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趣阁 > 玄幻小说 > 重生救妹 > 第一章

1
剧痛撕裂肺腑的窒息感还未散去,眼前翻涌的却是苏府垂花门内那株刺目的西府海棠。粉白的花瓣簌簌落下,像极了妹妹知凌生产那夜浸透被褥的鲜血。耳畔婴儿微弱的啼哭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秦野那畜生醉醺醺的狞笑和木盆沉入井底的闷响……最后,是我自己缠绵病榻时,咳在素白帕子上那抹惊心动魄的黑红,以及柳氏那张掩在药碗热气后、越来越清晰的、淬毒般的得意面孔。
少夫人,尚书府到了。
车夫恭敬的声音穿透梦魇,将我猛地拽回现实。
我倏地睁开眼,指尖深深掐进掌心,锐痛带来一丝清明。沉香木的车厢壁,锦缎软垫,还有身上这件为了回门特意新制的缕金百蝶穿花云缎裙——正是前世我怀着满腔忧虑与愤怒,回来阻止知凌跳入火坑的那一天!
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几乎要破膛而出。不是梦。那深入骨髓的恨意、剜心剔肺的悔,还有柳氏那句临死前才听清的、关于儿子和家产的恶毒低语……一切的一切,都真实得可怕。我重生了,重生到了地狱之门前,妹妹命运被彻底碾碎的开端!
大小姐回来了!
门房殷勤的呼喊传来。我深吸一口气,压下翻腾的血气,扶着陪嫁大丫鬟玉簟的手下了马车。每一步都踏在记忆的刀尖上。庭院依旧,仆从穿梭,可在我眼中,这座生养我的府邸,已成了盘踞着毒蛇的华丽牢笼。
刚踏入正厅,便听见柳氏那刻意拔高的、带着无限怜惜的声音:…我的儿,那秦公子家世虽比不得宰相府显赫,可也是正经的御林军统领府邸,武将门风,最是爽利。你嫁过去便是正经的少奶奶,上头没有婆婆压着,进门就能当家,岂不比嫁入那些规矩森严的高门大户自在舒心
我的好妹妹苏知凌,穿着一身娇嫩的鹅黄襦裙,正被柳氏亲昵地揽着肩头。她脸上带着少女天真的红晕,眼神有些迷茫,显然被柳氏描绘的自在舒心打动了。
母亲……
知凌刚开口,我已一步踏入厅中,声音带着长途奔波的微哑,却异常清晰地响起:自在舒心母亲这话,哄哄三岁孩子便罢了,也敢拿来糊弄我苏家的嫡小姐
厅内瞬间一静。柳氏脸上的慈爱瞬间凝固,眼底飞快地掠过一丝被打断好事的不悦。知凌则惊讶地转过头:姐姐
我径直走到知凌面前,无视柳氏瞬间阴沉下来的脸色,目光紧紧锁住妹妹清澈却带着一丝不谙世事懵懂的眼睛。知凌,看着我。
我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告诉姐姐,你可知道那秦野,究竟是个什么货色
姐姐!
柳氏猛地站起身,脸上堆起虚假的惊怒,你这是做什么刚回娘家就这般疾言厉色地质问你妹妹秦公子乃御林军统领的嫡子,身份尊贵,品性……
品性
我冷笑一声,毫不客气地打断她,前世那滔天的恨意几乎要冲破理智的堤坝,母亲所谓的品性,是指他上月才在‘醉仙楼’为了一个歌姬与人斗殴,打断了礼部侍郎侄儿一条腿还是指他前年纵马闹市,踏伤无辜老妪,丢下十两银子便扬长而去又或者,是他房里那些来路不明、动辄被打得遍体鳞伤的丫头
我一桩桩,一件件,将前世费尽心机才查到的秦野恶行,如同淬毒的钉子,狠狠钉在柳氏精心编织的谎言上。
知凌的脸色一点点变得苍白,她下意识地抓紧了衣角,求助般地看向柳氏:母亲……姐姐说的……是真的吗
柳氏保养得宜的脸上,那虚假的温和终于彻底碎裂,露出底下狰狞的底色。她猛地一拍桌子,震得茶盏叮当作响:苏知若!你放肆!嫁入宰相府才几日便学得如此刻薄寡恩,回娘家来搬弄是非,污蔑你妹妹未来的夫婿!你安的什么心是见不得你妹妹寻个好归宿,低嫁安稳,怕她过得比你舒坦吗
污蔑
我寸步不让,胸腔里燃烧的火焰几乎要将我吞噬,母亲若觉我污蔑,何不现在就派人去京兆府尹处查查案卷去‘醉仙楼’问问掌柜去西市打听打听那位断腿的公子和差点丧命马蹄下的老妪看看是我苏知若空口白牙污蔑,还是您为了一己私心,要把我亲妹妹往火坑里推!
你!
柳氏被我逼得哑口,脸色涨红,胸口剧烈起伏。她惯用的伎俩便是用孝道和为你好的大帽子压人。她转向知凌,声音陡然拔尖,带着尖锐的煽动:凌儿!你看看!这就是你嫡亲的好姐姐!她仗着自己是高嫁的宰相府少夫人,就敢如此目无尊长,诋毁母亲!她哪里是为你着想她是怕你嫁了人,分了她的体面!怕你过得比她好!她根本就是嫉妒你!
嫉妒
我几乎要笑出声,那笑声却冰冷刺骨,我嫉妒她什么嫉妒她嫁给一个不学无术、心狠手辣的纨绔嫉妒她未来可能遭受的拳脚相加,生不如死嫉妒她……可能连自己的孩子都保不住
最后一句,我几乎是咬着牙挤出来的,眼前又闪过那小小的襁褓沉入深井的画面,指甲深深陷进掌心,带来尖锐的痛楚才勉强维持住清醒。
住口!苏知若!你给我住口!
柳氏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彻底撕下了伪装,指着我的鼻子厉声尖叫,反了!反了天了!老爷!老爷您听听!这就是您的好女儿!她是要气死我这个继母啊!她是要搅得我们苏家鸡犬不宁啊!
她尖利的哭嚎声极具穿透力。
仿佛是为了印证她的话,门口传来一声压抑着怒气的咳嗽:吵什么!成何体统!
父亲苏鸿煊,当朝户部尚书,一脸疲惫和愠怒地走了进来。他眼下带着浓重的青黑,身形似乎比记忆中佝偻了些。前世我只道他政务繁忙,如今再看,那分明是慢性毒药侵蚀的征兆!
父亲!
我和柳氏同时开口。
柳氏已抢先一步扑了过去,用沾了姜汁的帕子捂着双眼,哭得哀哀切切:老爷!您可要为妾身做主啊!知若她…她一回来就指着妾身的鼻子骂,说妾身要害死凌儿…把秦公子说得猪狗不如…妾身一心为了凌儿打算,她怎能如此污蔑妾身啊…
她哭得肝肠寸断,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
父亲!
我压下心头的焦灼与痛楚,声音因激动而微微发颤,女儿绝非搬弄是非!秦野此人,品行低劣,恶名昭彰!女儿句句属实,皆有迹可循!妹妹若嫁过去,无异于羊入虎口,一生尽毁!求父亲明察!
苏尚书的目光在我和哭哭啼啼的柳氏之间扫视,疲惫的眉宇间是深深的不耐与烦躁。他显然更愿意相信眼前这个哭得梨花带雨、朝夕相处的枕边人,而非我这个嫁出去的女儿带来的耸人听闻的消息。他重重叹了口气,带着浓重的责备看向我:若儿!你如今身份不同,是宰相府的少夫人,一言一行都关乎两府体面!怎可如此莽撞冲动回娘家来大吵大闹,对你继母如此不敬秦家公子如何,自有为父与你母亲考量!你妹妹的婚事,还轮不到你来指手画脚!回你的院子去冷静冷静!
父亲!
我的心猛地沉入冰窟,前世那种无力回天的绝望感再次攫住了我。看着父亲被柳氏搀扶着、带着厌烦转身离去的背影,再看看一旁被柳氏紧紧攥着手腕、脸色苍白、眼神惊惶无措地看着我又带着一丝怀疑的知凌——那眼神,像极了前世她被迫上花轿前,最后一次望向我时,那混合着怨怼与绝望的复杂目光。
离心之刃,已然狠狠劈下。
我挺直了脊背,指甲掐入掌心的痛楚尖锐而清晰。父亲的不信任,柳氏的恶毒挑拨,妹妹的摇摆犹疑……这一切,都和前世的轨迹严丝合缝!巨大的愤怒和滔天的恨意在我胸腔里冲撞、咆哮,几乎要冲破喉咙!柳氏!秦野!还有那个隐藏在幕后的御林军统领秦莽!这一世,我苏知若对天发誓,定要将你们这些魑魅魍魉,统统打入无间地狱!
2
宰相府的描金拔步床,帐顶悬着精致的鎏金熏球,袅袅吐着宁神的苏合香气。我猛地睁开眼,心脏在胸腔里狂跳如擂鼓,后背冷汗涔涔,瞬间浸透了轻薄的丝绸寝衣。
不是苏府那场令人窒息的争吵。
入眼是熟悉的、属于宰相府少夫人卧房的奢华陈设。紫檀木的家具泛着温润的光泽,多宝阁上陈列着价值连城的玉器古玩,空气里弥漫着上等沉水香特有的、沉稳而清冽的气息。一切都昭示着,我已离开了那个旋涡中心,回到了暂时的避风港。
少夫人
一个温柔而带着关切的声音在床边响起。是我的陪嫁大丫鬟玉簟。她正轻手轻脚地放下纱帐,见我醒来,忙俯身过来,用手背轻轻探了探我的额头,您醒了脸色怎么这样白可是又梦魇了
梦魇不,那是比梦魇更真实、更残酷的前世!苏知凌绝望的眼神,父亲冷漠的背影,柳氏淬毒般的笑容,还有那井底无声的婴孩……一幕幕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我的灵魂深处。
我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从那血色的记忆中挣脱出来。指尖冰凉,身体还在微微颤抖。目光落在枕边,那里放着一只精巧的赤金累丝嵌红宝石的暖手炉,炉身还带着温热——是昨夜我睡下后,沈砚悄悄进来放的。
沈砚……我的夫君,当朝宰相沈崇文唯一的嫡子。前世,他待我极好,温润如玉,体贴入微。可那时的我,被娘家的噩耗和自己日渐衰败的身体拖垮,沉浸在无尽的悲痛和自责里,对他疏于回应,甚至有些心灰意冷。直到临死前咳出血污,才看到他眼中那深切的痛楚和无能为力的绝望。他并非没有试图帮我,只是柳氏的手伸得太长,毒下得太隐秘,而父亲……又被蒙蔽得太深。
心头涌上一股强烈的酸涩和迟来的愧疚。这一世,或许他是我唯一能真正依靠、也必须依靠的力量
少夫人,先喝口参茶定定神吧。
玉簟端来一盏温热的参茶,小心翼翼地递到我唇边。
温热的液体滑过干涩的喉咙,带来一丝暖意,也稍稍安抚了狂跳的心。我靠在引枕上,闭了闭眼,努力梳理着纷乱的思绪。重生……这是上天给我的唯一机会。首要的,是阻止知凌嫁给秦野!其次,是保护父亲,找出柳氏下毒的证据!最后,也是最关键的,必须揭开柳氏和秦莽那个肮脏的秘密——秦野的真实身份!柳氏处心积虑,毒害父亲和我,逼迫知凌,所图谋的,绝不仅仅是钱财,更是整个苏家的根基,是为了让她的亲生儿子秦野,踩着苏家的尸骨上位!
玉簟,
我睁开眼,声音还有些虚弱,却异常清晰,我昨日……在娘家,是不是失态了
玉簟眼神闪烁了一下,带着一丝心疼和忧虑:少夫人……您也是太过担心二小姐了。只是……尚书大人似乎……有些动气。夫人(指柳氏)那边,怕是也……
动气是必然的。
我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丝冰冷的弧度。父亲被柳氏蒙蔽至深,又刚愎自用,岂会听信我这个泼出去的水你去打听一下,我昨日离开后,府里……尤其是二小姐那边,有什么动静柳夫人……可有什么异常的举动
是,少夫人。
玉簟应下,立刻转身去安排心腹的小丫鬟。她是我从苏家带来的,是母亲留下的老人,绝对可靠。
房间内只剩下我一人。窗外晨曦微露,透过精致的雕花窗棂洒进来,在光洁的金砖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我伸出手,轻轻抚上自己平坦的小腹。前世,就是回门后不久,我诊出了身孕。那时满心欢喜,以为新生命的到来能冲淡妹妹不幸带来的阴霾。可这份喜悦并未持续多久,身体便莫名地开始衰弱,最终那个孩子……也无声无息地流掉了。现在想来,那所谓的体弱、意外,恐怕正是柳氏毒手的开端!
指尖微微发颤。这一次,绝不能让悲剧重演!柳氏的毒,必须尽快找出来!
吱呀一声轻响,房门被推开。一身月白锦袍的沈砚走了进来。他身姿挺拔,面容清俊,眉宇间带着书卷气的温润,此刻却笼着一层淡淡的担忧。他看到我靠坐在床头,脸色苍白,立刻快步走近,在床沿坐下,温热的大手自然地覆上我的额头。
手怎么这样凉
他眉头微蹙,声音低沉悦耳,带着真切的关怀,听玉簟说你夜里睡得不安稳,可是昨日回府累着了还是……岳父大人那边,让你受委屈了
他的目光敏锐,显然已从玉簟或别的途径得知了苏府发生的不快。
看着他眼中纯粹的担忧,前世临死前他痛楚的眼神再次浮现。一股酸涩直冲鼻尖。我下意识地反手握住了他覆在我额上的手。他的手温暖而有力,是此刻唯一能抓住的、真实的依靠。
夫君……
我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强忍着将所有真相和盘托出的冲动。重生之事太过骇人听闻,此时说出,他即便信我,也只会徒增担忧,打草惊蛇。我……我做了个噩梦。梦见……梦见妹妹她……过得极不好……
这并非完全的谎言。
沈砚轻轻叹了口气,将我冰凉的手拢在他温暖的掌心,用指腹轻轻摩挲着我的手背,带着安抚的力量。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你心系妹妹,难免忧思过重。
他顿了顿,语气温和却认真,若儿,苏家的事,你若实在忧心,我或可寻个机会,向岳父大人委婉提一提那秦家公子只是……岳父的性子,你也知晓,此事还需从长计议,切莫操之过急,反倒伤了你们父女情分。
他愿意帮我!哪怕只是委婉提一提,在这以夫为纲的时代,已是极大的支持和表态。一股暖流悄然涌上心间,冲淡了些许寒意。我看着他温润的眸子,点了点头,将翻涌的情绪压回心底最深处。
嗯,我明白。让夫君费心了。
我垂下眼帘,掩去眸中凌厉的寒光。从长计议不,时间不多了。柳氏的动作只会更快!但沈砚的支持,是我计划中至关重要的一环。在揭开那惊世骇俗的真相之前,我需要他绝对的信任和助力。只是……我心中总是不安。夫君,我……我想请你帮我查一个人,务必隐秘。
哦查谁
沈砚神色微凝。
御林军统领,秦莽。
我一字一顿,清晰地吐出这个名字,查他的履历,查他的根基,查他……与我继母柳氏,是否有任何……旧日的关联。
秦莽,柳氏阴谋的另一个核心!只要抓住他们的狐狸尾巴,秦野的身世之谜,便有了突破口!
沈砚眼中闪过一丝诧异,显然没料到我会突然将矛头指向秦莽这个看似不相干的外人。但他并未多问,只是深深看了我一眼,那目光带着审视,更带着一种无言的信任。他握紧了我的手,郑重颔首:好。交给我。
3
几天后,一个风和日丽的午后,我再次踏入了苏府的门槛。这一次,我敛去了所有的锋芒,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属于归宁女儿的温婉笑容。手中提着一个精致的紫檀木食盒,里面装着特意从桂香斋带来的几样知凌素日爱吃的精巧点心。
姐姐!
知凌得了通报,从她的揽月轩里迎了出来。几日不见,她似乎清减了些,眼底带着淡淡的青影,看向我的眼神有些复杂,有依赖,有委屈,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疏离和怨怼。
凌儿。
我笑着拉住她的手,触感微凉,瞧你,几日不见,怎么像是瘦了可是没好好用饭姐姐给你带了你最喜欢的莲蓉水晶糕和玫瑰酥。
我将食盒递给她的贴身丫鬟春桃。
知凌任由我拉着,随我走进她布置得清雅温馨的闺房。窗边的琴案上,一架焦尾古琴蒙着素锦,显然已许久未动。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有些沉闷的熏香味道。
姐姐……
知凌屏退了丫鬟,房间里只剩下我们姐妹二人。她绞着手中的帕子,低着头,声音闷闷的,母亲……母亲昨日又与我提了秦家的事。她说……她说姐姐那日的话,是……是嫉妒我,怕我低嫁过得舒坦,抢了你的风头……还说秦公子已亲自向她保证,日后定会敬我爱我,绝不让我受半分委屈……
她的声音越来越低,带着迷茫和挣扎,姐姐,秦公子他……他当真如你所说那般……不堪吗
柳氏果然没闲着!挑拨离间,颠倒黑白,甚至让秦野那畜生亲自下场哄骗!我心中冷笑,面上却丝毫不显,只拉着她在窗边的软榻上坐下,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
傻丫头,
我的声音放得极柔,带着姐姐独有的亲昵和无奈,姐姐何须嫉妒你姐姐只盼着你能觅得真正的良人,一生顺遂无忧。
我顿了顿,话锋微转,带着循循善诱,至于秦公子为人如何……姐姐空口无凭,说了你或许不信。但凌儿,你想想,一个人品性如何,不在他如何承诺,而在旁人如何评说,在他平日如何行事。你可敢随姐姐去个地方亲眼看看,亲耳听听
知凌抬起头,眼中闪过一丝光亮和犹豫:去……去哪里
西市,‘醉仙楼’附近。
我压低了声音,姐姐听闻,秦公子是那里的常客。我们不需进去,只在对面茶楼寻个雅间坐坐,看看他平日出入,与哪些人来往,听听市井之人……又是如何议论这位御林军统领府的公子爷的。眼见为实,耳听为虚,如何
知凌的眼中挣扎更甚。她显然被柳氏描绘的安稳未来和秦野的保证迷惑过,但姐姐的警告和那些骇人的传言又像一根刺扎在心里。最终,对姐姐的信任和对真相的渴望占了上风。她咬了咬唇,用力点了点头:好!我去!
半个时辰后,我们坐在西市茗香阁二楼一间临街的雅间里。窗户半开,正好能清晰地看到斜对面醉仙楼那气派的大门。我让玉簟和春桃守在门口。
时间一点点过去。临近傍晚,华灯初上,醉仙楼门前愈发热闹起来。车马喧嚣,脂粉香混着酒气隐隐飘来。突然,一阵喧哗声响起。只见几个锦衣华服的公子哥儿簇拥着一个身形高壮、满脸骄横之气的年轻人走了出来。那人一身玄色劲装,腰佩镶着宝石的弯刀,正是秦野!他显然喝了不少,脚步虚浮,眼神迷离,正搂着一个打扮妖艳的歌姬调笑,举止轻浮放浪。
知凌的脸色瞬间变得煞白,抓着窗棂的手指因为用力而指节泛白。
呸!又是秦衙内!瞧他那副德行!
楼下街道上,一个挑着担子卖炊饼的老汉低声啐了一口,对着旁边的同伴抱怨,前儿个在俺摊子前纵马,差点撞翻俺的炉子!那马蹄子扬起的灰,扑了俺一脸!连个屁都没放!
张老哥,小声点!
同伴连忙拉了他一把,紧张地看了看四周,你不要命了!让秦阎王听见,砸了你的摊子都是轻的!忘了前头胡同口李铁匠家的闺女了就是被这煞星看上了,硬抢了去,没两天就抬了出来,人都没气儿了!李铁匠去告,反被打断了腿丢在衙门口!这京里,谁敢惹他
唉,造孽啊……
老汉叹息着,声音里满是愤懑和恐惧。
这些刻意压低却清晰传入耳中的议论,像一把把淬毒的匕首,狠狠扎进知凌的心窝。她看着楼下秦野那副放浪形骸的丑态,听着市井小民饱含血泪的控诉,身体控制不住地剧烈颤抖起来,眼泪大颗大颗地滚落,眼中最后一丝犹豫和侥幸彻底被恐惧和绝望取代。她猛地捂住嘴,才没让自己失声痛哭出来。
凌儿……
我伸手揽住她颤抖的肩膀,无声地传递着力量。
姐姐……
她扑进我怀里,声音破碎不堪,充满了后怕,我……我错了……我不该不信你……我……
巨大的恐惧攫住了她,让她语无伦次。
就在这时,雅间的门被轻轻叩响。玉簟的声音带着一丝紧张传进来:少夫人,二小姐,柳夫人……来了!车驾就在楼下!
柳氏她怎么会找到这里!我心头一凛。看来,这府里府外,遍布着柳氏的眼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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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迅速擦去知凌脸上的泪痕,低声叮嘱:别慌,有姐姐在。
雅间的门被推开。柳氏带着两个膀大腰圆的婆子,一脸寒霜地站在门口。她锐利的目光如同探照灯,瞬间扫过知凌红肿的眼睛和我揽着她的手臂。
好啊!真是我的好女儿!
柳氏的声音冷得像冰渣子,嘴角却勾起一丝刻毒的弧度,目光如淬毒的针,狠狠扎在我脸上,苏知若!我道你这两日消停了,原来是憋着坏!竟敢偷偷撺掇你妹妹来这种乌烟瘴气的地方!还教唆她窥视外男你安的什么心是嫌你妹妹名声太好了,要彻底毁了她才甘心吗
她几步冲进来,一把将知凌从我怀里狠狠拽了出去,力道之大,让知凌踉跄了一下,痛呼出声。
母亲!不是的!是……
知凌试图辩解。
你给我闭嘴!
柳氏厉声呵斥,扬手就朝知凌脸上掴去!那动作又快又狠,带着积压已久的怨毒!
啪!
一声清脆的响声在雅间里炸开!
时间仿佛凝固了。
柳氏的手僵在半空,脸上是难以置信的惊愕。她保养得宜的脸颊上,赫然浮现出一个清晰的、微红的掌印!
知凌惊得忘了哭泣,呆呆地看着挡在她身前、如同护崽母狮般的我。
我收回震得发麻的手掌,将知凌牢牢护在身后,挺直了脊背,迎向柳氏那几乎要喷出火来的怨毒目光。胸中压抑了两世的怒火和恨意,在这一刻如同沉寂已久的火山,终于找到了爆发的出口!
这一巴掌,是替我母亲打的!
我的声音不高,却如同淬了寒冰的利刃,清晰地割开空气,带着凛然不可侵犯的威仪,打你不配为人母!打你心如蛇蝎,妄图将我妹妹推入火坑!
柳氏捂着脸,那双总是装着伪善的眼睛此刻只剩下最原始的怨毒和疯狂,她死死地盯着我,像一条随时要扑上来噬人的毒蛇。
雅间内,死一般的寂静。只有柳氏粗重的喘息声和我身后知凌压抑的抽泣声。窗外的喧嚣仿佛被隔绝在另一个世界。
山雨欲来风满楼。我与柳氏之间那层虚伪的面纱,被这一记响亮的耳光,彻底撕得粉碎。暗流汹涌的宅院之争,终于图穷匕见,露出了狰狞的獠牙。
4
柳氏捂着脸颊,那清晰的掌印如同耻辱的烙印,将她精心维持了十几年的贤良面具彻底击碎。她眼中的怨毒几乎凝成实质,像淬了剧毒的冰锥,狠狠刺向我。粗重的喘息在寂静的雅间里格外刺耳,她身后的两个婆子蠢蠢欲动,却被我冰冷的目光钉在原地。
苏、知、若!
柳氏从齿缝里挤出我的名字,每一个字都裹着滔天的恨意,好!好得很!今日之辱,我柳如烟记下了!咱们走着瞧!
她猛地一甩袖子,尖利的指甲差点划到被她强行攥着的知凌。
母亲!放开我!
知凌被她拽得一个趔趄,脸上满是痛苦和恐惧,却鼓起勇气挣扎,姐姐没有错!秦野他……
闭嘴!你这个吃里扒外的东西!
柳氏厉声打断,力道更大,几乎是拖着知凌往外走,跟我回去!看我怎么收拾你!
站住!
我上前一步,声音不大,却带着不容抗拒的威压,那是前世在宰相府浸淫多年、今生被恨意淬炼出的气势。玉簟和春桃也下意识地挡在了门口。柳夫人,你今日若敢伤我妹妹分毫,我苏知若对天发誓,定让你后悔莫及!明日,我便请京兆府尹的夫人过府‘叙叙旧’,好好聊聊这‘醉仙楼’外的所见所闻,聊聊秦衙内的‘丰功伟绩’,看看这满京城,谁还敢要一个被御林军统领之子当街纠缠、声名受损的姑娘!
我的目光死死锁住柳氏,一字一句如同重锤:妹妹的名声若毁了,秦野这个‘好归宿’,怕是也做不成了吧您说呢,母亲
我刻意加重了最后两个字的嘲讽。
柳氏的脚步猛地顿住,脸色由红转青再转白,精彩纷呈。她可以不在乎知凌的死活,但她绝不能容忍秦野的婚事有半点差池!那是她筹谋了十几年的核心!她死死瞪着我,胸膛剧烈起伏,最终,那滔天的恨意被一丝忌惮压下。她猛地甩开知凌的手,恶狠狠道:好!苏知若!你有种!凌儿,跟我回去!
说罢,头也不回地冲下楼去。
知凌被推得踉跄,春桃连忙扶住她。她脸色惨白如纸,浑身都在抖,看向我的眼神充满了劫后余生的依赖和后怕。姐姐……
声音带着哭腔。
我上前紧紧抱住她冰凉的身体,感受到她无声的颤抖。没事了,凌儿,没事了。姐姐在。
我轻声安抚,心中杀意更炽。柳氏,你等着!
安抚好惊魂未定的知凌,将她安全送回苏府(柳氏暂时投鼠忌器,不敢明着苛待),我回到宰相府时,已是月上中天。心头那股被强行压下的戾气和焦虑,在看到书房窗棂透出的温暖烛光时,稍稍平复了些许。
推门进去,沈砚正坐在书案后,眉头紧锁,手中捏着几张薄薄的纸笺。烛光跳跃在他清俊的侧脸上,映出几分凝重。见我进来,他立刻起身迎上,自然地握住我依旧冰凉的手。
手还是这么凉。
他语气带着责备,更多的却是心疼,事情我都听玉簟说了。柳氏……竟敢如此猖狂!
他温润的眸子里罕见地燃起怒火。
夫君,
我反握住他的手,汲取着那份温暖和力量,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急切,秦莽那边……可有消息
沈砚将我引到一旁的软榻坐下,亲自倒了杯热茶塞进我手里,才将手中的纸笺递给我。查到了些东西,有些……出乎意料。
他语气低沉,秦莽此人,出身寒微,早年曾在北境军中效力,后因军功擢升,调入京中御林军。这些是明面上的。关键在……他调回京城的时间,恰好是你继母柳氏嫁入苏府的前一年。
我的心猛地一跳!时间点对上了!
更蹊跷的是,
沈砚的指尖点在纸笺上一行字,秦莽的原配夫人刘氏,生产日期记录模糊,语焉不详,只说是‘早产体弱’。而秦野出生后不久,刘氏便‘病逝’了。秦莽并未续弦,后院由几个妾室打理。
他抬眼,目光锐利地看着我,若儿,你让我查秦莽与柳氏的关联……莫非
我深吸一口气,将前世临终听到的低语、柳氏对秦野超乎寻常的维护、以及那个可怕的猜想和盘托出:夫君,我怀疑……秦野根本就不是秦莽原配所出!他极有可能是柳氏与秦莽的私生子!当年柳氏嫁入苏府前,或许已有身孕!她嫁进来后所谓的‘生下死胎’,根本就是一场调包的骗局!她把自己的亲生儿子换进了秦府,而苏府夭折的那个孩子……恐怕是秦府真正的血脉,或者,根本就是一个死婴!
饶是沈砚心性沉稳,此刻也不禁倒吸一口凉气,眼中满是震惊。调换血脉!这……这简直匪夷所思!若真如此,柳氏毒害岳父和你,逼迫知凌嫁给秦野,就是为了……
他瞬间理清了其中关窍,脸色变得异常难看,为了有朝一日,让秦野以苏家女婿的身份,名正言顺地继承苏家庞大的家业!甚至……利用岳父尚书的权势和人脉,为秦野铺路!
正是如此!
我咬牙,眼中寒光凛冽,所以,她必须除掉我这个碍事的嫡长女!也必须让父亲在她掌控中‘病逝’!父亲书房里那盆‘金边瑞香’,还有他常喝的‘养身参茶’,我怀疑就是柳氏下毒的媒介!她利用父亲对她的信任,日复一日地投毒!
沈砚的拳头猛地攥紧,骨节泛白。好一个毒妇!好一个惊天阴谋!
他看向我,眼神复杂,有震惊,有愤怒,更有深深的怜惜和后怕,若儿……你……
他想问我是如何得知,但最终没有问出口,只是将我的手握得更紧,你需要我做什么
证据!
我斩钉截铁,我们需要确凿的证据!证明秦野的身世,证明柳氏下毒!
光有猜测和推断,不足以扳倒根基深厚的御林军统领和经营多年的尚书夫人!
秦野的身世,突破口或许在当年为柳氏接生的稳婆,或者为秦府刘氏接生的人身上。
沈砚思路清晰,时间久远,人可能已经……但我会尽全力去查!掘地三尺也要挖出来!至于下毒……
他沉吟片刻,岳父那边,你已暗中插手饮食,但想拿到确凿的毒物证据,恐怕不易。柳氏必然极其谨慎。
就在这时,书房外传来玉簟刻意压低却带着一丝惊慌的声音:少夫人!苏府……二小姐身边的春桃,偷偷递了东西出来!
我和沈砚对视一眼,心中俱是一凛。沈砚沉声道:进来。
玉簟推门而入,手中捧着一块叠得整整齐齐、却明显带着污迹的素白帕子。少夫人,姑爷,这是春桃刚刚冒险从后角门塞出来的。她说……这是二小姐今日在柳夫人房里……偷偷擦拭了柳夫人妆奁盒底后藏起来的!二小姐让务必交给您!
我立刻接过帕子展开。只见洁白的绢帕中心,沾染着一小片暗红近黑的、已经干涸的粉末痕迹,散发着一股极其微弱、却令人莫名心悸的甜腥气息!
这是……
沈砚凑近细看,眉头紧锁。
血竭粉!
我脱口而出,指尖因为激动和愤怒而微微颤抖。前世我缠绵病榻,沈砚为我遍寻名医,曾有一位游方老道提起过这种产自南疆的罕见毒物!此物色如干血,味甜腥,遇水则融,无色无味,混入饮食或熏香之中,长期微量吸入或服用,能悄然侵蚀脏腑,令人日渐衰弱,最终呕血而亡!症状……与父亲和我前世的‘体弱多病’一般无二!
柳氏!果然是你!这妆奁盒底……想必是她每次下毒后,用来擦拭沾染了粉末的手指!
好!好一个毒妇!
沈砚眼中杀机毕现,有此物证,至少能证明她手中有此剧毒之物!岳父那边……
父亲那边,光有这个还不够!
我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一个更大胆、更直接的念头在脑海中成型,带着玉石俱焚般的决绝,柳氏不是最怕父亲发现秦野的身世吗那我们就给她一个‘机会’,让她自己把狐狸尾巴露出来!
你想怎么做
沈砚目光灼灼地看着我。
滴血认亲!
我吐出四个字,眼中闪烁着冰冷而算计的光芒,但不是真的认!我要设一个局,一个让柳氏魂飞魄散、自乱阵脚的局!
5
计划在沈砚的全力支持和周密部署下,悄然铺开。
三日后,恰逢苏鸿煊的生辰。因他身体不适,柳氏只安排了简单的家宴。我以为父祈福为由,提出请护国寺的高僧来府中做一场小型的平安法事。柳氏虽觉突兀,但当着苏尚书的面,又找不出理由反对,只能勉强应下。
法事设在前院偏厅。香烟缭绕,梵音低唱。苏尚书被柳氏搀扶着坐在主位,脸色蜡黄,精神萎靡,显然毒性又深了一层。我和知凌分坐两侧。知凌自从那日醉仙楼事件后,仿佛一夜长大,看向柳氏的眼神充满了隐忍的恨意和恐惧,此刻安静地坐在我身边,小手紧紧抓着我的衣袖。柳氏则强装镇定,眼神却不时飘向门口,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焦躁。
沈砚以女婿身份陪同前来,此刻正与护国寺的了尘大师(实则是沈砚安排的、精通药理的心腹高手假扮)低声交谈着。
法事过半,了尘大师双手合十,走到苏尚书面前,声音平和:阿弥陀佛。苏檀越气色不佳,似有沉疴隐疾缠身。老衲观府中似有阴邪秽气盘桓,或与檀越之疾有关。若檀越信得过,老衲有一古法,或可一试,既能驱邪,亦可验看是否真有外邪侵扰血脉根本。
苏尚书被病痛折磨已久,又笃信神佛,闻言精神一振:哦大师有何妙法但试无妨!
柳氏眼皮猛地一跳,心中警铃大作,立刻道:老爷!您身体要紧,这些方外之术……
母亲此言差矣。
我立刻截断她的话,语气恭敬却带着不容置疑,了尘大师乃护国寺得道高僧,佛法精深。父亲之病,药石罔效,或许正是需要佛力加持,祛除邪祟。大师既有此法,一试何妨也是对佛祖的诚心。
我看向苏尚书,父亲,您说呢
苏尚书本就心烦意乱,又被病痛折磨得意志消沉,此刻只求一线生机,哪里还顾得上柳氏的阻拦,连连点头:若儿说得是!大师,请!
柳氏的脸色瞬间变得极其难看,指甲深深掐进了掌心。
了尘大师颔首,从随身的褡裢中取出一个古朴的铜盆,又拿出一个白瓷小瓶。此法名为‘净血观源’。
他声音沉稳,需取檀越一滴指尖血,滴入这特制的‘无根水’中。若血脉纯粹,无外邪侵扰,则血滴沉凝,色泽鲜亮。若有外邪依附,或血脉有异……
他顿了顿,目光若有似无地扫过柳氏煞白的脸,则血滴入水,或散或浊,异象立显,邪祟自明。
他打开瓷瓶,将里面一种近乎透明、却散发着淡淡奇异药香的液体倒入铜盆中。这正是沈砚秘密寻来的特殊药水,本身无害,但若与长期接触过血竭粉毒素的血液相遇,便会发生剧烈的反应!同时,这药水对普通人血液的影响微乎其微。
父亲,请。
我示意玉簟递上消过毒的银针。
苏尚书不疑有他,伸出枯瘦的手指。银针刺下,一滴暗红粘稠的血珠缓缓滴落,坠入盆中那清澈的药水里。
所有人的目光都死死盯住那铜盆。
一秒……两秒……
那滴属于苏尚书的血,在接触到药水的瞬间,并未立刻扩散,反而如同投入滚油的冷水,剧烈地翻腾、扩散开来!原本暗红的色泽迅速变得浑浊、发黑,甚至隐隐泛起诡异的泡沫!不过眨眼功夫,整盆清澈的药水,竟变得如同墨汁一般漆黑粘稠,散发出令人作呕的腥腐之气!
啊——!
厅内响起一片压抑的惊呼。仆妇们吓得面无人色。
苏尚书更是如遭雷击,猛地瞪大双眼,指着那盆黑水,手指剧烈颤抖:这……这是……!
阿弥陀佛!
了尘大师适时地高宣佛号,语气沉痛,檀越!此乃大凶之兆啊!血脉根基已遭阴毒邪祟侵蚀深重!此邪祟非比寻常,恐非外物,而是……至亲血脉之中,有悖逆人伦、混淆阴阳之异数作祟,怨气冲天,方引此异象!若不找出根源,加以铲除,恐……命不久矣!
至亲血脉……悖逆人伦……混淆阴阳……
苏尚书喃喃重复着,脸色由震惊转为狂怒,最后化为一片死灰般的绝望。他猛地转头,赤红的双眼如同受伤的野兽,扫视着厅内众人,最终,那怀疑、愤怒、带着滔天恨意的目光,如同淬毒的利箭,狠狠钉在了离他最近、此刻已是面无人色、浑身筛糠般抖动的柳氏身上!
柳、如、烟!
苏尚书从喉咙深处挤出这三个字,每一个字都带着泣血的恨意,是你!是你这个毒妇!是不是你!
他猛地站起身,却又因虚弱和暴怒而踉跄了一下,指着那盆如同诅咒般的黑水,这邪祟!这异数!是不是你带来的!你对老夫做了什么!你对我的血脉做了什么!
不!老爷!不是我!不是我啊!
柳氏吓得魂飞魄散,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涕泪横流,语无伦次地尖叫辩解,是妖法!是这妖僧使的妖法!是苏知若!是她要害我!老爷您明察啊!
她彻底慌了,巨大的恐惧让她口不择言,下意识地将所有脏水泼向我。
然而,她此刻的失态、惊恐和急于甩锅的模样,在苏尚书眼中,无异于不打自招!尤其是那句混淆阴阳之异数,如同魔咒,瞬间勾连起他心中积压的所有疑云——柳氏对秦野超乎寻常的维护,对知凌婚事的执着,甚至……秦野那张与秦莽年轻时过分相似的脸!
一个可怕的、足以颠覆他认知的念头,如同毒蛇般钻入苏尚书混乱的脑海,让他目眦欲裂!
啪!
一声脆响!
苏尚书用尽全身力气,狠狠一巴掌抽在柳氏脸上,将她打得歪倒在地,发髻散乱,嘴角瞬间溢出血丝。
毒妇!贱人!我要杀了你!
苏尚书状若疯魔,抄起手边的茶盏就要砸过去。
父亲息怒!
我连忙上前,看似搀扶劝阻,实则挡住了苏尚书,目光却冰冷地扫过地上狼狈不堪的柳氏,如同在看一滩污秽的烂泥。计划的第一步,成了!柳氏,你的末日,开始了!
厅内一片混乱。柳氏的哭嚎,苏尚书的咆哮,仆妇的惊叫……而在这一片混乱中,一直强忍着恐惧和恨意的知凌,看着地上那个曾是她母亲的女人,看着她眼中流露出的最原始的怨毒和恐惧,一个更加可怕的念头,如同冰冷的毒蛇,骤然缠紧了她的心脏!她猛地看向我,嘴唇哆嗦着,无声地用口型吐出两个字:秦野!
我迎上她惊恐求证的目光,缓缓地、沉重地点了点头。
知凌的身体晃了晃,脸色瞬间惨白如金纸,巨大的荒谬感和被欺骗、被利用的滔天愤怒席卷了她,让她几乎站立不稳。原来……原来如此!这就是她拼命要把自己嫁给秦野的真正原因!那不是为了她好,那是为了她的亲生儿子!自己不过是她用来遮掩肮脏血脉、谋夺家产的工具!
就在这时,一个管事连滚爬爬地冲了进来,声音带着哭腔:老爷!老爷不好了!夫人……夫人院子里的库房……库房走水了!
6
库房走水!
这突如其来的消息如同冰水浇头,瞬间让暴怒的苏尚书和惊恐的柳氏都怔了一下。
柳氏眼中飞快地掠过一丝狂喜和狠戾!机会!这是她最后的机会!混乱之中,正好浑水摸鱼!
快!快救火!
苏尚书气急攻心,眼前一黑,差点栽倒,被沈砚眼疾手快地扶住。
岳父大人保重身体!
沈砚沉声道,目光锐利地扫过地上狼狈不堪、眼神却闪烁不定的柳氏,心中警铃大作。
走水了!快救火啊!
水!快拿水来!
前院瞬间乱成一团,仆人们惊慌失措地奔跑呼喊,法事厅里的人也被这变故吸引,纷纷涌向门外张望。
就在这混乱的瞬间!
柳氏如同一条濒死的毒蛇,爆发出惊人的速度!她猛地从地上弹起,并非冲向门口救火,而是如同鬼魅般扑向一旁因巨大打击而心神恍惚、摇摇欲坠的知凌!
贱婢!跟我走!
柳氏面目狰狞,枯瘦的手指如同铁钳,狠狠抓向知凌纤细的胳膊!她要趁乱掳走知凌,强行送去秦府!只要生米煮成熟饭,一切还有转圜余地!苏鸿煊这个老东西看样子是不中用了,但只要控制住知凌,秦野就能名正言顺地插手苏家!
啊——!
知凌猝不及防,发出惊恐的尖叫。
凌儿!
我早有防备,在柳氏暴起的刹那已侧身挡在知凌身前。然而柳氏的目标根本不是我!她眼中只有知凌!
眼看那枯爪就要抓住知凌——
嗖!
一道细微的破空声几乎淹没在嘈杂的人声中。
柳氏前扑的动作猛地一滞,右肩胛处传来一阵尖锐的刺痛,仿佛被毒蜂狠狠蜇了一下!她闷哼一声,力道顿泄,抓向知凌的手软软垂下。
是沈砚!他袖中藏着的微型机弩射出了一枚淬了麻药的短针!快、准、狠!
拦住她!
沈砚厉喝一声。
几乎在他话音落下的同时,两道黑影如同鬼魅般从厅堂的阴影处闪电般掠出!是沈砚安排在暗处的护卫!一人如铁塔般挡在知凌身前,另一人则反手一记凌厉的手刀,精准地劈在柳氏的后颈!
柳氏连哼都没哼一声,白眼一翻,如同被抽了骨头的蛇,软软地瘫倒在地,彻底昏死过去。
母亲!
一直强装镇定的春桃,此刻看到柳氏倒地,吓得尖叫一声,下意识地想扑过去,却被玉簟死死拉住。
保护二小姐!
沈砚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那护卫立刻将惊魂未定的知凌护在身后。
厅内的混乱被这电光火石间的变故暂时压住。苏尚书看着地上昏迷的柳氏,再看看如同杀神般出现的护卫,又惊又怒:这……这是……
岳父大人,
沈砚扶着他,声音沉稳,带着安抚人心的力量,柳氏狗急跳墙,意图掳走知凌妹妹,其心可诛!小婿情急之下,只得命人将其制住。至于库房走水……
他冷笑一声,目光如电般射向那个报信的管事,恐怕是有人想趁乱毁灭证据,或是制造混乱掩护柳氏吧来人!给我看好他!火,立刻去救!但库房周围,一只苍蝇也不许放出去!
立刻有护卫上前扭住那吓得面如土色的管事。其他仆人被沈砚的气势所慑,又见柳氏被擒,纷纷噤若寒蝉,在指挥下有序地去救火。
混乱被迅速控制。偏厅内只剩下心腹之人。苏尚书瘫坐在椅子上,大口喘着气,看着地上昏迷的柳氏,眼中是刻骨的恨意和深深的疲惫。大师……方才那血……
他依旧对那盆黑水心有余悸。
了尘大师上前一步,语气凝重:苏檀越,邪祟根源,恐已现形。此妇心肠歹毒,以阴邪之物长期侵蚀檀越血脉根基,方引天象示警。那库房之火,亦恐是其党羽欲毁尸灭迹。檀越体内之毒,需尽快拔除,否则……
他摇了摇头,未尽之言让苏尚书脸色更加灰败。
毒……她果然给老夫下毒……
苏尚书喃喃自语,老泪纵横,悔恨交加。
父亲!
我上前一步,声音带着沉痛和决绝,事已至此,唯有彻底肃清毒瘤,方能保我苏家安宁!请父亲允准,立刻搜查柳氏居所及其心腹院落!务必找出毒物和所有罪证!迟则生变!
苏尚书看着地上如同死狗般的柳氏,又看看脸色惨白、眼中含泪却带着恨意的知凌,再看看沉稳可靠的女婿和我,最终,所有的犹豫和最后一丝对柳氏的旧情都被滔天的恨意和恐惧碾碎。他闭上眼,颓然地点了点头,仿佛瞬间苍老了十岁:查……给我……彻查!
有了苏尚书的首肯,行动再无阻碍。沈砚带来的护卫和我安排的陪房心腹,立刻如狼似虎地扑向柳氏居住的主院和她几个心腹嬷嬷的住处。
搜查进行得极其迅速而彻底。柳氏主院佛堂的暗格里,搜出了几包用油纸严密包裹、与春桃送来帕子上沾染的一模一样的暗红色血竭粉!她妆奁盒底残留的粉末也被刮取下来。更在负责苏尚书养身参茶的、柳氏陪房张嬷嬷的床板夹层里,找到了记录着每次在参茶中加入血竭粉分量和日期的秘册!字迹虽歪斜,却清晰可辨!
铁证如山!
然而,就在搜查接近尾声,众人以为尘埃落定时,一个护卫匆匆来报,脸色极其难看:少夫人!姑爷!不好了!给少夫人送燕窝的丫鬟……在院门口晕倒了!那碗燕窝……被打翻了!碗底……碗底有剧毒!
什么!柳氏昏迷前,竟然还留了后手,要置我于死地!
我心中一凛,一股寒意顺着脊椎爬升。沈砚更是瞬间变了脸色,一把抓住我的手腕,眼中是毫不掩饰的惊怒和后怕:若儿!你没事吧
我没事。
我强自镇定,但指尖冰凉。好险!若非我重生后对入口之物极其谨慎,非心腹经手绝不食用,此刻恐怕……
查!给我查是谁指使的!掘地三尺也要把这条毒蛇挖出来!
沈砚的声音如同寒冰,带着凛冽的杀意。他看向地上昏迷的柳氏,眼中再无半分温度,只有冰冷的审判。
柳氏在护卫粗暴的冷水中被泼醒。当她睁开眼,看到被搜出的毒粉、秘册,听到燕窝投毒败露的消息,再对上苏尚书那恨不得将她生吞活剥的眼神、知凌充满恨意的目光、以及我和沈砚冰冷如霜的视线时……她最后的心理防线彻底崩溃了!
不——!你们不能这样对我!我是尚书夫人!我儿子……我儿子是御林军统领的嫡子!他会为我报仇的!你们不得好死!
她如同疯妇般嘶吼挣扎,涕泪横流,丑态毕出,口中语无伦次地尖叫着,秦野!我的儿子!我的野儿!快来救娘啊!
你的儿子
苏尚书气得浑身发抖,指着她,声音嘶哑破碎,秦野……秦野果然是你和秦莽的孽种!是不是!说!
是!是又怎么样!
柳氏被巨大的恐惧和绝望刺激得彻底癫狂,口不择言地尖笑起来,那笑声如同夜枭啼哭,令人毛骨悚然,哈哈哈!苏鸿煊!你这个老废物!你替别人养了十几年儿子!你活该!秦野才是我柳如烟的亲生骨肉!他才配继承苏家的一切!你和你那个短命的原配生的贱种,都该死!都该给我的野儿让路!我就是要毒死你!毒死苏知若这个碍眼的贱人!让知凌那个蠢货嫁给我的野儿!苏家的一切,都是我儿子的!哈哈哈……
恶毒的诅咒和肮脏的真相如同污秽的洪水,从她口中喷涌而出,将最后一丝遮羞布撕得粉碎!整个偏厅死寂一片,只剩下柳氏疯狂的笑声在回荡。
苏尚书如遭五雷轰顶,猛地喷出一口黑血,直挺挺地向后倒去!
父亲!
岳父大人!
惊呼声响起。沈砚和护卫连忙扶住他。
快!请大夫!快!
我厉声喝道,心却沉到了谷底。虽然早有预料,但亲耳听到柳氏在癫狂中亲口承认这惊世骇俗的调包毒计,那份冲击和恶心感,依旧排山倒海!她不仅要钱,要命,更要彻底颠覆苏家的血脉!
报——!
又一个护卫飞奔而入,带来一个石破天惊的消息,姑爷!少夫人!御林军统领秦莽,带着一队亲兵,气势汹汹地堵在府门外!扬言……扬言要我们立刻放了柳夫人,否则就要……就要踏平尚书府!
7
秦莽来了!
还带着兵!
厅内众人脸色剧变。柳氏如同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眼中迸发出狂喜的光芒,挣扎着嘶喊:秦莽!秦莽救我!快救我!杀了他们!杀了这些贱人!野儿是我们的儿子!苏家是我们的!
堵住她的嘴!
沈砚面沉如水,厉声下令。护卫立刻用布团塞住了柳氏的嘴,将她如同死狗般拖到角落。
父亲!父亲您醒醒!
知凌扑到昏迷吐血的苏尚书身边,哭得泣不成声。
岳父急怒攻心,毒性反噬,必须立刻施救!了尘大师(沈砚的心腹)迅速上前,掏出银针,手法如飞地刺入苏尚书几处大穴,又从怀中取出一个瓷瓶,倒出一粒清香扑鼻的丹药塞入苏尚书口中。苏尚书急促的喘息稍稍平复,但脸色依旧灰败如纸。
沈砚……
我看向他,心提到了嗓子眼。秦莽身为御林军统领,手握兵权,此刻带兵围府,其心昭然若揭!这是要武力夺人,甚至……杀人灭口!
沈砚握住我的手,掌心温暖而稳定,给了我莫大的力量。他眼中没有丝毫慌乱,只有冰冷的战意和成竹在胸的沉稳。别怕。他敢来,我就让他有来无回!
他转向自己的护卫统领,声音斩钉截铁,发信号!按计划行事!另外,派人持我的令牌,立刻去京畿大营调巡防营!就说有乱兵围困当朝户部尚书府邸,意图不轨!
是!
护卫统领领命,迅速从怀中取出一支特制的响箭,走到窗边,对着天空猛地拉响!
咻——啪!
一道刺眼的红色焰火在尚书府上空骤然炸开,即便在白日也清晰可见!
与此同时,府门外传来秦莽嚣张至极的咆哮:苏鸿煊!沈砚!给本统领滚出来!立刻放了本统领的夫人!否则,休怪本统领的刀枪无眼,血洗你尚书府!
伴随着刀剑出鞘和士兵呼喝的森然之声。
沈砚冷笑一声,整理了一下衣袍,气定神闲地对我道:若儿,你在此守护岳父和知凌。我去会会这位‘爱子心切’的秦大统领。
他眼中寒光一闪,玉簟,保护好少夫人!
夫君小心!
我担忧地看着他。
放心。
沈砚给了我一个安抚的眼神,带着护卫统领和几名精锐,大步流星地朝府门走去。
府门外,气氛剑拔弩张。秦莽一身玄色甲胄,骑在高头大马上,面容阴鸷,眼神凶狠。他身后是数十名盔甲鲜明的御林军,刀锋出鞘,寒光闪闪,将尚书府大门围得水泄不通。周围的百姓早已吓得躲得远远的,街面上空无一人。
沈砚的身影出现在大门口。他一身月白锦袍,身姿挺拔,在森然刀兵之前,气度从容,如同浊世青莲。
秦统领好大的威风!
沈砚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遍全场,带着一股天然的威压,光天化日,朗朗乾坤,竟敢私自调兵围困朝廷重臣府邸!你眼里可还有王法!
沈砚!
秦莽居高临下,眼中满是轻蔑和不耐,少给本统领扣帽子!立刻把柳夫人交出来!否则,休怪本统领不客气!
柳氏
沈砚挑眉,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秦统领与柳氏非亲非故,如此紧张她的安危,甚至不惜调动御林军围府……莫非,真如柳氏亲口所言,她与秦统领……关系匪浅甚至,贵府的公子秦野,实则是二位血脉相连的……亲、生、骨、肉
最后四个字,沈砚刻意放慢了语速,清晰地送入在场每一个人的耳中!
轰——!
如同平地惊雷!围观的百姓虽然离得远,但隐隐约约听到亲生骨肉几个字,瞬间炸开了锅!天大的丑闻!御林军统领和户部尚书夫人有私情还生下了儿子!
秦莽带来的御林军士兵也面面相觑,脸上露出震惊和难以置信的神色。
你……你血口喷人!
秦莽脸色骤变,如同被踩了尾巴的毒蛇,勃然大怒,眼中杀机暴涨,沈砚!你找死!给我拿下这个污蔑朝廷命官的狂徒!
他身后的亲兵立刻就要上前。
我看谁敢!
一声苍老却威严无比的怒喝骤然响起!
只见宰相沈崇文,一身紫色蟒袍,在众多护卫的簇拥下,从街角大步走来!他面容沉肃,不怒自威,目光如电般扫过秦莽和他身后的士兵。他身后,赫然跟着两队盔甲鲜明、杀气腾腾的京畿巡防营士兵!数量远超秦莽所带之人!
秦莽!你好大的狗胆!
沈崇文走到近前,声如洪钟,私自调兵,围困重臣府邸,意图行凶!证据确凿!老夫已禀明圣上!御林军统领一职,你即刻卸任!来人!给我拿下这个乱臣贼子!
遵令!
巡防营统领高声应诺,手一挥,如狼似虎的士兵立刻扑了上去!
不!沈崇文!你敢!我乃御林军统领!
秦莽又惊又怒,拔刀反抗。但他带来的士兵在宰相亲临、巡防营大军压境、以及那惊天丑闻的冲击下,早已军心涣散,哪里还敢动手不过片刻,秦莽就被巡防营士兵死死按倒在地,狼狈不堪。
沈相!沈相明鉴!下官冤枉!下官是……
秦莽还在徒劳挣扎叫喊。
冤枉
沈崇文冷哼一声,目光如刀,是不是冤枉,自有圣上裁断!带走!
秦莽如同死狗般被拖走。他带来的御林军也被缴械看押。一场迫在眉睫的兵祸,被沈砚提前布局和宰相的雷霆手段,瞬间消弭于无形。
沈砚回到偏厅时,苏尚书在了尘大师的救治下已悠悠转醒,只是精神极度萎靡,眼神空洞,仿佛被抽走了所有生气。柳氏被堵着嘴,捆得结结实实,如同烂泥般瘫在角落,看到秦莽被抓,她眼中最后一点光芒也彻底熄灭,只剩下死灰般的绝望。
父亲……
知凌红着眼睛守在床边。
苏尚书浑浊的目光缓缓移动,看到沈砚,看到我,最终落在角落的柳氏身上,那目光充满了刻骨的恨意和无尽的悲哀。他张了张嘴,发出嘶哑的声音:……都……都查清了
沈砚上前一步,声音沉稳清晰,将搜查到的毒粉、秘册、柳氏在癫狂中的亲口供词、秦莽带兵围府意图不轨等铁证,条分缕析地陈述了一遍。每一个字,都像一把重锤,狠狠砸在苏尚书的心上。
孽障……孽障啊……
苏尚书老泪纵横,悔恨的泪水混着嘴角残留的血迹流下,老夫……老夫有眼无珠……引狼入室……害了自己……害了若儿……更害了凌儿……
他挣扎着看向知凌,眼中满是愧疚和痛苦。
父亲……
知凌泣不成声。
苏尚书的目光最后落在柳氏身上,那眼神冰冷得如同万载寒冰,带着滔天的恨意和决绝的审判:柳氏……毒妇……谋害亲夫……毒杀嫡女……混淆血脉……勾结外臣……意图谋夺家产……罪无可赦!即日起……休弃!押送京兆府……按律……严惩!其党羽……一律……严查!绝不姑息!
最后的判决,耗尽了他所有的力气。他剧烈地咳嗽起来,咳得撕心裂肺。
父亲保重身体!
我和沈砚连忙上前。
大局已定!柳氏,秦莽,秦野……他们的阴谋彻底粉碎!等待他们的,将是律法的严惩和身败名裂!苏家的天空,终于拨云见日!然而,看着床上油尽灯枯的父亲和身心俱疲的妹妹,复仇的快意之中,也夹杂着难以言喻的沉重。属于苏家的新生,才刚刚开始。
8
京城的秋,难得的天高云淡。然而,对于某些人而言,凛冬已至,再无暖阳。
京兆府衙门外,人山人海,万头攒动。百姓们伸长了脖子,争相目睹这桩震动朝野的惊天大案落幕。高堂之上,惊堂木拍响,京兆府尹威严的声音穿透喧嚣,将柳氏、秦莽、秦野等人的累累罪行昭告天下:
罪妇柳如烟,毒害亲夫户部尚书苏鸿煊,意图谋害宰相府少夫人苏知若,混淆血脉,调换亲子,逼迫继女下嫁亲子以谋夺家产,罪证确凿,十恶不赦!判:凌迟处死,以儆效尤!其子秦野,助纣为虐,强抢民女,草菅人命,罪大恶极,判:斩立决!
罪臣秦莽,身为御林军统领,不思报国,私通命妇,混淆官宦血脉,参与谋害朝廷重臣,更胆敢私自调兵围困尚书府,意图行凶,罪同谋逆!判:革职抄家,三日后,午门斩首示众!
其余涉案人等,依律严惩,绝不姑息!
判决如同惊雷,炸响在刑场上空。柳氏早已被酷刑和绝望折磨得不成人形,听到凌迟二字,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怪响,白眼一翻,彻底昏死过去,被衙役如拖死狗般拽下。秦莽面如死灰,眼神空洞,曾经不可一世的御林军统领,此刻只是待宰的羔羊。唯有秦野,被拖下去时还在疯狂地嘶吼挣扎:我是御林军统领之子!我娘是尚书夫人!你们不能杀我!放了我!苏知若!苏知凌!你们这两个贱人!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们——!
那歇斯底里的诅咒,很快被衙役用破布堵住,消失在通往地狱的甬道尽头。
行刑之日,万人空巷。柳氏的哀嚎最终湮灭在刽子手冰冷的刀锋之下,千刀万剐,尸骨无存。秦莽与秦野父子的人头,高悬于城门之上,在秋风中晃荡,警示着所有心怀叵测之徒。曾经煊赫一时的御林军统领府邸被查抄一空,封条刺目。苏府内,柳氏的心腹爪牙或被杖毙,或被发卖为奴,树倒猢狲散。
苏府,终于彻底涤荡了污秽,回归了宁静。只是这份宁静,带着劫后余生的沉重。
苏鸿煊的卧房内,药香浓郁。经此剧变,他身体彻底垮了,虽有沈砚遍寻名医和了尘大师(实为沈砚心腹)的精心调治,拔除了大部分血竭粉之毒,但脏腑受损严重,元气大伤,整日缠绵病榻,形容枯槁。他大部分时间都在昏睡,偶尔清醒,眼神也总是空洞地望着帐顶,充满了挥之不去的悔恨和死寂般的疲惫。只有在看到我和知凌时,那浑浊的眼底才会泛起一丝微弱的、带着无尽愧疚的微光。
若儿……凌儿……
他枯瘦的手费力地抬起,想要抓住什么,声音嘶哑得如同破旧的风箱,爹……爹对不住你们……对不住你们的娘……
话未说完,便又剧烈地咳嗽起来,咳得撕心裂肺,仿佛要将五脏六腑都呕出来。
父亲,别说了,都过去了。
我坐在床边,轻轻为他拍背顺气,声音平静。恨吗自然是恨的。若非他的刚愎和糊涂,何至于让柳氏有机可乘,害得我与妹妹前世那般凄惨但看着他如今油尽灯枯的模样,那份恨意,终究被一种沉重的悲哀和释然所取代。他已是将死之人,再多的怨怼,也无济于事。守住苏家,护住妹妹,才是当务之急。
知凌端着一碗温热的药膳,小心翼翼地喂着。她的动作很轻,眼神却不再如从前那般怯懦迷茫,而是沉淀着一种经历过巨大伤痛后的平静与坚韧。柳氏的真相和秦野的结局,如同淬火的利刃,彻底斩断了她对母亲最后一丝不切实际的幻想,也让她迅速成长起来。
爹,喝药。
她的声音很轻,却很稳。
苏尚书浑浊的目光落在知凌沉静的脸上,又看看一旁沉稳持重的我,眼中泪水无声滑落。他颤抖着手,从枕下摸出一枚古朴的紫铜钥匙和一方小小的、象征着家主之印的羊脂玉佩,艰难地塞进我手里。
若儿……苏家……苏家就……托付给你了……
他断断续续地说着,每一个字都用尽了力气,凌儿……凌儿还小……你……你要看顾好她……爹……爹在地下……给你们娘……赔罪……
最后几个字,已是气若游丝。
我握紧了那枚带着他体温的钥匙和玉佩,重逾千斤。这是苏家百年基业的托付,更是他对我们姐妹迟来的、沉重的忏悔与信任。我看着他那双渐渐失去神采的眼睛,郑重地点了点头:父亲放心,女儿定不负所托。
苏鸿煊长长地、似乎解脱般地吁出最后一口气,枯槁的手缓缓垂下,浑浊的眼睛永远地闭上了。嘴角,却似乎带着一丝释然的弧度。这个被欺骗、被毒害、在悔恨中煎熬了许久的老人,终于走完了他悲凉的一生。卧房内,响起了知凌压抑而悲恸的哭声。
苏鸿煊的葬礼,沈砚一手操持,办得庄重而体面。朝中同僚前来吊唁,看着灵堂前一身素缟、神色沉静、有条不紊主持丧仪的我,以及安静跪坐在一旁、眼神哀戚却不失坚韧的知凌,无不暗自点头。苏家虽遭大难,但这位嫁入宰相府的嫡长女,显然已撑起了门庭。苏家,亡不了。
9
丧仪过后,苏府彻底沉寂下来。偌大的宅院,少了往日的喧嚣,多了几分空旷的冷清。知凌搬出了原来靠近柳氏主院的揽月轩,住进了我未出阁时居住的听雪阁。那里更安静,也更靠近我的院子。
一连数日,知凌都把自己关在听雪阁的佛堂里。檀香袅袅,木鱼声声。她跪在蒲团上,对着母亲的牌位和佛龛,一跪就是大半天,不吃不喝,只是默默地诵经,仿佛要将前世今生所有的苦难、恐惧、怨恨都在这袅袅青烟和单调的梵音中涤荡干净。她瘦了很多,本就纤细的身形更显单薄,脸色苍白,眼下的青影浓重,唯有那双眼睛,在沉静之下,沉淀着一种近乎涅槃后的澄澈与决绝。
我没有过多打扰她。有些伤痛,需要时间独自舔舐;有些蜕变,必须在寂静中完成。我只是吩咐小厨房,每日炖好滋补的汤水温着,让春桃守在外面,默默陪伴。
直到第五日黄昏,佛堂的门终于吱呀一声开了。知凌走了出来,身上还带着淡淡的檀香味,脸色依旧苍白,但眼神却像被秋雨洗过的天空,清亮而坚定。她看到等在廊下的我,脚步顿了顿,然后缓缓走了过来。
姐姐。
她的声音有些沙哑,却不再颤抖。
凌儿。
我上前,轻轻握住她冰凉的手。
她没有像从前那样扑进我怀里哭泣,只是静静地站着,任由我握着她的手,目光投向庭院中萧瑟的秋景。许久,她才低低开口,声音平静得如同无波的古井:姐姐,我想……做点事。
我微微一怔:你想做什么
苏家的产业。
知凌抬起头,目光直视着我,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认真,父亲……将苏家托付给了姐姐。但姐姐如今是沈家的媳妇,宰相府的少夫人,分身乏术。府中中馈,田庄铺面,总需要人打理。我……我不想再做一个只能躲在姐姐身后、等着别人安排命运的废物。我想学,想管。哪怕……先从一个小铺子开始。
她的眼神里,有恳求,更有破茧而出的勇气。
一股暖流瞬间涌上心头,夹杂着难以言喻的欣慰。我的凌儿,真的长大了。从那个被柳氏轻易蒙蔽、对未来充满不切实际幻想的天真少女,蜕变成了一个敢于直面伤痛、勇于承担责任、想要掌控自己命运的坚强女子!
好!
我用力握紧她的手,眼中是毫不掩饰的赞许和鼓励,苏家的产业,本就是我们的根基!你想学,姐姐教你!从明天起,府中的账册,城西那间绸缎庄,都交给你!姐姐信你!
知凌的眼中瞬间迸发出明亮的光彩,如同暗夜中点燃的星火。她用力地点了点头,嘴角第一次扬起了一丝虽然浅淡却无比真实的、属于新生的笑容:嗯!谢谢姐姐!
姐妹同心,其利断金。自那日起,苏府的气氛悄然改变。沉郁的悲伤被一种积极的忙碌所取代。知凌仿佛变了一个人。她每日早早起身,跟着府中积年的老账房学习看账、核账,拿着厚厚的账册,一坐就是半天,遇到不懂的便记下来问我。下午,她便换上朴素的衣衫,带着春桃去城西的绸缎庄,从认识布匹种类、了解进货渠道、学习与掌柜伙计打交道开始,一点点熟悉经营之道。她学得认真,也极有悟性,虽然初时难免磕磕绊绊,被一些老油子掌柜暗中轻视,但她沉静坚韧,不懂就问,错了就改,那份执着和认真,很快便赢得了尊重。
我则坐镇府中,一面梳理着苏家庞大的产业脉络,清理柳氏留下的积弊和亏空,一面不动声色地将一些可靠的掌柜、管事慢慢引荐给知凌,为她铺路。看着她在账簿间蹙眉思索的专注,听着她回来与我兴奋地分享铺子里的小小进展,看着她苍白的小脸渐渐有了血色,眼中重新焕发出自信的光芒……我知道,那个被柳氏和命运几乎摧毁的妹妹,正在废墟之上,浴火重生。
而属于我的幸福,也在悄然流淌。
宰相府,沉香院。
窗外春雨淅沥,敲打着新绿的芭蕉。室内温暖如春,紫铜鎏金熏笼里燃着上好的沉水香,氤氲着宁神安心的气息。
我斜倚在临窗的贵妃榻上,手中拿着一卷账册,心思却有些飘远。小腹处传来一阵细微却清晰的悸动,像是有小鱼在轻轻吐着泡泡。我下意识地抚上那里,嘴角不自觉地带上了温柔的笑意。
在想什么这么出神
温润的声音在身旁响起。
沈砚不知何时走了进来,换下了朝服,一身家常的月白云纹锦袍,更衬得他身姿挺拔,气质清雅。他自然地在我身边坐下,大手覆上我放在小腹的手背,掌心温暖而有力。
没什么,
我侧头靠在他肩上,汲取着他身上令人安心的松墨气息,声音带着慵懒的满足,只是觉得……真好。
劫后余生,大仇得报,妹妹新生,腹中又有了期盼已久的小生命……这偷来的、失而复得的人生,美好得如同梦境。
沈砚低下头,温热的唇轻轻印在我的发顶,手臂环住我,将我小心地纳入他温暖的怀抱。是啊,真好。
他的声音低沉悦耳,带着同样的感慨和珍视,都过去了,若儿。以后,我们一家人,好好的。
他的目光落在旁边小几上,那里放着一只小巧的青玉碗,碗中是刚刚炖好的、散发着清甜香气的燕窝羹。他端起来,用玉匙舀起一小勺,细心地吹了吹,递到我唇边:来,趁热喝了。你现在是两个人,要多补补。
前世临死前咳出的黑血与眼前温润的玉碗重叠,巨大的幸福和酸楚同时击中了我。我张开嘴,咽下那口温热的羹汤,甜意一直蔓延到心底深处。
对了,
沈砚看着我喝下,眼中笑意更深,带着一丝促狭,从袖中变戏法似的摸出一个小巧的油纸包,看看这是什么
我好奇地接过,打开一看,里面竟是几颗晶莹剔透、裹着糖霜的金丝蜜枣!正是我幼时最爱吃、嫁入沈府后便极少再尝到的味道!
你……
我又惊又喜。
今日下朝,路过‘桂香斋’,想着你或许馋了。
沈砚笑得温柔,眼中盛满了细碎的星光,映着窗外绵绵的春雨,也映着我此刻幸福的模样,夫人辛苦,理当犒赏。
窗外雨声潺潺,室内暖意融融,药香氤氲,蜜枣香甜。我依偎在爱人温暖的怀抱里,感受着腹中新生命的萌动,心中是从未有过的平静与满足。
岁月静好,莫过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