个身份声名狼藉,没关系,换个身份重新开始。
她长眸微眯,抬眼看向二楼,望定了我。
唇畔的笑容蓦地放大,怎么看怎么恶意。
听闻邢今叠善琴能舞,那就让她给我弹首曲吧。
话音刚落,赵四娘立刻朝我招手。
贵人喊你,还不赶紧下来。
12
嫡姐让我弹曲。
我拨动琵琶,弹了一首。
她却直皱眉,不悦道:方才弹错了一个音,重来。
我重新奏了一曲。
她冷哼一声,怎么又弹错了
话毕她看向赵四娘,乐府的歌姬就是这种水平
怎么还比不上王府的丫鬟
可我确信,我并未弹错。
赵四娘自然知晓她是刻意刁难,忙赔了笑,要不我让别的姑娘给您弹曲儿
嫡姐摇了摇头,懒洋洋倚靠在贵妃榻上,不必了,我就想听她的。
我一遍又一遍弹着重复的曲儿。
嫡姐一次又一次皱眉,冷声说我弹错。
房间门口来来去去经过不少人,她们看我的目光带着一丝怜悯。
嫡姐似乎听倦了,俯身看向我,缓缓抬起我的下颌。
邢今叠,你的手是不是很酸呀
那日算计我的时候,是不是十分快意,以为我再无翻身之地
我确实未曾想过,明明萍水相逢,襄王却能为她做到这个地步。
她弯唇浅笑,手上不住用力,将我捏得生疼。
我吃痛,掰开了她的手。
她却盯着我的手,轻飘飘地道:这双手骨节分明,修长匀称,倒是好看。
可惜弹琴却总能弹错音,实在不知道留着有什么用。
她凉飕飕地吐出几个字:不如割了吧。
嫡姐偏头望着赵四娘,你说怎么样呢
赵四娘看着我的手,一时间没有言语,似乎是在犹豫。
我放下琵琶,也看向赵四娘。
我虽入乐籍,但并非襄王家仆。今日襄王的妾室要断乐府中人的手,你让她断了。
那明日,是不是王爷世子家的姬妾都能来乐府指指点点,随意左右姐妹们的生死
我恳切道:此事若当真发生,乐府便会落到任人拿捏的境地。
赵四娘是个无利不起早的商人,她不会关心我的手怎么样,但相当重视乐府的未来。
终于,赵四娘一番思索过后,将我护住身后。
今叠没有弹好,是乐府失职,我换个乐姬为您弹奏,回头也定会好好管教她。
只是这断手……她摇了摇头,怕是不妥。我还指望着她靠这双手给我挣钱呢。
嫡姐的面色有些难看,你知道我背后是什么人吗
您背后是襄王,但您又不是襄王。
嫡姐咬着牙,正准备开口。
忽然,客房的门开了。
我循声望去。
来人却是襄王。
嫡姐立刻收了方才的戾色,换了一脸小女儿情态,上前挽住襄王的手。
她嘟着嘴,嗔道:你来得正好。
我这庶妹素来粗俗不堪,总是弹错音。我寻思着一双手生在她身上也是无用,还不如割掉算了。
见襄王不答话,她叹了口气,王爷,我虽良善,但也不是任人拿捏的软柿子。人家欺负我到这份上,我实在做不到以德报怨。
若非王爷出手相救,只怕此时我已沦为阶下囚,人人唾弃。我这人一向公正,旁人怎么待我,我便怎么待旁人。
说到这里,她看我的眼神带着毫不掩饰的恨意,就一双手,难道王爷也不肯答应吗
襄王看我的目光充满了不屑。
你这庶妹,确实心思歹毒,与你截然不同。
他伸手将嫡姐揽在怀里,满脸柔情蜜意:若非你来找本王自荐枕席,又落了红,本王差点也被她骗了去,以为你是那水性杨花的女子。
你也是善良,只要一双没用的手。他大手一挥,用无所谓的语气说,本王今日就做主,将这乐姬的手割下送你。
襄王都发话了,赵四娘再也推拒不得。
她让人取了匕首。
我一手探入袖口,不动神色将暗器捏在手里。
方才知晓嫡姐来花楼后,我便折了一只红山茶让人赶紧送去齐国公府。
我还传了一句话给小公爷——我知道你要找的东西在哪里。
嫡姐背靠襄王,我知晓自己势单力薄,不是她的对手。
眼下唯一能借力的,只有小公爷。
我原以为他会来,可看如今这情形,他应该不准备淌这浑水。
事已至此,只能用下下策。
我搭上了暗器的开关。
襄王不耐烦地催促小厮:还不赶紧割了她的手
暗器的箭尖瞄准了襄王的心口。
既然我不好过,那大家统统都别活了!
就在我要按下机关的时候,门再一次被打开。
这次来的是小公爷。
他手里拿着只红山茶,先看了我一眼,而后唇角噙了抹散漫不羁的笑。
哟,人都凑这么齐呢。
13
小公爷拿起托盘上的匕首,嫌弃地扔在地上。
好好的乐府,怎么出现这种东西怪吓人的。
襄王见他不请自来,有些不悦,但面上还是微笑着问:国公是不是走错雅间了
小公爷在我身边站定,话是却对着赵四娘说的。
我近来甚是乏味,想看看歌舞。向你讨要邢今叠几日,应该无妨吧
赵四娘自然是点头的。
襄王却沉默片刻,不如国公换个人选这乐姬弹琴实在难听,本王正准备割了她的手。
搞这么血腥做什么,看得人好害怕啊。小公爷笑得漫不经心,无妨,我的品味不高,难听便难听。
襄王一时语塞,嫡姐拉了拉他的衣袖,他又说:这乐姬心思歹毒,惯会陷害她人,连自己亲生姐姐也不放过。
小公爷莞尔道:刚好,我就想会会这样的姑娘。
怎么,王爷能让乐姬金蝉脱壳,改名换姓做自己的妾。我只是想请人来府里待上几日都不可以吗
襄王一时语塞,见小公爷分毫不让,终究没有再多说,只安抚地捏了捏嫡姐的掌心。
我慢慢松开了袖中的暗器。
等到了齐国公府,小公爷将红山茶簪在我的发上。
他明眸眯起,轻轻舔了舔唇角:鲜花配美人,也是道风景。
可这话才说完,他忽然伸手擒住我的手腕,将我抵靠在漆木门上。
压迫感再次席卷而来。
小公爷弯腰问我:邢今叠,你怎么知道我想要什么你该不会以为,我看上了你这身皮囊吧
我失笑摇头,怎么会呢
小公爷奉命查探邢家的案子。邢家男丁全部流放,我爹和祖父猝死途中。小公爷觉得此案内有隐情,可偏偏什么证据也挖不出来,是不是
他挑起眉,饶有兴致。
所以小公爷将目标放在邢家女眷身上,盯上了我和嫡姐。你让我们去桐州演出,刻意放松守卫,就是想看看我们会怎么做。
很可惜,我和嫡姐互相攀咬,压根就没帮你找出证据。
我踮起脚尖,贴近小公爷的耳廓,放柔声音:带我回桐州,我告诉你邢家被人构陷的原因。
小公爷不答我的话,反而狠狠捏住我的腰,邢今叠,骗我的人都很惨的。
我笑着按住他的手,那小公爷大可试试,看看我究竟有没有骗你。
他霍然低头,与我四目相对。
两人挨得极近,呼吸交织,灼热异常。
月色下,我甚至能看清小公爷眸中我的模样。
微仰着头,发髻散乱,唇色和发上的山茶一样鲜艳,整个人都带着点媚。
我还瞧见,小公爷的耳根有些泛红。
整个耳朵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红了起来。
连呼吸,好像都没有方才那么平稳了。
我眨了眨眼,小公爷,你的心好像跳得很快啊。
他似乎想说什么,见状忽然放开了手,轻咳两声,往前走去。
许是发觉将我一人丢在门口不太妥当,他又拐了回来。
愣着做什么,还不跟我走
今夜你去东厢房住下,明日我就带你去桐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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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爹被官差带走时,让我和嫡姐务必护住自身周全。
他还说:院里的山茶花快开了,可惜我看不到了。
哪怕脖子被套上方枷,他也不住喃喃:爹看不见山茶花开,你二人若是有机会,替爹回来看看。
邢家后院,只种了一株山茶。
我寻思着,山茶花树下是不是埋了什么。
但我一开始并不信任小公爷。
我不清楚他的立场,不知道他究竟想帮邢家还是想害邢家。
可如今我处境艰难,只能信他。
我挖开了那株山茶树,在底下找到了一个箱子。
箱子打开后,里头放着一叠纸。
我和小公爷认真看了纸上的内容,两人都没有说话。
之前京郊曾发生一起坍塌事件,黄土埋了整个村子。
据说是知州贪了工程的银子,这才导致悲剧发生。
先帝听后震怒,涉事官员全部砍头,无一幸免。
可我爹却发现,这工程是襄王手里人做的。
更有甚至,所有贪下的银子都进了襄王的口袋。
我爹找到了证据,想要呈报先帝,可襄王先下手一步,反污我爹贪墨。
我拿着纸页的手还在抖。
小公爷拍了拍我的肩膀:敢去面圣吗
如果敢的话,我带你去面圣,让你将个中因果亲口与皇上说。
我们连夜快马加鞭赶回京城。
谁知行至中途,马儿忽然疯了般一路往前猛冲。
前面就是荆棘林了。
小公爷紧紧勒住缰绳,可这马俯冲之势丝毫不减。
眼看着就要落进丛林,小公爷一剑扎入马腹,趁马吃痛之际,拉着我翻身下马。
但来不及喘息,小道旁忽然闯出几十名黑衣人。
个个手持利剑,目露凶光,盯紧了我怀里的箱子。
我一手抱盒子,一手握暗器。
黑衣人似乎很有把握:我劝你们别挣扎了,我们来了几十个弟兄,你们只有两人。
怎么打,也打不过……
他话音刚落,我的暗箭便射穿他的肩胛。
小公爷手执长枪,冷眼睥睨四方,那就来试试吧。
黑衣人将我们包抄。
可最外围,更多的人正把他们团团围住,刀枪剑戟尽数往他们身上招呼。
他们终于意识到了不对,面面相觑,怎么突然来了这么多人
小公爷生性谨慎,特意多留了一手。
毕竟手里捏着罪证,生怕有人中途设伏,他来桐州之前便招呼了暗卫跟随。
暗卫将我护住,箱子稳稳当当被我抱在怀里。
我看见小公爷一刀又一刀砍在黑衣人的脸上、身上,白森森的刀刃沾着血,他面色平静又从容。
他生擒了一个黑衣人,问他幕后主使是谁。
黑衣人不肯说话。
他一刀卸掉黑衣人的左臂。
不等黑衣人开口,小公爷悠悠举起刀,继续卸掉他的左腿。
黑衣人疼得浑身颤抖,疯狂讨饶,他却只当是听不见,又砍掉了他的右臂。
我说!是襄王!
黑衣人说完,希冀地看着小公爷。
可小公爷神色未变,挥刀抹了他的脖子。
而后,他转身,看向了我。
他满身血污,一步步朝我走来。
刀刃映着他的眉眼,尽是肃杀。
我突然想起,小公爷将我从乐府带走时,曾说他怕血腥。
此刻他用手背擦拭脸上血渍,拿刀背挑起我的下巴。
邢今叠,看见我杀人,你有没有后悔招惹上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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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站在小公爷的对面,伸手慢慢将刀尖往下压。
不过就是杀几个人,有什么好害怕吗
小公爷嗤笑一声,不害怕吗那你还不了解我。
他招呼我上马,与我共骑一匹,像是在讲述别人的故事。
其实,我差一点就当不了国公了。我爹宠妾灭妻,给了姨娘不该有的妄想。自打我记事起,姨娘便想方设法往我身上泼脏水,还怂恿我爹立庶弟为世子。
为了拉我们母子下水,姨娘怀孕后,和庶弟合谋,说我母亲害她小产。我爹一怒之下将母亲圈禁起来。后来姨娘又污蔑母亲偷人,我爹是个没脑子的,这也信了,甚至怀疑我的血脉。他还给母亲赐了毒酒。
我忍不住问:那你母亲喝下了吗
喝下了啊。只是,他忽然笑出声来,声音很轻,我母亲那样的人,要死,也得拉个垫背的。
她怕我坐不稳世子之位,干脆毒死我爹,让我直接当上国公。
我娘死前,和我说,我爹她来处理,姨娘和庶弟交由我来处置。她相信我能做好的。
我沉默了片刻,那你……怎么处理的
他们怎么对母亲,我便怎么对他们。
说起这个,他似乎格外愉悦,我伪造姨娘偷人的证据,说庶弟不是我爹的孩子。我给姨娘赐了杯毒酒,让她和我爹一起在荒郊野岭做鬼。
至于庶弟,他一扬马鞭,第一次见面,我就告诉你,他还活着,只是被我做成了恭桶。
小公爷说到这里,低下头,下颌似有若无蹭过我的发顶,带着些微痒意。
邢今叠,现在知道我是什么样的人了吗
我想了想,抱紧了怀中的箱子,有仇报仇,有冤报冤,和我一样。
我听见小公爷笑了起来。这回的笑与之前不同,是真心实意的。
我并不明白他在笑什么,我只想赶紧回京城,给邢家洗清罪名。
天边泛起鱼肚白时,我终于回到了京城。
可穿过街巷时,我听见人人都在议论一件事。
他们说,邢家生了个大义灭亲的女儿,居然亲口向皇上告发邢家私通外敌一事。
我闻言勒住马缰:你们在说什么
你不知道吗邢家长女告发其父私通外敌,还交出了书信为证。皇上下令将邢家所有人都捉拿下狱,除了那位长女。
我爹私通外敌
要真通敌,当初襄王就不会用贪墨来陷害我爹了。
邢未临这是在做什么
此时已近国公府,前面来了两个官差,看向了我。
他们客气地和小公爷说:邢家亲眷,除邢二姑娘外俱已入狱。乐府说邢二姑娘被您带走了,皇上命我等将人送进天牢。
我和小公爷说了两句,将箱子交给他,跟着官差去了天牢。
临走时回头,我瞧见小公爷脸上的血渍还没擦干净,分明长身玉立,却平添几分肃然之气。
我那么努力地想将家人救出来,嫡姐却给邢家扣上这么大一顶帽子。
我想到一种可能性,但我觉得太过荒唐,不敢相信。
便在这时,有人来探监。
正是嫡姐。
她穿着织金锦锻,头戴翡翠宝钗,步步生莲,缓缓走到我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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嫡姐打量着我的囚服,奇道:这衣服怎生如此衬你,竟分毫不违和。
我不想和她多做废话,开门见山:父亲从未通敌,你为什么要这样做
为什么她像是听见了什么笑话,还不是因为你!
你若没有找到襄王犯罪的证据,邢家每个人都能平平安安。可你偏偏要做这种事情,惹了襄王不快。
襄王只能带我面圣,让我告发爹爹通敌。亲生女儿的状告,皇上怎会不信一旦皇上信了,你找到那些证据都会成为一卷废纸。
试问,谁会相信通敌之人拿的东西
她伸手捻了捻我的囚服,好粗糙的布料啊,穿在身上一定很难受吧
真该感谢你,我的好庶妹。进入襄王府后,我原本如履薄冰,生怕未来年老色衰,襄王厌恶了我。
幸好有你。襄王为了让我告发爹爹,承诺给我王妃之位,还说保我下半生荣华富贵。
我知道她无耻,可从未想过她如此无耻。
我忍不住问:你知不知道,因为你的话,那些流放的家人都会被送上断头台那是几十条人命啊。
大难临头各自飞罢了。嫡姐脸色并无任何悲意,眼下这种情形,能活下来全凭各自本事。
本来流放漠北,他们也没什么好日子过。用他们的贱命,换我一生无虞,不划算吗
我生生打了个寒战。
那里面,有送她长命锁的叔父,有分她糖吃的堂弟,还有幼时常常将她背在身上的阿兄。
可嫡姐不管不顾,仿佛他们的命真如草芥一般。
最后,我问出了我一直想不明白的事情。
襄王为什么要说亵衣是他的为什么在你身败名裂的时候还要护你
嫡姐看着远方,像是陷入了什么回忆。
襄王少时来过桐州。他在桐州落了水,被一个小姑娘救下。他自报家门,说来日必定重谢。
我当时瞧在眼里。等襄王走后,小姑娘送我离开。可那日雨大,她不甚滑倒,滚落山坡,脑袋撞到了石头。
我听见了阿兄寻我的声音。我等她再也没有力气挣扎的时候,跑去找了阿兄。
我怔怔看着她,你为什么不救她
嫡姐噗嗤一笑,她和我说,她母亲得了重病,想让我回家后拿点铜钱给她。做好事就该不留名,挟恩图报,君子所不为。
那你……为什么当时会出现在那里我问出了我最后一个问题。
她答得理所当然,因为我也落了水,是她把我救起来的。
那日我冒名顶替,襄王才认下亵衣。可襄王不能确信我就是当初救他的人,非要查清才肯接我进王府。死无对证的事,怎么查呢
阳光打在她的脸上,她低头看着我,露出胜利者的微笑:邢今叠,你马上要上断头台了。看在你我姐妹一场的份上,嫡姐会看着你上路。
她高抬着下巴离开,走时踮着脚,生怕裙裾被天牢的地板弄脏。
我看着四方的墙壁,只觉得可笑。
她看不惯别人挟恩图报,却又仗着人家做的事祈求襄王庇护。
究竟谁才低劣呢
嫡姐走后不久,天牢的门又一次开了。
明黄衣角停在我面前,这次来的人是皇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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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皇上一同来的,还有小公爷。
皇上很年轻,看模样不过二十出头。
他免了我的礼,弯腰与我说:你就是邢今叠齐国公已经把你父亲找到的东西交给朕了。朕想听你亲口说一遍这其中因果。
我将事情从头到尾与皇上说了一遍,末了不忘补充,我爹忠心耿耿,绝不会通敌卖国。那些书信定然是伪造的。
皇上颔首,字迹虽像,但朕认真比对过后,发现书信确非你父亲所书。
先帝糊涂,听信谗言抄了邢家。朕总觉得此事另有蹊跷,不想背后竟然牵扯了这许多。
他拍了拍我的手,委屈你了。
在小公爷不悦的目光下,他缩回了手,你帮朕找到襄王罪证,也算有功,有没有什么想要的赏赐
比如,入宫伴驾
我彻底愣住了,反应过来后连忙俯身叩首,承蒙陛下厚爱,民女实在不敢当。
民女所愿,唯有恢复邢家声誉,让流放的人归京。
皇上摸了摸鼻子,一个两个的,怎么都不愿意入宫
眼看着小公爷的脸越来越沉,皇上立刻一转话锋,方才不过开个玩笑,朕从不夺人所好。
邢家既然无罪,朕便返还府邸,让你叔父等人官复原职。朕听说你祖母、嫡母在这场变故中没了性命。她们应该是有诰命在身吧
皇上想了想,大手一挥,慷慨道:这诰命便加在你身上吧。
我从狱中走了出来,还得了诰命。
襄王贪墨、陷害朝臣、暗杀齐国公……这一桩桩累计起来,能要了他的命。
这一次,是他被押进了天牢。
至于嫡姐,皇上十分鄙夷,天底下怎么会有这样的人
他转念一想,叹了口气,到底是邢家的血脉,你父亲和祖父都走了,朕也不好再下令杀她。就让她在乐府自生自灭吧。
就这样,嫡姐成了唯一入乐籍的邢家姑娘。
可她脏了身子,乐府根本容不下她。
于是,她终于被送进了花楼。
她不肯在男人身下辗转承欢,递了消息,央求家人救她。
毕竟邢家如今在叔父的带领下蒸蒸日上,要赎回花楼的姑娘并非难事。
可邢家所有人都恨不得啖其肉饮其血,谁肯救她
于是,她被何妈妈拍卖,就像前世的我一样。
她被拍卖的那一日,我并没有去看。
我反而去看了襄王,还带了四个男人。
襄王身着囚服,蓬头垢面。
看见我来,他恍惚了一下,你是来落井下石的吗
我摇了摇头,听说皇上明日会给你赐毒酒。我是赶在你死前来报仇的。
话毕,我用借来的钥匙打开牢房,招呼身后四个魁梧大汉进来。
襄王殿下养尊处优多年,一身细皮嫩肉,想来应该不会太差,还请诸位慢慢享用。
在襄王不明所以的目光中,那四个男人脱去衣裤,将他团团围住。
没多久,我听见了襄王的惨叫声。
一声接着一声,仿佛承受着莫大的痛苦与羞辱。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无力地趴在了稻草上。
我走过去,他声嘶力竭对着我骂:贱人!
嗓音沙哑着不成样子。
我蹲下身,先别急着骂我,我是来让你当明白鬼的。
我将嫡姐顶替救命恩人一事告诉了他。
他怔了许久,蓦地喷出一口鲜血:你们都是贱人!都在骗我!
我不再看他,慢悠悠离开了天牢。
回去的路上,遇见了一名女子。
我只觉得分外眼熟,似乎在哪见过。
旁人都喊她端阳县主。
我突然想起,重生那日,就是她往我手里塞了那个暗器。
我过去朝她道谢,想将暗器还给她:这东西当真帮了我许多。
她也微笑看我,邢姑娘,恭喜你,洗脱冤屈,诰命加身。
她并没有收回暗器,把它送给其他有需要的人吧。
我将暗器重新放入袖中,忽然觉得它沉甸甸的。
没两天,花楼那边忽然传来消息,说是嫡姐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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叔父官复原职后,将邢家的掌事权交给了我。
他说我是邢家的功臣,其他人也心服口服,诸事都会听我意见。
知晓嫡姐逃跑后,我立刻派人四处找寻嫡姐。
终于,我在天桥下的乞丐窝旁找到了她。
她躲在桥洞里面,身上衣衫破旧,隐约可见手臂上斑斑点点的红痕。
看见我来,她惊恐地往后退,可退无可退,脑袋重重撞上了桥梁。
嫡姐,你怎么在这啊花楼在到处找你呢。
听到花楼两个字,她发了疯般连连摇头,不回去!我绝不回去!
我叹了口气,让人上前捆住她的四肢。
嫡姐一向守规矩,如今既是花楼的人,怎么能随便逃跑呢妹妹把你送回去吧。
我不要!她拼命挣扎,四肢乱蹬,那是吃人的魔窟!你不知道我过着什么样的生活!
我求求你,不要让我回去好不好
我怎么会不知道她过的是怎样的日子呢
前世的我,拜她所赐,也曾经历过。
她如今沦落到这步田地,全是咎由自取。
花楼的人也找了来。
他们更加粗鲁,直接将嫡姐打昏了拖回去。
今夜的花楼有些奇怪,似乎来了什么贵客。
路过一处雅间时,我听见里头有连续不断的吟唱声传来。
这声音好生耳熟,前世似乎听过。
我忙问:这是谁的房间
丫鬟回话:是扶桑姐姐的。
难怪如此耳熟。
秦扶桑是花楼清倌。
前世我流落花楼,受尽折磨,只有秦扶桑给我送过药。
听说,她曾在风雪夜救下一个快被冻死的人。
她为男人治病请医,得知他是家道中落的举子后,又拿出体己钱供他读书。
每次说起那个举人时,她眼眸晶亮,眼底都是笑意。
他们还订下婚约。
前世我死得早,死前听说那举人不负众望,当真拿下了状元。
雅间的门没关严实,我瞧见秦扶桑正跪坐在地上哼唱。
她对面坐着一男一女。
男子低声道:长公主,她的嗓音都哑了,别让她唱了。
长公主冷笑:本公主磋磨你前未婚妻,你这是心疼了
男人没再说话。
长公主干脆凑上前去,按住他的肩膀,狠狠吻住他的唇。
空气里弥漫着暧昧的气息,秦扶桑停住了哼唱。
长公主却气喘吁吁地回头,停什么继续唱。
偌大的房中,津液声啧啧不绝,只有秦扶桑嘶哑疲惫的声音回荡。
不知过了很久,久到我在门口已经站麻了,长公主终于慵懒地挥了挥手,让她回房去。
她出门后瞧见我,微微一怔,随即笑了,仿佛在看昔日的旧友。
你怎么在这
她嗓音哑得厉害。
我突然想起,嫡姐也曾让我跪着弹了一夜的琵琶。
我将随身携带的暗器交给她:送个你东西,兴许你能用上。
离开花楼的时候,我衷心盼望她能脱离苦海。
至于嫡姐……就看她的造化了。
但这一次,
她再也没有被幸运眷顾。
我听说她过得分外痛苦,
甚至想去自缢。
可惜没能自缢成,
何妈妈知晓后将她毒打一顿,严加看管起来。
直到一日,服侍完客人后,
她呕出一口黑血。
衣不蔽体,
两眼一闭,再也没有醒来。
泣血而亡,倒是和我前世的死法一样。
19
端阳县主邀请我去她府上玩。
一来二去,
我们便熟悉了,
我时常找她打叶子牌。
每次去的时候,总会瞧见昭王府的世子在她府里晃悠。
有次打完了牌,
我见小公爷和世子爷两人并肩而立,在攀谈些什么。
小公爷在嘲讽他:都这么久了,你还没拿下端阳县主
你怎么这么弱啊
世子冷嗤道:说得像人家邢今叠和你在一起了一样。
小公爷抱着一株山茶花苗,
你这人不懂表达,只会暗戳戳地表现喜欢。难怪追这么久就都没能追上。
等下我就让你见识一下,
什么叫直白地剖析自己的心意。
世子瞧见了我,他朝我抬了抬下巴,
不用等下,你现在就能给我表演了。
小公爷回头,
猝不及防看见了我,
微微一怔。
他张了张口,
半晌只说:你这么快就打完牌了
对啊。今日还和端阳县主合计,邢家日后加入她的善堂,一同救济世人。
小公爷点了点头:那你打牌累了吗
世子不耐烦地催促:你憋了半天,就憋出这东西
不是要让我知道什么叫直白地剖析……
他话还没说完,
就被小公爷急急打断了,
你给我闭嘴!
她说这是低贱之人所做之事。
【白本来想是送你一捧红山茶,可山茶不能养在室内的花瓶里,
只适合开在宽阔的地方。
我便送了你花苗。这花盆是用纯金打造的,
虽然红配黄有些俗,
但听人说女子都喜欢黄金。
他酝酿到一半,世子插了嘴。
就是听我说的。
小公爷有些恼怒,
狠狠剜了世子一眼。
他回头调整好表情,继续温柔地与我说:邢今叠,
我们都是一样的人。毒辣、狠厉、报复心强……
世子忍了一会,
实在忍不住,
你确定你是在表白心意,不是在骂她
他再也听不下去,转身就走。
原以为是个聪明的,
不想在情事上比我还糊涂。
我要是学你,
我家阿萝能一脚将我踹出县主府。
小公爷脸上青白交加,似乎也意识到了自己的不妥。
我的意思是,邢今叠,
我喜欢你。
他朝我走近一步,怀中盛放的红山茶格外烂漫。
白雾四弥,山茶点灯。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