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威士忌滑过喉咙,留下灼烧般的余烬,却压不住心底翻腾的荒谬感。庆功宴的喧嚣被厚重的门隔绝在另一个世界,这间专属于沈叙的休息室,只剩下死寂的奢华。空气里浮动着昂贵的皮革味和一种难以言喻的冷香,像雪后松针的气息,昂贵又疏离。
我怎么会闯到这里来大概是那几杯敬酒上头,又或者,是沈叙离开前那个若有似无、令人捉摸不透的眼神,像带着钩子,诱使我鬼使神差地推开了这扇不该推开的门。
手指下意识地抚过光洁如镜的红木桌面,指尖却意外触到一个硬物的棱角。它藏在桌角阴影里,像一颗被遗忘的黑曜石。是个相框。我把它拿到吊灯柔和的光晕下。
呼吸猛地窒住。
玻璃后面,一张年轻女人的脸,在对着我笑。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斑驳地洒在她月白色的旗袍上,温婉得不可思议。但让我血液几乎冻结的,是那张脸——那眉眼,那鼻梁,那微微上翘的唇角弧度……几乎,不,完全就是镜子里我自己的模样!只是她的眼神更柔和,像浸透了江南的烟雨,而我,林晚,眼神里是常年职场拼杀留下的锐利与疲惫。
苏瑜这个名字像一枚细小的冰针,猝不及防地从记忆深处某个模糊的角落刺出。很陌生,却又带着一种诡异的熟悉感,仿佛在梦里听过无数次。指尖不受控制地抚上冰冷的玻璃,描摹着照片里那个我的轮廓。怎么会这世上怎么会有如此相像的两个人
谁准你碰它
声音不高,甚至有些低沉,却像淬了毒的冰凌,毫无预兆地从我背后刺入,瞬间冻结了我全身的血液。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几乎要撞碎肋骨。我猛地转身,手中的相框差点脱手滑落。
沈叙就站在门口。
休息室顶灯的光线吝啬地勾勒着他高大挺拔的轮廓,他逆着光,大半张脸沉在阴影里,只留下一道冷硬的下颌线。但那道视线,穿透昏暗,精准地钉在我身上,带着一种被侵犯了绝对禁地的、毫不掩饰的暴戾与森寒。那眼神像淬了火的刀锋,刮过我的皮肤,激起一阵冰冷的战栗。
巨大的恐惧像一只无形的手,死死攥紧了我的心脏。大脑一片空白,身体的本能快过了思考。在他迈步逼近的瞬间,我像一只受惊的兔子,几乎是狼狈地、不顾一切地扑向房间角落那个巨大的红木衣柜。厚重的柜门被我猛地拉开又仓惶合拢,只留下一条狭窄得几乎看不见的缝隙。黑暗瞬间吞噬了我,浓烈的樟脑和雪松冷香的气味争先恐后地涌入鼻腔,带着陈旧的气息,几乎令人窒息。
我蜷缩在挂满昂贵衣物的狭小空间里,双手死死捂住口鼻,拼命压抑着擂鼓般的心跳和粗重的喘息。衣柜外,是他沉重、缓慢的脚步声,一步一步,踏在厚厚的地毯上,发出沉闷的、令人窒息的回响,像丧钟敲在神经末梢。
脚步声停在了书桌旁。透过那道狭窄的缝隙,我看到他高大的身影笼罩在桌面上方。他拿起了那个相框。时间仿佛凝固了。然后,在死一般的寂静中,我看到了——
一滴水珠。
在昏暗的光线下,折射出一点微弱的光,沿着他冷硬的下颌线,无声地坠落,砸在红木桌面上,洇开一小片深色的圆痕。
他在哭。
那个在商场上杀伐决断、永远高高在上、眼神疏离得如同雪山之巅的男人,此刻对着那张照片,肩膀有着极其细微、几乎无法察觉的颤抖。那滴泪,和他周身弥漫的浓重悲伤,像一把生锈的钝刀,缓慢地切割着我因恐惧而麻木的神经。照片里的我,那个叫苏瑜的女人,对他而言……究竟意味着什么
衣柜里的空气愈发稀薄,樟脑味混合着他身上残留的雪松冷香,还有那浓得化不开的悲伤,沉甸甸地压在我的胸口。时间失去了刻度,每一秒都被拉得无比漫长。我蜷缩着,身体僵硬得像一块石头,只有耳朵拼命捕捉着外面的动静。
终于,那令人窒息的脚步声再次响起,由近及远,接着是休息室门被打开又轻轻合上的声音。锁舌落下,发出轻微的咔哒一声。
世界骤然安静。
我像一滩融化的冰水,几乎瘫软在衣柜底部冰冷的地板上。过了许久,久到四肢都开始发麻,我才用尽全身力气,颤抖着推开沉重的柜门。休息室里空无一人,只有那盏孤零零的吊灯散发着冷漠的光。空气里残留着他身上独特的雪松冷香,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咸涩的气息。
那张照片,还静静躺在红木桌面上,玻璃面反射着吊灯的光,照片里苏瑜的笑容温婉依旧,此刻却像一张嘲讽的面具。
我几乎是逃出那间休息室的。高跟鞋踩在走廊厚厚的地毯上,发不出一点声音,却感觉每一步都踏在虚空中,随时可能坠落。
第二天清晨,手机屏幕亮起,一封来自集团最高人事权限的邮件,冰冷地躺在收件箱顶端。主题清晰得像一纸判决书:人事调令。
林晚女士:即日起,免去市场部策划总监职务,调任至总裁办公室,担任总裁行政助理一职。请于今日上午10点准时向总裁沈叙报到。
邮件简洁、高效、不容置疑。每一个字都像淬了冰,砸在我的视网膜上。策划总监的位置,是我多少个日夜熬干心血、踩着无数方案拼杀出来的现在,就因为那张该死的、和我一模一样的脸
一股冰冷的怒意混杂着更深的屈辱,从脚底直冲头顶。替身一个荒诞至极却无比清晰的念头攫住了我。昨晚那滴泪,那浓重的悲伤,此刻都变成了最锋利的讽刺。
十点整。我站在总裁办公室那扇厚重的双开门外,深吸一口气,压下所有翻腾的情绪,抬手,叩门。
进。
门内传来他惯常的、听不出情绪的声音。
我推门进去。巨大的落地窗外是繁华的城市天际线,阳光明亮得有些刺眼。沈叙坐在宽大的办公桌后,深色西装一丝不苟,目光锐利如鹰隼,正专注地看着手中的文件。昨晚那个脆弱、落泪的男人仿佛只是我黑暗中产生的幻觉,消失得无影无踪。
沈总。我走到桌前,声音平静,带着职业化的距离感。
他头也没抬,视线依旧停留在文件上,仿佛我只是空气。办公室里只剩下纸张翻动的细微声响和中央空调单调的送风声。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空气凝滞得让人窒息。
就在我以为他会一直这样无视下去时,他终于抬起了眼。
那目光,像手术刀,冰冷、精准,带着审视的意味,从我的头顶缓慢地扫视到脚底。没有一丝温度,像是在评估一件物品的成色。最终,那目光停留在我脸上,深邃的眼眸里映不出任何情绪,只有一片化不开的、冰冷的墨色。
林晚。他开口,声音低沉平稳,却像裹挟着西伯利亚的寒风,你的新职责,很简单。
他停顿了一下,身体微微前倾,无形的压迫感瞬间笼罩过来。
从今天起,穿白色的裙子。他的视线掠过我今天特意穿着的深灰色职业套装,带着毫不掩饰的否定,像她那样。
我的指尖在身侧悄然掐紧。
香水,他拿起桌角一个精致小巧的玻璃瓶,瓶身没有任何标签,里面是淡粉色的液体。他随意地放在桌沿,推向我的方向。用这个。每天。
瓶身冰冷的触感透过指尖传来,一股甜腻得发齁的花香瞬间钻入鼻腔,带着某种人工合成的、令人作呕的熟悉感——是昨晚在那间休息室里闻到的、属于苏瑜的气息。
屈辱感像藤蔓一样缠绕上来,勒得我几乎无法呼吸。我强迫自己挺直脊背,迎上他那双毫无波澜的眼睛。
沈总,我的声音有些发紧,但竭力维持着平稳,我是林晚。我想我的工作能力……
能力他打断我,唇角极其缓慢地勾起一丝弧度,那笑容冰冷刺骨,没有丝毫暖意。他身体后仰,靠进宽大的皮椅里,目光却像带着倒钩的鞭子,牢牢锁住我。当好苏瑜的替身,这就是你唯一的价值,也是你唯一需要展示的‘能力’。明白吗,林助理
最后三个字,他咬得格外清晰,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不容置疑的宣告。
空气仿佛凝固成了冰。我站在那里,穿着不合时宜的深灰色套装,手里攥着那瓶散发着甜腻香气的任务,像一个被剥光了所有尊严和过往的小丑。
唯一的价值……替身。
这两个字像烙印,烫在我的心上。
日子在一种诡异的、令人窒息的节奏中滑过。我的世界被彻底压缩、染白。
衣橱里塞满了各式各样的白裙,蕾丝的、真丝的、棉麻的,无一例外都是纯净的白色。沈叙似乎对白色有着偏执的要求,不能是米白,不能是象牙白,必须是那种不带一丝杂质的、刺目的纯白。每天早上,挑选裙子像在进行一场无声的仪式,一种对自我身份的彻底剥离。
那瓶粉色的香水成了我挥之不去的噩梦。甜腻的花香霸道地侵占我的嗅觉,无论我走到哪里,这股属于苏瑜的气息都如影随形。它渗透进我的皮肤,我的头发,我的衣服纤维里,甚至在我独处的深夜,都能清晰地闻到那股令人作呕的甜香,像一个无法摆脱的幽灵。
模仿她的笔迹则是最痛苦的折磨。沈叙会丢给我几张泛黄的、带着陈旧墨香的纸笺,上面是苏瑜娟秀流畅的字迹。他要求我一遍又一遍地临摹那些字——抄写毫无意义的诗句,甚至是他随手写下的几个词语。我的手指因为长时间用力而酸痛僵硬,写出的字却总是带着我自己的笔锋,不够圆润,不够苏瑜。每当这时,他会沉默地站在我身后,投下的阴影笼罩着我,空气里弥漫着无声的失望和冰冷的压力,比任何斥责都更令人难堪。
更令人窒息的是那些瞬间。有时我正专注地处理文件,他会突然停下脚步,目光长久地停留在我的侧脸,或者我握着笔的手指上。那眼神是放空的,穿过我,落在某个遥远的、只有他能看见的幻影里。空气会凝固,时间仿佛停止流动,直到他眼中那点虚幻的微光熄灭,重新变回深不见底的寒潭,他才一言不发地移开视线,留下我在原地,心脏狂跳,后背沁出一层冷汗。
林助理,他低沉的声音在寂静的办公室里响起,像投入深潭的石子,惊得我指尖一颤,钢笔在文件边缘划出一道突兀的墨痕。他不知何时站在了我身后,目光落在我握笔的手上。
我立刻站起身,职业性的恭敬掩盖着内心的紧绷:沈总,有什么吩咐
他没有看我,眼神飘向窗外灰蒙蒙的天空,声音带着一种罕见的、几乎可以称为温和的追忆:苏瑜泡的茶,总带着一股特别的清甜,像是……初春新摘的龙井混了一丝梅花瓣的冷香。
他的话语像一把无形的尺子,瞬间量出了我与他记忆中那个完美幻影之间无法逾越的距离。我沉默着,指甲深深掐进掌心。我能泡出精准水温、符合程序的茶,但那所谓的初春龙井混梅花冷香的玄妙,于我而言是另一个世界的语言。
他收回目光,终于落在我脸上,那点虚幻的温和瞬间消失殆尽,只剩下审视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冰冷:今晚跟我回老宅。
命令,不容置喙。
黑色的宾利无声地驶入夜色深处,远离了城市的霓虹,驶向城郊一片被参天古树环绕的幽深之地。沈家老宅如同一个蛰伏在黑暗中的巨大兽类,沉默地矗立着。暗沉的砖墙爬满了深绿的藤蔓,在车灯扫过时投下扭曲摇曳的影子。空气里弥漫着潮湿的泥土气息和一种沉甸甸的、属于旧时光的冷寂。
厚重的雕花木门无声打开,一股混合着陈旧木料、灰尘和淡淡霉味的气息扑面而来,其中似乎还夹杂着一丝若有似无的、甜腻的熟悉香气——苏瑜的香水味。它像一道无形的丝线,缠绕在空旷得惊人的门厅里。巨大的水晶吊灯悬挂在高高的穹顶,只亮着几盏昏暗的灯泡,在光洁如镜的深色大理石地板上投下模糊的光晕。墙壁上挂着几幅巨大的、色调阴沉的古典油画,画中人物的眼睛在阴影里似乎正注视着闯入者。
少爷。一个穿着深色唐装、头发梳得一丝不苟的老者无声无息地出现在门厅阴影里,声音干涩沙哑,像老旧的门轴转动。他微微躬身,目光却越过沈叙,极其短暂地在我脸上停留了一瞬。那眼神极其复杂,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震惊,仿佛透过我看到了什么不该存在的东西,随即又迅速垂下眼帘,恢复了古井无波的恭顺。他是老宅的管家,陈伯。
沈叙只冷淡地嗯了一声,脱下外套递给陈伯,径直走向通往二楼的宽阔楼梯,步伐沉稳,没有回头看我一眼。
林小姐,陈伯转向我,语气是程式化的客气,但那双低垂的眼皮下,似乎藏着更深的审视,您的房间在三楼西侧,已经准备好了。少爷吩咐,请您安顿好后,去二楼书房找他。
他侧身示意。我点点头,拎着简单的行李,踏上那铺着厚厚暗红色地毯的楼梯。地毯吸走了脚步声,整座宅子静得可怕,只有我自己的心跳在耳膜里鼓噪。空气中那股甜腻的香气似乎更清晰了些,若有若无地萦绕着。
三楼的走廊幽深漫长,壁灯散发着昏黄的光。西侧的房间果然已经准备好,宽敞、整洁,但同样笼罩在一种冷清的气息中。纯白色的床品,白色的纱帘,白色的梳妆台……又是一个白色的囚笼。我放下行李,没有片刻停留,转身出门,走向二楼。
书房的门虚掩着,里面透出明亮的光线。我抬手,正准备敲门,里面却清晰地传来沈叙冰冷的声音,似乎在打电话。
……周姨,我说过,老宅这边的事情,不需要你操心。他的语气带着明显的不耐和压抑的警告。
电话那头的声音听不清具体内容,但一个名字清晰地钻入我的耳朵——苏瑜。
我的心猛地一沉。周姨周慕云沈叙那位在集团位高权重、手腕强硬的继母她和苏瑜有什么关系
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沈叙的声音陡然转冷,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绝,您管好集团分内的事就好。至于林晚……他顿了一下,我的名字被他念出来,带着一种冰冷的、评估物品般的意味,她只是一个助理,待不了多久。您不必费心。
心口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一下,闷痛瞬间蔓延开。只是一个助理……待不了多久……原来这就是我在他心中的定位,一个随时可以丢弃的、用完即弃的替身道具。
里面的通话似乎结束了。我深吸一口气,压下喉咙口的酸涩和翻腾的情绪,屈起手指,在厚重的门板上轻轻叩了三下。
进。沈叙的声音恢复了一贯的淡漠。
我推门进去。巨大的书房,四面都是顶天立地的深色实木书柜,塞满了厚重的书籍,空气中弥漫着旧书页和雪茄的混合气味。沈叙站在巨大的书桌后,背对着我,面朝着窗外沉沉的夜色,指间夹着一支燃了一半的雪茄,袅袅烟雾模糊了他挺拔的背影。
沈总。我走到桌前站定。
他转过身,雪茄的烟雾在他冷峻的面容前缭绕。他看了我一眼,那眼神依旧没什么温度,只是示意了一下书桌一角堆叠的文件:把这些资料分类整理好,录入电子档。弄完就可以回房休息。
是。我应道,走到书桌侧面的位置坐下,打开电脑,开始处理那些枯燥的报表和合同。键盘敲击声在空旷的书房里显得格外清晰。
沈叙则坐回宽大的皮椅里,拿起一份文件,偶尔在纸上快速批注着什么。雪茄的味道和旧书的气息混合在一起,形成一种令人昏沉的氛围。时间在沉默中流淌。
不知过了多久,一份文件滑落,掉在书桌和书柜之间的缝隙里。我下意识地弯下腰去捡。
手指触碰到冰凉的纸张,目光却无意间扫过书柜最底层,靠近角落的位置。那里有一本厚厚的、硬壳烫金封面的书,似乎很久没人动过,落满了灰尘。但奇怪的是,在那本书旁边,紧贴着书柜背板的缝隙里,似乎藏着什么东西。一个深蓝色的、皮质的小小边角,被灰尘覆盖着,几乎与阴影融为一体。
是什么好奇心像藤蔓一样悄悄滋生。我屏住呼吸,一边留意着沈叙那边的动静——他正专注于一份文件,眉头微蹙——一边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指,指尖探进那狭窄的缝隙。
碰到了!是某种硬皮的本子。我屏住呼吸,用指甲抠住那小小的边角,极其缓慢、极其小心地往外拖拽。灰尘簌簌落下。
终于,它被我抽了出来。
一本深蓝色硬皮日记本。封面是柔软的皮革,没有任何花纹,只有岁月留下的磨损痕迹。封皮下方,用娟秀流畅的银色花体字,写着一个名字——
**苏瑜**。
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擂动起来,几乎要撞碎骨头。血液瞬间冲上头顶,又在下一秒冻结成冰。苏瑜的日记!它就藏在这里,藏在这个无人问津的角落,被灰尘覆盖着!
我猛地抬头看向沈叙。他依旧低着头,似乎完全没有察觉到这边的动静。巨大的书桌像一个屏障。我几乎是凭借着本能,迅速将日记本塞进自己宽大的白色裙摆褶皱里,然后若无其事地拿起掉落的文件,直起身。
沈总,我的声音努力维持着平稳,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干涩,文件整理好了。没什么其他事的话,我先回房了
沈叙头也没抬,只从喉咙里嗯了一声,算是许可。
我几乎是逃离般地离开了书房。快步穿过幽暗冷寂的走廊,每一步都踏在虚浮的云端。回到三楼那个冰冷的白色房间,反手锁上门,背靠着冰凉的门板滑坐在地毯上,才敢大口喘息。
手心里全是冷汗。我颤抖着,从裙摆里拿出那本深蓝色的日记本。它像一块烧红的烙铁,烫着我的手,也烫着我的神经。
深吸一口气,我翻开了它。
纸张已经有些泛黄,带着旧纸张特有的脆弱感。里面的字迹,正是我日复一日临摹的那一种——苏瑜的字。清秀、流畅,带着一种温柔的笔锋。内容琐碎而日常,记录着她初到沈宅的不安、对花园里某株玫瑰的喜爱、对沈叙某些冷硬性格的无奈抱怨……字里行间,是一个年轻女子鲜活而略带忧郁的心事。
我快速地翻动着,指尖因为紧张而微微颤抖。时间在字迹中流逝,苏瑜的情绪似乎越来越低沉,文字间笼罩上一层浓重的阴霾。翻到后面,字迹开始变得潦草、凌乱,甚至有些笔划带着失控的力道,穿透了纸背。
……越来越喘不过气。这座宅子像华丽的坟墓,每个人都在演戏。周慕云看我的眼神……像毒蛇。她今天又‘无意’提起我父亲公司资金链的问题,暗示我该知趣……
……沈叙,你到底知不知道还是……你根本不在意他最近好忙,好远……我感觉不到温度……
……恐惧。无时无刻的恐惧。周慕云下午在花房堵住我,她说……她说我挡了不该挡的路。她说‘意外’随时可能发生……她笑着说的,那笑容……让我浑身冰冷!
……必须离开。再待下去我会疯掉!他答应帮我了,安排好了,就在后天晚上……等我……
最后一页,日期停留在三年前那个改变一切的雨夜前夕。字迹扭曲得几乎难以辨认,力透纸背,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和最后一丝绝望:
**周慕云要杀我!她知道了!沈叙的车祸计划……不!来不及了!谁来救救我……**
最后几个字,被一大团深褐色的、早已干涸的墨迹狠狠覆盖、涂污,像一团凝固的、绝望的血!
轰——!
大脑一片空白。所有的声音都消失了,只剩下血液在耳膜里疯狂奔流的轰鸣。
周慕云要杀她!
沈叙的车祸计划!
最后那团绝望的涂污……车祸……苏瑜死于三年前一场惨烈的车祸!新闻里模糊带过,说是意外,雨天路滑……
寒意从脊椎骨一路炸开,瞬间冻僵了四肢百骸。心脏像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痛得无法呼吸。那个对着照片落泪的男人那个看似深情的沈叙难道……难道那场车祸根本就不是意外是谋杀是他……或者他和周慕云……联手策划的!
啪嗒。
一声极其轻微的、几不可闻的声响,在死寂的房间里响起。
像一滴冰冷的水珠,滴落在滚烫的烙铁上。
声音来自我身后——那张宽大的白色梳妆台方向。
我全身的血液在这一刹那彻底冻结!僵硬地、如同生了锈的机械般,一寸一寸地转过头。
梳妆台正对着门口。而此刻,那扇我亲手反锁的房门,不知何时,竟无声无息地打开了一道缝隙!
一个高大、挺拔的身影,如同最深的梦魇,静静地矗立在门外走廊的阴影里。
是沈叙。
走廊昏暗的光线吝啬地勾勒出他冷硬的下颌线和挺直的鼻梁,大半张脸沉在浓重的黑暗里,看不真切。只有那双眼睛,穿透门缝的黑暗,像两点寒星,又像淬了毒的冰棱,死死地钉在我身上。
那眼神,是我从未见过的阴鸷、冰冷,翻滚着足以吞噬一切的、狂暴的怒意和……杀机。
时间被无限拉长、扭曲。空气凝滞成沉重的铅块,挤压着我的胸腔,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撕裂般的痛楚。日记本像一块烧红的烙铁,死死地烫在我的掌心,那团绝望的涂污仿佛正透过纸背,灼烧着我的神经。
他……什么时候站在那里的他看到了多少他听到了我剧烈的心跳,还是仅仅看到了我手中这本致命的日记
恐惧像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我的头顶。我甚至无法控制身体的颤抖,牙齿不受控制地磕碰在一起,发出细微的咯咯声。
沈叙动了。
他没有说话。那扇门被他用一根手指,极其缓慢地、无声地推开了更大的缝隙。他高大的身影彻底侵入了房间冰冷的空气里,带着一股无形的、令人窒息的压迫感。雪松冷香混合着淡淡的雪茄气息,此刻闻起来却像裹尸布的味道。
他的目光,像冰冷的探针,先是落在我惨白如纸、布满惊恐的脸上,然后,极其缓慢地、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精准,向下移动。掠过我因恐惧而剧烈起伏的胸口,掠过死死攥着日记本、指节发白的手,最后,定格在我身后——那张宽大的白色梳妆台上。
确切地说,是定格在梳妆台上,那台属于我的、正处于唤醒状态的笔记本电脑屏幕。
屏幕上,幽幽的蓝光映出一行行冰冷的技术日志记录。最顶端,一行加粗的标题异常刺眼:
**目标车辆:LX570(苏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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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车记录仪原始数据修改日志**
下面的记录条目清晰得如同死神的宣判:
**时间戳:202X-10-23
21:07:35**
**操作指令:永久覆盖原始记录文件(编号:REC_1023_2055_RAW.mov)**
**操作人:沈叙**
**授权密钥:SYSTEM_OVERRIDE_FXS**
**执行状态:成功**
时间戳,赫然就是苏瑜车祸身亡的那个雨夜!
我的大脑彻底宕机。就在刚才,在巨大的震惊和恐惧驱使下,一个疯狂又绝望的念头攫住了我——查!必须立刻查证!我甚至忘了身处险境,忘了沈叙可能就在附近,像一个溺水的人抓住最后一根稻草,凭着在IT部门工作时无意记下的一个隐秘后门路径,用颤抖的手指在电脑上输入了指令……我竟然真的调出了这个!这个足以将沈叙钉上谋杀罪名的铁证!
完了。
这个念头像陨石一样砸下,砸碎了我所有的侥幸。
沈叙的目光从刺眼的屏幕上移开,重新落回我的脸上。那眼神里的阴鸷和狂暴,此刻沉淀为一种更深、更冰冷的,足以冻结灵魂的杀意。他的唇角极其缓慢地扯动了一下,不是笑,而是一个扭曲的、令人遍体生寒的弧度。
谁让你,他开口了,声音低沉得如同从地狱深渊传来,每一个字都裹挟着刺骨的寒冰和压抑到极致的暴怒,动我电脑的
他向前迈了一步。
沉重的皮鞋踩在厚厚的地毯上,没有发出任何声响,却像踏在我的心脏上。那一步,瞬间将我们之间本就不远的距离压缩到了极致。他身上那种混合着雪松与硝烟般危险的气息,浓烈地笼罩下来,几乎让我窒息。
他一步步逼近,高大的身影投下的阴影,彻底将我吞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