导语:一场精心策划的盗窃,一个自认完美的计划。他为至爱铤而走险,可那冰冷的保险柜中,并非救赎,而是深渊的凝视。当精心构筑的逻辑轰然崩塌,他才惊觉,自己只不过是他人棋局中一枚注定献祭的棋子。为了无法割舍的光,他亲手为自己打造了新的‘完美’。
1
冰冷的空气凝滞在‘天麟科技’人事部的隔间里。
陈默坐在硬邦邦的塑料椅上,对面是人事主管——钱德福。此刻,钱德福的脸上正努力挤出一种名为‘遗憾’的表情。
陈默啊,你也知道公司最近...,大环境不好。他的声音带着刻意的沉重,转而迅速推来一份文件。结构调整,很遗憾,你的岗位在优化名单里。这是解约协议,补偿金按N+1算,你签个字。
优化陈默难以置信,目光扫过协议上那个刺眼的数字,微薄得近乎羞辱。这点钱,连苏晴一个月的靶向药都不够。钱主管,我在天麟七年,负责的核心系统运营,从没出过大差错。优化到我头上他声音不高,却带着沉甸甸的质问。
钱德福的表情渐渐变得冷漠,眼神也愈发冰冷:名单是赵总亲自过目的。公司有公司的考量,年轻人,眼光要放长远,别太计较一时得失。他点了点协议,签了吧,大家都体面。
赵总,赵天麟。这个名字推翻了陈默试图维持的平静。
昨天,因为一个紧急系统漏洞,他被叫到总裁办公室外等候。厚重的实木门虚掩着,里面传出赵天麟低沉而清晰的声音:备用金三百万,必须确保周三前到位…对,老地方,油画后面那个,密码不变…
当时陈默只当是寻常的公司资金调度,并未在意,现在一想,怕是撞破了他的丑事。
陈默拿起笔,笔尖颤抖间竟将协议划出一道浅浅的口子。
钱德福皱了皱眉,没说什么。
陈默签下自己的名字,歪歪扭扭。
走出天麟科技那栋冰冷华丽的玻璃大厦,正午的阳光白得刺眼。陈默站在人行道边缘,感觉脚下的地面正在微微摇晃。
失业了,七年付出,换来一纸冰冷的‘优化’和微薄的补偿。他深吸一口气,试图压下眼底翻腾的泪珠,手机却在口袋里疯狂震动起来。
看着屏幕上跳动着‘市第一医院’的字样。一种不祥的预感瞬间笼罩在他的心头。
喂李主任陈默声音带着颤抖。
电话那头,主任李博文的声音平稳得近乎冷默:陈默先生,苏晴女士的最终检查结果出来了,癌症中期,恶性程度极高。手术是唯一可能延长生存期的办法,但风险也很高,而且…李博文顿了顿,语气没有丝毫波澜,前期手术加上后续化疗、靶向药、可能的免疫治疗…保守估计,需要二百九十万左右。并且,手术的黄金窗口期就在72小时内,过时…意义就不大了。
三百万。
七十二小时。
每一个词都像一记重锤,砸在陈默早已不堪重负的心上。他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手机从掌心滑落,摔在人行道的砖缝里,屏幕瞬间碎裂,蛛网般的裂痕蔓延开来。
双重打击瞬间将他吞噬。失业的痛感尚未缓解,又听到妻子苏晴病危的噩耗。他靠着身后冰冷的广告牌,才勉强支撑住摇摇欲坠的身体。绝望侵占了他眼中的整个世界,人群、车辆、高楼…一切都失去了色彩和意义。
现在的陈默,脑海里只剩下苏晴化疗之后靠在他怀里时温柔的笑颜还有那三百万的天文数字。
怎么办去哪里找三百万
卖房子房东不会同意的。
借谁会借这么大一笔钱给一个刚失业、妻子又患绝症的人。
高利贷那只会把晴和自己更快地拖入地狱。
就在陈默即将被绝望吞没的时候,昨天在赵天麟办公室外无意听到的话语,如同黑暗中的鬼火,骤然亮起,充满了致命而又扭曲的诱惑力:
备用金三百万…油画后面…周三前必须到位…
赵天麟的钱!非法渠道的‘备用金’!就藏在他办公室那幅巨大的油画后面,三百万,足够救苏晴的命!
这种念头一经升起,就会立刻吞噬人们所有的理智和恐惧。陈默的眼神从空洞、麻木到一点点闪动一种不顾一切甚至近乎癫狂的光亮。那不是希望,而是被逼入绝境的野兽看到唯一生路,哪怕那生路通向更深的悬崖,也会孤注一掷的决心。
他僵硬地抬起头。目光穿透喧嚣的人群,死死钉向不远处那栋在阳光下熠熠生辉的玻璃巨塔——天麟科技。
陈默死死攥紧拳头,骨节因为过度用力发出轻微的咯咯声。
三百万…油画后面…周三…赵天麟…
要么它救苏晴…
要么…
2
接下来的几天,陈默把自己变成了一个都市幽灵。他不再去医院,只是通过破碎的手机屏幕,用颤抖的手指给护工发去简短的信息和微薄的红包,拜托她照顾好苏晴,谎称自己找到了一份临时的高强度工作,需要日夜连轴转。护工阿姨在微信那头发来苏晴虚弱却努力微笑的照片,还有李主任愈发不耐烦的催款信息截图。
时间,是悬在苏晴头顶的铡刀,也是抽打陈默灵魂的鞭子。他必须在三天内,拿到那笔钱。
白天,他在廉价的网吧包厢深处,利用未被及时注销的VPN权限,悄然潜回天麟科技的内网。
屏幕的冷光映着他布满血丝的眼睛和因缺乏睡眠而深陷的眼窝。他精心伪造了数条系统代码,覆盖在真实的操作痕迹之上。然后,他利用一个早已发现却从未使用的底层权限漏洞,成功复制了一张临时门禁卡。
深夜,在出租屋昏黄的灯光下,陈默拿着画好的公司内部详图,手指划过纸张最终停在大楼背面一个不起眼的角落——电闸箱的位置。那里靠近垃圾处理通道,位置隐蔽,线路老旧,是整栋大楼供电系统相对薄弱的一环。至于监控覆盖地区他早已烂熟于心,核心区域无死角,但通往后勤通道的拐角,有一个盲区,持续时间恰好是保安巡逻间隔的一半。他拿出纸笔,精确计算着时间、路径、光线的角度,这里面每一个数字都关乎生死。
呼!陈默呼出一口浊气,瘫坐在沙发上,目光却死死盯着手机天气APP:明天,也就是周五夜间,特大暴雨,局部大暴雨,伴有雷电大风。十年一遇的恶劣天气。完美的掩护。就是它了,只要明天晚上可以拿到这笔钱,他就可以在七十二小时内交上手术费用。
......
周五傍晚,天空阴沉得如同泼墨,厚重的乌云压在城市上空,闷热得让人有些喘不过气。
第一道惨白的闪电撕裂天际,暴雨紧随其后浇落在城市的每一个角落。
陈默穿着深色的连帽冲锋衣,背着工具包,悄无声息地潜行至天麟科技大楼的后巷。这里堆放着的垃圾桶,弥漫着酸腐的气味。雨水打在他身上,可他却像没有知觉一般。风声、雨声、雷声交织在一起,掩盖着他的罪行。
他掏出绝缘撬棍,深吸一口气,猛地插入盖板边缘的缝隙!滋啦!
一声刺耳的金属撕裂声被雷声掩盖,同时,撬棍接触点爆出一团刺眼的蓝色电火花,瞬间映亮了他被雨水冲刷得惨白的脸。
陈默屏住呼吸,几秒后,确认没有警报响起,才继续用力。盖板被撬开,露出里面缠绕着老化电线的电闸开关。他毫不犹豫地关掉电闸。
大楼背面的后门,是清洁工和运送垃圾的通道。陈默掏出那张临时门禁卡,贴近感应区。嘀!一声极其轻微的电子音响起,门锁应声弹开。他迅速进入,迅速将门关严。
门内是狭窄、潮湿的后勤通道,弥漫着消毒水和垃圾混合的怪味。
与外面的狂风暴雨相比,大楼内部死寂得可怕。应急灯发出幽幽的绿光,在湿漉漉的地面和墙壁上投下一段晃动的长影。
陈默紧贴着冰冷潮湿的墙壁,缓缓移动。每一步都轻如羽毛,每一次呼吸都小心翼翼。他脑中清晰地回放着监控探头的覆盖范围和保安巡逻的路线图。转过一个堆放清洁用品的拐角,前方就是通往核心办公区的通道。
就在这时,一阵沉重的脚步声伴随着钥匙串晃动的哗啦声,毫无征兆地从通道另一头传来!同时,一道刺眼的手电光柱,如同探照灯般扫了过来!
保安!巡逻提前了还是自己触发了什么没发现的警报
陈默的心脏几乎要从嗓子眼里跳出来!他猛地缩回拐角,将自己死死挤进一堆散发着霉味的废弃纸箱和拖把后面,屏住呼吸。
光柱越来越近,扫过他刚才站立的通道地面,水渍反射着刺眼的光。光柱继续移动,停在了…停在了他藏身处的边缘!距离他蜷缩在阴影里的、沾满泥水的鞋尖,仅仅一寸之遥!
时空仿佛凝固了。他甚至能清晰地听到保安粗重的呼吸声,甚至能闻到对方制服上淡淡的汗味和烟草气息。冷汗混合着雨水,顺着他的额角滑落,滴在冰冷的地面上,那轻微的滴答声在他耳中如同惊雷!
保安嘟囔了一句什么,似乎是抱怨这鬼天气和该死的停电,光柱晃了晃,终于移开,脚步声伴随着钥匙声渐渐远去。直到声音彻底消失在通道尽头,陈默才敢缓缓吐出一口气,浑身虚脱般颤抖起来。刚才那一瞬,他离地狱只有一步之遥。
短暂的喘息后,强烈的目标感再次压倒恐惧。他必须更快!UPS电源支撑不了太久!他凭着对大楼结构的深刻记忆,避开几个还有微弱红点闪烁的监控,在迷宫般的走廊和消防通道中穿行。终于,那扇厚重的、镶嵌着‘总裁办公室’黄铜铭牌的红木门出现在眼前。扭动门把手,如他所料,这个门几乎不会上锁。
咔哒。
门开了。一股混合着昂贵皮革、雪茄和某种冷冽香氛的气息扑面而来。巨大的落地窗外,城市在暴雨中模糊成一片流动的光斑。办公室宽敞奢华,每一件摆设都彰显着主人的财富和权力。陈默的目光瞬间锁定在办公桌后方墙壁上那幅巨大的抽象派油画上。
就是它!
他快步上前,心脏在胸腔里擂鼓。手指在油画边框上仔细摸索。画框沉重,镶嵌着冰冷的金属边。终于,在右下角一个极其隐蔽的凹陷处,他触摸到一个微小的、冰冷的金属卡扣。他用力一按!
咯噔一声轻微的机括声响。整幅油画连同后面的墙壁,竟然无声地向内滑开一尺,露出了一个嵌入墙体的、闪烁着金属冷光的保险柜门!
希望如同火焰般瞬间点燃!陈默几乎能听到血液奔流的声音。他迅速从工具包里拿出那个自制的电子听诊解码器,将吸盘稳稳地贴在冰冷的保险柜锁盘位置,戴上了耳机。耳机里立刻传来密码锁内部机械转动的细微声响:滋滋…咔哒…滋滋…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汗水再次浸透了他的后背,混合着雨水,带来黏腻的冰冷感。他全神贯注,捕捉着锁芯内部每一次微小的停顿和变化。窗外的雷声和雨声成了遥远的背景音,整个世界仿佛只剩下耳机里那单调而致命的机械声。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有几分钟,却漫长得像一个世纪。
咔哒!
一声比之前清晰得多的、带着解脱意味的轻响,从耳机和锁盘同时传来!
成了!
陈默眼中爆发出狂喜的光芒,他猛地摘下耳机,双手抓住保险柜冰冷的把手,怀着近乎朝圣的心情,用力向外拉开沉重的柜门——
data-fanqie-type=pay_tag>
里面只有一片令人窒息的、反着幽光的黑暗。空无一物!
狂喜瞬间冻结,陈默脸上的血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褪尽,瞳孔因极致的惊愕和无法理解而放大到极限。
钱呢!
谁拿走了!
巨大的恐惧如同冰水当头浇下,瞬间将他淹没。就在这时,更恐怖的声音从寂静的楼道深处,一级一级,清晰地传来:
嗒…嗒…嗒…——是保安沉重的、沾着雨水的皮靴踩在楼梯上的声音!
哗啦…哗啦…
——是钥匙串随着步伐有节奏地晃动的声音。
3
陈默的大脑在极度的惊骇中一片空白,身体的本能却先于意识做出了反应,他将保险柜门狠狠关上!冰冷的金属撞击声在死寂的办公室里显得格外刺耳,手忙脚乱地将那幅巨大的油画推回原位,手指因为恐惧而颤抖,几乎无法对准滑轨。
脚步声越来越近。
来不及了!
陈默像受惊的兔子,猛地窜向办公室内侧的消防通道门。他拧开门把手,闪身进去,反手将门轻轻合拢,只留下一道缝隙。通道里一片漆黑,弥漫着灰尘和铁锈的味道。他几乎是凭着直觉,扑向墙角一堆蒙着防尘布的废弃装修材料,将自己蜷缩成一团,死死地挤进最深的阴影里,连呼吸都彻底屏住。
吱呀—
办公室的门被推开了。刺眼的手电光柱肆无忌惮地扫射进来,掠过昂贵的办公桌、真皮沙发,最终停留在墙壁那幅巨大的抽象画上,停顿了几秒。陈默的心脏瞬间提到了嗓子眼。他能清晰地听到保安粗重的呼吸声。
妈的,这破天,电也不知道啥时候来…保安骂骂咧咧的声音传来,手电光又晃了几下,似乎没发现什么异常。脚步声在办公室里转了一圈,手电光扫过消防通道的门缝,陈默甚至能感觉到光斑掠过自己藏身处上方防尘布的边缘!
时间仿佛凝固了。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陈默死死咬住下唇,尝到了血腥味,才抑制住身体本能的颤抖。
终于,保安嘟囔着:没啥事…,脚步声再次响起,伴随着钥匙声,渐渐远去,办公室的门咔哒一声被关上了。
直到脚步声彻底消失在楼梯下方,陈默紧绷到极限的神经才猛地一松,整个人如同被抽掉了骨头,沿着冰冷的墙壁滑坐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冰冷的汗水早已浸透了里衣,带来一阵阵虚脱般的寒意。劫后余生的庆幸只持续了短短一瞬,就被巨大的失落和深深的疑问彻底淹没。
钱呢!
谁拿走了!
赵天麟他早就转移了
那为什么油画后面的机关还在保险柜也没换
这是一个陷阱专门等着自己跳进来
自己暴露了吗
无数个问号塞满他的大脑。他拖着疲惫不堪、如同灌了铅的身体,像一条丧家之犬,在依旧狂暴的雨夜中,深一脚浅一脚地逃回廉价出租屋。
推开门,迎接他的不是温暖的灯光和妻子的问候,只有一片死寂的黑暗和浓得化不开的药味。护工阿姨已经离开,留下一张字条:陈先生,苏小姐情况不太好,下午疼得厉害,打了止痛针才睡着。李主任又打电话催缴费了。你多保重。
陈默踉跄着走到苏晴的床边。窗外偶尔划过的闪电,短暂地照亮她深陷在枕头里的脸庞。那张曾经明媚动人的脸,此刻苍白如纸,颧骨高高凸起,嘴唇干裂。即使在睡梦中,她的眉头也紧紧蹙着,仿佛承受着巨大的痛苦。枯槁的手无力地搭在被子外面,手背上布满了青紫的针孔。
巨大的愧疚和心痛在他心头盘旋,比在赵天麟办公室遭遇保安时更甚。他失败了。空手而归。不仅没拿到救命的钱,还可能把自己也搭了进去。他颤抖着伸出手,想抚摸一下苏晴的脸颊,却在即将触碰到时,如同被烫到般猛地缩了回来。他不敢。他觉得自己肮脏,像个无能的小偷,不配触碰她。
晴…他低低地唤了一声,声音嘶哑得厉害。苏晴没有任何反应,只有微弱而艰难的呼吸声。
他颓然坐到冰冷的地板上,背靠着床沿。空手而归的恐惧和妻子病情的恶化令他久久不能平静。
煎熬才刚刚开始。
第二天,仿佛是为了印证他的恐惧,城市被‘天麟科技巨额现金失窃案’的新闻彻底淹没。电视里,赵天麟面对镜头,一脸的沉痛和愤怒,痛斥窃贼的胆大妄为,悬赏百万征集线索。街头巷尾的电子广告屏、手机推送、报纸头条,无处不是刺眼的新闻标题和警方的悬赏通告。那通告上‘提供有效线索者重奖’的字眼,在陈默看来,就是一张张针对他的无形通缉令。每一个路过的行人,似乎都在用异样的眼光打量他;每一辆停在楼下的陌生车辆,都可能是便衣警察在蹲守。风声鹤唳,草木皆兵。他不敢出门,只敢在深夜去便利店买最便宜的面包和瓶装水,每一次门铃响起都让他心惊肉跳。
内部的崩溃比外部的压力更加致命。苏晴的病情愈发恶劣。止痛针的效果越来越差,她清醒的时间越来越少,即使醒来,也常常被剧烈的疼痛折磨得意识模糊,发出无意识的、令人心碎的呻吟。她瘦得脱了形,被子盖在身上,几乎看不出起伏。
李主任的电话如同索命的丧钟,一天比一天频繁,语气也一天比一天冰冷残酷:陈先生,最后通牒!24小时!如果明天下午三点前,手术押金还没到账…我们只能停止一切积极治疗,维持基本生命体征。你…好自为之。
电话挂断的忙音,像一把钝刀,在陈默心上反复切割。他握着手机的手青筋暴起,仿佛下一秒就要将这冰冷的金属捏碎!
默…一声微弱如蚊蚋的呼唤,将陈默从绝望的深渊边缘拉了回来。他猛地抬头,看到苏晴不知何时睁开了眼睛。那双曾经清澈明亮的眸子,此刻蒙着一层灰雾,里面盛满了痛苦。
你…怎么了苏晴的声音气若游丝,枯槁的手指微微动了动,似乎想抓住他,你的脸色…好难看…别…别做傻事…
每一个字都像是用尽了全身力气。
陈默的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痛得无法呼吸。他几乎是扑到床边,紧紧握住苏晴那只冰凉的手,强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声音哽咽:没…没事,晴,我没事。就是…工作有点累。我在想办法,真的,我一定…一定能筹到钱!你一定会好起来的!相信我!
他的笑容僵硬在脸上,眼神躲闪,不敢直视妻子眼中那纯粹的关切。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绝望几乎要将陈默彻底压垮时,出租屋那扇薄薄的、劣质的木门,被敲响了。
咚!咚!咚!
不是邻居随意的拍打,也不是快递员的催促。那声音沉稳有力。三下,间隔均匀,如同精准的鼓点,敲打在陈默濒临崩溃的心上。
一瞬间,陈默全身的血液似乎都凝固了!巨大的恐惧让他四肢冰凉,动弹不得。
他们来了!
4
时间仿佛被拉长、扭曲。
苏晴似乎也察觉到了异常,灰败的眼眸中闪过一丝惊惧,枯槁的手指无意识地抓紧了陈默的手腕,指甲几乎嵌进他的皮肉。
默…谁…她的声音微弱而颤抖。
陈默猛地回过神,看着那双忧郁的眸子。此刻
他的心里只有一个想法:不能让他们在这里抓人!不能吓到晴!他几乎是条件反射般地甩开苏晴的手,踉跄着站起来,用尽全身力气嘶哑地喊了一声:来了!
陈默深吸一口气,试图压下喉咙口的腥甜和身体的颤抖,走到门后。隔着薄薄的门板,他仿佛能感受到门外传来的压迫感。他转动门把手,缓缓拉开了门。
门口站着两个人。为首的中年男人身形挺拔,穿着一件半旧但整洁的深色夹克,面容刚毅,眼神锐利,仿佛能直达灵魂深处。他身后跟着一个年轻的警员,表情严肃,眼神警惕。
中年男人亮出证件,深蓝色的封皮上警徽异常冰冷。陈默先生市局刑侦支队,周正。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股沉稳。关于天麟科技巨额现金失窃案,有几个问题需要你配合调查,请跟我们回局里一趟。
周正的目光如同实质,没有放过陈默脸上任何一丝细微的抽搐和眼底深藏的惊惧。
另外,周正继续说道,语气平静无波,我们调取了你上周五晚8点至11点期间,在市中心第一医院肿瘤科住院部的全部监控录像,并有当值护士王莉的清晰证词,证明你当时全程在病房陪护你的妻子苏晴女士,没有离开记录。
周正的目光微微下移,扫过陈默身上那件廉价的、洗得发白的旧T恤,同时,我们也了解到,你被天麟科技以‘结构优化’为由解雇,仅获得微薄的补偿金。结合你妻子苏晴女士目前正在接受治疗的天价医疗费用情况,我们有理由认为,你存在强烈的作案动机。
铁证与动机,被周正精准抛出,瞬间钳制住了陈默的咽喉!
裁员!天价医疗费!
每一个点都直指要害,逻辑链看似完美闭合。
巨大的恐惧、连日来积累的绝望和压力、空手而归的憋屈、以及对苏晴病情的无能为力,在这一刻如同被点燃的火药桶,轰然炸开!连日来紧绷的神经,在周正那洞悉一切的目光和冰冷陈述的刺激下,彻底崩断。
陈默脸上那强装的镇定和麻木缓缓碎裂!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扭曲的、近乎歇斯底里的癫狂!他的眼睛瞬间布满了骇人的红血丝,嘴角不受控制地向上咧开,形成一个怪异而瘆人的笑容,喉咙里发出一声短促的怪笑!
哈!
他猛地向前跨了一步,身体因激动而剧烈前倾,几乎要贴到周正的脸上!他无视了年轻警员瞬间戒备的姿态,无视了身后病床上苏晴惊恐虚弱的呼唤,眼中只剩下一种破罐破摔的情绪!
周警官,查得好!查得真他妈细啊!但那又怎么样
他挥舞着手臂,唾沫星子几乎喷到周正脸上,声音陡然拔高,充满了病态的得意和挑衅:
你们看到的那个‘不在场证明’那正是老子计划里最他妈完美的一环!我就是要让你们清清楚楚地看到,那个时间点老子就在医院!铁证如山!证明老子不可能作案!
他猛地拍了一下自己的胸口,发出啪的一声闷响。
案子你们他妈永远也破不了!你们这群穿制服的蠢货,也被人耍得团团转!哈哈哈哈!
癫狂的独白在狭小的出租屋里回荡。陈默试图用这种极端的、自我毁灭式的自曝,来扰乱周正的思路,制造混乱,或许能争取到一丝渺茫的、连他自己都不相信的转机。他像一个输光了所有的赌徒,在赌桌上掀翻了桌子,发出最后绝望的嘶吼。
然而,面对陈默这近乎疯狂的表演,周正的反应却让陈默感到诧异。
没有预料中的暴怒,没有震惊,甚至没有一丝被愚弄的难堪。周正全程面无表情,那双鹰隼般的眼睛带着一抹锐利,甚至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怜悯他缓缓地、极其轻微地摇了摇头。
就在陈默狂笑的脸部肌肉僵硬、挥舞的手臂停在半空时,周正开口了。他的声音依旧不高,甚至比刚才更低沉了几分:
陈默。
谁告诉你…
钱是上周五丢的
轰——!
这两句话,如同两道惊雷,毫无征兆地劈在陈默的天灵盖上!
他脸上的狂笑瞬间凝固、碎裂,露出底下惨白的底色。他眼中的疯狂火焰如同被泼了一盆冰水,瞬间熄灭,只剩下空洞和茫然。身体如同被瞬间抽走了所有力气,僵在原地,连呼吸都停滞了。
整个世界在他眼前猛地颠倒、旋转、失焦!所有的声音——窗外的车流、苏晴微弱的啜泣、年轻警员紧张的呼吸——都消失了,只剩下周正那低沉的声音在脑中疯狂回响:
谁告诉你钱是上周五丢的
谁告诉你钱是上周五丢的
一股寒意,从脚底板瞬间窜上天灵盖,冻彻骨髓!
周正没有给他任何喘息的机会,一层层剥开陈默自以为是的‘完美’:
报案时间确实是周五,没错。
但是,周正的语气陡然加重,就在今天上午,本案的关键证人,天麟科技的财务主管王明远,在接受了测谎仪检测和进一步审讯后,提供了新的、关键性的证词。
周正的目光锐利如刀,钉在陈默惨白的脸上:
王明远供认:周三下午三点左右,他按照惯例,对存放在赵天麟办公室保险柜内的那笔‘备用金’进行例行清点时,就发现保险柜内空空如也!那三百万现金,不翼而飞!
周三不可能的!陈默摇着头,自言自语。
是的,周三下午。周正的声音如同铁锤,继续砸下,据王明远交代,他当时的第一反应是老板赵天麟私下挪用了。他不敢声张,怕惹祸上身。所以,他选择了隐瞒。
直到周五夜间,赵天麟因为一笔紧急的‘业务’,需要动用这笔钱,事情才彻底败露。王明远无法再隐瞒,赵天麟才向警方报案。
周三下午!
嗡——
陈默的脑海中一片空白,他精心设计、视为最后护身符的周五不在场证明,在周三失窃这个残酷事实面前,瞬间化为齑粉!
他被利用了!从赵天麟故意泄露信息开始,到他精心策划行动,再到他愚蠢地抛出‘完美证明’…他就像一只自以为聪明的老鼠,一步步踏进了精心布置的捕鼠夹!他所谓的‘完美犯罪’,根本就是一个天大的笑话!他不仅没偷到钱,反而成了替别人背锅、证明别人清白的‘完美替罪羊’!
认知颠覆带来的眩晕将陈默彻底吞没。
周正的话语如同最终的审判,还在冰冷地回响:
所以,陈默,你周五晚精心制造的那个‘不在场证明’,那个你引以为傲的‘完美逻辑’…
它唯一能完美证明的,就是你绝对没有在周五傍晚,潜入赵天麟的办公室,偷走那三百万现金。
砰!
支撑着陈默的最后一丝力气被彻底抽干!身体如同被伐倒的朽木,失去了所有支撑,直挺挺的摔倒在水泥地面上!后脑勺与地面接触发出一声闷响,在死寂的房间里显得格外惊心!
5
冰冷坚硬的地面触感,瞬间将陈默从短暂的意识空白中刺醒。
周三…周三下午…晴在抢救…
记忆碎片在混乱的脑海中疯狂闪回:抢救室刺眼的红灯,医生凝重的脸,护士急促的脚步,自己瘫坐在冰冷长椅上、双手插入头发、濒临崩溃的身影…每一个画面都无比清晰。
赵天麟!
是他!一定是他!是他提前拿走了钱!是他故意泄露信息引诱自己!是他利用苏晴病危这个无法复制的完美不在场证明,精心设计了这个恶毒无比的陷阱!自己就像一只被玩弄于股掌之间的可怜虫。
就算知道了真相又如何他没有任何证据!而自己周五晚潜入大楼、破坏电闸的行为,在警方眼中就是确凿的犯罪证据!再加上失业和天价医疗费的动机…他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等待他的,只有冰冷的镣铐和漫长的牢狱,那苏晴呢没有钱,没有他,苏晴怎么办她会在绝望和痛苦中…不!他不敢再想下去!
就在这绝望即将彻底吞噬他仅存的意识时,口袋里的手机,却猛烈地震动起来!
陈默的身体本能地抽搐了一下。他几乎是凭着最后一点求生的本能,颤抖着、僵硬地伸出手,摸索着从口袋里掏出那部屏幕碎裂的手机。屏幕自动亮起,惨白的光映照着他灰败如死、布满冷汗的脸。
一条短信。
来自一个完全陌生的本地号码。
没有署名。
信息的内容,一行行清晰地显示在破碎的屏幕上。
供体匹配成功。
苏晴可转入无菌特护病房。
所有费用已结清。
后续治疗基金已预留。
短短四行字,没有任何情绪,没有任何多余符号。
短暂的、如同回光返照般的狂喜瞬间冲上头顶!晴…晴有救了费用…结清了
但这喜悦只持续了不到半秒!
谁谁能在这个时候支付这天价的费用谁有能力预留后续治疗基金
答案只有一个!
赵天麟!
他用那笔‘偷走’的黑钱,支付了苏晴的手术费。
这短信不是救赎的福音,而是魔鬼的交易契约!每一个字都在无声地宣告:
我知道一切,掌控一切。
你妻子的命,是我用那笔钱救的,现在在我手里。
想让她活下去,想让她得到后续治疗…
你知道该怎么做。
认罪!成为我完美的替罪羊!
巨大的悲痛席卷而来,愤怒在胸腔里燃烧,他恨不得立刻冲到赵天麟面前,将这个魔鬼撕成碎片!然而,苏晴就在自己身后…那是他生命里唯一的光。
为了这束光…他可以付出一切!尊严,自由以及灵魂!
值得!
所有的挣扎、愤怒、不甘、屈辱…都坍塌在这份沉重到无法呼吸的爱面前!
陈默闭上眼。再睁开时,那双曾布满血丝、充满疯狂和绝望的眼睛里,所有激烈的情绪都已消失殆尽。只剩下一种默然的平静。那是一种彻底认命、彻底沉沦、将灵魂献祭后的死寂。
他动了。
不是站起,而是用一种近乎爬行的、扭曲的、耗费了全身所有力气的姿态,用手肘支撑着冰冷坚硬的水泥地面,将自己艰难地从地上拖了起来。这个过程中,他的目光始终低垂着,没有看周正,也没有看任何人,仿佛灵魂已经飘离。
当他终于将自己支撑成一个半跪半坐的姿势时,他缓缓地抬起了头。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没有悲伤,没有愤怒,没有恐惧。他看向周正,眼神空洞,声音嘶哑却异常地清晰。
周警官…
他顿了顿,仿佛在积蓄最后一丝力气,也仿佛在进行最终的确认。
不用查了…
钱,是我拿的。
这句话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巨石,瞬间打破了房间里的死寂!年轻警员猛地睁大了眼睛,脸上露出难以置信和一丝完成任务般的松懈。周正的眼神却骤然变得无比锐利和复杂!他死死地盯着陈默的脸,试图从那片平静下,找到一丝一毫的破绽,一丝一毫被迫的痕迹。但他只看到了死寂。一种认命后的、心甘情愿的死寂。周正的心,猛地沉了下去。他明白了那条短信的分量。
陈默没有理会任何人的反应,仿佛进入了某种既定的程序。他的声音平缓、麻木,没有任何起伏,如同在背诵一份与自己无关的供词:
周三下午…晴抢救…是真的。我一直在医院。他承认了铁证,却又抛出一个致命的‘但是’,但我…趁医生护士忙乱,苏晴情况稍微稳定,家属签字的时候…中间溜出去过一趟。不长,大概…一个小时。
我对大楼太熟了。知道后面有条废弃的维修通道,监控早就坏了我从那里进了了大楼。
油画后面的保险柜我半年前帮赵总修他办公室网络接口时偶然发现的机关。他给出了一个看似合理的理由。
周五晚上,我又去了。他承认了警方掌握的行动,是为了破坏电闸,伪造盗窃现场,想把你们的调查方向引到周五让你们忽略周三。
钱…陈默的声音终于出现了一丝极其细微的波动,但很快又恢复平静,一部分…给我妻子交了手术费…剩下的…他顿了顿,眼神空洞地望向虚空,仿佛在回忆一个虚无缥缈的场景,赌光了…在地下赌场…输完了…一分…都没了。
这份供词,如同一个被精心编织的、充满漏洞却又在关键节点强行闭合的谎言牢笼。它承认了核心罪行,解释了关键矛盾,交代了作案动机、部分作案行为以及赃款去向。尽管那个溜出医院半小时的细节牵强得可笑,尽管地下赌场根本子虚乌有,但在陈默清晰、主动、细节化的认罪供述面前,在强烈的动机和部分被证实的行为面前,这些漏洞似乎变得不那么重要了。
对于急于结案、形成闭环的警方系统而言,一份完整的、嫌疑人亲口承认的供词,就是最具分量的证据。程序正义的齿轮,开始冰冷地转动。
年轻警员拿出记录本,迅速记录着,脸上带着一种终于破了的释然。他看向周正:头儿,这…
周正没有回答。他依旧死死地盯着陈默。从陈默看到短信后那瞬间的剧变,到这死寂般的平静,再到这逻辑清晰却充满自我毁灭意味的认罪。他清楚地看到了那条无形的线——那条从赵天麟手中延伸出来,牢牢套在陈默脖子上、最终将他拖入深渊的绞索!他看到了那笔手术费是如何被巧妙地洗白,变成了陈默盗窃赃款的去向!他看到了一个丈夫为了妻子生命,甘愿献祭自己灵魂和自由的、令人窒息的悲壮!
一股冰冷的怒意和巨大的无力感在周正胸腔里交织翻涌。他知道真相!他知道陈默在说谎!他知道赵天麟才是幕后那只翻云覆雨的黑手!但他没有证据,一份完美的认罪供词,一个合情合理的赃款去向,足以让这个案子在法律层面圆满闭合!
当年轻警员习惯性地要去拿腰间的手铐时,周正猛地抬手阻止了他。这个动作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年轻警员愣了一下,不解地看着他。
周正的目光深深地烙在陈默那死寂的脸上。那目光里有愤怒——对幕后黑手的愤怒;有怜悯——对眼前这个牺牲品的怜悯;但更多的,是一种面对这精心打造的完美罪恶闭环时,那种深入骨髓的冰冷寒意和暂时性的、巨大的无力感。
......
天麟科技顶层。巨大的落地窗前,赵天麟背对着门口,俯瞰着脚下被雨水冲刷的城市。霓虹灯光在他冰冷的镜片上流淌。一个穿着考究的律师垂手站在他身后,低声汇报:赵总,那边传来消息,陈默…认了。
赵天麟没有任何动作,挥了挥手。律师很识趣的退出办公室。
滴哩哩!
电话很快被接通。
头儿,治疗费用加后续疗程预计85万左右,现在成功打入300万,剩下的215万还是放在那个账户吗
对!
......
出租屋内。陈默被两名警员从地上架了起来。他的身体软绵绵的,没有丝毫反抗,仿佛一具被抽空了灵魂的躯壳。被架着经过周正身边时,他的脚步似乎极其轻微地顿了一下。他没有回头,只是用尽生命最后残余的一丝力气,嘴唇无声地翕动了一下,口型清晰无比:
苏…晴…
这是他坠入无间地狱前,最后的人性微光,最后的牵挂,也是他心甘情愿献祭灵魂所换取的唯一救赎。
门被关上。出租屋内只剩下浓重的药味和死一般的寂静。年轻警员长舒了一口气,看向依旧站在原地的周正,语气带着如释重负的轻松:头儿,总算…破案了这家伙认了,细节也对得上,这案子可以结了吧
周正声音低沉。
破
用一个人的骨头和血,去填一个肮脏的窟窿。
让吸血的魔鬼披上人皮,站在光里。
这才刚刚开始。
这代价,会有人连本带利的还回来。
他缓缓转过身,走到楼道内那扇布满灰尘、对着外面冰冷雨夜的窗户前。雨水如同黑色的眼泪,在肮脏的玻璃上蜿蜒流下,扭曲了窗外的万家灯火。远处,天麟科技那座灯火通明,高耸入云的塔楼,在雨幕中如同一座吞噬光辉的黑色墓碑,散发着冰冷而邪恶的光。
......
市中心医院顶层的无菌特护病房内,苏晴戴着氧气面罩,生命体征监护仪发出平稳的滴答声。
她沉沉地睡着,床头还放着一束花和一篮水果,上面还有一个小的标签:天麟科技,赵天麟赠。
(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