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衍体面地和我退了婚。
五年后。
我还没嫁出去。
他那位平民妻子半开玩笑道:
是我们家阿衍耽误了姐姐,不若让他纳了姐姐做个贵妾。
谢衍神色宠溺地道:
胡说什么,我有你一个就够了。
你愿意,我还不愿意呢。
可后来,我的新婚夜,他醉酒堵在洞房门口:
你本该嫁予我!
1
自幼,我就知道,我将来会嫁给谢衍。
那是母亲逝世前,为我求来的一纸婚约。
是她为我撑起的最后一把伞。
假使父亲再娶后,继母偏疼旁的兄弟姐妹,我也有安生立命的底气。
谢衍欢喜飒爽的女子。
我便学习骑射,磨破了手掌,摔断了腿,一滴眼泪都没掉。
谢衍身来体寒。
我便修读医书,去寻来千金难求的药,又日日为他祈福。
自我十二岁开始,每年都有谢衍相伴。
赏春,采荷,品菊,观雪。
止乎于礼,却从不曾缺席。
说一句青梅竹马,也不为过。
不止我,周围所有人都觉得我们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既然成亲是迟早的事。
我纵容着自己对谢衍的感情一点点加深。
直到。
我十八岁那年。
比我小三岁的继妹都许了人家,继母开始念叨谢衍怎么还不来提亲。
下人送来的吃食越发敷衍。
继母每日都要刺上我两句。
父亲沉着脸,一言不发。
我之前因谢衍过上的好日子,很快就到头了。
我思虑多日,最后遣人给谢衍送去了一支鸢尾花。
当日。
那支鸢尾就回到了我的窗台上。
蔫了的花瓣,无精打采的花枝。
花枝底下,压着一方我绣了几十遍,早就赠予他的帕子。
我的心蓦然沉了下去。
但我始终不知,这是为何。
直到——
谢家大公子爱上了自家婢女的事就传遍了京城。
那婢女,叫苔花。
听到这里,我脑袋里一阵眩晕。
2
苔花如米小。
也学牡丹开。
是谢衍亲自为她取的名儿。
她原是个普通的洒扫婢女。
因样貌不显,看着老实,被谢母放到了谢衍院子里。
谢衍公事繁忙,常常踩着宵禁的点才回城。
苔花就执着一盏灯,在城门口等着他。
她怀里还捂着个烧饼,有时候是肉包子。
素来高高在上的谢卿,不知何时,被那细水长流的陪伴触动了心房。
等要和我成亲之时,他方才惊觉,自己真正想娶的人是谁。
往昔。
春,荷,菊,雪。
相见时,并非只有我和谢衍两人。
我带着仆从,谢衍亦带着苔花。
虽知道他们有的是相处的时间,但我还是不禁想——
他们是不是在我眼皮子底下生的情
在我和谢衍观雪时。
我瞧不见的角落里,谢衍的目光落到了穿得有些单薄的苔花身上。
在我为谢衍煮一壶热茶暖身时。
他是不是有片刻在想,苔花是不是站累了。
我洗了把脸,换了身衣服,重新梳妆打扮。
待走到谢家门口,我方才回神。
我见了谢衍,该问什么
问他何时爱上的苔花
不,没必要了。
问他我们之前算什么
不,太不体面了。
我翻来覆去想了许久,最终无奈得出结论。
我该同他说,我不介意苔花。
待我嫁进来,就抬她做个通房,往后也不会为难她。
我有容人之量。
你,不要退婚行不行
我压下心头涩意,敲响了谢家的门。
谢衍大抵是很忙的。
我等了三个时辰,等来他身边仆从一句:
贺姑娘,我家大人刚刚临时有公事出去了……
我道:那我改日再来。
那曾与我有过几面之缘的仆从,面上闪过为难,眼神带上同情。
我心下了然,苦笑了声。
我不知我是怎么回的家。
既定的结果,似还未落下的剑刃。
仿佛谢衍对我的宣判。
三日后。
谢衍来退了亲。
3
春去秋来。
我挑着水,走过青石阶。
前些日子,山上下了场大雨,苔藓又冒了出来。
我脚下一滑,差点摔倒地上。
幸好,我手上茧子够多,牢牢抓住了道旁的绳索。
这五年不是白过的,我早就有了经验。
母亲若是知道有今日,会不会后悔让我和谢衍定下亲事
我不想她在泉下还不安宁。
所以,这五年来,每一日我都很努力不让自己难过。
只是,从山下来的香客嘴里,听到那熟悉的名字时,我还会有一瞬失神。
世家公子为了娶一位平民女子为妻,不惜违逆家族的故事,广为流传。
许多人感慨,谢家出了个情种。
没有人想起那位原本的未婚妻。
无人在意,这个世道,被退了亲的女子,相当于被宣判了死刑。
恍惚间。
我似乎回到了谢衍来退亲那一日。
时至今日,记忆依旧清晰。
那仿徨绝望的感觉,似还在昨日。
谢衍一身素白的衣衫,走进了贺家的大门。
他背脊挺直,青松明月,君子端华。
而他身后,一如既往地跟着那其貌不扬的婢女。
我听到他说:
退婚的责任在他。
是他不想娶一个和谢家所有女子都一样的妻子。
短短一句话,将我打入寒狱之中。
我那么努力修习琴棋书画、女工德行,又为他钻研骑射,苦读医书。
到头来,在他眼里,和旁的女子没什么区别。
谢衍道,早就送来的聘礼,就当是赔罪,无需再退还给谢家。
说着,他还强调,皆是他自己的决定,与任何人无关。
后面的话,我没有再听。
想也知道,是一些维护心上人的话。
他今日来毁了约,落了贺家脸面。
贺家动不起谢家,但苔花只是个下人。
所以,即便是今日来退我的婚,他也要将她带在身边,放在眼皮子底下。
全然不顾及我的感受。
我头一次在众目睽睽之下失了风度,踉踉跄跄转身离席。
后来,我被关在了院子里。
无望地等待着父亲和继母的决定。
在我被饿得奄奄一息的时候,继母身边的婆子将我拖了出去,扔到了院子里的地上。
继母带着贺家另外几位小姐看着我狼狈的样子。
看着我从未来谢家主母、贺家嫡长女,一落而成被退了婚的失德女子。
我从她们眼中看到了快意。
继母冷笑了声:老太君身子不好,你今后就去云安寺为她祈福吧。
竟然没有赐我一死
我心里有些惊讶。
谢家公子仁善,对你父亲施了压,必须要留你性命。继母有些不甘道。
我哑然失笑。
到头来,我还要感谢谢衍,让我得以苟且偷生。
我纠结了片刻,很快就放弃了一头撞死这个想法。
我凭什么要死
若我死了,这四面高墙中,彷徨无助的十几年,算什么
我要活下去。
4
贺家来接我那天,我正在浣洗衣服。
来的是继母身边的婆子。
我早就没了贺家大小姐高贵矜持的样子。
她打量了我好几眼,才确信没找错人。
就这样。
一顶半新不旧的小轿子。
时隔五年。
将我重新抬回了那个家。
与谢衍再见,是意料之中的事。
只是十六七岁时少年慕艾的我未曾想到,二十三岁的我再见谢衍,是这样的场面。
他一如往昔俊美,更添成熟风韵,身侧站着一个娇小的女子。
曾经那低眉顺眼,跟在我和谢衍身后的苔花,已大不一样了。
她着一身锦衣,头戴金簪,手腕上是上好的羊脂玉镯子。
她本不是精致的容貌,但显然这些年过得很不错,被养得细皮嫩肉。
她同谢衍并肩而立,笑容落落大方。
我出现时,周围响起窃窃私语声。
被退过婚的女人,怎么还有脸来
快走远些,小心被她坏了名声。
我站在那处,周围空空荡荡。
只有从四面射来的鄙夷的眼神。
这时,苔花下巴抬了抬,笑得温婉。
当年,是我们家阿衍耽误了姐姐。
姐姐如今还找不到一个好归宿,不若让阿衍纳了姐姐做个贵妾。
若是五年前,她断不可能叫我姐姐。
可现在,堂堂谢夫人,叫我一声姐姐,还是抬举我了。
谢衍神色有一瞬间的怔愣。
他轻叹一口气,宠溺道:
又胡闹,我有你一个就够了。
你愿意,我还不愿意呢。
胡闹也是因有底气。
看来,这些年,谢衍待她很好。
我在闺中时,偶然听见茶楼里的人说。
谢家出情种,谢衍将来一定是个好夫君。
我闻之羞怯期许。
却不知道,他不一定是我的夫君。
苔花隐去眼中笑意,面露惋惜道:那就罢了。
有人谄媚道:也不是人人都能做谢大人的妾室,那贺家女年老色衰……
谢衍皱了皱眉。
并非为了我,他只是素来不喜欢这种溜须拍马的人。
苔花打断了他的话:不要这么说。
说着,她又看向我,关切道:
不知姐姐欢喜什么样的郎君,姐姐说出来,我好为你物色物色。
周围的人又变得八卦起来。
他们好奇,我这样的还能挑什么样的。
好奇我会不会没有自知之明,真的提出什么要求。
即便我从始至终,一言未发。
我曾是京中贵女表率,又曾因身负婚约,拒绝了不少男子献殷勤。
我落到如今的境地,好像所有人都很高兴。
他们眼神中带着讥讽,等待着一出好戏。
正在这时,有人突然高声道:不知卫将军这样的,贺小姐看不看得上啊
话音落下,顿时哄堂大笑。
不为何。
就因那卫燎原,不是我高攀得起的。
6
贺家将我接回来,是为了贺家其余女儿。
边陲战事暂止,传言,天子动了和亲的念头。
可他膝下并无公主。
历来有将世家贵女封为公主送去和亲的例子。
有大把想要在天子面前表现一番的臣子,愿意献出自己的女儿。
父亲自然也在其中。
但也有少数臣子反对。
其中,反对得最厉害的,就是卫燎原。
他能当众呛得天子无话可说。
可就这样,也没人能动他。
卫家簪缨世家。
卫燎原年纪轻轻,五年来却未尝败绩。
有许多世家子看他不顺眼,觉得他一介匹夫,年纪又小,凭什么能爬到他们头上。
逮住机会,他们就要逞一逞口舌之快。
当然,这口舌之快,只能在背地里逞。
好在,卫燎原从不参加这种宴席。
却不想,下一刻。
院子门轰然打开——
来人如一座小山,身量比谢衍还要高一个脑袋。
虎背熊腰,行如疾风。
几步就走到了刚刚说话那人面前。
他气势渗人,一双眉眼似还带着塞外的风霜。
你说什么
卫燎原嗓音低沉。
他一开口,就将那人吓得一屁股跌坐在地。
看不看得上我,用得着你帮我问
众人噤若寒蝉。
苔花开口打圆场:王公子只是在开玩笑,并非有意把卫将军和贺小姐放在一起。
所有人都觉得,卫燎原是在生气被人拿来开我的玩笑。
沾上了我的名字,对他来说是一种侮辱。
开这玩笑的人,显然就是这么想的。
可我知道。
卫燎原气的不是这个。
一场宴席戛然而止。
几位贺家妹妹不约而同绕开了我,匆匆坐上轿子归家。
独留下我。
就在这时。
从我身后冒出一条肌肉分明的手臂,勾住了我的腰身。
那力道不容我反应挣扎,已将我拉入暗处。
来人在我耳边,有些不悦地咬着牙根道:
我还没表白。
刚刚那人问的,和我没关系。
7
初遇卫燎原。
是他来捉拿逃窜到寺庙的匪徒。
火把攒动。
士兵的铠甲摩擦,剑刃出鞘。
却进不来。
匪徒用一整个寺庙的尼姑做了人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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寺庙里资历老的尼姑将我推到了前头,我一个趔趄差点摔倒。
被家族抛弃的女子,没有任何倚仗,来了这里更受排挤。
可匪徒没瞧上我。
他一把抓过一个七八岁的小尼姑。
先前还推我的老尼姑冲了上去,抱住匪徒的腿求情。
那匪徒将她一脚踹开,又扇了那小尼姑一巴掌。
再哭,就先拿你开刀!
我走上前道:这位侠士,不若用我替了这孩童吧
匪徒一愣,瞧见我时眼睛亮了亮,可转而又谨慎地没有说话。
我本是京中贺家的小姐,为家中长辈祈福暂居这里。
我手无缚鸡之力,比那稚童听话,也比她更有价值。
泥地里来的匪徒哪懂京城高门那些弯弯绕绕,内宅规矩,只道我是个大小姐。
我循循善诱着。
老尼姑神色复杂。
终于,匪徒被我说动,将那小尼姑一扔,转而抓向我。
就在这个关头。
我听到了风声呼啸。
蹲下!
我知道,那是箭矢破开风的声音。
我听过无数遍,本能地朝旁躲开。
下一刻,匪徒头领应声倒地。
我遥遥回望,与那站在树上的人对上了眼。
绿影随风起,墨发飞扬。
是位拉着弓的少年将军。
庙外官兵一拥而入,匪徒被尽数制服。
少年将军朝我走来。
他眉眼间是不符合年岁的凌厉冷峻,带着些许戾气。
贺家的小姐
原来他听到了。
在我以为他会夸我两句时,他道:善心泛滥。
有勇无谋,匹夫之举!
我捏了捏藏在袖中的长针,回忆了一遍那匪徒身上的各处穴位,只是笑着道:
多谢将军搭救。
他一噎,似对我无话可说。
这时,小尼姑抽抽噎噎地来寻我道谢。
再一转头,少年将军已经走远了。
那就是,我以为的,和卫燎原的初见。
而再见,是在半月后。
经匪徒一事后,我的日子好过了不少。
我后来才知,那小尼姑是老尼姑的亲生女儿。
只是庙小是非多,我还需借一座大靠山。
多亏卫燎原那日与我说了两句话,我便扯了他这面大旗。
是的,卫燎原是我的弟弟。
这不算谎话。
我连夜在脑子里过了好几遍京城的关系网。
贺家与卫家攀不上关系。
但往上数两代,卫家与谢家有过姻亲,卫燎原算是谢衍的侄儿。
我与谢衍有过婚约,相当于卫燎原半个婶婶。
半个婶婶,等于一个姐姐。
他小时候,我还抱过他呢。我脸不红心不跳道。
卫燎原比我小了五岁。
说不准,我真的抱过。
只是我自己记不得了。
既然两个当事人都没有反对,那姑且也不算谎话。
正准备安排我再去挑一周粪的尼姑有些犹豫。
最后,她道:……那你先去摘菜吧。
我欢喜地夹着菜篮子走了。
真是多谢卫家弟弟了。
摘菜的地儿在后山树下,清幽安静。
树影绰绰,春涧时鸣。
我刚站定,就听见有人幽幽道:
姐姐,你何时抱过我了
8
谢衍生得清俊,是难得的美男子。
而眼前这人,仔细瞧,眉眼精致如画,不输谢衍。
却夹杂着一股狠厉,尤其是举着弓时。
这次相见不知为何,少了几分戾气,更像个痞子了。
我双眼望天,干巴巴道:啊,你记不得了吗
你那时还跟在我屁股后头要糖吃呢。
痞子靠近,肩宽如半条板凳,阴影投射下来,将我面前的太阳遮得严严实实。
他挑了挑眉,拉长了音调哦了一声道:还有这事啊。
我生硬地转了话题道:卫将军怎么在此
可是为了上次匪徒一事
偏偏卫燎原不愿放过我:
生分了,姐姐,唤我『阿弟』就好。
看着他眼中促狭,我败下阵来。
我本想老老实实道歉,再卖惨一波,却又听他一本正经道:
阿弟这次确实是为了匪徒一事。
那些匪徒可能是混进中原的蛮夷假扮的。
我脑袋空转了两圈,应了声:原来如此啊。
我怀疑,还有蛮夷藏匿山中,姐姐这几日还是当心些。
我想起这几日厨房里少掉的吃食,脑中灵光一闪。
我思索了片刻,对卫燎原道:
若我能帮你抓住人,你可否答应我一个要求
好。
你放心,不会是什么伤天害理的要求……
我愣住了。
他就这么答应了
我还准备了一箩筐的说辞,就这么被堵在了喉咙里。
阿弟自然信姐姐。
我头一次被个毛头小子逗红了脸。
抓匪徒一事十分顺利。
我用后山上长的天仙子磨成粉,加入吃食中。
我本想直接将人药倒,转念一想,之前少掉的食物的量并非一人,便又将天仙子换成了毒性较轻微的樟脑草。
卫燎原与我在厨房守株待兔至半夜。
等匪徒带着吃食走后,一路尾随过去,将几人一网打尽。
走时,我同卫燎原说了我的请求。
青石台阶上。
卫燎原站得比我矮了三阶,微微仰头看着我。
树影在我脸上斑驳。
我抬头望向远方,是看不到的繁华玉京。
我道:我想让京城流传出,天子要封和亲公主的消息。
卫燎原微微睁大了眼。
他依旧没有半点犹豫:好。
我心里松了口气。
这不是件容易的事,一旦做不好,可能会被砍头。
当然,后来,他确实做到了。
还做得很好。
他许是买通了太监或是后妃进言,天子真的动了和亲的念头。
他把传言变成了事实。
又一力阻止,让天子几乎放弃了这个想法,为自己赢得了好名声。
比起谢衍,卫燎原心思似乎更加深沉。
真是人不可貌相。
记忆回到寺庙外分别。
卫燎原答应我后离开。
他走了几步,突然回头。
少年郎意气风发,薄唇带笑道:
姐姐没记错,小时候确实抱过阿弟。
9
如我所愿。
向来汲汲营营的父亲,不会错过在天子面前表现的机会。
他想到了我这个可回收再利用的女儿。
我回到贺家当夜。
一碗冷饭,一碟小菜。
我还未吃完,继母的口信就到了。
她给了我一个下马威,要我连夜为老太君祈福,检验我五年的成果。
阴冷的祠堂里,我诵读着经文。
外头有两个婆子监听着我的诵读声。
一旦停下,她们就会进来。
月光黯淡。
我的前途笼罩着云雾。
突然,窗台上多了一个人影。
正是卫燎原。
我惊讶地望着他。
自那次抓住藏匿的匪徒分别后,我们还见过几次。
他来过寺庙几次做例行巡逻排查。
老尼姑还感慨,第一次见到这么负责的将军,以前可没有人来山上保障她们的安全。
一来二去,我与卫燎原熟悉了不少。
每次能说上几句话。
他主动给我带过山下的东西。
有大酒楼的点心,有样式新潮的簪子,还有摊子上的小玩意儿。
仿佛真的成了我阿弟。
我在寺庙的日子越过越好。
但我没想到,我回了贺家,他竟敢连夜翻墙而来。
卫燎原慢悠悠翻窗进来,走到我跟前。
阿弟特来恭喜姐姐,得偿所愿。
我眼睁睁看着他走近,却不能停下嘴里的诵读声。
他眯了眯狭长的眼眸,显然是发现了。
你且放心,我不会让你真的去和亲的。
只是,阿弟做了这么多事,身为姐姐,没什么奖励吗
我一边诵读着,一边点了点头表示,有的。
你想要什么
我用眼神询问卫燎原。
他与我四目相对,眼眸深邃。
你已还俗,可以嫁娶,谢衍负你,你如今身上并无婚约。
卫燎原用一种很平静的语气道:你考虑我吗
突如其来的话将我打得措手不及。
震惊刹时淹没了我的感官。
他是何时起有这个心思的
我嘴里停了下来。
卫燎原眼眸含笑,神态自若。
似乎刚刚的话并非出自他嘴里。
屋外传来婆子的责问声,将我拉回神。
我忙着诵读,没有多余的嘴说出拒绝的话。
卫燎原似乎打的就是这个主意。
他道:那我就当你同意了。
同意考虑考虑我了。
他又道:如果当初你愿意嫁给谢衍,是因他的家世,那我家也不差。
论容貌,我不输给他。
论性子,我也比他活泼可爱。
综合来看,我比他好上一点。
何止是好一点。
谢衍是青年才俊不错,可谢家并非只有他一位公子。
他还已经自立门户,相当于放弃了继承谢家庞大的家业。
而卫燎原,是卫家板上钉钉的下一位家主。
前途更是一片光明。
就这样一个人,正在讨着我欢心。
我呆愣愣地想着。
我头一次知道,卫燎原是话多的人。
他又道:谢衍还是我的叔叔,着实有点老了。
他做事不厚道,你若是当了我的娘子,可以和我一起管他叫叔叔。
我:……
自降辈分。
这也不算什么值得高兴的事吧
我有话想同卫燎原说,可偏偏没有办法开口。
我想问问他,到底是何意。
卫燎原竟看懂了。
他勾唇笑了笑,耳根染上薄红。
他道:姐姐真是忘记我了。
谢衍父亲是一代名士,我曾被送去谢家修习过一段时间。
姐姐来寻谢衍时,就没发现我吗
我愣了愣,努力回忆了许久。
结果从记忆里扒拉出一个黑煤球。
在我给谢衍送糕点时,他像一头野蛮小野猪一样冲过来。
在谢衍淡淡道:他不喜甜食。时,小野猪已经夯吃夯吃将我的糕点吃了大半盒。
谢家的厨子做饭也太难吃了!
小爷的嘴快淡出鸟了!
我的婢女气愤道:哪来的小孩,这么没礼貌,这是我家小姐做了一上午的!
我摆了摆手,笑道:
小公子若是喜欢,我明日再给你做一份。
小野猪进食的动作一愣。
他看向我,刹时呆住了,嘴角挂着糕点碎屑。
你是叫小野吗我问道。
小野猪涨红了脸,扭扭捏捏道:小爷、不是、我叫……原。
他的声音太小,我只听到了最后一个字。
好,那圆圆,明日见。
我正好寻到个理由,明日再见谢衍。
小野猪一路将我送到了谢家门口。
你明天要再来哦。
他挥着小猪蹄朝我告别。
我从记忆中回神。
在诵读的间隙,不确定地唤了声:圆圆
卫燎原嚯地站起来,走了出去。
外头传来两声倒地声。
他又翩翩然回来了。
耳根子的红韵降下了一些。
对,就是我。
这么说来,我确实抱过他几次。
但彼时的我,不知道他是何人,只当是谢家那个偏房的孩子。
卫燎原告诉我,我被谢衍退婚时,他在边塞。
等他回来已是三年后。
京城已经没有了贺家大小姐,贺知意这人。
时间回到宴席当日。
卫燎原将我拉到暗处。
他伏在我后脖颈处,轻轻嗅了嗅。
姐姐,你考虑好了吗
10
时隔五年。
我对谢衍的欢喜已经消散得干干净净。
我不会欢喜一个退过我婚的男人,何况他还已经有了夫人。
可很多人不这么想。
其中包括卫燎原。
那夜。
盛大的烟火下。
他对我正式表明了心意。
在我点头时,他还不相信似地再三确认。
该不相信难道不是我吗
我并非觉得自己配不上他,我觉得自己是最好的。
即便按照世俗的意义上来说,我是退过婚的下贱女子。
但我并不觉得。
那不是我的错。
只是卫燎原明明有这么多选择,偏偏挑中了我。
在我问出来后,他抿了抿唇,沉默了片刻。
然后实在忍不住似的,亲了上来。
阿弟冒犯了。
唇瓣研磨,津液涌动。
他亲得很努力,亲红了自己的嘴唇,染上了一抹红,娇艳欲滴。
你以前眼里只有谢衍,没发现我眼里只有你。
卫燎原将我送回了家。
一路上都在吃着谢衍的醋。
我比他更欢喜你。
父亲在看到他的那一刻,脸上冰冷的怒意被震惊取代。
继母绞着帕子,试探着问:可是我家女儿做了什么出格的事,恰好被卫公子撞见……
卫燎原没有理会她,看向我父亲,语出惊人。
伯父,我改日来提亲。
这事还请伯父暂时保密。
父亲连连应下。
没几日,我要成婚的事还是传遍了京城。
只是无人知道我要嫁给谁。
我收到的宴席帖子一下子变多了起来。
都是想来打探打探,哪个倒霉蛋还愿意娶我。
有传言说,我要嫁给新晋的寒门进士。
那位刚入朝为官的寒门进士慌忙澄清。
大庭广众下,他道,他绝不会娶一个被退过婚的女子。
还有传言说,谢夫人大度,谢衍大发慈悲,愿给我一个归宿。
谢衍听到时,沉下了脸,道:无稽之谈。
无论是他们嫌弃还是生气,都和我无关。
父亲重新对我笑脸相迎。
我并不觉得高兴。
只有一种荒唐之感。
似乎,我的价值,唯有出嫁这一条。
我推掉了所有的邀约,直到卫母送来了请柬。
我到时,收到了一堆注目礼。
有贵女道:架子这么大,卫国公夫人请了才赏脸来。
不知道的人还以为贺大小姐要嫁去当什么一品夫人了。
苔花站在那儿,缓缓道:
好了,贺大小姐许是近来太忙了,还轮不上我们这些闲人。
我这才想起来,苔花前些日子办了场赏春宴。
她反复邀请了我三次,皆被我拒绝了。
对此,我该说的都已经说过了。
我施施然走了,留下身后人气得指着我,差点口不择言。
见到卫母时,她正与几位夫人在投壶。
我看了一会儿。
百发百中。
卫母收了手,打量了我两眼,问道:
你似乎一点都不紧张
我笑着道:其实是有一点的。
我幼时曾听闻您的事迹,征战沙场,以少胜多,雍州城一战令人叹服。
实不相瞒,我的骑射效仿了您的风格。
我见她紧张,并非因她可能是我未来的婆母。
而是因为,她一直是我敬佩的女子。
卫母挑眉一笑,威严中添了丝爽朗阔气。
你可知,卫燎原那小子知道我要见你时,他有多慌张
他向来鬼点子多,少年老成,我还是第一次见他像个毛头小子。
宴席进行到一半,卫燎原匆匆赶来。
素来衣冠板正的卫将军,难得露出胸前一小块肌肤。
锁骨上有一块小小的红痕。
是他昨夜夜闯贺府,被我咬的。
我们的眼神在空中交汇。
他冲我偷偷眨了眨眼,颇有种恃宠而骄的滋味。
11
我若无其事地挪开了眼。
我和卫燎原在人前还是不熟的模样。
他状似不经意地走到我身侧,拢在袖中的手偷偷与我勾在了一起。
我突然有了种隐秘的快感。
一会儿的功夫,他就将我偷偷拉到了假山后头。
他虚搂着我,到处嗅了嗅,像条春季的狗。
阿弟心痒难耐,还请姐姐忍着些。
不多时,外头突然来了人。
一熟悉的女声问道,声音里略带急切。
这药真的有效
我从小山的孔洞望去。
竟是苔花。
另一女子我见过两次。
是某位官员的第十八房小妾。
我隐约记得,她好像并非清白人家的女儿。
她将小瓷瓶塞到苔花手中,道:
夫人尽管放心,这药保证让你的夫君对你欲罢不能!
苔花瞪了她一眼,她慌忙捂住了嘴。
两人匆匆离开。
我再回眸,就看到了卫燎原那幸灾乐祸的眼神。
他意味深长地道:谢衍原来不行啊。
我却觉得不一定如此。
据我所知,谢家是有专门教导房事的奴婢的。
当年我身为谢衍的未婚妻,对此略知一二。
谢衍若是不行,这些年不会一点消息都没传出来。
只是谢衍和苔花已成亲五年,但还无一男半女,属实少见。
再回宴席上。
就见一人一身长衫站在那儿,正是前头话里的当事人。
苔花小鸟依人。
仍是那般恩爱的模样。
可这次再看,却不知哪里,有些奇怪。
我的手指被人捏了捏。
我转头对上了卫燎原有些不高兴的眼神。
他低声道:不行的男人,有什么好看的
又醋上了。
恰在此刻,有位长辈道:燎原今年也有十八了吧
老大不小了,该娶妻生子了。
卫夫人应和了声是啊,笑得颇有深意。
可要老身做个媒
卫燎原恭恭敬敬唤了声长辈,然后道:我有心仪的姑娘了。
话音落下,四座皆惊。
卫燎原受欢迎程度远超我想象。
我瞧见几乎全场的贵女都充满希冀地看过来。
我已对她表明了心意,我们情投意合,最为般配不过。
是哪家姑娘啊为何还不成亲
我有些紧张地绷直了身体。
卫燎原扬声道:
她还有要做的事,我愿意等她。
12
谢家连夜进宫请了太医。
第二日,市集口。
谢家贴了告示,广求名医。
大夫进进出出三日不歇。
告示上的赏金越来越高。
我翻着医书,轻轻地吐出一口气。
谢母见到我时,愣了愣。
她眼里并没有多少信任。
只是死马当活马医。
苔花正跪在屋外,唇瓣干裂,身形摇摇欲坠。
她瞪着我,眼中闪过嫉恨。
我不明白,也懒得去明白。
家丑不可外扬,但现在谢衍躺在里头,恐有瘫痪的风险。
谢母顾不上那么多,大致地与我讲了讲。
和我猜想的差不多。
谢衍吃了虎狼之药。
他本身又有体寒之症,只是这些年正值精力旺盛的年纪,被掩盖住了。
我隔着纱幔给谢衍诊了脉。
床上的谢衍睁开了眼睛。
我垂着眼眸,并没有看向他。
贺知意
他面色惨白,声音有些嘶哑,带着惊疑。
我是在做梦吗
我没有回答他。
银针一根根插入他的穴位。
谢衍眼眸颤了颤,似又要昏睡过去。
贺知意,我怎么又梦到你了,这些年你过得好吗……
说着,他失去了意识。
看来,他对我是有几分愧疚的。
只可惜,这些愧疚,于我没有什么用。
谢衍醒来时,我已经走了。
在谢母惊喜的目光中,谢衍下了床。
谢衍看向谢母,问她:何人来过
谢母沉默不言。
苔花抢了话道:是婆母特地请来的名医!
并非我的医术有多高明。
只是我的医术从一开始就是为了谢衍而生。
十八岁前,我研究的皆是体寒之症,我要侍奉照顾的唯有谢衍一人。
我与卫燎原坐在廊下。
卫燎原解下外袍给我披上,嘴里道:我没有吃醋。
我点点头。
卫燎原腮帮子动了动。
在他醋劲更大前,我与他讲起了我十八岁前的事情。
讲起了我为了做谢衍妻子,做了哪些努力。
我学骑马时,好几次磨破了大腿根,抓着缰绳的手心磨出了老茧。
我修读医术,对症下药,为了找寻缺的那一味草药,亲自去山上采药。
夜寒露重,我一脚踩空,差点摔了下去。
我想治好谢衍,我想让这个救我出贺家的人,能长命百岁。
能与我白头偕老。
这些事,我原是准备在婚后讲给谢衍听的。
后来,当然,不了了之。
他娶他的心上人。
我去我的尼姑庙。
卫燎原握着我的手,不由得收紧。
我说这些,是想告诉你,我早就放下了。
起初,我是怨他的,怨他不顾我的死活,退了婚。
可后来,我想通了。
我厌的是这个世道。
谢衍只是在这个世道被偏爱的人。
而我为谢衍学的那些,长在我自己身上,说起来,并不算我吃亏。
况且,我本就不该将希望,全部寄托在另外一个人身上。
那样的话,风险太大了。
谢衍只是想娶喜欢的人。
设身处地,我亦想嫁给……你。
我看向卫燎原,他的脸已红了个彻底。
他将脸别了过去,暴露了自己红得能滴出血的耳垂。
转角处传来木棍落地的声音。
我想去瞧瞧。
卫燎原拉住了我的手,道:
是个不行的瘸子。
13
卫夫人进了宫,进言兴办女学,设立女官。
出乎意料,谢家的宫妃也颇为赞同。
她与谢衍一母同胞。
有传言,是治好谢家大公子的,是一位女医。
天子因要封和亲公主失了一部分民心,正好由此填补。
那是卫夫人二十年前的愿望。
只可惜当时,边塞征战,她无暇顾及。
二十年后。
天时地利人和。
天子召我进宫,他与皇后问了我一些问题。
我对答如流。
可做出这等决定,优柔寡断的天子无法立刻下定决心。
正在这时,谢贵妃突然发难:要想和男子一样,也要看你有没有这本事!
你会骑马吗
周围安静了一瞬。
天子背着手,打量着我。
当年卫夫人能上战场,是因卫大将军突然亡故,她临危受命。
后来越打越顺利,可这么多年始终没有名正言顺的将军封号。
如今整个京城,几乎没有贵女学骑射。
可偏偏我会。
我与人群里的谢衍对上了眼。
我知道,那是他为我做的。
我翻身上马,动作无比利落。
开弓——
正中靶心。
人群爆发出欢呼喝彩声。
天子最终点了头。
星火的种子已经落下。
我要让所有人知道,女子的价值并非婚姻!
我用五年,懂了这个道理。
在我看不见的地方,还有许许多多女子沉寂在了被退婚那时。
我要为这个世道的女子,点亮一盏灯火。
我走出宫门。
卫燎原正在不远处等着我。
他被我支开,此刻才赶回来。
我怕我瞧见他会紧张。
亦怕他看到我失败的模样。
不知何时,他已经住进了我心里。
好在,结局很好。
春风拂面,少年郎朝我奔来。
他朝我抱拳,一本正经地道。
末将恭贺贺大人,得胜归来。
我与卫燎原相携离开。
没瞧见不远处的角落里,有一人遥遥望了许久。
14
我迁出了贺家。
父亲想要怒斥我离经叛道,可旨意是天子下的。
继母神情复杂,终是一句话都没说出来。
我带走的东西里,不知何时被放了母亲为我备下的嫁妆。
我以为早就瓜分没了,不想还剩了些。
日子忙碌。
我无暇关注旁的事。
不知何时起,恩爱的谢家夫妻,不再一起出现在众人眼前。
有人传言,是苔花怀不了孩子,遭到谢衍厌弃。
我觉得谢衍不是这种人。
当夜,下人报谢家大公子求见。
我几乎以为我听错了。
我打发人出去拒绝了。
天色已经晚了,有什么事明日再说。
可下人说,谢家大公子不走。
他说,就和我说两句就走。
不得已,我重新穿戴好衣衫,让谢衍进来。
烛火昏黄。
谢衍走得极慢。
仔细看,他还没好全,还有些跛脚。
他的唇色还带着不健康的苍白。
我坐得离他隔了数丈。
他瞧着我,久久不言。
我道:谢大人,如果无事……
我与苔花,并非男女之情。
我抬眸看向他,一时不明白他话中的意思。
谢家门规森严,不像寻常人家,父慈子孝,母亲疼爱。
他道:我自幼都是一个人,一个人吃饭,一个人就寝,一个人学习。
我误将苔花给予我的陪伴,当成了男女之情。
所以,他才不喜欢碰苔花。
他对苔花没有欲念。
我恍然大悟,明白了两人为何站在一起,看似恩爱,却让人觉得古怪。
若是卫燎原与我站在一起,他不是紧紧贴着我,就是偷偷拉我的手,恨不得长在我身上。
谢衍与苔花之间,太过清白。
苔花只是从他的身后,
站到了他的身旁。
其他,并无改变。
谢衍要的只是一个陪伴他的人。
苔花无子,
心中焦急,剑走偏锋。
我已大致猜到。
这五年来,
我时常想起你……
我打断了他的话,提醒道:谢大人,
我已有婚约。
谢衍张了张嘴。
他苦笑了声,
最后吐出去嘶哑的抱歉。
贺知意,
你曾为我做了那么多,为何如今却能这般不在意
想来,那日我和卫燎原说的话,
被他听到了。
万般因果,早就在五年前消散。
一切都已和我无关。
后来的事,
各取所需。
我救他也是带着目的的,谢家亦回报了我。
我瞧见了他腰上挂着的荷包。
绣着一朵鸢尾花。
鸢尾花纯洁盛开,
翩若彩蝶。
花语是,等待爱意。
那是我送给谢衍的。
他现在带着有些不合适了。
我朝他伸手:谢大人,我现在的未婚夫心眼不大,这荷包可否还予我
谢衍唇瓣颤了颤。
片刻后,
他垂下头去解那荷包。
解了好几次都没解开。
最后,掉到了地上。
惹了尘埃。
谢衍走时道:我宁愿,
你还怨我,
怨我没看清自己的心意。
我们本该……
谢衍不由伸手,
似想要抓住我。
突然我身后冒出一带着冷意的声音:
叔叔。
卫燎原站到我身后,
紧紧挨着我。
这么晚,
来找你未来侄媳妇,
有何事
他容色惑人,在身后虚虚环住我,宣誓着自己的地位。
比起病殃殃的谢衍,
他太过光彩照人了。
谢衍瞪着他,
喉头突然涌上一股腥甜。
他死命咽了下去,走时仿佛落荒而逃。
15
在与卫燎原成亲前,我已立了女户。
任何荣耀都和贺家无关。
之前我让卫燎原将婚事保密,是为了不让人觉得,
我是靠卫夫人的裙带关系。
落了人口舌。
而告知父亲,
是为了让他看到我身上的价值,方便我行事。
如今,
大局已定。
我入朝为官半年后,与卫燎原成了亲。
洞房花烛夜。
我再一次见到了许久未见的谢衍。
好像自上一次深夜到访后,他就告了病假,
不再出现在人前。
苔花还是谢衍的夫人。
只是出来走动时,
似乎没有之前那般高高在上了。
谢衍似喝醉了酒,
脸上带着酡红。
你本该嫁给我啊……
他盯着我道。
下人送来的吃食越发敷衍。
全愿来看热闹的人眼神落到她身上,令她恨不得将自己藏起来。
然后,谢衍就被卫燎原扔了出去。
那夜。
后来。
卫燎原与我偷跑了出去。
他牵来一匹马。
毛色莹白如月光,
将万千星辰淹没。
是他赠予我的宝驹。
我与他策马奔腾。
我们跑向了曾结缘的山上寺庙,
跑过了溪流草原。
我畅快地大笑。
舒展着心中的快乐。
假若当初,我真的嫁予了谢衍。
想来,无人再能同我一起骑马了。
卫燎原驭马赶上,
唤着我娘子。
我心底轰然一声。
往日卫燎原不是喊我姐姐,就是喊我名字。
这个称呼,是头一次出现。
衣袍被风风起。
我侧头看向他。
夫君。
明月高悬。
往后。
千里共骑。
同赴青山。
愿你我一同实现抱负。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