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沉舟推门进来的时候,玄关感应灯应声而亮,在他轮廓分明的脸上投下一半冷硬的光影。
昂贵的羊绒大衣裹挟着室外深秋的寒意,一同卷了进来,空气里雪松后调的须后水味道依旧凛冽,却再也不能让我心头泛起一丝涟漪。
他换了鞋,目光随意地扫过客厅,掠过坐在沙发上的我,没有停顿,径直走向吧台。
水晶杯碰撞,冰块叮当作响,琥珀色的液体注入杯底。
他背对着我,肩线宽阔而紧绷,像一张拉满的弓。
就在他仰头灌下第一口烈酒时,我的声音平静地响起,不高,却在过分寂静的空间里异常清晰:
签了吧。
我将早已准备好的那份文件,轻轻推过光洁的玻璃茶几,停在吧台与他之间的中点位置。
纸张摩擦桌面,发出细微的沙沙声。
顾沉舟的动作顿住了。
他握着酒杯的手指微微收紧,指关节泛出一点白。
他缓缓转过身,深邃的眼眸里先是掠过一丝惯常的、带着审视的冷漠,随即看清了茶几上那份文件的标题——离婚协议书。
那冷漠迅速沉淀下去,变成一种更深的、带着冰冷笑意的探究。
他端着酒杯,一步步走回客厅,步履沉稳,带着掌控一切的气场。
他没有立刻去看那份协议,反而居高临下地凝视着我,嘴角勾起一抹没有温度的弧度,声音低沉,像大提琴最低沉的那根弦,却淬着冰碴:
沈见微,欲擒故纵的把戏,玩一次就够了。还是说,苏蔓回国的消息,让你终于演不下去了他刻意加重了苏蔓两个字,目光锐利如刀,试图从我脸上刮出哪怕一丝一毫的裂痕。
我迎着他的目光,没有躲闪,甚至微微牵动了一下唇角,那是一个极其浅淡、近乎于无的笑容,却带着一种尘埃落定后的释然和疏离。
顾先生,我纠正他的称呼,声音平稳无波,你的苏蔓回来了,这位置,我占着不合适。签了,对你,对我,对她,都好。
我的指尖在冰凉的玻璃茶几边缘轻轻划过,视线落在他握着酒杯、骨节分明的手上,况且,强扭的瓜不甜。三年了,我也累了。
顾沉舟眼底那点嘲弄的笑意瞬间冻结了。
他似乎没料到我会是这种反应——没有歇斯底里,没有委屈控诉,只有一种近乎冷漠的平静和……放弃
这感觉像是一拳打在了棉花上,让他胸腔里那股被冒犯的怒气无处发泄,反而更添烦躁。
他盯着我看了足有十几秒,眼神复杂地变幻着,最终化为一声短促而冰冷的嗤笑。
好。他放下酒杯,发出清脆的磕碰声。
他拿起茶几上的钢笔,昂贵的金属笔身在灯光下折射出冷硬的光。
他甚至没有再看协议内容一眼,龙飞凤舞地在签名处落下顾沉舟三个字,笔锋凌厉,力透纸背,带着一种急于斩断什么的决绝和不耐烦。
签完,他将笔随意一丢,拿起属于自己的那份协议,眼神重新落在我身上,那里面没有了探究,只剩下彻底剥离关系的冰冷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沈见微,希望这是最后一次‘巧合’。以后,好自为之。
说完,他毫不留恋地转身,拿起吧台上的酒杯和大衣,大步流星地走向玄关。
门被拉开,又在他身后重重关上。
砰。
巨大的声响在空旷的复式公寓里回荡,震得水晶吊灯都仿佛轻轻晃了晃,细碎的光影在地板上跳跃。
我依旧坐在沙发上,维持着刚才的姿势,像一尊没有生命的雕像。
直到那脚步声彻底消失在电梯方向,直到门外再无一丝声响。
我慢慢地、慢慢地站起身,走到巨大的落地窗前。
深秋的夜幕早已降临,窗外是城市璀璨而冰冷的万家灯火,如同散落人间的星辰,却照不亮这室内的空旷与死寂。
玻璃窗上,映出我模糊的倒影,脸色有些苍白,眼神却异常平静,甚至带着一丝计划顺利推进的、冰冷的锐利。
很好。
第一步,成了。
地下车库的空气带着特有的阴冷潮湿,混杂着机油、灰尘和橡胶轮胎的味道。
惨白的日光灯管在头顶滋滋作响,光线吝啬地洒下,在冰冷的水泥地面和沉默排列的钢铁车身上投下长长的、扭曲的阴影。
我的高跟鞋敲击地面的声音,在这过分空旷寂静的空间里显得格外清晰,带着一种刻意的节奏感。
我走向我那辆低调的白色沃尔沃。
手指刚触到冰凉的金属门把手——
唔!
一只带着浓重汗味和廉价烟草味的大手,从侧面阴影里闪电般伸出,死死捂住了我的口鼻!
粗糙的指节几乎要嵌进我的颧骨。
另一条如同铁钳般的手臂从身后狠狠勒住了我的脖子,力道之大,瞬间剥夺了我的呼吸!
浓烈到令人作呕的体味和烟味蛮横地灌入鼻腔。
不是我们安排的人!
心脏在胸腔里狂跳,血液瞬间冲上头顶,又在窒息的痛苦中急速冷却。
计划出现了巨大的、致命的偏差!
我奋力挣扎,手脚并用,试图去抓挠身后的人,高跟鞋在水泥地上划出刺耳的摩擦声。
妈的!老实点!勒着我脖子的男人低吼,声音粗狂凶狠,带着浓重的外地口音。
捂着我嘴的手更加用力。
视线因缺氧而模糊,但我还是看到另外两个穿着黑色连帽衫、戴着口罩的身影从柱子后面快速逼近。
他们的动作带着一种亡命之徒的狠戾和干脆,绝不是我们雇佣来演戏的那种街头混混能有的气场。
其中一人手里拿着一块浸透了刺鼻液体的布,毫不犹豫地朝我的口鼻捂来!
乙醚!
强烈的化学气味霸道地侵入呼吸道!
完了……念头闪过,意识已被汹涌的黑暗彻底吞噬。
……
刺骨的寒意和剧烈的颠簸将我从昏迷的深渊里强行拽出。
头痛欲裂,仿佛被重锤反复敲打过。
每一次颠簸都让身体像散了架般撞击在冰冷坚硬的车厢地板上。
眼皮沉重得如同灌了铅,我艰难地睁开一条缝。
视线模糊不清。
一盏昏黄的白炽灯泡悬在肮脏的车厢顶棚上,随着车辆的剧烈颠簸疯狂摇晃,投下晃动不稳的光影。
空气里弥漫着浓重的霉味、尘土味、铁锈味,还有一种……淡淡的血腥味
我被扔在车厢角落,双手被粗糙的麻绳反绑在身后,双脚也被紧紧捆住,绳索深深勒进皮肉里,带来火辣辣的痛感和麻木。
借着摇晃的光线,我看清了车厢里的三个人。
正是车库里袭击我的那三个。
开车的那个身材异常魁梧,露在连帽衫外的后颈上纹着狰狞的蝎子图案,他暴躁地猛打方向盘,嘴里骂骂咧咧。
另外两个坐在我对面肮脏的长椅上,一个矮壮,一个干瘦。
矮壮的那个正烦躁地用一块脏布擦拭着一把寒光闪闪的匕首,刀身在昏黄的光下折射出令人胆寒的冷芒。
干瘦的那个则摆弄着一个三脚架和一部手机。
老大,这妞醒了。干瘦的用脚尖踢了踢我的小腿,声音尖细。
开车的魁梧男人透过后视镜瞥了我一眼,眼神像淬了毒的刀子,冰冷而凶残。
醒了正好!省得待会儿死猪一样没反应,拍出来效果不好!他猛踩了一脚刹车,车子在刺耳的摩擦声中停下,惯性让我狠狠撞在冰冷的车厢壁上,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下车!动作快点!魁梧男人率先跳下车。
我被矮壮的男人粗暴地拖下车,踉跄着被推进一个废弃的厂房。
巨大的空间空旷而破败,高高的顶棚隐没在黑暗中,蛛网密布,墙壁斑驳,露出暗红色的砖块。
角落里堆满了生锈的机器零件和破烂的油桶。
空气里那股铁锈和尘土混合的味道更加浓重。
我被粗暴地按在一张冰冷的铁椅上,矮壮男人用更粗的麻绳将我牢牢捆住。
魁梧男人(蝎子纹身男)走到我面前,居高临下地俯视着我,眼神里充满了赤裸裸的、打量猎物般的恶意。
他捏住我的下巴,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骨头,迫使我抬起头。
啧,顾沉舟的老婆长得倒是不赖。他粗糙的手指在我脸上恶意地刮过,带着令人作呕的汗味。
可惜了,谁让你老公不长眼,惹了不该惹的人。他甩开我的下巴,接过干瘦男人递来的手机,屏幕上正显示着视频通话的界面,被分割成两块。
我的心猛地一沉。
左边屏幕里,赫然是顾沉舟!
他坐在一间类似书房的房间里,灯光调得有些暗,背景是深色的书架。
他穿着一件深灰色的高领毛衣,脸色阴沉得可怕,眼神锐利如鹰隼,隔着屏幕都能感受到那股山雨欲来的压迫感。
他的目光死死锁定在屏幕上,当看到被绑在椅子上的我时,眉头狠狠一皱,薄唇抿成一条更冷的直线。
右边屏幕里,则是苏蔓!
她蜷缩在另一张椅子上,头发凌乱,脸上有明显的泪痕,妆容有些花,眼神里充满了真实的恐惧和无助,身体因为害怕而微微发抖。
那副楚楚可怜的模样,极具欺骗性。
蝎子男的脸凑到手机镜头前,挡住了我大半身影,他咧开嘴,露出一个残忍的笑容,声音通过扬声器清晰地传出来:
顾总,看清楚了吗你老婆和你心尖上的苏小姐,都在哥几个这儿‘做客’呢!游戏很简单,二选一!你选一个,我们放人。你选另一个……他故意拖长了尾音,手中的匕首猛地在我脸颊旁边虚晃了一下,带起一阵冰冷的寒意,那就只能跟阎王爷喝茶去了!给你三十秒,想清楚!
厂房里只剩下苏蔓压抑的、断断续续的抽泣声,像细小的针,扎在紧绷的神经上。
蝎子男手里的匕首,刀尖有意无意地在我小腹前方的空气中缓缓划动,冰冷的杀气几乎要刺破皮肤。
我屏住呼吸,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几乎要撞碎肋骨。
计划彻底失控,现在每一秒都是真正的生死时速!
手机屏幕的光,在昏暗的厂房里像两团鬼火。
左边屏幕上,顾沉舟的脸被那冷光映得一片森然。
他的目光如同淬了毒的箭矢,死死钉在右边那个小小的分屏上——钉在苏蔓那张泪水涟涟、写满惊惶的脸上。
他下颌线绷得死紧,薄唇抿成一条毫无血色的直线,整个人像一座压抑着即将喷发的火山,沉默得令人窒息。
十秒。
十五秒。
蝎子男似乎等得不耐烦了,用刀柄猛地敲了一下我椅子的金属扶手!
铛——!
刺耳的金属撞击声在死寂中炸开!
顾沉舟!别他妈磨蹭!老子数三声!三!
二!
就在蝎子男一字即将出口的瞬间——
顾沉舟猛地抬起了头!
他的视线第一次,带着一种极其复杂、极其挣扎的、近乎撕裂般的痛苦,飞快地扫过我惨白的脸!
那目光停留的时间不足半秒,却像烙铁一样烫过我的皮肤!
随即,他眼中所有的挣扎和痛苦被一种近乎冷酷的决绝覆盖,手指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力道,猛地指向了屏幕——指向了我!
放她走!
三个字!
斩钉截铁!
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的嘶哑!
嗡——!
大脑一片空白!
巨大的荒谬感如同海啸般瞬间将我吞没!
他选了我
他竟然在这种时候……选了我!
顾总果然重情重义!蝎子男爆发出刺耳的大笑,充满了扭曲的快意和……一丝计划得逞的得意
他猛地直起身,那张因兴奋而扭曲的脸凑近我,眼中闪烁着疯狂的光芒。
听见没顾太太!你老公选了你!他为了你,可是连心肝宝贝都不要了!哈哈哈哈!
他手中的匕首不再比划,而是高高扬起!
刀身在昏暗的光线下划出一道夺命的寒光!
目标,直指我的小腹!
下辈子投个好胎吧!他狞笑着,手臂带着千钧之力,狠狠刺下!
剧痛!
冰冷锐利的金属撕裂皮肉的剧痛瞬间席卷了所有感官!
呃——!我身体猛地弓起,喉咙里发出短促的、破碎的痛呼!
刀锋深深没入!
一股温热黏腻的液体猛地从撕裂的伤口汹涌而出!
迅速浸透了衣料!
血腥味浓重得令人窒息!
眼前的景象开始旋转、发黑。
生理性的巨大痛楚几乎要摧毁我的意志。
然而,就在这灭顶的剧痛之中,一股更强烈、更荒诞、更冰冷刺骨的寒意,如同冰封的潮水,瞬间淹没了所有的痛感!
不是恐惧,不是绝望。
是笑!
一股无法抑制的、带着毁灭性嘲讽的笑意,如同挣脱了牢笼的猛兽,猛地从胸腔最深处炸开!
它冲破喉咙的束缚,带着血腥的铁锈味,带着对眼前这出荒唐剧最极致的鄙夷!
呵…呵呵……笑声先是压抑的、破碎的。
下一秒,变成了疯狂而尖利的大笑!
哈哈哈——!!我仰起头,不顾嘴角溢出的血沫,不顾腹部那撕裂灵魂的剧痛,笑得浑身剧颤,笑得眼泪混着冷汗疯狂涌出!
笑声在空旷死寂的厂房里癫狂地回荡,盖过了一切声音!
每一个音节都像淬了毒的冰凌,狠狠刺向屏幕里那张骤然失色的脸!
顾沉舟!!我死死盯着屏幕里他那双骤然瞪大、写满惊骇和难以置信的眼睛,笑声陡然拔高,带着一种玉石俱焚的痛快和恶毒,每一个字都像是从血泊里淬炼出的毒刃:
恭喜你啊!终于……亲手杀了你的‘孩子’!哈哈哈——!!
轰——!!!
仿佛一道惊雷在死寂的厂房里炸开!
屏幕里,顾沉舟脸上所有的冰冷、所有的决绝、所有的运筹帷幄,在听到孩子两个字的瞬间,如同被重锤击中的冰面,轰然碎裂!
血色在刹那间褪得干干净净,惨白如纸!
他整个人如同被无形的巨力狠狠击中,猛地从椅子上弹了起来!
动作幅度之大,带翻了手边那个一直没动过的、盛着半杯咖啡的白色骨瓷杯!
哐当——哗啦——!
刺耳的碎裂声炸响!
杯子四分五裂,深褐色的咖啡液体如同泼溅的污血,瞬间在光洁的地面上蔓延开一大片狼藉!
他高大的身躯剧烈地晃了一下,像是失去了所有支撑,不得不猛地伸手撑住桌面才勉强站稳。
手背上青筋根根暴起,如同虬结的藤蔓!
他死死地盯着屏幕里狂笑不止、腹部插着匕首、身下血泊迅速扩大的我,那双总是深不见底、掌控一切的眼眸里,此刻只剩下全然的、天崩地裂般的惊骇和混乱!
什……什么!他喉咙里发出嘶哑的、不成调的气音,嘴唇剧烈地哆嗦着,眼神狂乱地扫过我的腹部,又猛地看向蝎子男,孩……孩子她……那破碎的质问,充满了被命运迎头痛击的茫然和剧痛。
厂房里的绑匪显然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和顾沉舟的反应惊住了。
蝎子男低头看了看我身下迅速扩大的血泊,又猛地抬头看向手机屏幕里顾沉舟那副失魂落魄、如同被抽走了脊梁骨的样子,眼中那点计划得逞的得意瞬间凝固,取而代之的是错愕和一丝……始料未及的慌乱
但随即,更深的狠戾和急躁涌了上来。
妈的!晦气!他低骂一声,眼神骤然变得极其凶狠。
他猛地拔出还插在我腹部的匕首!
啊——!身体被强行二次撕裂的剧痛让我眼前彻底一黑,喉间涌上大股腥甜,笑声戛然而止,只剩下破碎的抽气。
更多的血喷溅而出!
撤!快撤!蝎子男不再看屏幕,对着另外两个手下厉声吼道,声音带着一丝仓惶,条子肯定被惊动了!动静太大!把这女的拖走!处理掉!丢远点!
老大,那苏……干瘦手下看向屏幕里还在哭泣的苏蔓。
管不了了!她就是个意外!快走!蝎子男粗暴打断,眼神阴鸷地扫了我一眼,那眼神复杂难辨,但绝无半分犹豫。
另外两人不再迟疑,立刻冲上来,粗暴地解开捆着我的绳索。
身体失去束缚,也彻底失去了支撑,我像一摊烂泥般从椅子上滑落,重重摔在冰冷肮脏的水泥地上,激起一片灰尘。
腹部的伤口接触到地面粗糙的砂砾,又是一阵撕心裂肺的钝痛。
意识在剧痛和失血的眩晕中急速下坠。
他们一人粗暴地拖起我的一条胳膊,像拖拽一具尸体,毫不留情地把我往厂房更深处、那片浓得化不开的黑暗里拖去。
粗糙的地面摩擦着后背的皮肤,火辣辣地疼。
身下蜿蜒的血痕在灰尘中拖出一道长长的、刺目的红。
每一次颠簸,都让腹部的伤口涌出更多的温热液体,生命的气息正飞快流逝。
视线模糊扭曲,耳边只剩下自己粗重艰难的喘息、血液滴落的声音,还有绑匪们急促混乱的脚步声和低吼。
……妈的,流这么多血,别死半路上……
……老大说丢远点……那地方够偏……
……动作快点!外面好像真有警笛声了!
警笛声
遥远得像是另一个世界传来的回音。
在意识彻底沉入黑暗前的最后一瞬,我艰难地、极其缓慢地转动眼珠,最后看了一眼那个被遗落在厂房中央、屏幕还亮着的手机。
屏幕里,顾沉舟那张惨白如鬼的脸占据了整个画面。
他维持着撑住桌面的姿势,身体僵硬得如同石雕,眼神死死地盯在我刚才消失的方向,那双总是冷静锐利的眼睛里,此刻只剩下巨大的、空洞的、仿佛整个世界都在眼前崩塌的绝望。
他张着嘴,喉咙里发出无声的、困兽般的嘶吼,一遍又一遍,徒劳地、疯狂地喊着什么。
我看不清他的口型,也不想看清了。
黑暗温柔地、彻底地拥抱了我。
在失去所有感觉的前一秒,一个冰冷而平静的念头,如同沉入水底的石头,清晰地浮现在意识的最后碎片里:
顾沉舟,好戏……才刚刚开始……
……
冰冷,坚硬,颠簸。
意识在无边的黑暗和剧烈的震荡中挣扎着,像溺水的人想要抓住一根浮木。
每一次颠簸都带来腹部撕裂般的剧痛,提醒着我那残酷的现实。
身下是粗糙的、不断震动的平面,引擎沉闷的轰鸣声在狭小的空间里咆哮,浓烈的汽油味混合着浓重的血腥气,呛得人窒息。
……就这儿!快!一个粗暴的声音嘶吼着,带着浓重的喘息和恐慌。
砰!一声巨响,似乎是车门被狠狠拉开。
紧接着,我感觉自己的身体被两股巨大的力量粗暴地抬起、抛出!
天旋地转!
身体砸在冰冷坚硬、布满碎石和荆棘的地面上,剧痛瞬间席卷了每一根神经,喉咙里涌上大股腥甜。
我蜷缩在冰冷的黑暗里,身下是刺骨的寒意和粗粝的砂石,黏腻的血液还在不断从腹部那个可怕的伤口渗出,温热的液体浸透衣服,很快又被地面吸走温度,变得冰冷。
轮胎摩擦地面的刺耳声音响起,那辆载着恶魔的车子咆哮着,迅速消失在无边的夜色里。
世界重新陷入一片死寂,只剩下深秋的寒风在空旷的荒野呜咽,如同无数亡魂的哭泣。
冷。
好冷。
血液的流失带走了身体所有的温度,像被丢进了冰窟窿。黑暗浓稠得化不开,眼皮重若千斤。腹部的剧痛变得有些麻木,只剩下一种生命被缓慢抽离的空洞感。顾沉舟那张惊骇欲绝的脸在眼前晃动……孩子……那根本不存在的孩子……成了刺向他最锋利的一刀……
意识在冰冷和黑暗中沉浮,仿佛下一秒就要彻底熄灭。
就在这时,远处,由远及近,传来了尖锐而密集的警笛声!
像一把把利刃,刺破了死寂的夜幕!
紧接着,是无数杂乱的脚步声!
沉重、迅疾,伴随着焦急的呼喊和手电筒刺眼的光柱在黑暗中疯狂地扫射!
这边!有拖拽痕迹和血迹!
快!发现受害者!在这里!
强光猛地打在我脸上,刺得我紧闭的双眼也感到一阵灼痛。
杂乱的脚步声瞬间围拢过来,带着一股紧张而焦灼的气息。
伤者腹部利器贯穿伤!大量失血!脉搏极其微弱!快!准备担架!紧急止血!通知医院!启动最高级别急救预案!快!一个急促而专业的男声在耳边响起,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
见微!沈见微!能听见我说话吗坚持住!另一个熟悉的声音带着剧烈的颤抖和哭腔,是叶蓁蓁!
她冰凉颤抖的手紧紧抓住了我同样冰冷的手。别睡!看着我!求你了!别睡!
身体被小心翼翼地抬起,动作已经极尽轻柔,但每一次移动都牵扯着腹部的伤口,带来一阵阵钻心的锐痛。
我无力地睁开沉重的眼皮,视线模糊晃动,只能看到叶蓁蓁那张哭得完全花了妆、写满恐惧和心疼的脸在眼前晃动,还有穿着制服的警察和穿着白大褂、戴着口罩的急救人员模糊的身影。
刺眼的急救车顶灯旋转着,将混乱的光影投在每个人焦急的脸上。
担架被迅速抬上救护车。
车门砰地关上,将混乱的现场隔绝在外。
车厢里弥漫着消毒水和血腥混合的刺鼻气味。
引擎轰鸣,车辆急速启动,颠簸着向前飞驰。
静脉通道建立!加压包扎止血!快!高流量氧气!急救医生语速飞快地下着指令,护士动作麻利地在我的手臂上扎针,冰凉的液体涌入血管。
氧气面罩覆盖上口鼻,带着塑料和消毒水味道的气流涌入肺部,带来一丝微弱的清明。
腹部的剧痛在颠簸中一阵阵加剧。
意识在剧痛和冰冷的边缘沉浮。
叶蓁蓁紧紧抓着我的手,眼泪大颗大颗地砸在我的手背上,滚烫。
见微……坚持住……马上就到医院了……她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我艰难地转动眼珠,视线越过她泪流满面的脸,透过救护车后窗小小的玻璃,看向外面急速倒退的、被车灯切割得光怪陆离的黑暗。
混乱的警灯红光蓝光交替闪烁,映照出几张模糊而焦急的脸。
其中一张脸,在混乱的光影中一闪而过。
是顾沉舟。
他跌跌撞撞地从一辆刚刚停稳的黑色宾利里冲下来,平日里一丝不苟的头发凌乱不堪,昂贵的深灰色毛衣上甚至还沾着点点深褐色的污渍(大概是那个摔碎的咖啡杯留下的)。
那张总是冷漠矜贵的脸,此刻惨白如纸,写满了从未有过的惊惶和恐惧。
他像一头彻底迷失了方向的困兽,赤红着双眼,疯了似的拨开挡在身前的警察和医护人员,目标明确地、不顾一切地朝着刚刚关上车门、正欲启动的救护车扑来!
他的嘴唇剧烈地开合着,隔着玻璃和引擎的轰鸣,我听不见他的声音,却能清晰地看到他口型在疯狂地重复嘶喊着什么。
那口型,扭曲、绝望,带着一种要把灵魂都喊出来的癫狂。
是我的名字。
沈见微——!!!
救护车猛地加速,将他踉跄扑来的身影和那无声的嘶喊,连同那片混乱的光影,一起远远地甩在了后面,迅速缩小,最终被无边的黑暗彻底吞没。
冰冷的氧气源源不断地涌入肺部,腹部的剧痛在药物的作用下似乎变得有些遥远而模糊。
我看着车窗外那片吞噬了他的黑暗,意识沉沉地滑向更深的混沌。
嘴角,似乎极其微弱地、嘲讽地向上扯动了一下。
顾沉舟……这才只是……开胃菜。
……
救护车刺耳的鸣笛声如同撕裂夜幕的利刃,一路呼啸着冲进市中心医院急诊大楼的门廊。
车轮摩擦地面的尖锐刹车声未落,后车门已被猛地拉开!
重伤员!腹部贯穿伤!失血性休克!准备抢救!急救医生急促的喊声如同炸雷,瞬间点燃了急诊大厅的紧张气氛。
早已严阵以待的医护团队如同精密的齿轮,瞬间咬合运转。
担架床的轮子碾过光洁的地面,发出急促的滚动声,我被迅速而平稳地转移上去。
快!绿色通道!直送三号手术室!通知外科张主任、麻醉科李主任立刻到位!护士长威严的声音指挥着。
血压测不到!脉搏几乎触不到!
加压输血!快!联系血库!O型血!最大量准备!通知手术室立刻准备!
指令一道道下达,冰冷而高效。
刺眼的白炽灯光在头顶飞速掠过,形成一道道令人眩晕的光带。
消毒水的气味浓烈到刺鼻。
担架床在光滑的走廊里高速移动,耳边是纷沓的脚步声、器械碰撞的金属声、以及各种仪器的急促报警声,汇成一股巨大的、令人窒息的洪流。
叶蓁蓁一直紧紧抓着担架床的栏杆,跟着狂奔,高跟鞋敲击地面的声音慌乱而破碎。
眼泪像决堤的洪水,在她脸上肆意横流。
她死死咬着下唇,不让自己哭出声,只有压抑的呜咽和粗重的喘息。
见微……别怕……马上就到了……医生在……她语无伦次地重复着,冰凉的手紧紧攥着我越来越冷的手指。
腹部的伤口在移动中被牵扯,剧痛如同潮水般凶猛袭来。
冰冷的液体正快速输入我的血管,却无法驱散那蚀骨的寒意。
意识在剧痛和失血的眩晕中沉浮,像风中的残烛。
眼前的一切都在晃动、扭曲,白茫茫一片。
就在这时,一阵更加混乱、更加沉重、带着一种疯狂节奏的奔跑声,如同失控的鼓点,从走廊另一端急促地逼近!
那声音里充满了不顾一切的蛮力和绝望的恐慌。
沈见微——!
一声嘶哑到极致的、如同濒死野兽般的吼叫,穿透了所有的嘈杂,狠狠撞进我的耳膜!
是顾沉舟!
他像一头彻底失控的疯牛,撞开了挡路的医护人员,高大的身影带着一股摧毁一切的狂暴气势,直扑向移动的担架床!
拦住他!护士长厉声喝道。
两个身强力壮的男护工立刻上前阻挡。
顾沉舟看也不看,手臂猛地一挥,巨大的力量直接将两人狠狠搡开!
其中一个踉跄着撞在墙上,发出一声闷哼。
他眼中一片骇人的血红,脸上、昂贵的毛衣上,都溅着点点暗红的血迹——不知道是他自己的,还是……我的。
他的目标只有一个:担架床上浑身是血、奄奄一息的我。
见微!他终于扑到了床边,巨大的冲力让担架床都晃了一下。
他伸出沾着血污和灰尘的大手,带着剧烈的颤抖,想要碰触我的脸,却在即将触及时猛地僵住,像是被那满身的血污和濒死的气息灼伤。
见微……见微……他急促地喘息着,声音破碎不堪,每一个音节都带着泣血的绝望和难以置信的恐慌。
那双曾经深邃如寒潭、掌控一切的眼睛,此刻只剩下全然的崩溃和巨大的空洞。
他死死地盯着我惨白如纸的脸,目光下移,落在我被鲜血浸透、小腹处那刺目惊心的隆起(那是医生紧急加压包扎的巨大敷料)上时,瞳孔骤然收缩到针尖大小!
仿佛看到了世间最恐怖的景象!
孩子……我的孩子……他猛地抬头,赤红的双眼疯狂地扫视着周围每一个穿着白大褂的人,像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又像绝望的控诉。
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变成了歇斯底里的、字字泣血的咆哮,在冰冷的走廊里凄厉地回荡:
她怀孕了!她怀孕了为什么不告诉我!!为什么——!!
最后那一声为什么,如同受伤孤狼的惨嚎,带着一种要将灵魂都撕裂的剧痛和愤怒,狠狠撞击在每个人的耳膜上。
整个世界,仿佛在这一刻被按下了暂停键。
推着担架床的医护人员脚步都顿了一下,脸上露出震惊、复杂、甚至夹杂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鄙夷的神情。
旁边的叶蓁蓁猛地抬起头,泪水还挂在脸上,眼神却像淬了毒的刀子,狠狠刺向顾沉舟!
那眼神里充满了刻骨的恨意和燃烧的怒火!
我的意识已经模糊到了极点,视野被一片灰白的光晕笼罩。
顾沉舟那张因极度痛苦和崩溃而扭曲的脸,在我眼中只剩下一个晃动的、模糊的轮廓。
他绝望的咆哮声也像是隔着一层厚厚的水传来,遥远而沉闷。
然而,就在这意识即将彻底熄灭的边缘,一股巨大的、冰冷的、带着毁灭性嘲讽的力量,不知从哪里涌了上来。
我用尽全身最后一丝力气,极其缓慢地、极其艰难地转过头,目光穿透朦胧的血色和涣散的瞳孔,精准地、冰冷地锁定了顾沉舟那双布满血丝、写满惊涛骇浪的眼睛。
我的嘴唇,极其微弱地、极其清晰地,无声地蠕动了几下。
那口型,简单,明了,每一个笔画都淬满了剧毒的冰棱,足以将他此刻所有的崩溃和咆哮,都钉死在最可笑、最可悲的耻辱柱上。
你……听……见……了……
每一个无声的字,都像一把烧红的匕首,狠狠捅进他疯狂咆哮的心脏,瞬间凝固了他脸上所有崩溃的表情。
担架床没有丝毫停留,在医护人员急促的推动下,如同离弦之箭,迅猛地冲过了最后一段走廊。
手术室那两扇厚重、冰冷、象征着生死界限的金属感应门,在眼前无声而决绝地滑开,又在我被推入的瞬间,在顾沉舟目眦欲裂的绝望注视下,沉重地、缓慢地、带着最终审判般的威严,轰然关闭!
砰——!
一声沉闷而巨大的声响,彻底隔绝了两个世界。
门上方,那盏象征着生命正在被死神争夺的、刺目的、血红色的手术中指示灯,骤然亮起!
那猩红的光芒,如同地狱之眼,冰冷无情地俯瞰着门外的一切。
沈见微——!!!顾沉舟那声被彻底隔绝在厚重门板之外的嘶吼,带着一种灵魂被活生生撕裂的、非人般的痛苦和绝望,隐隐约约地穿透过来,最终被手术室强大的隔音彻底吞噬。
门外,是死一般的寂静。
猩红的手术中灯光,如同凝固的血液,无声地涂抹在冰冷光滑的金属门板上,也涂抹在门外那个骤然僵立、如同被抽走了所有灵魂的男人身上。
顾沉舟保持着向前扑的姿势,整个人却像一尊被瞬间风化的石雕。
他伸出的、想要抓住什么的手,还凝固在半空中,指尖神经质地、剧烈地颤抖着,却只抓住了一片带着消毒水味道的、冰冷的空气。
时间仿佛被那扇沉重的门彻底冻结了。
他脸上所有的表情——那疯狂的绝望、崩溃的咆哮、泣血的质问——在手术门关闭、红灯亮起的刹那,被一股无形的、绝对零度的力量瞬间冰封。
只剩下一种极致的、空茫的死寂。
那双赤红如血、几欲爆裂的眼睛,死死地、一眨不眨地钉在那盏刺目的红灯上,瞳孔深处,映不出任何光,只有一片望不到底的、绝望的深渊。
她最后无声的口型——你……听……见……了……
像一把烧红的钝锯,在他早已被碾成齑粉的心脏上来回拉扯。
是啊……他听见了。
整整三个月。
那压抑在清晨洗手间里的、撕心裂肺的干呕声,常常持续很久,带着要把五脏六腑都吐出来的痛苦。
他有时在卧室,有时在书房,隔着门板,那声音清晰地传来。
他蹙过眉,觉得有些烦扰,觉得她或许该去看看肠胃,或者,只是早餐不合胃口
他从未想过,那声音里藏着一个新生命的挣扎。
餐桌上,她面对他时,总是努力维持着平静,但脸色常常透着不健康的蜡黄,胃口也变得极其挑剔。
他曾随口问过一句不舒服,她只是摇摇头,垂下眼睫,低低地说:没什么,可能有点累。
他便不再追问,只当是寻常。
他错过了她眼底深处那一闪而过的、混合着疲惫与隐秘期待的光芒。
还有那些细微的改变。
她开始下意识地回避他偶尔递过来的酒,推拒那些她曾经喜欢的生冷海鲜。
她走路时,有时会不自觉地、极轻微地用手护一下小腹,一个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充满保护欲的动作。
他看在眼里,只觉得有些奇怪,甚至……有些疏离的陌生感。
从未深想。
原来,不是疏离。
是一个母亲,在用最笨拙的方式,保护着那个她以为会带来惊喜、最终却带来灭顶之灾的小秘密。
所有的细节,所有的声音,所有的异常……此刻都化作最锋利的记忆碎片,从记忆的深渊里呼啸着翻涌上来,带着倒刺,狠狠扎进他此刻空茫一片的意识里!
原来,他不是不知道。
他只是……从未在意。
他的目光,他的心,从未真正落在她身上过。
她的痛苦,她的不适,她所有试图隐藏却终究泄露的蛛丝马迹,在他眼中,不过是背景里无关紧要的杂音。
呵……
一声极轻极轻的、从喉咙深处挤压出来的气音,带着浓重的血腥味和足以摧毁一切的嘲讽,突兀地打破了死寂。
这声音并非来自紧闭的手术室,而是来自顾沉舟自己。
他僵硬的脖颈极其缓慢地转动,发出令人牙酸的咔哒轻响。
空洞的视线,如同生锈的机械,一点点从刺目的红灯上移开,最终,落在了自己那只还凝固在半空、沾着点点暗红血迹的手上。
那血迹,有她的,或许,也有那个无声无息就被他亲手判了死刑的孩子的。
他盯着那暗红的斑点,仿佛第一次看清那是什么东西。
然后,那只手开始剧烈地颤抖起来,幅度越来越大,带动着整条手臂,乃至整个身体都筛糠般抖动起来。
一股足以毁天灭地的、混杂着滔天悔恨、剜心剧痛和自我厌弃的洪流,终于冲垮了冰封的堤坝,咆哮着席卷了他每一寸神经!
啊——!!!
一声不似人声的、凄厉到极致的惨嚎,猛地从他胸腔深处爆发出来!
那声音里充满了被凌迟般的痛苦和彻底崩溃的绝望!
他像是被这巨大的痛苦彻底压垮,再也支撑不住,高大的身躯猛地向前一倾,额头狠狠撞在了手术室冰冷光滑的金属门板上!
砰!
沉闷的撞击声在死寂的走廊里回荡。
一下!
砰!
两下!
砰!!
三下!
他像一头发狂的、走投无路的困兽,用尽全身的力气,用自己的头颅,疯狂地、绝望地撞击着那扇隔绝了生死、隔绝了他所有救赎可能的厚重门扉!
每一次撞击都发出令人心悸的闷响,每一次撞击都让门上那盏刺目的红灯,在他布满血丝、彻底失焦的瞳孔里,跳跃得更加猩红刺眼!
额头上迅速青紫、破皮,鲜红的血丝顺着冰冷的金属门板蜿蜒流下,和他手上的血迹混在一起,触目惊心。
见微……见微……他一边疯狂地撞击,一边从喉咙里挤出破碎不堪的、如同泣血般的低吼,声音嘶哑得像是砂纸摩擦,开门……求求你……开门……让我看看你……让我……
顾沉舟!你他妈疯够了没有!一声饱含愤怒和哭腔的尖利女声猛地炸响!
叶蓁蓁像一头被彻底激怒的母狮,猛地冲上前,用尽全身力气狠狠推开了他!
顾沉舟被推得一个趔趄,后背重重撞在冰冷的墙壁上,才勉强稳住身形。
他抬起头,额上鲜血淋漓,顺着眉骨流下,模糊了视线,让那张惨白的脸更添几分狰狞的绝望。
他失焦的目光茫然地落在叶蓁蓁那张因极度愤怒和悲伤而扭曲的脸上。
叶蓁蓁浑身都在发抖,眼泪早已流干,只剩下通红的眼眶里燃烧着熊熊的恨火。
她指着顾沉舟的鼻子,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冰渣,带着淬毒的恨意:
现在知道撞门了现在知道后悔了现在知道她肚子里有你的种了!顾沉舟!你他妈早干什么去了!
她猛地弯下腰,从地上散落的、被踩踏过的杂物里(大概是刚才急救时掉落的),一把抓起一张被揉皱、边角还沾染着大片暗红血迹的纸片!
她将那纸片狠狠甩向顾沉舟的脸!
纸片在空中飘荡了一下,带着血迹,轻飘飘地落在顾沉舟脚边。
那赫然是一张妇科化验单。
姓名:沈见微。
诊断结果:早孕,约7周。
下方医生潦草却清晰的笔迹:建议定期产检,注意休息营养。
那张轻飘飘的纸,却像一座崩塌的雪山,轰然砸落在顾沉舟空洞的视野里。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彻底碾碎、凝固。
顾沉舟所有的动作,所有的嘶吼,所有的癫狂,都戛然而止。
他像一尊被瞬间抽空了所有力气的泥塑木偶,高大的身躯晃了晃,直挺挺地僵在原地。
那双布满血丝、写满崩溃的眼睛,死死地、一眨不眨地钉在脚边那张沾血的化验单上。
化验单上,早孕,约7周那几个打印体的黑字,在惨白的纸面上,在暗红血渍的映衬下,显得无比清晰,也无比刺眼,像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他的视网膜上。
7周。
一个具体到残忍的时间刻度。
那些被他刻意忽略、或者说从未真正入耳的干呕声,那些蜡黄的脸色,那些推拒酒杯和生食时细微的躲闪,那些不经意间护住小腹的、带着母性本能的手势……所有模糊的、被他视为背景杂音的碎片,此刻被这个冰冷的数字赋予了清晰到恐怖的轮廓和重量。
它们不再是杂音。
它们是无声的呼救,是绝望的宣告,是一个女人在她以为的婚姻里,笨拙地、小心翼翼地守护着那个她以为能带来转机和新生的秘密——一个被他亲手、毫不犹豫地推向毁灭深渊的秘密。
嗬……
一声极其短促的、如同濒死之人倒抽冷气的声音,从顾沉舟剧烈起伏的胸膛里挤了出来。
他脸上的肌肉不受控制地痉挛着,惨白的底色下,迅速涌上一种濒临窒息的青灰。
赤红的瞳孔放大到了极致,里面清晰地倒映着那张小小的纸片,倒映着那行宣告着生命存在又被彻底抹杀的字迹,倒映着……一片死寂的、令人胆寒的虚无。
他猛地弯下腰,动作僵硬得像生锈的机器,颤抖得如同风中落叶的手,伸向那张纸。
指尖在距离纸面几厘米的地方,剧烈地哆嗦着,几次尝试,才终于碰到了那冰冷的、带着血迹的纸张边缘。
就在他的指尖即将触碰到沈见微那个名字的瞬间——
手术室上方,那盏如同凝固血块般的、刺目的红灯,毫无预兆地、倏地一下——
熄灭了。
那熄灭的声响微不可闻,却像一柄无形的巨锤,带着万钧之力,狠狠砸在死寂的走廊里,也砸在了门外每一个屏息等待的人心上!
顾沉舟伸出的手,骤然僵在半空!
指尖距离那张染血的化验单,仅仅毫厘之遥。
他整个人如同被一道无形的、绝对零度的闪电劈中,瞬间冻结成冰。
脸上所有扭曲的痛苦、崩溃的绝望、濒死的挣扎,都在红灯熄灭的刹那,被一种更彻底、更空茫的、吞噬一切的恐惧所取代。
那是一种连灵魂都瞬间被抽离躯壳的空白。
时间,在红灯熄灭后的死寂里,被无限拉长。
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般难熬。
冰冷的空气凝固着,带着消毒水和血腥的余味,沉沉地压在每个人的胸口。
咔哒。
一声轻微的机械解锁声,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死寂。
沉重的手术室金属门,无声地、缓慢地,向两侧滑开。
率先走出来的,是主刀医生。
他摘下沾着些许血污的口罩,露出一张疲惫但沉稳的脸。
他的目光扫过门外,落在形容狼狈、额头带血、眼神空茫如同死物的顾沉舟身上,又看了看旁边同样紧张焦灼的叶蓁蓁,眉头微不可察地蹙了一下。
叶蓁蓁立刻扑了上去,声音带着哭腔的颤抖:医生!医生!她怎么样见微她……
医生没有立刻回答,他的视线越过叶蓁蓁,再次落回到顾沉舟身上。
顾沉舟像是被那开门的声响惊醒了最后一丝神智,僵硬的眼珠极其缓慢地转动,聚焦在医生脸上。
他的嘴唇哆嗦着,似乎想询问,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有喉结在艰难地上下滚动。
医生看着顾沉舟,眼神里没有悲悯,只有一种职业性的、带着一丝不易察觉冷硬的平静。
他没有回答叶蓁蓁的问题,反而对着顾沉舟,用一种清晰、平稳,却足以击穿灵魂的语调,开口说道:
顾先生,关于你刚才在外面反复追问的‘孩子’……
顾沉舟空茫的眼睛里,骤然爆发出最后一丝近乎疯狂的光芒!
那光芒里混杂着绝望的希冀和濒死的哀求,死死地盯住医生的嘴唇。
医生顿了顿,仿佛在斟酌词句,又仿佛只是陈述一个冰冷的事实。
他从身旁一位护士端着的托盘里,拿起一张同样沾着点点新鲜血渍的、显然是刚从手术室带出来的报告单。
那纸张比之前的化验单更正式,抬头印着医院的名称。
他将那张染血的报告单,递向顾沉舟,每一个字都清晰地敲打在死寂的空气里,也敲打在顾沉舟那根绷紧到极限的神经上:
手术过程中,我们做了全面的腹腔探查和生殖系统检查。这是腹腔镜探查的初步报告。医生的声音没有丝毫波澜,像在宣读一份普通的病历,结果显示,病人沈见微女士的子宫内,没有发现任何妊娠组织。子宫内膜形态正常,未见近期妊娠痕迹。
轰——!!!
顾沉舟脸上的最后一丝血色,如同退潮般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那张英俊的脸上只剩下一种极致的、石膏般的惨白。
他伸出的、僵在半空的手,剧烈地颤抖起来,幅度之大,仿佛随时会折断。
他死死地盯着那张递到眼前的、染着新鲜血迹的报告单,那上面冰冷的铅字,像一把把淬毒的匕首,狠狠扎进他的眼睛!
不……不可能……他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如同破风箱般的声音,破碎得不成句子。
他猛地抬头,赤红的双眼死死盯住医生,里面充满了全然的否定和濒临疯狂的挣扎,化验单!那张化验单!她明明……
医生平静地打断他,眼神锐利如刀:顾先生,那张妇科化验单,是伪造的。他微微侧身,示意护士将托盘上另一张被透明证物袋装着的、同样染着大片暗红血迹的纸片展示出来——正是叶蓁蓁之前甩在地上的那张。
我们在病人身上找到了这张伪造单据的来源。上面的医院印章、医生签名,经初步核对,均系伪造。病人沈见微女士,近期从未在我院或其他联网医院进行过相关的妊娠检查。
伪造的……
没有怀孕……
没有孩子……
每一个字,都像一颗冰冷的子弹,精准地射入顾沉舟的太阳穴。
他高大的身躯猛地晃了晃,如同被无形的重锤狠狠击中!
他踉跄着后退一步,后背重重撞在冰冷的墙壁上,才没有倒下。
他捂住剧痛欲裂的额头,指缝间渗出更多的鲜血,混合着冷汗,顺着他惨白的脸颊流下。
那双赤红的眼睛里,所有的光芒——崩溃的、绝望的、希冀的、疯狂的——在瞬间全部熄灭,只剩下一种彻骨的、死寂的、无边无际的茫然和……荒谬。
他为了一个根本不存在的孩子,在手术室外崩溃嘶吼,撞得头破血流,像个彻头彻尾的疯子……
而这一切,都是那个女人精心设计的陷阱!
巨大的、被玩弄于股掌之上的耻辱感,混合着更深更沉的、如同坠入无底深渊的绝望,瞬间吞噬了他所有的感官。
他像个被抽掉了所有骨头的提线木偶,靠着冰冷的墙壁,缓缓地、缓缓地滑坐下去,瘫倒在冰冷的地面上。
他低着头,沾满血污的双手死死抓住自己的头发,喉咙里发出压抑的、如同濒死野兽般的、断断续续的呜咽,身体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着。
就在这时,手术室的门再次被推开一些,两个护士推着一张移动病床出来。
病床上,沈见微静静地躺着。
她脸色苍白如纸,毫无血色,如同易碎的瓷器。
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投下淡淡的阴影。
她的眼睛紧闭着,似乎还陷在深度的麻醉昏迷之中。
身上盖着白色的无菌被单,腹部的位置覆盖着厚厚的纱布。
她的手臂露在外面,插着输液管,透明的液体正一滴一滴,缓慢地流入她纤细的血管。
顾沉舟像是被电击般猛地抬起头!
他涣散的目光死死地锁定在病床上那张毫无生气的脸上。
他挣扎着想要站起来,想要扑过去,却发现自己连一丝力气都使不出来,只能瘫坐在冰冷的地上,徒劳地伸出手,指尖剧烈地颤抖着,却什么也抓不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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护士推着病床,平稳而快速地经过他面前,向着重症监护室的方向而去。
就在病床即将完全经过他身边的那一刻——
病床上,一直紧闭着双眼、仿佛陷入深度昏迷的沈见微,那覆盖在长长睫毛下的眼睑,极其轻微地、几乎无法察觉地……颤动了一下。
紧接着,她那苍白得近乎透明的嘴唇,极其微弱地、极其缓慢地,向上弯起了一个极其细微的弧度。
那是一个……冰冷到极致、也嘲讽到极致的……微笑。
如同深冬寒夜里,悄然绽放于雪地之上的、淬着剧毒的冰凌之花。
顾沉舟死死地盯着那抹转瞬即逝、却足以冻结他灵魂的冰冷弧度,瞳孔骤然缩紧!
一股寒意从脚底板瞬间窜上天灵盖,比刚才得知孩子是假时更加刺骨!
她醒着
她一直……醒着!
他张着嘴,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怪响,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巨大的恐惧和荒谬感如同冰冷的潮水,彻底将他淹没。
他眼睁睁地看着那载着她的病床,如同载着一个精心编织的、冰冷复仇的梦魇,平稳地、无声地,滑入了走廊更深处的、灯光惨白的阴影之中,最终消失在拐角。
只留下他一个人,如同被彻底遗弃在冰冷地狱角落的孤魂,瘫坐在自己额头流下的、尚未干涸的血泊里。
额头的伤口还在隐隐作痛,温热的液体混着冷汗滑过眉骨,带来一阵黏腻的痒意。
顾沉舟却感觉不到。
他所有的感官,都被刚才推过眼前的那张病床,被病床上那抹冰冷到极致的微笑,彻底攫取、冻结。
那微笑像烙印,深深烫在他惊悸未定的瞳孔深处。
她醒着。
她一直醒着。
她听到了他所有的崩溃、咆哮、悔恨,听到了医生宣判那个孩子只是一个恶毒的谎言。
然后,她在昏迷的边缘,对他露出了那个笑。
巨大的寒意,比手术室外的穿堂风更刺骨,顺着脊椎一路爬升,瞬间冻结了他的四肢百骸。
那不是愤怒,不是悲伤,而是一种被彻底看穿、被玩弄于股掌之上、坠入无底深渊的冰冷恐惧和……荒谬绝伦。
顾总……一个穿着深色西装、助理模样的年轻男人(陈默)小心翼翼地靠近,试图将他从冰冷的地上搀扶起来。
陈默的脸上也带着惊魂未定和担忧。您……您的伤需要处理……
顾沉舟像是没听见。
他猛地挥开陈默伸过来的手,动作带着一种濒死野兽般的凶狠。
他挣扎着,用尽全身残存的力气,双手死死扒住冰冷的墙壁,指甲在光滑的墙面上刮出刺耳的声响,才勉强支撑着自己,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
他站不稳,身体虚脱般地晃动着,额头上流下的血混着冷汗,滴落在昂贵却已污秽不堪的毛衣前襟。
他赤红的眼睛死死盯着重症监护室方向那扇紧闭的、象征着隔离与未知的大门,眼神空洞得吓人。
就在这时,一阵急促而清脆的高跟鞋敲击地面的声音由远及近。
苏蔓!
她显然也是匆匆赶来,平日里精心打理的卷发有些凌乱,脸上带着未干的泪痕和恰到好处的惊惶与担忧。
她看到瘫坐在地、形容恐怖的顾沉舟,以及他额头上刺目的伤口时,立刻捂住了嘴,发出一声短促的惊呼,眼中瞬间蓄满了泪水。
沉舟!天啊!沉舟!你怎么了伤得这么重她扑上前,带着浓郁的香水味,想要查看他的伤势,声音带着哭腔,充满了心疼和急切,你吓死我了!我听说……听说见微出事了她怎么样了孩子……孩子保住了吗
她一边焦急地问着,一边试图用柔软的手帕去擦拭他额头的血迹。
她的靠近,她身上那股甜腻的香水味,她口中关切询问的孩子两个字……像一根根烧红的针,狠狠扎进顾沉舟此刻混乱不堪、被冰与火反复灼烧的神经!
滚开!
一声嘶哑的、带着狂暴怒意的低吼猛地从他喉咙里爆发出来!
他像一头被彻底激怒的雄狮,手臂猛地一挥,用尽全力狠狠甩开了苏蔓试图触碰他的手!
苏蔓猝不及防,被他巨大的力道推得踉跄着向后倒去,高跟鞋一崴,惊呼一声,狼狈地摔倒在地。
她精心准备的泪水和担忧瞬间凝固在脸上,取而代之的是错愕、难堪和一丝被当众羞辱的怨毒。
顾沉舟看都没看她一眼。
他粗重地喘息着,胸口剧烈起伏,额头的伤口因为剧烈的动作再次崩裂,鲜血涌出更多,顺着他的脸颊滑落,滴在地上,和他之前撞门留下的血迹混在一起。
他赤红的双眼依旧死死盯着重症监护室的方向,那眼神里翻滚着痛苦、迷茫、愤怒,还有一种……被彻底颠覆认知后的、深不见底的恐惧。
孩子……假的……都是假的……他喃喃自语,声音嘶哑破碎,如同梦呓。
他猛地抬手,狠狠一拳砸在身旁冰冷的墙壁上!
砰!
沉闷的撞击声伴随着骨节碎裂般的脆响!
鲜血瞬间从他紧握的拳峰处渗出。
顾总!陈默惊呼,再次试图上前。
滚!都给我滚!顾沉舟猛地回头,对着陈默和苏蔓嘶吼,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里充满了骇人的戾气和疯狂,像一头彻底失去理智的困兽,要将靠近的一切都撕碎!
陈默吓得脸色发白,不敢再动。
苏蔓坐在地上,捂着自己扭伤的脚踝,看着顾沉舟这副从未在她面前展露过的、近乎癫狂的陌生模样,脸上的怨毒更深,却也带上了一丝真切的恐惧。
她不敢再出声。
顾沉舟不再理会他们。
他转过身,拖着沉重而虚脱的身体,一步一步,踉跄着走向重症监护室门口那排冰冷的蓝色塑料座椅。
每一步都像是踩在刀尖上。
他颓然跌坐下去,高大的身躯蜷缩着,双手插入沾满血污的头发里,死死揪住。
他低着头,额头抵在冰冷的膝盖上,身体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着,喉咙里发出压抑的、如同濒死野兽般的、断断续续的呜咽。
怎么会是假的
那些呕吐……那些护着小腹的手势……那张化验单……
如果孩子是假的……
那她做这一切,是为了什么
只是为了看他像个傻子一样崩溃
为了报复他选择了苏蔓
不……不对……一定还有哪里不对……
那个笑……那个冰冷、嘲讽、仿佛洞悉一切的笑……
混乱的思绪像无数条毒蛇,在他剧痛欲裂的脑海里疯狂撕咬、缠绕。
每一次呼吸都带着血腥气和冰冷的绝望。
巨大的认知颠覆带来的冲击,几乎要摧毁他仅存的理智。
就在这时,一阵熟悉的手机震动声,在他沾满血污的西装裤口袋里响起。
嗡嗡……嗡嗡……
震动声持续不断,固执地穿透他混乱的意识。
顾沉舟像是被这声音从噩梦中惊醒,猛地抬起头。
他布满血丝、空洞茫然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极其微弱的、本能般的反应。
他颤抖着,沾着血污的手指艰难地伸进口袋,摸索着掏出手机。
屏幕亮着刺眼的光。
是一条新邮件提醒。
发件人是一个陌生的、由毫无意义的字母和数字组成的地址。
邮件的标题,只有冰冷的三个字:
【看新闻。】
一股极其不祥的预感,如同冰冷的毒蛇,瞬间缠紧了顾沉舟的心脏!
他几乎是凭借着最后一丝本能,颤抖着手指,点开了那条邮件。
邮件正文一片空白。
只有一个醒目的、加粗的、深蓝色的超链接。
链接的标题,像一把淬毒的匕首,狠狠刺入他的眼帘——
【独家深扒:顾氏药业‘新康’特效药惊爆严重副作用!受害者家属泣血控诉!监管机构紧急介入调查!】
轰——!!!
顾沉舟的大脑一片空白!
所有的痛苦、悔恨、迷茫,在瞬间被这行触目惊心的标题彻底炸飞!
一股冰冷的寒意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
他手指颤抖得几乎握不住手机,用尽全身力气,点开了那个链接。
手机屏幕瞬间跳转到一个权威财经新闻网站的页面。
加粗的黑色标题占据了大半个屏幕,下方配着一张触目惊心的照片:一个穿着病号服、瘦骨嶙峋的老人躺在病床上,旁边是几个悲愤交加、举着横幅的家属,横幅上写着顾氏‘新康’还我父亲健康!黑心药企草菅人命!
文章内容更是字字诛心:
……据本网记者深入调查,由顾氏药业集团重磅推出、号称填补国内空白、年销售额破百亿的‘新康’系列心脑血管特效药,近期接连收到多起严重不良反应报告……多名长期服用该药的患者出现不可逆的肾衰竭、肝损伤症状……受害者家属已联合向药监局举报,并准备提起诉讼……据悉,国家药品监督管理局已紧急派出调查组进驻顾氏药业……顾氏药业股价在消息曝光后开盘即暴跌,触发熔断机制……
嗡——!
顾沉舟的耳朵里只剩下巨大的轰鸣!
手机屏幕的光映在他惨白如鬼、毫无血色的脸上,那双空洞的眼睛死死地盯着那一个个冰冷的铅字,瞳孔放大到了极致,里面清晰地倒映着肾衰竭、肝损伤、熔断……这些足以摧毁一个商业帝国的字眼!
新康……那是顾氏药业未来十年的核心支柱!
是他父亲临终前托付的重任!
是他耗费无数心血、顶着巨大压力推动上市的重磅产品!
是顾氏股价一路飙升的基石!
完了……全完了……
巨大的商业危机带来的灭顶之灾,瞬间压过了所有的私人情感冲击!
冷汗如同瀑布般从他额头上、后背上疯狂涌出,瞬间浸透了他沾血的衬衫和毛衣!
他握着手机的手抖得像风中的落叶,手机几次都差点脱手滑落。
就在这时,手机再次疯狂地震动起来!
这一次,是来电!
屏幕上跳动着两个字:张董(顾氏药业第二大股东)。
顾沉舟看着那个名字,像是看到了索命的阎罗,身体猛地一颤!
他深吸一口气,试图压下喉咙里的腥甜和手指的颤抖,用尽全身力气按下接听键,将手机放到耳边。
他甚至来不及发出一个音节——
电话那头,一个暴怒的、如同惊雷般的咆哮声,瞬间穿透听筒,狠狠砸在他的耳膜上,震得他耳膜生疼:
顾沉舟!你他妈看看你干的好事!!新闻是怎么回事!‘新康’的副作用报告为什么会被捅出去!药监局的人现在就在公司!董事会电话都被打爆了!股价已经熔断了!你他妈现在在哪!立刻!马上!给我滚回公司来!给我一个交代!否则老子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连珠炮般的咆哮,充满了愤怒、恐慌和兴师问罪的戾气,根本不给顾沉舟任何解释的机会。
吼完,电话那头只剩下急促的忙音。
嘟…嘟…嘟…
忙音在死寂的走廊里显得格外刺耳。
顾沉舟维持着接电话的姿势,僵硬得像一尊雕塑。
手机依旧贴在耳边,听筒里冰冷的忙音像针一样扎着他的耳膜。
他脸上最后一丝人色也彻底褪尽,只剩下一种灰败的死寂。
额头上流下的血混合着冷汗,滴落在他紧握手机的手背上,黏腻而冰冷。
他缓缓地、极其僵硬地放下手机。
动作慢得像生了锈的机器。
然后,他极其缓慢地、极其艰难地转动脖颈。
目光,一点一点,越过冰冷的蓝色座椅靠背,越过空荡的走廊,最终,死死地钉在了重症监护室那扇紧闭的、厚重的、象征着未知与隔离的金属大门上。
沈见微就在那扇门后面。
刚刚经历了生死手术。
刚刚对他露出了那个冰冷的、嘲讽的微笑。
而就在她躺进手术室的同时,顾氏药业的核心机密、足以摧毁整个集团的丑闻,被精准地、致命地引爆了!
时间点……太巧了!
巧得……令人毛骨悚然!
一个冰冷得如同毒蛇吐信的念头,带着毁灭性的力量,猛地钻进顾沉舟混乱不堪、被多重打击几乎摧毁的大脑——
是她!
那个在洗手间里压抑干呕的女人……
那个签下离婚协议时平静得可怕的女人……
那个在绑架现场疯狂大笑、说出孩子的女人……
那个伪造孕检单、将他玩弄于股掌之上的女人……
那个躺在病床上、对他露出冰冷微笑的女人……
如果这一切……绑架是假……孕检是假……连她表现出的那些妊娠反应都是精心设计的表演……
那么,引爆新康丑闻的致命一击……
顾沉舟猛地倒抽一口冷气!
巨大的寒意瞬间冻结了他的四肢百骸!
他死死地盯着那扇冰冷的门,仿佛要透过厚重的金属,看到里面那个沉睡(或者说清醒)的女人。
如果……如果这一切都是她做的……
如果她从一开始,接近他,嫁给他,就是为了今天……
那么……
顾沉舟的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剧烈!
一种比得知孩子是假、比面对商业帝国崩塌更深的、源于灵魂深处的恐惧和寒意,如同无数冰冷的藤蔓,瞬间缠紧了他的心脏,让他几乎无法呼吸!
他猛地从椅子上弹了起来!
动作因为虚弱和剧痛而踉跄了一下,但他顾不上!
他像是被无形的鞭子狠狠抽中,跌跌撞撞地冲向重症监护室的大门!
沾满血污的双手,不顾一切地拍打着那冰冷光滑的金属门板!
沈见微!开门!沈见微——!!!他嘶吼着,声音嘶哑破碎,充满了前所未有的惊惧和一种被彻底愚弄后的疯狂,是不是你!告诉我!是不是你做的!‘新康’的事情!是不是你——!!!
回应他的,只有金属门板冰冷的触感,和他自己绝望嘶吼在空旷走廊里凄厉的回音。
重症监护室的门,冰冷、厚重,像一块巨大的墓碑,隔绝着两个世界。
顾沉舟的拳头砸在金属门板上,发出沉闷而绝望的砰砰声,指关节早已皮开肉绽,鲜血淋漓,每一次撞击都带起钻心的剧痛,却远不及他心底那灭顶的恐惧和冰冷。
沈见微!开门!沈见微——!!!
嘶吼声在空旷的走廊里凄厉回荡,如同濒死野兽的哀嚎,是不是你!告诉我!是不是你做的!‘新康’的事情!是不是你——!!!
金属门板纹丝不动,冰冷地反射着他此刻状若疯魔、狼狈不堪的身影。
额头的伤口还在流血,混合着冷汗,滑过他惨白扭曲的脸颊,滴落在昂贵却已污秽不堪的衣襟上。
他赤红的双眼死死盯着那扇门,仿佛要用目光将它烧穿,揪出里面那个操控一切、将他玩弄于股掌之上的女人。
顾总!顾总!您冷静点!
陈默终于鼓起勇气,从后面死死抱住顾沉舟失控的身体,试图将他从门边拉开。
他从未见过顾沉舟如此失态,如此……疯狂。
那不仅仅是商业帝国崩塌的恐慌,更像是一种被彻底颠覆认知、被最信任之人从背后捅刀的、深入骨髓的恐惧和愤怒。
滚开!顾沉舟猛地一挣,巨大的力量几乎将陈默掀翻。
他踉跄着后退一步,后背重重撞在墙壁上,才勉强稳住。
他粗重地喘息着,胸口剧烈起伏,目光却依旧死死锁在ICU的大门上,那眼神充满了血丝,翻滚着惊涛骇浪。
苏蔓早已被护士搀扶到远处的椅子上坐下,她捂着自己扭伤的脚踝,看着顾沉舟这副为了沈见微彻底失控、甚至怀疑到对方头上的疯狂模样,精心描画的眼底,怨毒和嫉妒如同毒蛇般翻涌,几乎要溢出来。
她死死咬着下唇,才没有尖叫出声。
冷静你让我怎么冷静!顾沉舟猛地转头,对着陈默嘶吼,声音嘶哑破碎,‘新康’!那是顾氏的命脉!它的核心数据、不良反应报告……那是最高机密!除了研发核心团队和几个最高层,没人能拿到那么详实、足以一击致命的证据!时间!偏偏是这个时间!她刚进手术室!丑闻就爆了!天底下哪有这么巧的事!
他猛地指向ICU紧闭的大门,手指因为激动和失血而剧烈颤抖:是她!一定是她!从离婚……到那个该死的绑架……到那个假的‘孩子’……都是她一手策划的!她接近我!嫁给我!就是为了今天!为了毁了顾氏!为了报复我!!
巨大的阴谋论如同毒藤,在他被多重打击几乎摧毁的理智废墟上疯狂滋生蔓延,每一个字都带着他自己都难以置信、却又无法摆脱的惊惧。
顾总……这……这太荒谬了……陈默脸色发白,试图辩解,沈小姐她……她刚刚经历了那么严重的手术,差点没命,她怎么可能……
差点没命!顾沉舟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发出一声短促而凄厉的嗤笑,打断陈默。
他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陈默,里面燃烧着一种近乎偏执的火焰,你看清楚!躺在里面的是谁!是沈见微!一个能伪造孕检单、能在我眼皮底下演戏演了三个月、能在被‘捅了一刀’后还能对我冷笑的女人!她的命,硬得很!她的心,比手术刀还冷!
他指着自己额头上狰狞的伤口,又指了指ICU大门,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歇斯底里的控诉:她就是要看我这样!看我像个傻子一样崩溃!看我为了一个不存在的‘孩子’撞得头破血流!看我为了她发疯!然后在最关键的时候,再给我最致命的一刀!让我失去一切!顾氏!名誉!所有!!
巨大的愤怒和一种被彻底愚弄的耻辱感,如同岩浆般喷涌而出,暂时压过了恐惧。
他像一头彻底被激怒、伤痕累累的困兽,在原地焦躁地踱步,沾血的拳头紧紧攥着,指甲深深陷入掌心。
叮——
电梯到达的清脆铃声,在死寂的走廊里突兀响起。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被吸引过去。
电梯门缓缓滑开。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几双锃亮的黑色皮鞋和笔挺的西裤裤线。
紧接着,三个穿着深色西装、表情严肃、气场沉凝的男人走了出来。
为首一人约莫五十多岁,头发梳理得一丝不苟,面容方正,眼神锐利如鹰隼,不怒自威。
他身后跟着两个同样神情冷峻的年轻人,手里拿着公文包和记录设备。
他们的出现,带着一种无形的、冰冷的压力,瞬间驱散了走廊里弥漫的疯狂和绝望气息,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官方的、令人窒息的凝重。
顾沉舟的瞳孔骤然缩紧!
他认得为首的那个人——国家药品监督管理局调查组的副组长,周正!
一个在业内以铁面无私、手段强硬著称的人物!
周正的目光锐利地扫过一片狼藉的走廊——瘫坐哭泣的苏蔓,额头带血、形容狼狈的顾沉舟,一脸紧张的陈默,以及ICU紧闭的大门。
他的眉头微不可察地皱了一下,但表情没有任何变化,径直朝着顾沉舟走来。
顾沉舟先生周正的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带着金属般的冷硬质感。
顾沉舟强行压下翻腾的情绪,挺直了摇摇欲坠的身体,试图维持最后一丝体面,但额头的鲜血和凌乱的衣衫早已出卖了他。周组长。他嘶哑地回应,声音干涩。
周正的目光在他额头的伤口上停留了一瞬,没有任何询问或关心的意思,直接切入正题,语气公事公办,冰冷无情:
顾先生,关于贵公司‘新康’系列特效药涉嫌隐瞒严重不良反应、导致多名患者出现不可逆脏器损伤事件,我局已正式立案调查。现有证据表明,情况极其严重,性质恶劣。根据相关法律法规,现依法对你本人采取以下措施——
他微微侧身,身后的一个年轻人立刻上前一步,从公文包里取出一份盖着鲜红印章的文件,清晰地展示在顾沉舟面前。
那红色的印章,像一团凝固的血,刺痛了顾沉舟的眼睛。
周正的声音,如同冰冷的法槌,一字一句,敲在顾沉舟的心上,也敲在死寂的走廊里:
一、自即日起,限制出境。
二、暂停你作为顾氏药业集团法定代表人、董事长、总经理及一切相关职务。
三、请立即跟我们回去,配合调查,接受问询。你有权保持沉默,但你所说的一切都将成为呈堂证供。
限制出境!
暂停一切职务!
带走调查!
每一个词,都像一道惊雷,狠狠劈在顾沉舟早已摇摇欲坠的神经上!
他高大的身躯猛地晃了晃,眼前阵阵发黑,一股腥甜直冲喉头,被他死死压住。
他死死盯着那份文件,又猛地抬头看向周正那张毫无表情的脸,试图从上面找出一丝转圜的余地,却只看到一片冰冷的、不容置疑的威严。
商业帝国的崩塌,从冰冷的新闻标题,变成了此刻套在他身上的、沉重冰冷的枷锁!
速度之快,力度之狠,远超他的想象!
这绝不仅仅是丑闻曝光那么简单!
背后必然有一只强大而精准的手在推动!
一只……可能刚刚还躺在这扇门后的手!
周组长!这是误会!一定是有人陷害顾氏!陷害沉舟!
苏蔓不知哪里来的勇气,不顾脚踝的疼痛,挣扎着站起来,带着哭腔扑向周正,试图辩解,沉舟他根本不知情!他是被……
无关人员,请保持安静,不要干扰执法!
周正身后另一个年轻人立刻上前一步,面无表情地将苏蔓隔开,语气冰冷强硬。
苏蔓被那眼神一慑,剩下的话卡在喉咙里,只剩下委屈的呜咽。
顾沉舟看着这一幕,只觉得无比讽刺。
他深吸一口气,用尽全身力气,才勉强维持住站立的姿势。
他看向周正,声音嘶哑,带着最后一丝挣扎:周组长,我需要联系我的律师。
可以。周正点头,语气依旧冰冷,但在律师到达之前,你必须先跟我们回去。现在,请配合。
没有商量的余地。
冰冷的命令。
两个年轻的调查员上前一步,一左一右,虽然没有直接触碰顾沉舟,但那姿态已经明确表明了带走的意图。
无形的压力如同实质般笼罩下来。
顾沉舟最后看了一眼那扇依旧紧闭的、冰冷的ICU大门。
门上的指示灯平静地亮着,像一只漠然的眼睛,冷冷地注视着门外发生的一切。
沈见微,你满意了吗
这就是你想要的结果吗
把我从云端彻底拉入泥沼,身败名裂,失去一切
为了什么!
到底是为了什么!
巨大的疑问和冰冷的恨意,如同毒液般在他血管里流淌。
他不再挣扎,任由巨大的无力感和灭顶的寒意将他吞噬。
他挺直了脊背,尽管那脊梁骨仿佛随时会断裂。
他迈开脚步,每一步都沉重得像灌了铅,走向电梯。
沉舟!苏蔓凄声呼唤。
顾沉舟脚步顿了一下,却没有回头。
他的背影在惨白的走廊灯光下,显得异常孤绝而苍凉,额头的血迹和挺直的脊梁形成一种触目惊心的对比。
陈默脸色惨白,不知所措地站在原地。
周正和他的手下,如同沉默的押解者,跟在顾沉舟身后。
电梯门缓缓打开,如同怪兽张开的巨口。
顾沉舟走了进去,转过身。
电梯门缓缓合拢的瞬间,他最后的目光,越过周正冰冷的肩膀,越过走廊里惊慌失措的苏蔓和陈默,再一次,死死地钉在了那扇紧闭的ICU大门上。
门内,一片寂静。
门外,他的世界,已然天翻地覆。
电梯门彻底关闭,将那个沾满血迹、眼神空洞而绝望的身影,连同他崩塌的世界,一起吞没、下沉。
走廊里,只剩下苏蔓压抑的啜泣,陈默沉重的叹息,以及那扇ICU大门上方,指示灯无声而恒定的、冰冷的红光。
指示灯下,厚重的门内。
一片洁白、寂静,只有生命监护仪器发出规律而低微的嘀…嘀…声。
病床上,沈见微依旧静静地躺着。
脸色苍白,长睫覆下,呼吸平稳而微弱,仿佛沉陷在深度的麻醉后沉睡之中。
然而,就在电梯门关闭的轻微震动沿着建筑结构隐隐传来,最终彻底消失的那一刻——
她那覆盖在浓密睫毛下的眼睑,极其轻微地、几不可察地……颤动了一下。
紧接着,一直平放在身侧、插着输液针管的右手食指,极其缓慢地、以一种极其微小的幅度,极其轻微地……
向上,勾动了一下。
像是一个无声的、冰冷的回应。
又像是一个精密棋局中,落下的最后一颗,定胜负的棋子。
冰冷的微笑,仿佛从未消失,只是更深地刻入了她苍白而平静的睡颜之下。
冰冷的电梯金属内壁,映出顾沉舟此刻狼狈而凝固的身影。
额角的血已经半凝,黏在皮肤上,带来刺痒的触感,但他毫无知觉。
周正和另外两名调查员如同沉默的雕塑,分立两侧,无形的压力如同实质的水银,沉甸甸地灌满这狭小的空间。
电梯无声下行,失重感轻微拉扯着胃袋,更像是在将他拖向一个深不见底的漩涡。
顾先生,周正的声音打破了令人窒息的沉默,依旧是那种不带任何情绪的、金属般的质感,在抵达调查点之前,我建议你调整好状态。隐瞒、抗拒或者情绪失控,对你没有任何好处。
顾沉舟的喉结艰难地滚动了一下,牵扯到颈侧的肌肉,带来一阵酸痛。
他没有回应,目光空洞地盯着不断跳动的楼层数字。
脑子里像被塞进了一团烧红的、混乱的铁丝网,沈见微最后那个冰冷的微笑,新康丑闻触目惊心的标题,苏蔓刺耳的哭嚎,还有周正手中那份盖着鲜红印章的限制令……所有画面和声音疯狂地搅动、撕扯。
陷害
他当然知道是陷害!
可证据呢
那篇报道里引用的内部数据、不良反应报告、甚至患者病历的细节,精准得可怕!
没有极高权限和周密策划,绝不可能做到!
沈见微……那个躺在ICU里、刚刚对他露出那种笑容的女人……她到底是谁
她背后……站着谁
电梯门叮一声滑开,刺眼的白光涌了进来。
不是医院大厅,而是地下停车场。
一辆黑色的、没有任何标识的商务车静静地停在不远处,像一头蛰伏的兽。
请。周正侧身示意。
顾沉舟麻木地迈步,每一步都像踩在棉花上,又像踩在刀尖。
商务车内部空间很大,真皮座椅冰冷。
他被安置在中间一排。
车门关上,隔绝了外界最后的光线。
引擎启动,车辆平稳地驶出医院,汇入深夜依旧川流不息的车河。
车窗贴着深色的膜,外面流光溢彩的城市夜景变得模糊而扭曲,像一幅光怪陆离的抽象画。
周正坐在副驾驶,没有回头,声音在密闭的车厢里显得格外清晰:顾先生,关于‘新康’项目,有几个核心问题需要你立刻说明。第一,关于项目三期临床试验报告中的异常数据,尤其是编号为CA-117至CA-129批次受试者出现的初期肾功指标波动,为何在最终上报药监局的总结报告中被刻意弱化处理第二,上市后三个月内收到的十七起关于严重肝酶升高的投诉报告,为何没有按照内部风险预警机制及时上报,而是被压在了市场部第三,也是最重要的,周正的声音陡然加重,带着一种穿透性的冷厉,负责‘新康’核心化合物分子结构稳定性验证的首席研究员李维明博士,在项目申报前一个月突然辞职,并签署了竞业禁止协议,之后便杳无音信。他离职的真正原因是什么他带走了什么或者说,有人让他必须带走什么
每一个问题,都像一把精准的手术刀,直接剖开了顾沉舟试图隐藏的、连他自己都不愿深究的角落!
冷汗瞬间浸透了他内里的衬衫,黏腻地贴在冰冷的皮肤上。CA-117批次……那批数据确实有异常,但当时项目时间紧,压力巨大,首席科学家王博信誓旦旦地保证是短期应激反应,后续跟踪会解决……那些投诉报告……市场部总监张强汇报说已妥善处理,属于个体差异……李维明……那个沉默寡言、只专注于实验室的天才,他的突然离职当时确实引起了顾沉舟的疑虑,但被王博和张强以理念不合、寻求更高发展的理由搪塞了过去……
寒意,比刚才在医院走廊里感受到的更加刺骨,瞬间从脚底窜上头顶!
不是简单的丑闻泄露!
调查组掌握的信息,指向的是顾氏内部,指向了项目核心层可能存在的、系统性的、有组织的隐瞒和渎职!
而他,作为最高掌舵人,竟然一直被蒙在鼓里!
或者……他潜意识里选择了忽略那些危险的信号
巨大的恐慌和被背叛的愤怒瞬间淹没了对沈见微的猜疑。
他猛地抬头,看向周正的后脑勺,声音因为激动和惊惧而嘶哑变调:周组长!这些……这些我不知情!CA批次的数据处理是首席科学家王博全权负责!市场投诉是张强在跟进!李维明的离职有完整的HR流程!我……
不知情周正终于微微侧过头,冷峻的目光透过后视镜,如同冰冷的探照灯打在顾沉舟惨白的脸上,顾沉舟先生,你是顾氏药业的董事长、CEO,是‘新康’项目的总负责人和最大受益人!一句‘不知情’,能解释价值百亿的核心产品存在系统性数据造假和风险隐瞒吗能解释那些因为信任你们而服药的病人,现在躺在透析机旁等死的痛苦吗!
他的声音并不高,却字字如锤,砸得顾沉舟头晕目眩,哑口无言。
是啊,不知情
作为最高领导者,不知情本身就是最大的失职!
甚至是……同谋
商务车驶入一栋外表普通、安保森严的大楼地下车库。
顾沉舟被带进一间没有任何窗户、只有一张桌子、几把椅子、头顶一盏惨白吸顶灯的房间。
空气里弥漫着消毒水和旧纸张的味道。
绝对的寂静,放大了他血液奔流和心脏狂跳的声音。
问询开始了。
没有想象中的咆哮和逼供,只有周正和另一名记录员冰冷、精准、如同机器般的问题轮番轰炸。
每一个问题都围绕着新康项目的关键节点、关键人物、关键决策。
顾沉舟的律师尚未赶到,他只能凭借记忆艰难应对。
冷汗一层层渗出,额头的伤口隐隐作痛,大脑因为失血、疲惫和巨大的精神压力而阵阵抽痛,反应开始迟钝。
……关于李维明博士离职前最后一次提交的内部备忘录,编号为NB-2023-0715,其中明确指出了‘新康’核心化合物在特定PH值环境下存在未知代谢产物,可能具有肝肾毒性。这份备忘录,最终是由你签字确认归档,并标注‘需进一步验证,暂缓上报’。请解释你做出这个批示的依据。周正将一份打印文件的复印件推到顾沉舟面前,上面赫然是他的亲笔签名和批示。
顾沉舟盯着那份文件,瞳孔骤缩!
他想起来了!
那天……那天他刚从欧洲飞回来,时差混乱,王博拿着这份文件匆匆来找他,语气轻松地说李维明有点小题大做,实验条件过于极端,现实中不可能出现,验证需要时间,但项目审批迫在眉睫……他当时被几个跨国并购案搞得焦头烂额,信任王博的专业判断,就随手签了……他怎么会……怎么会犯下如此致命的错误!
悔恨如同毒蛇噬心!
他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发不出任何声音。
证据链在一点点收紧,指向他无法推卸的疏忽甚至……默许。
就在顾沉舟精神濒临崩溃,几乎要被这冰冷的现实和沉重的负罪感压垮时,房间的门被轻轻敲响。
一个年轻的调查员探进头,快步走到周正身边,低声耳语了几句,同时将一部平板电脑递给他。
周正的目光快速扫过屏幕,那万年不变的冰山脸上,第一次出现了一丝极其细微的波动——是惊讶,随即是更深的凝重。
他抬眼,目光复杂地看了顾沉舟一眼,那眼神不再是单纯的审视,似乎还掺杂了一丝……难以言喻的东西
顾先生,周正将平板电脑转向顾沉舟,声音依旧平稳,但语速明显加快,我们刚刚截获并破译了一段加密通讯,源头指向一个境外服务器。通讯内容,是关于你夫人沈见微女士的。
顾沉舟的心脏猛地一沉!
沈见微!
果然和她有关!
屏幕上显示的是一串解密后的文字,发送时间是——就在他签下离婚协议、离开公寓后不到十分钟!
【目标已签署协议。第一阶段‘剥离’完成。启动‘创伤’预案。执行组就位。确保‘诱饵’(苏蔓)在预定位置。目标反应将实时反馈。‘基石’计划进入倒计时。务必在‘新康’风暴登陆前,制造足够混乱,转移核心注意力。记住,沈的价值在于她是‘钥匙’,也是最好的‘盾牌’。必要时,可舍弃。】
冰冷、精准、毫无感情的文字指令,像淬毒的冰锥,狠狠扎进顾沉舟的眼底!
剥离……创伤预案……诱饵(苏蔓)……基石计划……钥匙……盾牌……舍弃……
每一个词都充满了冷酷的算计!
绑架!
那场差点要了沈见微命的绑架,果然是计划的一部分!
是人为制造的创伤!
目的是什么
制造混乱
转移对新康事件的注意力
把他变成为了妻子和孩子崩溃发疯的蠢货,从而掩盖背后真正的、针对顾氏的商业阴谋
而沈见微……她在这盘棋局里,竟然也只是……一枚钥匙
一枚必要时可以舍弃的棋子!
她伪造孕检单,演那场苦肉计,甚至……她可能真的知道那刀不会致命
她到底是被迫参与,还是……连她本身的存在,都是一个巨大的谎言
巨大的阴谋阴影,如同深渊巨口,瞬间吞噬了顾沉舟!
他之前的愤怒、猜疑、甚至恨意,在这样庞大而冷酷的计划面前,显得如此渺小和可笑!
他以为自己是棋手,原来不过是别人棋盘上的一颗……即将被牺牲的卒子!
这……这是谁!顾沉舟的声音嘶哑得如同砂纸摩擦,带着巨大的惊骇和茫然。
周正收回平板,眼神锐利如鹰隼:这正是我们要查明的。顾先生,这段指令,以及它背后指向的‘基石’计划,与你夫人沈见微的关联,恐怕才是‘新康’事件真正的水下冰山。现在,请你冷静下来,仔细回忆,沈见微女士,或者她身边的人,近期是否有任何异常任何与境外联系的可疑迹象任何……超出你认知的行为或背景
顾沉舟颓然靠倒在冰冷的椅背上,大脑一片空白。
异常
那个在他身边三年,温顺、沉默、如同精致背景板一样的沈见微
除了最近三个月那场孕吐的戏……等等!
一道惨白的、如同闪电般的记忆碎片猛地劈开混沌!
是了!
沈见微的左手腕内侧,靠近脉搏的地方,有一道非常非常浅淡的、几乎看不出来的旧疤痕,形状很奇特,像是一个……被刻意磨平变形的字母
还是符号
他曾经偶然瞥见过一次,问起时,她只是轻描淡写地说小时候不小心烫的。
当时并未在意。
现在回想起来……那疤痕的质地,不像是烫伤!
更像是……某种烙印被强行去除后留下的痕迹!
一股寒意,比得知新康丑闻时更甚,瞬间冻结了顾沉舟的血液!
他猛地抬起头,眼中布满了惊涛骇浪般的恐惧和难以置信!
疤……她手腕上……有一个旧疤……他艰难地吐出几个字,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周正的眼神瞬间锐利如刀锋:什么样的疤具体位置形状
顾沉舟努力回忆,比划着:左手腕内侧……很淡……大概……这么长……形状……有点像……像一个被拉长压扁的……‘Ψ’(希腊字母Psi)或者……一个变形的锚
Psi锚周正低声重复,眉头紧锁,似乎在记忆中快速搜寻着什么。
突然,他像是想到了什么极其可怕的事情,瞳孔猛地收缩!
他迅速拿起自己的加密通讯器,走到角落,压低声音急促地说着什么。
顾沉舟听不清具体内容,但他清晰地看到,周正那张万年冰封的脸上,此刻充满了前所未有的凝重和……一丝忌惮!
片刻后,周正结束通话,走了回来。
他的脸色比刚才更加阴沉,看向顾沉舟的眼神复杂到了极点,那里面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同情
顾先生,周正的声音低沉而严肃,带着一种宣告般的沉重,如果那个疤痕的形态确如你描述……那么,你夫人沈见微女士的身份,恐怕远比你想象的更加复杂和……危险。她很可能与一个代号为‘Ψ(Psi)’的国际地下组织有关。这个组织以精密策划、深度渗透商业财团、制造金融风暴并从中攫取巨额利益而臭名昭著,行事极为隐秘狠辣,各国情报机构追查多年,始终未能触及核心。
Ψ组织……顾沉舟喃喃地重复着这个冰冷诡异的代号,一股灭顶的寒意瞬间将他从头到脚浇透!
他浑身冰冷,如坠冰窟!
原来……这才是真相
他娶回家的,根本不是什么温顺的金丝雀,而是一颗精心布置的、来自深渊的致命棋子
她手腕上那个不起眼的旧疤,竟然是通往一个庞大黑暗帝国的印记
那场离婚、那场绑架、那个假的孩子、甚至引爆新康丑闻……都只是这个名为基石的庞大计划中,早已写好的冰冷剧本
而他顾沉舟,连同整个顾氏药业,都只是这场黑暗盛宴中,待宰的羔羊
巨大的荒谬感和深入骨髓的恐惧,如同冰冷的藤蔓,瞬间缠紧了他的心脏,让他几乎窒息!
他猛地看向周正,眼中充满了全然的绝望和最后一丝挣扎的希冀:
那她……她现在在ICU……她会不会有危险!那个组织……他们会不会……灭口这两个字卡在喉咙里,带着血腥味。
周正的目光移向窗外飞速掠过的城市光影,声音低沉而凝重:这正是我们最担心的。‘钥匙’若失去价值,或者可能反噬,‘盾牌’也可能变成需要被击碎的障碍。顾先生,
他转回头,目光锐利地钉在顾沉舟脸上,你现在唯一的出路,就是全力配合我们,挖出‘基石’计划的全部,揪出‘Ψ’组织在境内的触角。这不仅是为了你的清白,为了顾氏,也为了……他顿了顿,也为了沈见微女士可能的……一线生机。她现在的处境,比你想象的更危险。
一线生机
顾沉舟的心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
那个对他露出冰冷微笑、将他推入深渊的女人……他竟然在恐惧和恨意之下,还残留着对她安危的惊悸
他颓然地闭上眼,巨大的疲惫和更深的寒意席卷而来。
医院里那个冰冷的微笑,与手腕上那个可能代表Ψ的疤痕,在他混乱的意识中反复交错、重叠。
沈见微……你究竟是谁
你嫁给我三年,隐忍伪装,步步为营,最终不惜以身犯险演这场苦肉计,引爆顾氏……就是为了执行那个所谓的基石计划
为了那个黑暗中的Ψ组织
而你自己……在这场庞大的阴谋里,又扮演着怎样可悲的角色
一枚随时可以被舍弃的棋子吗
那抹在ICU门后、在生死边缘对他露出的冰冷嘲讽的微笑,此刻回想起来,竟带上了一种无法言喻的……悲怆
顾沉舟猛地睁开眼,眼中血丝密布,却不再是疯狂的崩溃,而是一种被逼到悬崖绝境后、玉石俱焚般的冰冷和决绝。
好。他嘶哑地开口,声音如同生锈的刀锋刮过骨头,我配合。你们想知道什么
他抬起头,直视周正锐利的目光,那里面燃烧着一种近乎实质的火焰——那是被彻底玩弄、被逼入绝境后,从灰烬中挣扎而出的、带着血腥气的最后疯狂。
关于沈见微的一切。关于那个组织的一切。还有,他顿了顿,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带着刻骨的寒意,那个所谓的‘基石’计划……到底要把顾氏,带到什么样的地狱!
商务车在寂静的街道上疾驰,驶向未知的目的地。
车窗外,城市的霓虹依旧闪烁,却再也照不进顾沉舟那双被黑暗和冰冷的火焰同时占据的眼眸深处。
深渊已至,退无可退。
而那个躺在医院里、可能同样身处漩涡中心的女人,成了这场生死棋局中,最扑朔迷离、也最致命的那颗棋子。
冰冷的审讯室灯光,惨白刺眼,像手术台上的无影灯,将顾沉舟脸上的每一丝疲惫、惊惶和强撑的冷静都照得无所遁形。
空气里消毒水和旧纸张的霉味混合着,令人窒息。
周正的声音,如同冰冷的金属探针,一次次刺入他摇摇欲坠的认知堡垒。
……所以,沈见微女士在婚前进行的背景调查,是顾氏集团安全部门的标准流程周正翻看着一沓厚厚的资料,指尖点在某一行,报告显示,她出身南省偏远山区,父母早亡,由福利机构抚养长大,成年后考入A大医学院,成绩优异,后进入本市仁心医院工作。履历清晰干净,毫无疑点。顾先生,这份报告,你亲自过目并认可了
顾沉舟喉结滚动,艰涩地吐出字:是。当时……没有发现问题。
那份报告此刻回想起来,干净得像一张精心漂白的纸。
山区的福利院
他甚至从未想过要去实地核查!
一个能伪造孕检单、能精准引爆新康丑闻、可能与神秘组织Ψ有关的女人,怎么可能拥有如此清白的过往
顾氏的安全部门,要么是废物,要么……也早被渗透成了筛子!
寒意顺着脊椎爬升。
关于她手腕内侧的疤痕,你确定形状类似一个被压扁的‘Ψ’或变形的锚周正追问,眼神锐利如鹰隼。
确定!顾沉舟斩钉截铁,那个画面在他混乱的脑海里异常清晰,位置、形状,我记得很清楚!她说是烫伤,但绝不是!
周正沉默了几秒,拿起加密通讯器,再次走到角落低语。
顾沉舟的心悬到了嗓子眼,他能感觉到周正身上散发出的凝重气息越来越浓。
当周正再次转过身时,他手中多了一个平板电脑,屏幕上显示着一张放大的黑白照片。
照片很模糊,像是从某个年代久远的监控录像中截取的。
画面中央是一个昏暗的房间,一个穿着白大褂、戴着口罩的医生正俯身在一个躺在手术台上的小女孩身边。
小女孩看起来只有十一二岁,瘦骨嶙峋,紧闭着眼,似乎处于深度昏迷状态。
她的左手无力地垂在手术台边缘,手腕内侧——赫然烙着一个清晰、狰狞的、尚未愈合的印记!
那印记的形状,像一把扭曲的匕首,又像一个抽象化的、带着尖锐尾钩的Ψ!
尽管照片模糊,但那疤痕的形状、位置……与顾沉舟记忆中沈见微手腕上那浅淡的旧疤,几乎完全吻合!
这是七年前,‘Ψ’组织在南美某秘密据点被国际刑警突袭时,意外截获的一段残存影像资料。画面中接受手术的女孩,代号‘钥匙’,是‘Ψ’组织进行的一项名为‘基石’的人体改造与精神控制实验的核心样本之一。周正的声音低沉,带着一种揭开尘封血案的沉重,实验目的,是在特定个体大脑皮层植入生物芯片,通过极端创伤刺激和精神诱导,将其塑造成拥有超强计算分析能力、情感剥离、绝对服从指令的‘人形工具’,用于执行最高难度的商业渗透、情报窃取、金融操控乃至……暗杀。
顾沉舟的呼吸瞬间停滞!
他死死盯着屏幕上那个昏迷的女孩,瘦小的手腕上那个狰狞的烙印,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他的视网膜上!
沈见微……那个在他身边安静了三年的女人……那个手腕上带着浅淡旧疤的女人……她……她曾经是那个代号钥匙、被当做实验品、承受非人折磨的小女孩!
巨大的冲击让他眼前阵阵发黑,胃里翻江倒海!
愤怒、惊骇、难以置信,还有……一种迟来的、尖锐刺骨的悲悯,如同无数根冰冷的针,狠狠扎进他的心脏!
他之前所有的猜疑、怨恨,在这样血淋淋的真相面前,显得如此卑劣和浅薄!
实验……成功了吗他听到自己的声音在发抖,干涩得如同砂纸摩擦。
资料显示,代号‘钥匙’的实验体是唯一存活下来并显示出高度适配性的个体。但那次突袭摧毁了据点核心数据,关于‘钥匙’的最终去向,以及她是否被成功‘激活’,一直是个谜。周正放下平板,目光复杂地看着顾沉舟惨白的脸,直到今天,你提供了关于沈见微女士手腕疤痕的关键线索。时间、地点、疤痕形态……高度吻合。
基石计划……顾沉舟喃喃自语,之前那段冰冷的指令文字再次浮现在脑海——基石计划进入倒计时、沈的价值在于她是‘钥匙’……他猛地抬头,眼中血丝密布,带着一种近乎绝望的明悟:所以……‘基石’计划,指的根本不是摧毁顾氏!而是……而是利用沈见微这把‘钥匙’,彻底‘激活’她!引爆‘新康’丑闻,制造混乱,绑架……这一切都是为了给她制造‘极端创伤刺激’!为了让她……重新变回那个绝对服从的‘工具’!
周正沉重地点头:这是目前最合理的推断。‘Ψ’组织蛰伏多年,突然启动‘基石’,目标直指顾氏和你本人,恐怕不仅仅是为了经济利益。顾氏在生物医药领域的核心地位,尤其是‘新康’背后涉及的新型靶向技术,可能才是他们真正的目标。而沈见微,作为他们埋藏最深、最成功的‘钥匙’,是开启这一切的关键枢纽。制造混乱,是为了转移视线,更是为了……在她精神最脆弱、濒临死亡的边缘,用巨大的痛苦和你的‘背叛’作为‘触发器’,彻底唤醒她脑中沉睡的指令!
唤醒……指令顾沉舟浑身冰冷,如坠冰窟!
他想起了沈见微在绑架现场那疯狂的大笑,那冰冷的眼神……那根本不是一个正常人在剧痛和绝望下的反应!
那是……被触发的非人状态
那她现在……顾沉舟的声音充满了恐惧,她在ICU……她……
非常危险!周正打断他,语气斩钉截铁,组织不惜动用‘创伤预案’,甚至可能默许执行组下重手制造濒死体验,就是要抓住这个‘激活’的窗口期!一旦她被成功‘唤醒’,彻底变回那个冰冷无情的‘钥匙’,那么不仅我们失去一个关键证人,她本人也会彻底沦为组织的傀儡,丧失所有自我意识!更可怕的是,她脑中可能存储着关于组织核心、关于‘基石’计划的终极秘密!组织绝不会允许她活着落在我们手里!灭口指令……随时可能下达!
灭口!
这两个字像冰锥刺入顾沉舟的心脏!
他猛地站起来,椅子腿在冰冷的地面上划出刺耳的声响!
额头的伤口因激动而崩裂,鲜血再次渗出,他却浑然不觉!
去医院!立刻去医院!他嘶吼着,声音因极度的恐惧而扭曲变形,她不能死!她不能变成那样!钥匙……她是钥匙!她知道真相!她知道是谁害了我妈!最后一句,几乎是失控地咆哮出来,带着积压了十五年的血泪!
周正眼神一凛:顾先生,冷静!你母亲顾澜女士的死……
就是‘新康’的原型药害死的!顾沉舟双目赤红,如同濒死的野兽,猛地从西装内袋里掏出一个被摩挲得边缘发亮、染着陈旧暗褐色污渍(像干涸的血迹)的旧牛皮纸信封,狠狠拍在冰冷的金属桌面上!
信封口被粗暴地撕开,里面掉出几张泛黄、边缘卷曲的纸张。
最上面一张,是一份字迹潦草、充满绝望与控诉的遗书!
【沉舟吾儿:
当你看到这封信,妈妈已经不在了。不要难过,妈妈是被病痛和谎言折磨够了。妈妈对不起你,没能看到你成家立业……但有些事,妈妈必须告诉你真相,不能让你也被蒙蔽,甚至……步妈妈的后尘!
我吃的根本不是普通的安慰剂!是沈崇山那个畜生!他骗我!他给我注射的是他实验室里还在研发阶段的、代号X-7的心脏靶向药!他说能根治我的病!我信了他……结果……结果我的心脏越来越差,肝肾功能也……我偷偷去查了资料,X-7的动物实验报告显示有严重的肝肾毒性!他是在拿我当小白鼠!为了他的新药上市!为了钱!他害死了我!
沉舟,记住!沈崇山!仁心医院的沈崇山!他是刽子手!他手上沾着妈妈的血!不要相信姓沈的任何人!永远不要!替我……报仇……】
落款:爱你的妈妈顾澜。
日期:十五年前,顾澜女士自杀前三天。
下面几张纸,是几份残缺的、带有仁心医院标志和沈崇山签名的实验记录复印件,上面赫然标注着X-7原型药、受试者顾澜、肝肾毒性监测异常等触目惊心的字眼!
还有一份被撕掉了一半的、模糊不清的银行流水单,显示在顾澜自杀前一周,有一笔巨额资金从某个海外空壳公司汇入了沈崇山儿子的海外账户!
铁证如山!
顾沉舟的身体剧烈地颤抖着,指着那封染血的遗书和那些泛黄的证据,声音泣血,字字含泪:十五年!我找了十五年!我隐忍了十五年!我装作相信她是抑郁症自杀!我甚至……我甚至为了查清真相,故意接近沈家!娶了沈崇山的女儿沈见微!我以为能从她身上找到突破口!我以为她也是被蒙在鼓里!我以为……
他猛地顿住,巨大的悲愤和荒谬感让他几乎无法呼吸!
他以为沈见微是仇人之女,是棋子,是复仇对象……却从未想过,她可能和他一样,是那个疯狂科学家沈崇山手下的另一个受害者!
一个被亲生父亲当做试验品卖给魔鬼组织、承受了非人改造的可怜虫!
他娶她,是为了复仇。
而她嫁给他,背后却是Ψ组织更庞大、更黑暗的基石计划!
他们这对夫妻,从一开始,就是一场彻头彻尾的、被命运和阴谋玩弄的悲剧!
而他的母亲,他追寻了十五年的血仇,其源头,竟然与沈见微承受的苦难,诡异地纠缠在了一起!
沈崇山……周正拿起那份遗书和残缺的证据,眼神凝重得如同寒铁,仁心医院的前院长,国内心脑血管领域的权威……七年前因实验室事故爆炸‘意外身亡’……原来如此!好一个金蝉脱壳!‘Ψ’组织……人体实验……‘基石’计划……原来早在十五年前,甚至更早,他们就已经把手伸进来了!顾澜女士的死,沈见微的遭遇,顾氏‘新康’的丑闻……这一切的背后,都指向同一个黑暗的源头!
他猛地抬头,看向顾沉舟,眼中燃烧着熊熊的火焰,那是对真相的渴望,更是对罪恶的宣战:顾沉舟!沈见微现在是我们揭开‘Ψ’组织面纱、为你母亲讨回公道、粉碎‘基石’计划最关键、也可能是唯一的钥匙!她绝不能死!也绝不能落入组织手中被‘激活’!我们必须立刻行动!
就在这时,周正的加密通讯器发出尖锐刺耳的蜂鸣!
不同于之前的提示音,这是最高级别的紧急警报!
周正脸色骤变,迅速接听。
什么!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怒,重症监护室遭遇不明身份人员潜入!目标沈见微!安保系统被瘫痪人怎么样!
顾沉舟的心脏瞬间停止了跳动!
灭口!
组织动手了!
立刻封锁医院所有出口!启动最高警戒!通知特警队!不惜一切代价,保护目标安全!周正对着通讯器厉声嘶吼,随即猛地看向顾沉舟,眼神如同出鞘的利剑,走!去医院!快!
冰冷的审讯室大门被猛地撞开!
顾沉舟像一头被彻底激怒、伤痕累累的困兽,爆发出最后的力量,不顾一切地冲了出去!
额头的鲜血染红了他的视线,母亲的遗书在他紧攥的拳中咯吱作响,沈见微手腕上那个狰狞的Ψ形烙印和她躺在病床上苍白的脸,在他混乱的脑海中疯狂交错!
真相!
复仇!
还有那个被命运碾碎、可能即将彻底坠入黑暗深渊的女人!
他要去抓住她!
抓住那把通往地狱、也通往救赎的……最后的钥匙!
引擎发出濒临极限的嘶吼,黑色商务车如同离弦之箭,撕裂凌晨空旷的街道,将冰冷的霓虹光影狠狠甩在身后。
顾沉舟死死攥着母亲那封染血的遗书,粗糙的牛皮纸边缘几乎要嵌进他掌心的皮肉里。
遗书下方,那张泛黄的、带着仁心医院标志和沈崇山签名的X-7受试者顾澜肝肾毒性异常记录复印件,像烧红的烙铁,烫着他的指尖,也烫着他的心脏。
沈崇山!
那个道貌岸然的畜生!
用他母亲的生命做实验!
而他的女儿沈见微……那个手腕带着Ψ形烙印的女人……是仇人之女
还是另一个更可悲的实验品
再快!周正对着驾驶位低吼,声音绷紧如钢丝。
他手中的加密通讯器屏幕不断刷新着医院传来的混乱信息:
【ICU外围安保清除!目标病房生命体征消失!】
【目标消失!重复!目标沈见微消失!】
【发现入侵者踪迹!向地下三层废弃病理科方向移动!携带不明设备!】
每一条信息都像重锤砸在顾沉舟的太阳穴上!
消失!
生命体征消失!
是组织灭口成功
还是……她被强行激活、带走了
钥匙!她是钥匙!她不能死!她知道真相!顾沉舟嘶哑地低吼,赤红的双眼死死盯着前方越来越近的仁心医院轮廓,额头的伤口在剧烈的颠簸中再次崩裂,鲜血顺着眉骨滑下,带来一片黏腻的温热,却驱不散他骨髓深处透出的寒意。
车子一个近乎失控的甩尾,轮胎摩擦地面发出刺耳的尖叫,猛地停在仁心医院急诊楼前。
刺耳的警笛声和闪烁的红蓝光早已将这里变成战场。
大批警察和便衣特勤人员封锁了各个出入口,气氛凝重得如同铁板。
周正率先推门下车,亮出证件,厉声道:情况
一个现场指挥官模样的特警快步上前,语速极快:周组!对方是专业团队!装备精良,行动迅捷!瘫痪了ICU区域的独立电源和监控,使用强效神经麻醉气体放倒了所有医护人员和安保!目标……目标沈见微被带走了!生命体征在消失前被干扰,无法确认具体状态!最后追踪信号消失在通往地下三层的B区消防通道!
地下三层周正脸色铁青,废弃病理科那里是迷宫!立刻封锁所有地下出口!派排爆组和突击队下去!地毯式搜索!目标极度危险且价值重大,务必活口!重复,务必活口!
是!
顾沉舟踉跄着下车,浓重的消毒水和一丝若有若无的、类似乙醚的甜腥气味混合着涌入鼻腔。
他无视周围警戒线的阻拦和警察的呵斥,像一头嗅到血腥味的困兽,凭着对医院内部结构的模糊记忆,朝着B区消防通道的方向猛冲过去!
拦住他!有警察试图阻拦。
让他去!周正厉声喝止,眼神锐利如刀,他是目标丈夫!熟悉环境!跟着他!保护他安全!两名特勤队员立刻跟上。
冰冷、潮湿、弥漫着浓重灰尘和福尔马林气味的空气扑面而来。
消防通道的应急灯发出惨绿的光芒,映照着布满蛛网和剥落墙皮的墙壁。
顾沉舟跌跌撞撞地向下冲,脚步声在空旷的楼梯间里发出空洞的回响。
母亲的遗书在他口袋里灼烧,沈见微手腕上那个狰狞的Ψ形烙印和她躺在病床上苍白冰冷的脸在他眼前疯狂交替闪现。
仇人之女
实验品
钥匙
还是……十五年前那场大火里,唯一向他伸出手的女孩
混乱的念头几乎要撕裂他的大脑!
他只有一个念头:找到她!在一切无法挽回之前!
这边!一名特勤队员指着地上几滴在绿光下呈现暗黑色的新鲜血迹,还有一道明显是重物被拖拽留下的痕迹,延伸向黑暗深处。
顾沉舟的心猛地揪紧!
是她的血!
他们沿着拖痕,冲入地下三层废弃病理科的核心区域。
这里如同巨大的、被遗忘的墓穴。
高大的、蒙尘的标本架如同沉默的墓碑林,空气中弥漫着陈年防腐剂和某种难以形容的、类似金属锈蚀的怪味。
一排排早已断电停用的巨大冷藏柜如同钢铁棺椁,静默地矗立在阴影里。
拖痕消失在其中一个巨大冷藏柜敞开的厚重金属门前。
门内一片漆黑,散发着刺骨的寒气。
顾沉舟的心脏狂跳,几乎要冲破胸膛!
他猛地冲到门口,借着特勤队员战术手电射入的惨白光柱——
光柱下,沈见微如同被献祭的羔羊,毫无生气地躺在一张冰冷的、锈迹斑斑的金属推床上。
她身上只穿着单薄的病号服,腹部包扎的纱布被粗暴地撕开,露出狰狞的缝合伤口,此刻正缓慢地向外渗着暗红的血。
她的手腕和脚踝被特制的金属镣铐死死锁在推床边缘。
一个穿着黑色作战服、戴着全封闭式黑色头盔和诡异白色笑脸面具的身影,正背对着门口,站在推床边。
面具人手中拿着一个闪烁着幽幽蓝光的、类似注射枪的精密装置,枪尖的针头正对准沈见微左侧太阳穴!
枪体连接着粗大的线缆,延伸到一个正在低鸣运转的、布满指示灯的小型仪器上。
仪器屏幕上,复杂的脑波图谱疯狂跳动,一个血红色的进度条正从95%……缓慢而坚定地移向100%!
住手!!!顾沉舟目眦欲裂,发出野兽般的咆哮,不顾一切地就要往里冲!
别动!面具人没有回头,一个冰冷、经过电子变声处理、毫无人类情感的声音从头盔里传出来,如同毒蛇吐信,再靠近一步,我就完成最后的‘激活’指令。‘钥匙’将彻底格式化,成为最完美的武器。或者……
面具人手中的注射枪微微偏移,指向沈见微脆弱的颈动脉,我现在就让她解脱。你们什么也得不到。
两名特勤队员瞬间举枪瞄准,却投鼠忌器,不敢轻举妄动。
周正赶到门口,脸色铁青,压低声音对通讯器急促下令:狙击手就位没有!目标挟持人质!极度危险!寻找机会!
顾沉舟被特勤队员死死拦住,身体因极度的愤怒和恐惧而剧烈颤抖。
他看着推床上毫无生气的沈见微,看着她腹部渗血的伤口,看着她被镣铐锁住的纤细手腕……那个浅淡的旧疤在战术手电的强光下,似乎变得更加清晰刺眼。
放了她!顾沉舟嘶吼,声音带着泣血的绝望,你要什么!顾氏钱技术我都给你!放了她!
面具人发出一声冰冷的电子嗤笑,那笑声在空旷冰冷的停尸间里回荡,令人毛骨悚然:顾沉舟,你太高估自己了。顾氏不过是计划中的一块垫脚石。‘基石’即将完成,‘钥匙’终将回归她的使命。至于你……
面具人的电子音带着毫不掩饰的轻蔑,一个连自己母亲怎么死的都查不清的废物,一个被仇人之女玩弄于股掌的蠢货,有什么资格谈条件
面具人的话,像淬毒的匕首,狠狠扎进顾沉舟最深的伤口!
母亲的死!
沈见微的身份!
巨大的耻辱和愤怒瞬间冲垮了理智!
他猛地从贴身口袋里掏出母亲那封染血的遗书和那张泛黄的实验记录复印件,狠狠摔向面具人的方向!
泛黄的纸张在空中散开,飘落在冰冷的地面。
沈崇山!你这个畜生!顾沉舟双目赤红,如同疯魔,指着地上的证据嘶声咆哮,是你!是你害死了我妈!用她做实验!你这个披着人皮的恶魔!现在连你自己的亲生女儿都不放过!把她当成实验品!工具!沈见微!你看看!看看这个畜生对你做了什么!他就是个魔鬼!!
他咆哮着,试图用这血淋淋的真相刺激沈见微,哪怕唤醒她一丝意识也好!
面具人的身体,在顾沉舟喊出沈崇山三个字时,极其轻微地震颤了一下。
那冰冷的电子音也出现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波动:……聒噪。
然而,就在顾沉舟咆哮的同时,他的目光死死地、近乎贪婪地锁在沈见微被镣铐锁住的左手腕上——那个浅淡的Ψ形疤痕旁边,在战术手电惨白的光线下,他看到了!
在她苍白得近乎透明的皮肤下,手腕内侧靠近小指骨的位置,有一小块极其微小的、形状不规则的、深褐色的陈旧印记!
像是……一块被火烧过后留下的、极其微小的皮肤皱缩!
这个位置!
这个形状!
顾沉舟的大脑如同被一道惨白的闪电劈开!
尘封了十五年的记忆碎片,被这微小的印记瞬间点燃、拼凑!
火光!
冲天的大火!
浓烟呛得他无法呼吸!
炙热的气浪灼烧着皮肤!
他躲在父母卧室巨大的红木衣柜里,透过缝隙,看到母亲顾澜倒在床边,胸口插着一把匕首,身下是蔓延的血泊!
一个穿着深色外套、戴着鸭舌帽的模糊身影正疯狂地在房间里翻找着什么!
然后,衣柜门被猛地拉开!
浓烟和火光瞬间涌入!
那个模糊的身影举起了一把寒光闪闪的刀!
就在刀锋落下的瞬间!
一个小小的、穿着碎花睡裙的身影猛地从旁边扑了过来!
用尽全身力气撞开了那个凶手!
是隔壁沈家那个总是不爱说话、像影子一样的小女孩!
凶手被撞得一个趔趄,刀锋擦着小女孩的手臂划过,带起一溜血花!
凶手似乎被惊动,低骂一声,放弃了顾沉舟,转身冲向火海更深处!
小女孩的手臂被刀划伤,鲜血直流,她却好像感觉不到疼,只是死死地、用那双在火光映照下异常明亮的眼睛看着他,然后用力把他从衣柜里拖出来,推向通往阳台的、尚未被大火完全吞噬的通道!
混乱中,他唯一抓住的,就是从小女孩被刀锋划破的碎花睡裙袖子上,撕下的一小块带着深褐色血迹(像是陈旧血迹)的碎布条!
而小女孩手臂上,被刀划伤的位置……正是手腕内侧靠近小指骨的地方!
那块深褐色的旧疤,是更早之前就有的烫伤痕迹!
刀锋划开了旧疤旁边的皮肤!
是她!
十五年前那个大火之夜,扑出来救了他、手臂留下新伤和旧疤的女孩,不是别人!
正是沈见微!
而那个凶手……那个杀害他母亲的凶手……顾沉舟的目光猛地射向那个戴着白色笑脸面具的身影!
那模糊记忆里的身影轮廓……与眼前这个面具人……诡异地重合!
是你!顾沉舟的声音因极度的震惊和滔天的恨意而扭曲变形,他指着面具人,每一个字都像是从血泊里捞出来,带着彻骨的寒意和毁灭性的力量:
十五年前!景山别墅!那把火!是你放的!是你杀了我妈!是你!
而救我的……他的目光转向推床上毫无知觉的沈见微,声音陡然变得嘶哑而悲怆,带着一种迟到了十五年、足以摧毁一切认知的巨大冲击和……痛悔,是她!沈见微!不是别人!是她救了我!
面具人的身体,在顾沉舟这石破天惊的指控下,猛地僵住!
那冰冷的电子变声器似乎都停滞了一瞬。
他握着的注射枪,微微颤抖了一下。
就在这千钧一发的、意识出现缝隙的瞬间!
推床上,一直如同人偶般毫无声息的沈见微,覆盖在浓密睫毛下的眼睑,极其剧烈地颤动起来!
仿佛有两股强大的力量在她意识深处疯狂撕扯!
她苍白的嘴唇无声地开合,像是在承受着无法言喻的巨大痛苦!
与此同时,连接在她头上的那个仪器屏幕,原本即将到达100%的血红色进度条,猛地剧烈波动起来!
像遭遇了强烈的干扰!
95%……90%……85%……疯狂跳动!
仪器发出尖锐刺耳的警报声!
不——!面具人发出一声惊怒交加的电子嘶吼!
他猛地转身,不再理会顾沉舟,手中的注射枪毫不犹豫地、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疯狂,狠狠刺向沈见微的太阳穴!
他要强行完成激活!
砰——!!!
一声震耳欲聋的枪响,毫无预兆地撕裂了地下空间的死寂!
不是来自门口的特勤队员!
子弹是从废弃冷藏柜顶部阴影里射出的!精准、冷酷、致命!
高速旋转的弹头,带着巨大的动能,瞬间击穿了面具人那只握着注射枪的手腕!
呃啊——!一声凄厉的、变调的电子惨叫响起!
注射枪脱手飞出,撞击在冰冷的金属推床边缘,摔得粉碎!
蓝色的药液和细小的零件四溅!
面具人捂着自己鲜血狂喷的手腕,踉跄着后退,惊骇地抬头看向子弹射来的方向!
冷藏柜顶部的阴影里,一个穿着同样黑色作战服、但脸上没有任何面具的身影缓缓站了起来。
他手中握着一把装有消音器的手枪,枪口还冒着缕缕青烟。
光线昏暗,看不清他的脸,只能看到一双在阴影里闪烁着冰冷光芒的眼睛,如同暗夜中的毒蛇。
任务失败。‘钥匙’已失控。清除所有痕迹,包括……‘基石’。这个新出现的黑衣人声音沙哑低沉,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
他的枪口,缓缓移动,冰冷地指向了捂着手腕、惊骇后退的面具人,以及……推床上正在痛苦挣扎的沈见微!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面具人并非唯一的执行者!
组织内部出现了更冷酷的清除者!
死亡的阴影,瞬间笼罩了冰冷的停尸间!
砰——!!!
枪声的余韵在冰冷死寂的停尸间里疯狂震荡,撕碎了面具人手腕的皮肉,也撕碎了那柄即将刺入沈见微太阳穴的、闪烁着死亡蓝光的注射枪!
破碎的枪械零件和诡异的蓝色药液四散飞溅,落在冰冷的金属推床和布满灰尘的地面上。
呃啊——!面具人发出的不再是冰冷的电子音,而是扭曲变调的、混合着痛苦和极度惊骇的嘶吼!他踉跄着后退,鲜血如同失控的水龙头,从破碎的手腕处喷涌而出,瞬间染红了黑色的作战服袖管。
他猛地抬头,充血的眼睛(透过破碎的面具眼孔能看到)死死盯向冷藏柜顶部的阴影——那个刚刚射出致命一枪、此刻如同鬼魅般站立的黑衣清除者!
你……面具人的声音因为剧痛和难以置信而剧烈颤抖,电子变声器似乎都失效了,不可能……你怎么会……
任务失败。冷藏柜顶端的清除者声音沙哑低沉,如同砂纸摩擦过骨头,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不容置疑的冰冷,‘钥匙’核心协议崩溃,激活进程逆转。‘基石’存在暴露风险。组织命令:清除所有痕迹。他手中的枪口,如同死神的瞳孔,缓缓移动,精准地锁定了捂着手腕、退到墙角的负伤面具人,然后,毫不停顿地,移向了推床上正在剧烈挣扎、仿佛灵魂正在被撕裂的沈见微!包括……失控的‘钥匙’,和……无用的‘基石’。
最后的宣判!
死亡的阴影,如同实质的冰水,瞬间浇灌了停尸间的每一个角落!
顾沉舟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得浑身僵冷!
清除者!
组织内部更冷酷的刽子手!
他们的目标不仅是带走沈见微,更是要彻底抹杀一切!
包括刚刚揭露了部分真相的他!
他看到清除者的枪口移向沈见微,看到她苍白脸上因剧烈精神冲突而扭曲的痛苦表情,看到她腹部缝合的伤口在挣扎中再次撕裂,渗出的鲜血染红了身下的金属板……
十五年前的火光,母亲染血的遗书,沈见微手腕上狰狞的Ψ烙印,还有她扑向凶手、手臂带血将他拖出火海的瘦小身影……所有画面如同决堤的洪水,瞬间冲垮了他所有的迟疑和仇恨!
不——!!!
一声撕心裂肺、蕴藏着十五年血泪与此刻灭顶恐惧的咆哮,从顾沉舟喉咙深处爆发出来!
那不是理智的思考,而是源自灵魂最深处、最原始本能的驱动!
在清除者扣下扳机的刹那!
在特勤队员怒吼着举枪瞄准的瞬间!
顾沉舟爆发出远超极限的力量,猛地挣脱了特勤队员的阻拦!
他像一头被彻底激怒、守护幼崽的雄狮,不顾一切地朝着推床的方向扑了过去!
他的目标不是清除者,而是推床上那个濒临绝境的女人!
时间,仿佛被拉长、凝固。
清除者冰冷的枪口,喷出致命的火焰!
顾沉舟高大的身躯,带着一种决绝的、义无反顾的姿态,猛地扑在了沈见微的身上!
用自己的后背,死死地护住了她!
噗!
一声沉闷的、如同重物击打沙袋的声音响起!
高速旋转的弹头,带着巨大的动能,狠狠钻进了顾沉舟的后背肩胛骨下方!
鲜血如同妖艳的花朵,瞬间在他深色的西装外套上怒放开来!
呃!顾沉舟的身体猛地一震!巨大的冲击力让他眼前一黑,一口鲜血不受控制地喷了出来,溅落在沈见微苍白冰冷的脸颊和脖颈上!
温热的、带着铁锈味的液体。
剧痛!
撕裂般的剧痛瞬间席卷了全身!
但他死死咬住牙关,双臂如同铁箍,更加用力地抱紧了身下冰冷的躯体,用自己残存的生命和意志,构筑起最后一道血肉屏障!
沉舟——!!!周正目眦欲裂的嘶吼和特勤队员愤怒的枪声同时响起!
砰砰砰——!
密集的子弹如同暴雨般射向冷藏柜顶端的清除者!
清除者显然没料到顾沉舟会如此疯狂地舍身挡枪,动作迟滞了一瞬!
就是这一瞬,致命的子弹撕裂了他的身体!
他闷哼一声,如同断线的木偶,从高高的冷藏柜顶端重重栽落下来,砸在布满灰尘和碎屑的地面上,激起一片尘埃,再无声息。
停尸间里,死一般的寂静。
只剩下浓重的血腥味、硝烟味和仪器尖锐的警报声在疯狂回荡。
顾沉舟的意识在剧痛和失血的眩晕中急速下沉。
他感觉不到自己后背那撕裂般的伤口,只能感觉到怀里那具身体的冰冷和微弱到几乎不存在的颤抖。
他艰难地低下头,目光落在沈见微染血的、苍白得近乎透明的脸上。
她的眼睛……睁开了。
不再是之前手术后的空洞,也不是绑架现场那种疯狂的冰冷。
那双曾经沉静如深潭、又曾锐利如刀锋的眼眸,此刻弥漫着一片巨大的、茫然的、如同初生婴儿般的雾气。
仿佛刚刚从一个漫长而恐怖的噩梦中惊醒,对眼前的一切都感到陌生和……极度的恐惧。
她的目光,毫无焦距地移动着,扫过顾沉舟近在咫尺、沾满鲜血和痛苦的脸,扫过他那双充满了复杂到极致情绪的眼睛——那里有剧痛,有劫后余生的庆幸,有深入骨髓的悔恨,更有一种……失而复得般的、近乎绝望的悲恸。
她的嘴唇极其轻微地翕动了一下,似乎想说什么,却只发出一点微弱的气音。
就在这时!
嗬……嗬……
墙角传来一阵如同破风箱般的、艰难而诡异的喘息声!
是那个被顾沉舟指认为十五年前凶手的面具人!
他竟然还没死!
他靠着冰冷的墙壁,破碎的面具歪斜着,露出小半张血肉模糊、但依稀能辨认出轮廓的脸!
那脸上布满了烧伤后扭曲的疤痕,一只眼睛被血糊住,另一只眼睛却死死地盯着扑在沈见微身上的顾沉舟,眼神里充满了怨毒、不甘和一种……扭曲到极致的疯狂!
顾……沉……舟……面具人用尽最后力气,发出嘶哑难辨的声音,每一个字都像在咳血,你……以为……你赢了嗬……嗬……看看……看看她……看看……你拼命……护着的……是什么……
他的目光,如同淬毒的钩子,死死地钉在沈见微茫然睁开的眼睛上。
她……早就……不是……人了……面具人发出短促而恶毒的笑声,牵扯着伤口,涌出更多的血沫,‘钥匙’……被……被‘基石’……污染了……她的……脑子里……装着……装着……
他的话戛然而止!
身体猛地抽搐了一下,那只完好的眼睛骤然瞪大到极致,充满了极致的恐惧!
仿佛看到了比死亡更可怕的东西!
然后,他头一歪,彻底没了声息。
死了。
带着那个未说出口的、关于沈见微脑子里的恐怖秘密,死了。
基石
污染
脑子里装着什么
顾沉舟的心猛地沉入谷底!
巨大的寒意瞬间攫住了他!
他下意识地低头,看向怀里的沈见微。
她的目光,在面具人临死前那怨毒的话语和惊恐的眼神刺激下,似乎微微波动了一下。
那层巨大的茫然雾气中,似乎有什么极其锐利、极其冰冷的东西,如同沉入深海的冰川,极其缓慢地……浮现出了一角。
那眼神……不再茫然。
那是一种……空洞到极致、却又带着洞悉一切的、非人的冰冷。
她的嘴唇,极其缓慢地、极其艰难地,再次翕动了一下。
这一次,不再是无声的气音。
一个极其微弱、却清晰得如同冰凌碎裂的声音,从她苍白的唇间逸出,带着一种初醒的沙哑,和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毫无感情的平静:
爸……爸
爸爸
她看着顾沉舟,那个刚刚用生命为她挡下子弹、背负着她杀母之仇的男人,轻轻地……叫了一声……爸爸
轰——!!!
顾沉舟的大脑一片空白!
巨大的荒谬感和一种深入骨髓的恐惧瞬间将他淹没!
她认错人了
还是……面具人临死前的话,触发了什么
那所谓的污染和基石在她脑子里造成的混乱
让她将仇人……当成了父亲
见微……是我……我是顾沉舟……他艰难地开口,声音嘶哑破碎,带着巨大的恐慌,试图唤醒她,你看看我……是我……
沈见微的目光依旧空洞而冰冷,落在他脸上,没有任何焦距,也没有任何情绪波动。
仿佛只是在辨认一个毫无意义的物体。
她似乎根本没听到他的话,或者……听到了,却无法理解。
病人生命体征急剧下降!失血过多!必须立刻抢救!周正带着医护人员冲了进来,声音急促。
他们迅速将顾沉舟从沈见微身上小心移开。
顾沉舟后背的枪伤触目惊心,鲜血浸透了半边身体,但他死死抓住一个医生的手臂,眼睛赤红,声音带着泣血的哀求:救她……先救她……求你们……
医护人员迅速将沈见微抬上担架,进行紧急止血和输氧。
她的腹部伤口因为剧烈的挣扎和刚才的冲击,缝合彻底崩裂,情况比枪伤更危急。
顾沉舟也被强行按在另一副担架上。
就在沈见微被抬离冰冷金属推床的瞬间,她那只被镣铐锁住、带着浅淡Ψ形疤痕的左手,极其轻微地、无意识地……动了一下。
指尖,似乎极其微弱地……触碰到了推床边沿,面具人那只被子弹打碎、无力垂落、沾满了自己鲜血和蓝色诡异药液的手。
她的指尖,沾染上了一抹暗红和诡异的幽蓝。
那空洞冰冷的目光,在她被抬出停尸间、经过顾沉舟担架旁的瞬间,似乎极其短暂地、毫无感情地……瞥了他一眼。
那一眼,像淬了万年寒冰的刀锋。
冰冷,死寂。
没有任何属于沈见微的痕迹。
只有一片令人绝望的、非人的荒芜。
顾沉舟躺在担架上,后背的剧痛和失血的眩晕如同潮水般涌来,意识在急速模糊。
他最后看到的,是沈见微被迅速推走的担架背影,以及她指尖那抹刺眼的、混合着暗红与幽蓝的颜色。
面具人临死前怨毒的诅咒、沈见微那声毫无感情的爸爸、还有那最后一眼的冰冷荒芜……如同最恶毒的梦魇,狠狠烙印在他濒临熄灭的意识深处。
污染……
基石……
她脑子里的东西……
她……还是她吗
巨大的疑问和深入骨髓的寒意,伴随着无边无际的黑暗,彻底吞噬了他。
冰冷。
无边的冰冷。
顾沉舟的意识在深不见底的寒潭中沉浮。
后背肩胛骨下方的剧痛如同永不熄灭的烙铁,每一次心跳都牵扯着撕裂般的灼烧感,将试图凝聚的思绪一次次打散。
失血的眩晕如同粘稠的墨汁,包裹着他,拖拽着他向更深的黑暗坠落。
耳边似乎有声音,遥远而模糊,像是隔着一层厚重的水。
是仪器的嘀嗒声
是医护人员急促的指令
还是……那声毫无感情、冰冷刺骨的爸爸
爸爸……
沈见微……她在叫谁
面具人临死前怨毒的诅咒如同毒蛇般缠绕上来:她早就不是人了……她的脑子里……装着……
装着什么!
巨大的恐惧瞬间刺穿了麻木!
顾沉舟猛地挣扎起来,如同溺水者拼命向上扑腾!
呃啊——!后背撕裂般的剧痛让他发出一声压抑的痛哼,眼前金星乱冒。
别动!顾先生!伤口会崩裂!一个沉稳的声音伴随着有力的按压传来。
顾沉舟艰难地睁开沉重的眼皮。
视线模糊了好一会儿才聚焦。
刺眼的白光,消毒水浓烈的气味,周围是忙碌的医护人员身影。
他躺在一间设施极其先进的急诊手术室里,身上连接着各种管线,氧气面罩覆盖着口鼻。
后背的剧痛提醒着他那颗子弹的存在。
周……周组长……他嘶哑地开口,声音闷在面罩里。
我在。周正的脸出现在视野上方,神情凝重,眼下带着浓重的疲惫,但眼神依旧锐利如鹰隼。你中了一枪,贯穿伤,伤及肩胛骨和部分肺叶,失血严重,但万幸没伤到要害。手术很成功,暂时脱离危险。沈见微在隔壁抢救室,情况……更复杂。
沈见微!
这个名字像一剂强心针,瞬间让顾沉舟混沌的意识清醒了大半!
他猛地想要坐起,又被剧痛和医护强行按了回去。
她……她怎么样他急切地问,声音带着无法掩饰的颤抖,她叫我……爸爸……她是不是……
脑部扫描显示剧烈活动后异常放电,精神评估极度紊乱。生理上,腹部旧伤撕裂导致严重内出血,多器官功能因失血和之前的极端刺激出现衰竭迹象,生命体征一度濒危,现在……勉强稳住,但仍在危险期。周正的声音低沉而快速,每一个字都像沉重的石头砸在顾沉舟心上。
至于她最后那句话……心理专家初步分析,可能是极端创伤应激下的人格解离,或者……大脑被外力(指那个未完成的‘激活’程序)严重干扰后产生的认知错乱。具体原因,需要等她脱离生命危险,进行更深入的神经评估才能判断。
认知错乱……错乱到将杀母仇人认作父亲
顾沉舟的心像被一只冰冷的手紧紧攥住!
他艰难地转动脖颈,目光投向手术室与隔壁抢救室相连的那面巨大的单向观察玻璃墙。
透过玻璃,能看到隔壁房间同样一片忙碌紧张。
沈见微躺在正中的手术台上,身形被无影灯的光芒笼罩,显得异常单薄脆弱,像一具易碎的瓷器。
各种复杂的生命维持设备和监测仪器环绕着她,屏幕上跳动的线条和数字牵动着所有人的神经。
就在这时,一名戴着口罩、眼神焦灼的医生快步走到玻璃墙边,对着内置的通讯器急促说道:周组长!目标心率再次骤降!血压测不到!腹腔内发现新的活动性出血点!怀疑之前撕裂伤波及深层血管!需要立刻进行二次开腹探查止血!但她的凝血功能极差,手术风险极高!需要家属签字!
家属签字!
顾沉舟的心脏猛地一沉!
他是她法律上的丈夫!
他是唯一能签字的人!
可他现在……他挣扎着抬起那只没有受伤的手,声音嘶哑而坚定:笔……给我笔……我签……
不行!顾先生,你现在的情况不能激动!旁边的医生立刻按住他。
让他签!周正的声音斩钉截铁,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他迅速接过护士递来的知情同意书和笔,递到顾沉舟勉强能动的手指间。
顾沉舟的手指因为剧痛和虚弱而剧烈颤抖,几乎握不住那支轻飘飘的笔。
他死死盯着同意书上沈见微的名字,眼前闪过她躺在冰冷停尸间推床上、腹部渗血、眼神空洞冰冷的模样,闪过十五年前大火中她扑向凶手、手臂带血将他拖出来的瘦小身影……巨大的悲恸和悔恨如同海啸般冲击着他!
他用尽全身残存的力气,在那份象征着生死抉择的文件上,一笔一划,极其艰难地、却又无比沉重地,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每一笔,都仿佛用尽了毕生的力气,带着无法言喻的痛楚。
快!送进去!周正立刻将签好的文件交给玻璃墙那边的医生。
隔壁抢救室的气氛瞬间变得更加紧张。
医生们再次围拢到手术台边。
无影灯的光芒聚焦在沈见微苍白的脸上。
顾沉舟的心悬到了嗓子眼,眼睛死死盯着玻璃墙内的景象,连呼吸都几乎停滞。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死寂中——
滋啦……滋啦……
一阵极其微弱、却异常刺耳的电流杂音,毫无预兆地,从顾沉舟病床旁边一个连接着复杂生命体征监测仪的扬声器里传了出来!
这杂音极其短暂,稍纵即逝,几乎被抢救室里的各种仪器噪音淹没。
但顾沉舟和周正,几乎是同时捕捉到了这丝不寻常的异响!
周正的眉头瞬间拧紧,锐利的目光如同探照灯般扫过那台仪器!
顾沉舟的心猛地一沉!
又是干扰!
像之前在地下停尸间那个激活仪器遭遇的干扰一样!
难道……组织还有后手!
他们还想远程干扰沈见微!
恐惧瞬间攫住了他!
然而,下一秒发生的事情,却让顾沉舟和周正都陷入了巨大的惊愕!
玻璃墙内,手术台上。
一直如同人偶般毫无知觉、任由医生摆布的沈见微,覆盖在浓密睫毛下的眼睑,在那一丝微弱电流杂音响起的瞬间,极其剧烈地、如同蝶翼般疯狂颤动起来!
紧接着,她那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的嘴唇,极其艰难地、极其缓慢地……翕动着。
没有声音发出。
但顾沉舟和周正,都清晰地看到了她的口型!
那口型,极其艰难地、反复地,重复着一个无声的词语。
不是爸爸。
而是——
妈妈……
妈妈!
顾沉舟如遭雷击!
大脑一片空白!
她不是在叫他!
她是在叫……妈妈!
她自己的妈妈
还是……
一个冰冷到极致的念头,如同毒蛇般瞬间钻入顾沉舟的脑海!
十五年前!
景山别墅大火!
他母亲顾澜遇害!
而沈见微……当时也在现场!
她看到了什么!
她扑向凶手救了他……那她自己的母亲呢!
沈崇山的妻子呢!
那个女人……似乎也是在同一年意外去世!
时间……如此接近!
就在顾沉舟被这惊悚的联想震得心神剧颤之时——
嘀嘀嘀——嘀嘀嘀——!!!
沈见微床边一台监测脑部活动的精密仪器,突然发出尖锐到刺耳的、前所未有的疯狂警报!
屏幕上原本混乱的脑电波图谱,瞬间变成一片令人心悸的、代表极度异常活动的刺目猩红!
仿佛她的整个大脑,正在经历一场毁灭性的风暴!
不好!脑电活动异常爆发!超出阈值!快!镇静剂!最大剂量!玻璃墙内的医生发出惊骇的呼喊!
血压飙升!心率失控!她在抽搐!快按住!
不行!镇静剂无效!脑压急剧升高!有脑疝风险!快准备紧急降颅压!通知神经外科会诊!快!
隔壁抢救室瞬间陷入一片混乱!
医生护士们手忙脚乱,各种急救药物和设备被迅速推入。
沈见微的身体在手术台上剧烈地抽搐起来,如同被无形的电流疯狂鞭打,连接在她身上的管线被扯得绷紧!
她苍白的脸上呈现出一种极其痛苦扭曲的表情,嘴唇无声地开合着,仿佛在承受着无法言喻的巨大折磨!
妈妈……妈妈……顾沉舟死死盯着她无声的口型,心脏如同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紧!
她在叫妈妈!
在巨大的精神风暴中,她在呼唤妈妈!
这绝不是伪装!
这是来自灵魂最深处的、被压抑了多年的、濒临崩溃的哭喊!
她看到了什么
十五年前那场大火里,除了他母亲的死,她还看到了什么
关于她自己的妈妈
周组长!那干扰源!顾沉舟猛地看向周正,声音嘶哑而急切,刚才的电流杂音!是不是……是不是又触发了她脑子里的什么东西!
周正脸色铁青,眼神锐利如刀锋,正死死盯着那台发出过杂音的监测仪,以及连接着仪器的、沈见微头上几个用于脑电监测的贴片电极。
他迅速拿起对讲机,声音如同淬了冰:技术组!立刻扫描抢救室及相邻区域所有电子设备!重点排查生命体征监测仪信号链路!寻找异常信号注入点!快!
就在这时,混乱的抢救室内,一个意想不到的情况发生了!
在沈见微剧烈抽搐、医护人员全力压制和抢救的混乱中,她那只带着浅淡Ψ形疤痕、之前沾染了面具人鲜血和诡异蓝色药液的左手,不知何时挣脱了部分束缚,无意识地、剧烈地挥舞了一下!
她的指尖,极其偶然地、重重地扫过了手术台旁边一个金属托盘!
托盘上,摆放着几把刚刚使用过、还沾着新鲜血迹的锋利手术器械!
哐当!一声脆响!
一把薄如柳叶、闪着寒光的解剖刀,被她的指尖扫落!
锋利的刀尖朝下,打着旋儿,直直地掉落下来!
而刀尖坠落的下方,赫然是——
沈见微自己那只刚刚挥动、还没来得及收回的、苍白纤细的左手!
时间仿佛凝固!
小心!有护士发出惊呼!
但一切都太快了!
噗嗤!
一声极其轻微、却令人毛骨悚然的利刃入肉声响起!
那柄锋利的解剖刀,如同被命运牵引,精准无比地……深深刺入了沈见微左手手腕内侧!
位置,不偏不倚!
正好刺穿了那个浅淡的、代表着Ψ组织烙印的……旧疤痕中心!
鲜血,瞬间从刀刃与皮肉的缝隙中涌了出来!
暗红,粘稠,带着一丝……诡异的、极淡的幽蓝色光泽
那是之前沾染的、未被完全清除的蓝色药液混入了血液!
啊——!!!
一声凄厉到不似人声的、仿佛灵魂被彻底撕裂的尖叫,猛地从沈见微喉咙深处爆发出来!
这尖叫不再是之前那种毫无感情的冰冷,而是充满了极致的、无法承受的、源自灵魂最深处的剧痛和……一种难以言喻的、仿佛某种枷锁被强行打破的冲击!
她的身体如同被高压电流击中,猛地向上弓起!
又重重砸回手术台!
剧烈的抽搐戛然而止!
与此同时!
嗡——!!!
那台监测脑部活动的精密仪器,发出了更加尖锐、更加疯狂的警报!
屏幕上那片代表毁灭风暴的猩红,在刀刺入疤痕的瞬间,如同被投入巨石的湖面,猛地炸开!
化作一片刺眼欲盲的白光!
随即,所有的波形图……彻底变成了一条毫无起伏的、冰冷的直线!
脑电活动……消失了!
脑电……脑电活动消失!Flat
line!仪器操作员发出惊骇欲绝的尖叫!
心跳!心跳骤停!室颤!
血压归零!脉搏消失!
快!除颤!200焦!准备肾上腺素!快!心肺复苏!
抢救室瞬间如同炸开了锅!
医生们扑上去,撕开沈见微胸前的衣服,除颤仪冰冷的电极板重重按在她苍白的胸膛上!
砰!强大的电流让她的身体剧烈弹起!
毫无反应!
心电监护仪上依旧是一条绝望的直线!
300焦!再来!
砰!
身体再次弹起,落下。
依旧毫无生机。
360焦!最大能量!
砰!!!
最后一次强烈的电击!
沈见微的身体如同破败的玩偶,被重重抛起,又无力地落下。
心电监护仪上,那条象征死亡的直线,依旧冷酷地延伸着,没有任何波动。
死一般的寂静,瞬间笼罩了整个抢救室。
只有除颤仪充电时发出的、令人心悸的嗡鸣声。
医生们停下了动作,面面相觑,脸上写满了震惊和……无力回天的绝望。
宣布……主刀医生艰难地开口,声音干涩而沉重。
等等!!!一声嘶哑到极致的咆哮,猛地从玻璃墙外传来!
是顾沉舟!
他目眦欲裂,额头青筋暴起,不顾一切地挣扎着想要从病床上扑下来,后背的伤口瞬间崩裂,鲜血染红了绷带!
他死死盯着玻璃墙内那条冰冷的直线,嘶吼着:不能放弃!她不会死!她不能死!她还没告诉我真相!她妈妈……我妈妈……
就在这时!
嘀……嘀……
一声极其微弱、极其缓慢的、如同初生婴儿般的心跳声,极其突兀地、却又无比清晰地,从心电监护仪的扬声器里传了出来!
紧接着,第二条!
第三条!
那条冰冷的直线,极其艰难地、极其微弱地……向上,跳动了一下!
然后,又是一下!
虽然微弱,虽然缓慢,但它确确实实……在跳动!
有心跳了!窦性心律!非常微弱!快!继续心肺复苏!维持循环!快!医生们如同被注入强心针,瞬间爆发出巨大的能量,再次投入抢救!
顾沉舟如同被抽干了所有力气,重重跌回病床,大口喘息着,后背的剧痛和心脏的狂跳让他眼前阵阵发黑。
他死死盯着玻璃墙内,看着那条微弱却顽强的心跳曲线,巨大的劫后余生感几乎将他淹没。
然而,周正却猛地抓住了他的手臂!
力道之大,几乎要捏碎他的骨头!
顾沉舟!你看!周正的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惊骇和凝重,指向沈见微那只刚刚被解剖刀刺穿的手腕!
顾沉舟艰难地看过去——
只见沈见微的左手无力地垂在手术台边。
手腕内侧,那个被锋利解剖刀精准刺穿的Ψ形旧疤痕处,皮肉翻卷,鲜血淋漓。
但诡异的是,在翻开的皮肉深处,在暗红的血肉和白森森的腕骨之间……似乎……镶嵌着一点极其微小的、闪烁着冰冷金属光泽的……东西
那东西太小了,像一粒微尘,又像一枚极其微型的芯片
它的边缘异常光滑,在无影灯的强光下,反射出一点非自然的、冰冷的寒芒。
而更令人毛骨悚然的是,从这枚微型金属物被解剖刀刺穿的位置,正缓缓地、极其缓慢地……渗出一丝极其微弱的、肉眼几乎难以察觉的……幽蓝色的……光晕
如同电子元件短路时迸发出的、最后的、诡异的微光。
污染……
基石……
她脑子里的东西……
面具人临死前怨毒的诅咒,如同冰冷的毒蛇,再次缠绕上顾沉舟的心脏!
那把意外刺入她手腕疤痕的解剖刀……难道……难道阴差阳错地……刺穿了那个埋藏在她身体深处、控制着她大脑的……基石
仁心医院顶层,特殊监护病房。
空气里消毒水的味道被窗外初秋的桂花香气冲淡了些许,却依旧带着挥之不去的、属于医院的冰冷。
心电监护仪发出规律而低微的嘀…嘀…声,是这间过于安静的病房里唯一的生命回响,固执地对抗着死寂。
顾沉舟坐在病床边的椅子上,后背的枪伤愈合了大半,但挺直的脊梁依旧带着大病初愈的僵硬和无法消散的沉重。
三个月了。
窗外梧桐树的叶子从浓绿染上金边,又从金边飘零落下。
病床上的人,却仿佛被时间遗忘,沉陷在无边的混沌里。
沈见微静静地躺着。
比三个月前更加瘦削,脸颊凹陷下去,皮肤苍白得近乎透明,能看到淡青色的血管。
长长的睫毛覆盖着眼睑,投下安静的阴影。
氧气面罩下,她的呼吸微弱而平稳,像风中随时会熄灭的残烛。
唯一证明她还在顽强存活的,是监护仪上那微弱却持续的心跳曲线,以及插着营养管的、极其缓慢起伏的胸膛。
顾沉舟的目光,长久地、近乎贪婪地落在她脸上。
三个月前的惊魂一幕,如同烙印般深深刻在他脑海里:地下停尸间的冰冷,面具人怨毒的诅咒,清除者冷酷的枪口,他扑上去时撕裂后背的剧痛,沈见微手腕疤痕被解剖刀刺穿瞬间那声灵魂撕裂般的尖叫,以及那枚从血肉中暴露出的、闪烁着诡异幽蓝微光的微型芯片……还有她最后那声微弱却清晰的妈妈,和她陷入无边黑暗前,眼中那非人的荒芜。
基石……污染……她脑子里装着的东西……
周正带来的消息,如同沉重的铅块压在他心头。
Ψ组织在国内的触角被迅速斩断,几个关键据点被拔除,包括仁心医院内部几个被渗透的高层。
沈崇山——那个披着人皮的恶魔,其利用医院资源进行非法人体实验、勾结Ψ组织输送实验体(包括自己女儿)的累累罪行,在确凿的证据链下彻底曝光,遗臭万年。
顾氏新康的丑闻被重新定性,顾沉舟因配合调查有功且非主观恶意,避免了牢狱之灾,但顾氏帝国已然崩塌,声名扫地,他本人也付出了巨大的代价。
然而,关于基石计划的核心,关于沈见微脑中那枚被意外破坏的芯片的真正作用,关于她最后那声妈妈背后隐藏的十五年前的真相碎片……调查陷入了僵局。
Ψ组织的核心层如同隐匿在深海之下的巨兽,在清除者死后便彻底切断了所有线索。
那枚被技术组小心翼翼取出、封存在最高级别生物隔离箱里的诡异芯片,其构造和功能远超现有技术认知,专家们束手无策。
沈见微,成了唯一的、沉默的谜题。
顾沉舟伸出手,指尖极其轻柔地拂过沈见微冰冷的手背,避开她左手腕上那道被重新缝合、却依旧狰狞的伤口——那里曾埋藏着通往地狱的钥匙。
他的目光落在她枕边。
那里放着一本硬壳封面的旧书,书页泛黄卷曲,散发着一股陈年的油墨和旧纸张的味道。
封面是色彩有些黯淡的童话插画——《安徒生童话》。
这是他唯一能找到的、属于沈见微这个身份本身的东西,从她婚前租住的小公寓里带回来的。
书里夹着一枚同样泛黄、印着小雏菊图案的书签。
他轻轻拿起那本书,指腹摩挲着粗糙的封面。
这书,她是否曾在无数个冰冷孤寂的夜里翻阅,试图从中汲取一点点人间的暖意
他翻开书页,动作小心翼翼,仿佛怕惊扰了什么。
纸张发出细微的沙沙声。
书签夹在《野天鹅》那一页。
故事里,为了拯救被诅咒变成天鹅的哥哥们,艾丽莎忍受着荨麻的刺痛和不能说话的痛苦,默默编织着荨麻披甲……
顾沉舟的目光凝固了。
在书签旁边,书页的空白处,有几行极其细小的、用铅笔写下的字迹。
字迹稚嫩,像是很久很久以前写下的,笔画深深凹陷在发黄的纸页里,几乎要与纸张融为一体。
若非仔细辨认,根本无法发现。
那几行小字,歪歪扭扭,却带着一种刻骨铭心的执念:
妈妈不见了。爸爸说妈妈去了很远的地方。
可是那天晚上,我明明看见……看见爸爸把妈妈推……推进了那个亮着红光的房间……妈妈在哭……在喊……
爸爸捂住我的眼睛……他说我做梦……说出去就永远见不到妈妈……
我好怕……我不敢说……
妈妈,你在哪里救救我……爸爸他……他看我的眼神……好可怕……像……像看实验室的小兔子……
轰——!!!
顾沉舟的大脑一片空白!
巨大的寒意瞬间冻结了他的血液!
他死死地盯着那几行稚嫩却充满恐惧的字迹,每一个字都像烧红的钢针,狠狠刺进他的眼睛!
亮着红光的房间

实验室的小兔子
这不是幻觉!
这是一个孩子目睹母亲被害、被父亲威胁后,在极度的恐惧中偷偷写下的控诉!
时间……十五年前!
甚至更早!
沈见微的母亲……根本不是意外去世!
是被沈崇山亲手杀害的!
就在所谓的实验室里!
而沈见微……她当时就在现场!
她亲眼目睹了这一切!
她成了父亲下一个实验品的候选!
难怪!
难怪十五年前景山别墅大火,她会出现在那里!
她也许是想逃!
想逃离那个比地狱更可怕的家!
却阴差阳错,撞见了杀害他母亲顾澜的凶手(很可能就是沈崇山本人或他指派的面具人)!
她在恐惧中,却依然扑向了凶手,救下了他!
她手腕上那个Ψ形的烙印……那个被解剖刀刺穿的芯片……所谓的基石……原来从她母亲被害的那一刻起,她就已经被她的亲生父亲,当成实验品和工具,卖给了魔鬼!
妈妈……顾沉舟终于明白了她最后那声呼唤里,蕴藏着怎样撕心裂肺的、迟到了十五年的痛苦和绝望!
那不是认知错乱!
那是被芯片压抑了无数年、在濒死边缘终于冲破禁锢的、源自灵魂最深处的哭喊!
巨大的悲恸如同海啸般席卷了顾沉舟!
他握着书的手剧烈地颤抖起来,指关节因用力而泛出死白。
原来,他们都被同一个恶魔推入了深渊!
他失去了母亲,背负血仇。
而她,不仅失去了母亲,更被亲生父亲亲手送入了地狱,承受了非人的改造,失去了自我,成为一把被诅咒的钥匙!
悔恨!
如同剧毒的藤蔓瞬间缠紧了他的心脏!
他想起自己娶她的初衷,想起这三年来刻意的疏离和冷漠,想起在停尸间对她咆哮仇人之女……他自以为是的复仇,是何等的残忍和可笑!
他一直在伤害的,是另一个比他承受了更多、更深苦难的受害者!
见微……他哽咽着,声音破碎不堪,带着浓重的哭腔和深入骨髓的悔痛。
他放下那本沉重的童话书,颤抖着双手,小心翼翼地、极其珍重地捧起沈见微那只没有受伤的右手,将她冰冷纤细的手指,紧紧包裹在自己温热而粗糙的掌心。
她的手,好冰。
像一块在寒潭里浸泡了千年的玉石。
对不起……滚烫的泪水再也无法抑制,大颗大颗地砸落,滴在他紧握的她的手背上,也滴在洁白的床单上,晕开深色的痕迹。
对不起……我错了……我全都错了……是我瞎了眼……是我……
他语无伦次,泣不成声。
十五年的血仇,三个月的崩塌,所有的愤怒、猜疑、算计,在这一刻,都被这迟来的、血淋淋的真相碾得粉碎,只剩下无边无际的、要将人溺毙的悔恨和心疼。
你醒过来……求求你醒过来……他低下头,额头抵着两人交握的手,滚烫的泪水浸湿了她的手背,声音嘶哑得如同泣血,看看我……骂我……打我……怎么都好……别这样睡着……别丢下我一个人……我们……我们一起去找真相……去告慰妈妈们……我带你回家……这次……这次我一定好好护着你……再也不会……
他的声音哽住,巨大的悲伤和恐惧让他无法再说下去。
他只能更紧地握住她的手,仿佛要将自己残存的生命力渡过去,仿佛这样就能留住这缕随时会消散的微光。
病房里只剩下他压抑的、断断续续的呜咽和监护仪那单调的嘀…嘀…声。
窗外,最后一片金黄的梧桐叶,在初秋微凉的风中,打着旋儿,轻轻飘落。
就在这片令人心碎的寂静中。
顾沉舟滚烫的泪水,一滴,又一滴,持续地、灼热地,落在沈见微冰冷的手背上。
时间,仿佛过了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突然。
他紧握着的那只冰冷的手,极其轻微地、极其微弱地……
动了一下。
像初春冻土下,一颗沉睡的种子,第一次试探着触碰阳光。
顾沉舟的身体猛地僵住!
所有的哭泣和呜咽瞬间停止!
他如同被施了定身咒,屏住呼吸,连心脏都似乎停止了跳动!
他不敢相信!
生怕是自己的错觉,是绝望下的幻象!
他猛地抬起头,布满血丝、被泪水模糊的眼睛,死死地、一眨不眨地盯住沈见微的脸!
她的眼睑……
那覆盖着的、浓密而安静的睫毛……
极其缓慢地、如同承受着千钧重负般……
颤动了一下。
一下。
又一下。
然后,在顾沉舟几乎要窒息的注视下。
那双紧闭了整整三个月、仿佛沉入永恒黑暗的眼睛,极其艰难地、极其缓慢地……
掀开了一条细微的缝隙。
初秋清晨稀薄而温柔的光线,透过洁净的玻璃窗,恰好落在她的脸上。
那双刚刚睁开的眼眸里,没有了手术后的空洞,没有了停尸间里的疯狂,也没有了濒死前那非人的荒芜。
那里弥漫着一层厚重的水雾,如同笼罩着深山的晨霭,迷茫、脆弱、仿佛初生的幼兽,对周遭的一切都感到陌生和……巨大的茫然。
她的目光毫无焦距地移动着,带着初醒的懵懂和极度的疲惫,缓缓地、缓缓地……
最终,落在了顾沉舟那张近在咫尺、布满泪痕、写满了震惊、狂喜、以及深入骨髓悔痛的脸上。
她的嘴唇,极其苍白,极其干裂,极其微弱地……
翕动了一下。
一个比呼吸还要轻微、却如同惊雷般炸响在顾沉舟耳边的、沙哑到极致的破碎气音,从她唇间艰难地逸出:
……沉……舟……
不是爸爸。
是沉舟。
带着一丝不确定的、劫后余生的、仿佛穿越了漫长地狱终于归来的……
微弱呼唤。
顾沉舟的瞳孔骤然放大!
巨大的狂喜如同核爆般在他胸腔里炸开!
瞬间冲垮了所有的堤坝!
滚烫的泪水再次汹涌而出,这一次,却是失而复得的狂喜!
他再也控制不住,猛地俯下身,颤抖着、小心翼翼地,将额头轻轻抵在沈见微冰凉的前额上。
温热的泪水,滴落在她苍白干燥的皮肤上。
……我在。他哽咽着,声音嘶哑破碎,却充满了前所未有的温柔和坚定,每一个字都带着重逾千钧的承诺,轻轻拂过她的耳畔,也拂过她刚刚苏醒的、脆弱不堪的灵魂。
我在这里……见微……不怕了……
这一次……我带你回家。
窗外的阳光,终于穿透了薄雾,暖金色的光芒温柔地洒满了病房,将两人依偎的身影,笼罩在一片迟来的、带着桂花清香的暖意里。
监护仪上,那微弱却顽强的心跳声,似乎也跳得更有力了一些。
漫长的黑夜,终究撕开了一道缝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