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趣阁 > 玄幻小说 > 桂花树,桂花路 > 第一章

1
老宅院后那棵桂花树,仍如记忆深处那般粗壮挺拔,枝繁叶茂。它是我童年记忆里最清晰的界碑,每一道树皮的纹路都刻着时光的密码。我拖过一把小木凳坐在树下,秋意正浓,桂香如沉甸甸的绸缎,温柔地包裹着整个院落,几乎令人窒息。那香气里裹着晾晒棉被的阳光味,混着灶膛里柴火的气息,在暮色中愈发浓稠。
溪水在院墙外低吟浅唱,水声潺潺,仿佛召唤着时光倒流——那水声,曾是我童年梦境最清澈的摇篮曲。此刻我望着溪面蒸腾的雾气,恍惚又成了那个提着小桶、攥紧竹竿的少年。竿头悬着田螺肉,便是最诱人的饵。蟹影在石缝间谨慎游移,钓竿轻探,肉饵晃荡,一旦夹住便不肯松钳,笨拙地被我拖离水面。若不见蟹踪,便去挑逗石下幽深的洞穴,耐心引逗,终能诱出那披甲的小霸王。
隔溪相望,三栋相连的两层小楼静默伫立,连同我身后的祖屋,便成了田家洞仅存的四户烟火。昔日二十多户鼎沸的人声、耕作的喧闹,早已随溪水流远,消逝在时光深处。如今只余下十来个身影,多是老人与幼童,如风中残烛,悄然守候着记忆里被遗忘的角落。炊烟是稀薄的,犬吠是寥落的,连鸡鸣也显得胆怯,仿佛怕惊扰了这山村过于寂静的魂灵。
我不过年节里短暂停泊的候鸟,如今终于向生活讨得一个长假,回来找寻那些被岁月碾成齑粉的旧梦。溪水依旧清冽见底,水底卵石纹理清晰可辨。那些曾被我们用石子刻下名字的大石头,如今青苔斑驳,字迹模糊得如同被水洗过的墨画。
2
庆生回来啦德顺叔叼着旱烟袋,站在溪对岸的田埂上,皱纹如同被犁铧深深刻进土地。他穿一件洗得发白的蓝布衫,裤脚高高卷着,露出青筋暴起的脚踝,沾着湿漉漉的泥点。
德顺叔,您老身子骨还硬朗我起身打招呼,木凳在青石板上刮出刺耳的声响。
硬朗啥,黄土埋到脖子喽!他摆摆手,烟雾在皱纹里盘绕,像他身体里渗出的另一种疲惫。浑浊的眼珠忽然被溪水洗亮了一瞬,早上还见你妈在溪边洗菜,她腌的酸豆角还是老味道不
我心头一暖,仿佛触到旧日余温:婶子前儿送了两罐来,我妈说等打了桂花,要给您蒸桂花糖糕。
德顺叔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亮色:那敢情好!你妈这手艺,整个田家洞都难找......他忽然压低声音,你堂弟在城里买房还差五万块,你看......
那探询的目光,像一把微凉的钥匙,猝然捅开了记忆的锁。幼时在红孩子班里,老师曾一字一句教我们背诵:......一切革命队伍的人都要互相关心,互相爱护,互相帮助。那声音铿锵,字字如铁。可眼下这帮助二字,却沉甸甸压得我舌根发苦。
我含糊应道:叔,我记着这事,回头让我妈给您带话。
德顺叔浑浊的眼睛里,那点微弱的期待亮光倏忽黯淡下去,如同被风吹熄的烛火。他不再言语,只默默转身,佝偻的脊背仿佛又弯下去几分,一步步挪向那空洞洞的水泥小楼。
溪水兀自奔流,将他模糊的背影与那句悬在空中的请求,一同吞没在冰冷的潺潺声里。那背影,像一块被溪水冲刷了太久的石头,棱角磨尽,只剩下沉重的轮廓。我呆立着,桂香依旧浓烈地裹缠周身,却陡然渗进一丝难以言喻的凉意,仿佛这香气本身,也成了某种无声的度量衡。
暮色渐浓,老井的辘轳发出吱呀声。我起身走向溪边,捡起一块鹅卵石扔进水里。涟漪扩散间,水面倒映的桂花树枝桠碎成万千光斑,如同记忆的碎片,在时光的水面上闪烁不定。
老宅院的木门吱呀一声打开,母亲端着青瓷碗出来:庆生,喝碗桂花蜜水......
我接过碗,桂花的甜香混着蜂蜜的醇厚,在舌尖化开。这甜里却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苦涩,如同我们这代人,在城乡夹缝中挣扎的滋味。
3
夜幕降临,溪边亮起几盏昏黄的路灯。我站在桂花树下,听着溪水的低吟,忽然明白:我们都是被困在时光茧房里的蚕,用记忆的丝将自己层层包裹,却不知这茧,早已变成了镀金的牢笼。溪水倒映着逐渐深浓的暮色,我坐在桂树下,桂香弥漫,却再也无法将我送回无忧的溪边。童年被精心收藏的珍宝,此刻竟在现实的尘沙里,显出易碎的质地。溪水哗哗,仿佛冲刷着记忆中某个隐秘的角落:是德顺叔家那架老水车吗儿时我们一群野孩子总爱围在它巨大的木轮旁,痴迷地看它不知疲倦地转动,将清亮的水流从溪中舀起,又哗啦啦倾倒在灌溉的水渠里。水车转动时发出低沉的吱呀声,那声音曾填满了多少个百无聊赖的午后如今,水车早已朽烂无踪,如同许多曾支撑着田家洞血肉的东西,无声无息地消融在时光的流水里,连个涟漪都未曾留下。
桂香深处,旧日影像无声流淌:供销社昏黄灯光下,母亲递来的那本簇新连环画,纸页翻动时,油墨的清香几乎压过了货架上咸菜坛子的气味;大队部晒谷坪上,白布银幕光影跃动,散场后母亲温热的手将我托付给邻人,那掌心残留的温度与未知的黑暗路途交织;父亲挑着箩筐吱呀作响,筐中晃动的我和弟弟,一路洒下的清脆笑语,踏过田埂,朝着外婆家飘着饭香的炊烟走去……外婆家织布机沉厚的哐当声,二舅坐在长凳上利落破开黄鳝时,刀锋划过砧板的清响,鳝血蜿蜒如暗红的小溪……这些碎片,被桂香粘合,又因现实的清冷而片片剥落。那沉厚的哐当声,曾是我在夏日午睡时单调的催眠曲;那鳝血的腥甜气息,曾弥漫在灶屋昏暗的光线里,与柴火燃烧的焦香、铁锅爆炒的油香奇异地混合在一起,构成了童年最踏实的烟火味道。此刻,它们被桂香粘合着,却又在现实的清冷空气里,无声地片片剥落。
data-fanqie-type=pay_tag>
4
童年呵,是真中的梦,是梦中的真,是回忆时含泪的微笑……那诗句悄然浮上心头,此刻咀嚼,舌尖尝到的是比桂子更浓郁的苦涩。那苦涩并非来自诗句本身,而是源于诗句照亮的现实沟壑。这诗句,是当年那位戴着眼镜、总爱穿洗得发白蓝布衫的语文老师教给我们的。他朗诵时,镜片后的眼睛闪着一种我那时无法理解的光,声音微微发颤。那时,田家洞的溪水比现在更欢腾,村学里的读书声也更响亮。老师总说,书里的世界比山外的更大。如今,他那双曾经发亮的眼睛,不知在哪个城市浑浊的雾霾里黯淡了,或者早已永远地合上了他教我们念诵的远方,最终成了我们这些学生纷纷逃离故土的方向。这念头,像一块冰冷的石头,沉沉坠入此刻被桂香笼罩的心湖。
七岁入学,人生便如乘上一艘无法靠岸的船,沿着预设的航道漂流:读书、工作、婚育;辗转异乡、背负房贷、供养儿女……无数个深夜,灵魂深处那个声音总在呐喊:回去!回到田家洞的山花烂漫中去,去采摘枝头野果的酸甜,去溪石间寻找夹住钓竿的笨拙螃蟹——唯有在那片土地之上,快乐才如溪水源泉,自心底汩汩涌出。那声音在钢筋水泥的丛林里回荡,在深夜加班的苍白灯光下变得格外尖锐。有时,地铁车厢拥挤的汗味中,会陡然闪过一缕若有若无的桂花香,瞬间将我拖回老宅院后的浓荫下,心口猛地一窒。更多时候,是案头堆积的报表、催缴房贷的短信、儿女补习班的缴费单,像一层层厚实的麻布,将那个呐喊的声音密密实实地捂住,只留下沉闷的回响。异乡的月亮再圆,也照不亮心底那条通往田家洞蜿蜒山径的月光。
如今,孩子终于如羽翼丰满的鸟儿,飞出巢穴,开启属于自己的人生旅程。而我,也终于能向忙碌的生活讨得这片刻假期,满心期待地踏上归乡之路,渴望重拾那些被岁月尘封的记忆。
然而,当我真正站在这片熟悉又陌生的土地上,才惊觉物非人亦非。脚下的这片土地,已不再是记忆中那片充满温情与眷恋的故乡,而是变得如此陌生而疏离。户籍薄上那冰冷的印章,宛如一道无情的界限,宣告我已是外人,仿佛将我与这片土地的血脉联系生生切断。
当我与昔年的亲邻相遇,他们眼中再也没有了往昔的热忱与亲切,只剩下对我经济状况掂量的分量。借钱,这简单的两个字,竟成了回乡后唯一能听懂却又如此多余的乡音。曾经那些被桂香浸润的温暖碎片,那些与亲邻们共度的美好时光,在这一刻,都如梦幻泡影,骤然坠入现实的冰河,沉没无声,只留下无尽的失落与怅惘。
我怀着沉重的心情,走过几近荒废的晒谷坪。野草从开裂的水泥缝隙里倔强地钻出,疯长得几乎没过膝盖,仿佛在肆意宣告着这片土地的荒芜。坪角那株曾挂满甜柿的老树,承载了我童年无数欢乐时光的老树,如今只剩下一截枯黑的树桩,孤独地立在那里,无言诉说着消亡。那一道道粗糙的纹理,仿佛是岁月刻下的深深叹息。
不远处,几个面生的孩童在追逐嬉戏,他们好奇地打量着我这个突兀的闯入者。那眼神里,没有我熟悉的、属于这片土地的亲昵与热情,只有对陌生人的本能疏离。他们清脆的笑声在空气中回荡,却无法驱散我心中的落寞。他们奔跑时扬起的尘土,模糊了我记忆中晒谷坪上金灿灿的谷堆,以及人们挥汗如雨却又洋溢着丰收喜悦的喧闹场景。
田家洞,我曾经的故乡,它似乎正在以一种沉默而决绝的方式,收回我作为归人的资格。我的根,仿佛已被某种无形的力量从这片土壤中悄然拔起,只留下空洞的疼痛。我深知,无论走得多远,无论离开多久,故乡永远是心中最深的眷恋。可如今,站在这片土地上,我却感到前所未有的迷茫与失落,仿佛迷失在了时光的洪流中,找不到回家的路。
夜色彻底淹没了田家洞,溪对岸德顺叔家窗格透出微弱的灯火,微弱地像随时会被黑暗掐灭。我仰头,凝望头顶繁茂的桂树,它默然矗立,年复一年倾泻着芬芳,是这片变迁土地唯一固执的守望者。月光筛过浓密的枝叶,在树下我坐的小木凳旁,投下细碎晃动的光斑,如同洒落一地的、无法拾起的旧时光。桂香在清冷的夜气里愈发沉郁,像一种无声的叹息,弥漫着,浸透了每一寸微凉的空气。这香气固执地缠绕着我,带着一种近乎悲悯的温柔,却又像一张无形而坚韧的网,将我与这方土地、与那些沉入黑暗的过往,更紧也更痛地缚在一起。它提醒我存在的过往,又清晰丈量着我无法跨越的疏离。
我知道,我的家,早已不在它的浓荫之下。它在千里之外,一条名叫桂花路的坚硬水泥路旁,在某个格子般的小区里,被防盗门和车贷的契约牢牢锁住。那里也植着桂花树,整齐划一,花开时节亦有浓香,但那香气是驯服的、被修剪过的,带着城市绿化带统一的规格和距离感,永远不会像眼前这棵老树般,用香气将人温柔地包裹到窒息,更不会承载着溪水的喧响、水车的吱呀、鳝血的腥气和油墨的芬芳。那条桂花路上的家,更像一个精心运转的驿站,存放着责任、疲惫和明日复明日的奔忙,却唯独缺少了能让灵魂安稳躺卧的泥土气息。
故乡的桂香再浓烈,终归只是旅人行李中一缕无法扎根的清风,提醒着失落,也标记着永远无法真正抵达的远方。我起身,木凳在青石板上发出轻微的摩擦声,惊扰了这沉沉的夜。老桂树巨大的树冠在夜色里勾勒出沉默而温柔的轮廓,它不言不语,却仿佛洞悉一切。这浓荫曾庇护过几代人的悲欢又将目送多少游子带着相似的怅惘离开它年复一年的芬芳,是馈赠,更像一种无声的叩问——关于根,关于远行,关于那些在时代洪流中无可挽回地逝去,却总在记忆深处灼灼发光的碎片。
桂树无言,暗香如诉,沉甸甸地弥漫在清冷的山村夜色里,缠绕着归人的脚步,也浸透了每一寸无法带走的月光。这香气是故乡最后的拥抱,也是它最温柔的放逐。我终将带着这缕沉郁的桂香重新上路,回到那个被防盗门锁住的世界。这香气会慢慢变淡,最终消散于城市浑浊的空气里,如同许多旧梦的结局。然而我知道,在某些猝不及防的瞬间,比如异乡某个清冷的秋夜,或者翻开一本蒙尘的旧书时,这沉甸甸的暗香会猛地从记忆深处汹涌而出,再次将我温柔地、窒息地包裹——那时,溪水潺潺,蟹钳夹紧钓竿的笨拙力量,德顺叔转身时佝偻如问号的背影,连同外婆灶屋里鳝血的微腥与柴火的焦香,都将无比清晰地复活。这桂香,便是故乡烙在我灵魂深处的印记,是失落的家园永不消散的回声。
5
晨雾还未散尽时,行李箱的滚轮已经碾过青石板路。老桂树的枝桠探出矮墙,将细碎的花影投在斑驳的行李箱外壳上,像在往离人的行囊里塞最后一把故乡。露水顺着箱角滴落,在石板缝隙里洇出深色的斑点,如同被时光晕染的墨痕。
对岸张婶端着搪瓷痰盂出来倒水,塑料拖鞋啪嗒啪嗒的声响惊醒了趴在路边的黄狗。它追着我的影子吠了三声,又蜷回昨夜烧烤摊留下的竹签堆里。竹签上的油渍在晨雾中泛着彩虹般的光,映得黄狗的眼睛忽明忽暗。
村口那棵歪脖子枣树下,三叔公正在给新买的电动三轮车充电。充电器指示灯映着他沟壑纵横的脸,红光在皱纹里流淌成微型灯河。这铁驴子比老水牛顶用。他抹了把鼻涕蹭在车座上,递给我一塑料袋还带露水的马齿苋,带到城里给你媳妇煮汤,比药铺的消炎片灵光。
塑料绳勒进掌心的瞬间,我错觉是七岁那年他教我捆柴禾。山胡椒的味道混着柴油味漫进鼻腔,恍惚看见那年暴雨,他背着我趟过涨水的溪涧,蓑衣上的棕榈叶划破我的手背,血珠滴在他蓝布衫的补丁上,晕成深褐色的小花。
中巴车摇摇晃晃爬坡时,后视镜里突然闪过一抹跳跃的红色。当年插在溪边的钓竿倒伏在芦苇丛中,系着的红头绳正在风里招摇,像极了母亲立在晒谷场挥动的旧头巾。那年秋收,她裹着褪色的红头巾在尘土里奔跑,头巾被谷粒染成金黄,发梢沾着稻草碎屑,像顶着一片成熟的稻田。
司机拧开收音机,天气预报说午后有雷阵雨。我想起昨夜收拾行李时,从樟木箱底抖落的玻璃弹珠正躺在窗台。那些曾经在晒谷场上碰撞出清脆声响的玻璃珠,此刻该被雨水浇得透亮,折射出七彩光晕,如同被岁月打磨的记忆碎片。
盘山公路转过第七道弯,山坳里传来唢呐声。暗红色的送葬队伍沿着古驿道蠕动,纸钱纷飞如逆行的雪片。前座穿校服的女孩把脸贴在车窗上,她辫梢的塑料蝴蝶结让我想起红孩子班演出时,刘老师用皱纹纸给我们扎的大红花。那天我把借来的红绸裤坐破了洞,母亲连夜拆了陪嫁被面给我补上。被面里蓄着的棉花絮飘进煤油灯罩,烧出满天星似的焦痕,在土墙上投下摇曳的光斑。
隧道吞没车厢的刹那,手机在裤袋里震动。村民微信群跳出新消息,点开是王伯拍的老屋照片——铝合金门窗安装队在桂花树下吃盒饭,一次性饭盒盖子上落满金色花粒。聊天记录往上翻,能看见昨夜群里的对话:后生仔要租老宅搞直播,签三年你家破碗架他出两百当古董收田家洞网红打卡点筹建中。
高速公路服务区的洗手间镜前,我掬水洗脸时发现鬓角沾着桂花。米粒大小的花朵在瓷砖台面上蜷成褐色,曾经让整个童年芬芳四溢的魔法,此刻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氧化。烘干机的轰鸣声中,童年钓螃蟹用的铁桶突然在记忆里浮现。桶底那个被螃蟹钳夹穿的漏洞,此刻正将四十年的光阴漏成细沙,从指缝间簌簌流逝。
暮色爬上写字楼玻璃幕墙时,我站在桂花路18层的阳台上拆行李。母亲塞在毛衣里的艾草香包裂了口,枯叶碎屑洒落在物业发的分类垃圾桶上。艾草的苦味混着楼下火锅店的麻辣味,在晚风里发酵成奇怪的气息。对面商场的霓虹灯准时亮起,故乡记忆土菜馆的招牌闪烁着做成电子溪流的LED灯带,仿真螃蟹在亚克力板下来回爬动,服务员正往玻璃橱窗上贴充值送童年回忆大礼包的海报。
电梯下行提示音响起时,裤脚还粘着田家洞的苍耳籽。它们在波斯地毯上滚了几圈,最终卡进地暖通风口的金属格栅。物业经理的皮鞋尖踢到一颗,他弯腰拾起的动作让我想起父亲在晒场捡稻穗。那些金黄的弧线划过同样的黄昏光线,最终坠入不同的容器——父亲的粗瓷碗盛着糙米,而经理的指尖捏着苍耳,仿佛捏住了一段正在消逝的时光。
深夜,我站在飘窗边,看城市的灯火与月光在玻璃上重叠。桂花路的街灯将对面居民楼切割成无数个发光的方格子,每个格子里都上演着不同的人生。忽然有片梧桐叶飘落在窗台上,叶脉纹路竟与老家溪底的鹅卵石惊人相似。我拾起叶子对着月光,仿佛看见童年的自己正趴在溪边数石头,水波漫过指尖,将岁月的重量轻轻托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