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钻戒风云
1
雨中拾遗
暴雨像老天爷拧开了巨大的水龙头,没头没脑地倾泻在亮洁洗车行肮脏的水泥地上,砸出密密麻麻、浑浊的水泡。陈石头弓着背,把自己塞进一辆劳斯莱斯库里南宽大的车头与卷闸门之间那点可怜巴巴的干燥空隙里。冰凉的雨水顺着没关严的卷闸门缝隙渗进来,在他磨得起毛的廉价工装裤脚上洇开深色的、沉重的湿痕。
他手里攥着一块褪了色的旧抹布,正一下一下,极其小心地擦拭着车头那个沉默而尊贵的飞天女神立标。雨水混着汗珠,顺着他剃得发青的鬓角滑落,滴在冰冷的引擎盖上,碎成更小的水珠。这车真大,真亮,像一头蛰伏在昏暗棚屋里的金属巨兽,散发着他永远无法理解的昂贵气味。陈石头粗糙的手指抚过冰冷光滑的车身,指关节上几处冻疮裂开了细小的口子,传来一阵阵尖锐的刺痛。他咧了咧嘴,没吭声。这疼,跟老家冬天赤脚踩在冰碴子地里挖藕比起来,算个屁。
抹布移开女神立标底座下方的一小块地方时,一点极其锐利的光猛地刺了一下他的眼睛。陈石头下意识地眯起眼,弯腰凑近。
是一枚戒指。
2
暗影重逢
它静静地躺在车底边缘的阴影里,像一颗坠落凡尘的星辰。巨大的主石,即使在棚顶那盏苟延残喘的白炽灯昏黄光线下,也折射出冰冷、璀璨、令人心悸的光芒。无数细小的碎钻紧密簇拥着主石,构成繁复华丽的戒托。这光芒太霸道,太不真实,像一团凝固的火焰,灼烧着他因常年劳累而有些昏沉的视线。陈石头的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骤然停跳了一拍,随即又狂乱地擂动起来,咚咚咚地撞击着肋骨,震得耳膜嗡嗡作响。
他几乎是屏着呼吸,伸出那只布满冻疮裂口和老茧的手。指尖触到那枚戒指,冰凉坚硬的触感顺着神经一路窜到头顶。他飞快地抬眼,扫视着昏暗嘈杂的洗车行内部。水枪的嘶吼声、高压风枪的尖啸、工头不耐烦的呵斥混杂在一起,没有人注意这个角落。他迅速把戒指攥进手心。那坚硬的棱角硌着掌心的肉,带来一种奇异的、沉甸甸的真实感。
他捏着那枚烫手山芋般的戒指,像一个揣着赃物的小偷,脚步虚浮地穿过水汽弥漫、噪音震耳的车间,走向亮着惨白灯光的接待前台。每走一步,那戒指仿佛都在他口袋里燃烧、尖叫,吸引着所有不存在的目光。前台后面,一个穿着洗车行统一廉价制服裙的身影正低着头,在登记簿上写着什么。
那个……我……陈石头的声音干涩得像砂纸摩擦,他清了清喉咙,把手伸进口袋,紧紧攥住那枚戒指,仿佛它是唯一的救命稻草,我在金老板那车底下……捡到这个。
前台小姐闻声抬起了头。
时间在那一刻骤然凝固、扭曲,然后轰然碎裂。
陈石头所有的话都卡在了喉咙里,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死死扼住。他张着嘴,瞳孔因为极度的震惊而猛烈收缩。
这张脸!
褪尽了少女时的青涩圆润,被时光和城市的风霜削出了清晰甚至有些冷硬的轮廓。那双眼睛,曾经盛满了村口小河粼粼的波光和他陈石头傻乎乎倒影的眼睛,此刻沉静得像两口深不见底的古井,只有一丝极其细微的涟漪在深处飞快地掠过,快得让人以为是错觉。长长的睫毛垂下,在眼下投下一小片疲惫的阴影。她的嘴唇抿成一条过于平直的线,唇色有些苍白。
林小雨。
这个名字像一颗烧红的铁钉,带着遥远而灼痛的记忆,狠狠楔进陈石头的脑海。村头老槐树下的秋千,夏夜河堤上的萤火虫,还有那个暴雨倾盆的下午……他喉咙发紧,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冲撞,几乎要破膛而出。他捏着戒指的手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白,指节发出轻微的咯咯声。
你……陈石头只挤出一个破碎的音节。
林小雨的目光飞快地扫过他那只紧握的拳头,随即又落回他脸上。那眼神里没有任何久别重逢的惊讶或波澜,只有一种近乎漠然的平静,平静得令人心慌。她甚至没有一丝多余的表情,只是微微侧过头,对着旁边一个穿着昂贵真丝连衣裙、正不耐烦地刷着手机的女人公式化地开口:金太太,这位员工说捡到了您的戒指。
金太太猛地抬起头,精心修饰过的眉毛高高挑起。她一步就跨到陈石头面前,视线像刀子一样剐过他那身沾满泥水的工装,然后死死钉在他那只紧握着戒指、微微颤抖的手上。
我的戒指!她涂着鲜红蔻丹的手闪电般伸出,带着一股浓烈的香水味,一把将戒指从陈石头僵硬的手指间抠了出来,紧紧攥在手心。她低头看了一眼掌中失而复得的珍宝,脸上没有任何感激,反而瞬间被一种混合着厌恶和狐疑的冰冷表情覆盖。
她抬起头,目光像淬了毒的针,直直刺向陈石头,声音又尖又利,瞬间盖过了洗车行的所有噪音:我的戒指怎么会在他手里我明明放在手包夹层里的!她猛地转向旁边一个西装革履、面无表情的男人,张律师!报警!这小偷!肯定是他偷的!
我……我没有!陈石头像被兜头浇了一盆冰水,从见到林小雨的震惊中骤然惊醒,巨大的冤屈和恐慌让他浑身发冷,牙齿都开始打颤,我是在车底下捡到的!就在车标下面!我……
他的话被金太太刺耳的尖叫声打断:闭嘴!谁信你这种人的鬼话!脏手碰过的东西都晦气!张律师,还愣着干什么报警抓贼啊!
被称为张律师的男人面无表情地掏出手机。陈石头脑子里一片空白,嗡嗡作响,他下意识地看向林小雨,眼神里充满了求助的绝望和最后一丝微弱的希望。小雨!小雨你知道的!你看见我捡的!你说句话啊!
林小雨却避开了他的目光。她微微垂着眼,长长的睫毛遮住了眼底所有的情绪,手指无意识地捻着前台登记簿的一角,指节同样因为用力而发白。她站在那里,像一尊沉默的、冰冷的石像,隔绝了他所有的求救信号。
3
冤狱翻盘
刺耳的警笛声由远及近,撕裂了雨幕。冰冷的金属触感贴上陈石头的手腕,伴随着咔嚓一声脆响,一副沉重的手铐牢牢锁住了他的双腕。那冰冷的金属仿佛瞬间冻结了他全身的血液。在被两个警察粗暴地扭转身躯,推搡着走向警车的那一刻,他最后一眼看到的,是林小雨终于抬起的脸。她依旧站在惨白的前台灯光下,隔着水汽弥漫的空间看着他,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似乎比这倾盆的暴雨更加冰冷潮湿。
陈石头被关进了看守所冰冷的铁栅栏后面。时间失去了刻度,只剩下无休止的潮湿、铁锈味和死寂中压抑的喘息。他蜷缩在角落的硬板床上,看着狭小气窗外灰蒙蒙的天空,脑子里翻来覆去只有两个画面:金太太那张涂脂抹粉、写满刻薄和恶毒的扭曲的脸,和林小雨最后那一眼深不见底的冰冷。
第三天,铁门被哐当一声拉开的声音格外刺耳。
陈石头!出来!
他麻木地被带到一个简陋的询问室。对面坐着的警察不再是之前那个一脸公事公办的年轻警员,换成了一个眼神锐利如鹰隼的中年男人。那警察把一份文件啪地拍在桌子上,声音低沉得像闷雷滚过:
金莉娜死了。昨天下午,死在她家别墅的书房里。初步判断是氰化物中毒。
陈石头浑身猛地一哆嗦,像被高压电流击中,瞬间从麻木的泥潭里被炸了出来。他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警察。
死……死了声音干涩得不像自己的。
对,死了。鹰隼般的眼睛死死盯着他,像要穿透他的皮肉看进骨头里,而且,我们在现场找到了一些指向你的证据。金太太生前最后接触的人之一,就是你。盗窃未遂,加上可能的报复杀人……陈石头,你最好想清楚,有什么要交代的
警察后面说了什么,陈石头一个字也没听进去。巨大的恐惧像一只冰冷滑腻的巨手,扼住了他的喉咙,攥紧了他的心脏。他感觉自己像是被扔进了漆黑的、湍急的漩涡,冰冷的水灌进他的口鼻,窒息感排山倒海般涌来。报复杀人指向我的证据他脑子里嗡嗡作响,眼前发黑。完了,一切都完了。金家……那个他连仰望都觉得刺眼的庞然大物,现在要用一座杀人罪名的大山,把他这个微不足道的蝼蚁彻底碾碎、埋葬!
就在陈石头感觉自己即将被这无边无际的绝望彻底吞噬时,铁门再次被推开。一个看守所的警员探头进来,对负责审讯的警察低声说了几句什么,眼神复杂地瞥了陈石头一眼。
审讯的警察眉头紧锁,脸上写满了惊疑不定。他盯着陈石头看了足足有十几秒,才极其不情愿地挥了挥手,声音里带着压抑的怒火和难以置信:算你走运!有人提供了新的关键证据!盗窃指控撤销!你……可以走了!
4
伤痕真相
走出看守所那道沉重铁门时,外面依旧是连绵的阴雨,灰暗的天空压得极低。冰冷的雨丝打在脸上,陈石头却感觉不到丝毫凉意,只有一种刚从地狱边缘爬回来的虚脱和茫然。一辆破旧的黄色出租车无声地滑到他面前,后车窗摇下,露出一张苍白而熟悉的脸。
林小雨。
她的脸在灰暗的光线下显得更加没有血色,嘴唇紧抿着,眼神却不再像几天前那样空洞冰冷,里面翻涌着一种陈石头看不懂的、极其复杂激烈的情绪,像压抑着即将喷发的熔岩。
上车。她的声音很低,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绝。
出租车在湿漉漉的城市街道上穿行,窗外的霓虹灯在雨水中晕染开一片片模糊而诡异的光斑。车厢里弥漫着旧皮革和廉价香水混合的沉闷气味,还有林小雨身上散发出的、一种淡淡的、类似消毒水的冷冽气息。两人一路沉默,只有雨刮器在挡风玻璃上单调地左右摇摆,发出咔哒、咔哒的声响。
车子最终停在一条狭窄、潮湿、弥漫着食物腐败气味的后巷深处。林小雨付了钱,率先下车,走向巷子里一家挂着褪色灯箱、写着安心旅馆的破旧小门脸。陈石头像个提线木偶,机械地跟在她身后。
旅馆房间狭小、肮脏。墙壁上布满可疑的污渍和剥落的墙皮,一张弹簧都快要绷出来的旧床占据了大部分空间。空气里是浓重的霉味和劣质烟味。林小雨反手锁上房门,那咔哒一声轻响在死寂的房间里显得格外清晰,也像一把钥匙,瞬间打开了某种禁锢。
她转过身,背对着陈石头,肩膀微微起伏着。然后,她抬起手,开始一颗一颗地解自己那件廉价白衬衫的纽扣。
陈石头像被烫到一样猛地别开脸,血液瞬间冲上头顶,声音因为震惊和羞窘而变了调:小……小雨!你干什么!
纽扣解到第三颗时,林小雨的动作停住了。她没有回头,只是用异常平静,平静到令人毛骨悚然的声音说:石头,转过来。看清楚。
那声音里有一种不容抗拒的力量。陈石头的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擂动,他僵硬地、极其缓慢地转回头。
林小雨已经侧过身。衬衫褪到了肩膀以下,露出整个左肩胛骨和一大片后背的肌肤。而那片本该光滑的肌肤上,盘踞着一道巨大的、极其狰狞恐怖的疤痕!
那不是普通的疤痕。它像一条暗红色的、扭曲的蜈蚣,又像被粗暴撕裂后又胡乱缝合的破布。疤痕的边缘参差不齐,呈现出一种长期溃烂愈合后的、暗沉发亮的深褐色。疤痕的中心部分则深深凹陷下去,周围布满了扭曲增生的肉芽组织,像无数丑陋的触手,昭示着曾经可怕的创伤和痛苦。这道疤,从她的肩胛骨一直向下延伸,隐没在腰线以下的衣料里,触目惊心!
陈石头倒吸一口凉气,胃里一阵翻江倒海的恶心,更多的是心脏被狠狠撕裂的剧痛。他认得那种疤!那是严重烧伤留下的印记!他猛地想起十年前那个被暴雨和火焰吞噬的下午……林小雨的父母,那对老实巴交的乡下夫妇,他们的小货车……那场惨烈的车祸和大火……
看清楚了林小雨的声音冰冷地响起,打破了房间里死寂的空气。她慢慢地拉上衬衫,动作僵硬得像生锈的机器,每一个纽扣都扣得极其缓慢而用力。
十年前,那场‘意外’车祸,她转过身,面对着陈石头,脸上没有任何泪水,只有一种被仇恨淬炼过后的、令人胆寒的平静,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里燃烧着幽暗的火焰,开车的,就是金莉娜。她喝了酒,超速,逆行。撞翻了车,油箱泄漏起火……我爸妈……活活烧死在里面。她的声音没有颤抖,只有一种深入骨髓的冰冷,每一个字都像冰锥,狠狠凿在陈石头的心上。
我命大,被甩了出来,后背蹭着燃烧的汽油……她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惨笑,捡回半条命,留下这个。
5
绝境抉择
她向前一步,逼近陈石头,那双燃烧着幽暗火焰的眼睛死死盯着他,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疯狂和哀求:石头,我知道人不是你杀的。金莉娜,是我杀的!我在她常喝的进口花果茶里……加了料。她微微扬起下巴,像在宣判,又像在献祭,我删改了洗车行那天的部分监控录像,模糊了你捡戒指的时间点,才把你捞出来。他们找不到确凿证据指向我,我给自己制造了完美的不在场证明——案发时,我正在参加一个社区活动,有几十个人证。
她猛地抓住陈石头冰冷僵硬的手,那双手的力量大得惊人,指尖深深陷入他的皮肉里,传递着一种绝望的滚烫:但我需要你!石头!只有你能帮我!你是最后一个‘看到’我离开洗车行的人!我需要你告诉警察,案发那天下午,你看到我一直在洗车行,直到很晚才走!做我的时间证人!石头!帮帮我!只有你能帮我完成这场迟到了十年的复仇!
林小雨的声音如同淬了毒的尖针,每一个字都带着孤注一掷的疯狂,狠狠扎进陈石头的耳膜,再顺着神经刺进他混乱不堪的大脑里。复仇杀人时间证人这些词语像烧红的烙铁,烫得他灵魂都在颤抖。他看着眼前这张近在咫尺、被仇恨扭曲得近乎陌生的脸,那双燃烧着幽暗火焰的眼睛深处,似乎还残留着当年村口小河映照出的清澈波光。巨大的矛盾撕扯着他,一边是青梅竹马刻骨的情谊和那场吞噬了她父母的滔天血债,另一边是冰冷的铁窗和无尽的黑暗深渊。喉咙像是被粗糙的砂纸堵住,又干又痛,他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能痛苦地摇头,喉咙里溢出模糊不清的嗬嗬声。
林小雨抓着他胳膊的手猛地收紧,指甲几乎要嵌进他的骨头里。她眼中的火焰跳动了一下,随即被一种更深的、令人心悸的绝望覆盖。她似乎耗尽了所有力气,颓然松开手,身体晃了晃,退后一步靠在那张破旧肮脏的弹簧床上,发出不堪重负的吱呀声。
房间里只剩下两人粗重压抑的喘息,和窗外淅淅沥沥、仿佛永无止境的雨声。
就在这时,一阵极其微弱、却异常清晰的震动声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死寂。
嗡嗡嗡……
声音来自林小雨放在床头的那个廉价的黑色帆布挎包深处。
林小雨浑身一僵,像被电流击中,涣散绝望的眼神瞬间聚焦,变得异常锐利警觉。她像一头受惊的母豹,猛地扑过去,拉开挎包拉链,动作快得只留下一道残影。她从包里掏出的,不是手机,而是一个火柴盒大小的黑色电子装置——一个微型窃听器接收端,上面连着一副同样小巧的入耳式耳机。
她动作迅捷地将耳机塞进自己耳朵里,同时将接收器的音量旋钮调到最大,整个身体都紧绷起来,侧着头,全神贯注地倾听着。她的脸色在昏暗的光线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褪尽最后一丝血色,变得惨白如纸。
陈石头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一种强烈的不祥预感如同冰冷的毒蛇,瞬间缠绕住他的心脏。
几秒钟后,林小雨猛地抬起头,看向陈石头,眼神里充满了前所未有的巨大惊恐和一种……难以置信的荒谬她一把扯下左耳的耳机,颤抖着塞进陈石头手里,嘴唇哆嗦着,却发不出声音,只能用口型急切地示意:听……快听!
陈石头被她眼中那巨大的恐惧所震慑,几乎是本能地将那冰冷的耳机塞进自己耳朵。
滋啦……一阵微弱的电流干扰噪音后,一个刻意压低的、属于中年男性的沙哑声音清晰地传了出来,带着一种令人作呕的、混合着狠戾和如释重负的腔调:
……蠢货!死得好!省得老子再费心思!那蠢女人,真以为老子不知道她偷偷查账她居然摸到了‘货仓’那条线!还想拿着证据去举报哼!天堂有路她不走……
短暂的沉默,只有滋滋的电流声。接着,那声音陡然变得更加阴沉,带着一种屠夫处理完牲畜般的漠然:
……儿子,你这次处理得很干净。氰化物嗯,干净利落,查不到我们头上。记住,尾巴都扫干净了。那个姓陈的乡下小子,还有那个洗车行的前台婊子……都是现成的替死鬼。等风头过去,‘货’照走南非那条线,老地方交接……
轰——!
陈石头感觉自己的脑袋像是被一柄重锤狠狠砸中!耳朵里嗡嗡作响,整个世界天旋地转!金老板!这是金万山的声音!那个道貌岸然、高高在上的富豪!他……他亲口承认了!是他儿子杀了金莉娜!不是因为林小雨的复仇,而是因为金莉娜发现了他们贩毒的秘密!他们甚至早就计划好,要把杀人的罪名栽赃到他陈石头和林小雨头上!
一股冰冷的、带着血腥味的怒火瞬间冲垮了陈石头所有的恐惧和犹豫!他猛地扯下耳机,攥在手里,那冰冷的塑料外壳几乎要被他捏碎!替死鬼贩毒栽赃这群披着人皮的畜生!
录音……林小雨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带着一种劫后余生般的急切和绝望,快!石头!快把录音笔拿出来!在包里!那个红色的!快去报警!只有这个能救我们!快啊!
陈石头瞬间惊醒!对!录音!唯一的证据!他像一头被激怒的困兽,猛地扑向那个廉价的帆布挎包,双手因为极度的紧张和愤怒而剧烈颤抖着,在里面疯狂地翻找!杂物被胡乱地扒拉出来掉在地上——半包纸巾,一个破旧的零钱包,一支用秃了的口红……终于,他的指尖触到了一个冰冷的、圆柱形的硬物!
他一把将它掏了出来!一支小巧的、金属外壳的红色录音笔!上面一个微小的红色指示灯正在疯狂地闪烁,显示着录音正在进行!
就是它!救命的稻草!唯一的生路!
陈石头死死攥住那支小小的、却重逾千斤的录音笔,冰冷的金属外壳硌得他掌心生疼,也带来一种奇异的、支撑着他没有倒下的力量。他最后看了一眼林小雨。她靠在冰冷的墙上,脸色惨白得像一张被揉皱的纸,嘴唇无声地翕动着,像是在催促,又像是在祈祷。那双曾经燃烧着复仇火焰的眼睛里,此刻只剩下孤注一掷的决绝和对他的……信任
陈石头狠狠一咬牙,猛地转身,用尽全身力气拉开了那扇摇摇欲坠的旅馆房门!
门外是狭窄、肮脏、弥漫着腐臭气味的后巷。冰冷的雨水瞬间劈头盖脸地浇了下来,模糊了他的视线。他像一颗出膛的炮弹,朝着巷口那片被城市霓虹晕染得光怪陆离的方向,不顾一切地狂奔起来!
鞋子重重地踩在坑洼不平、积满污水的路面上,溅起肮脏的水花。冰冷的雨水顺着他的头发、脖子疯狂地灌进衣领,带走体温,却浇不灭他胸腔里那团熊熊燃烧的、混合着愤怒、恐惧和唯一希望的烈焰!他只有一个念头:冲出去!冲到有光、有人、有警察的地方!把这支能撕开所有黑暗的录音笔交出去!
巷口就在眼前!那被雨水冲刷得格外明亮的路灯光芒已经触手可及!他甚至能看到外面宽阔马路上的车灯划过雨幕留下的流光!
突然!
刺眼的、雪白的光柱毫无征兆地从巷口两侧猛地射来!像两柄巨大的光剑,瞬间撕裂了昏暗的雨巷,将狂奔中的陈石头死死地钉在原地!
轮胎摩擦湿滑地面发出的尖锐噪音,粗暴地压过了哗哗的雨声。两辆黑色的、如同钢铁巨兽般的越野车,一左一右,蛮横地堵死了狭窄的巷口!车门几乎是同时被猛地推开,几个穿着黑色西装、身形彪悍的男人跨步下车,冰冷的雨点砸在他们同样冰冷的脸上,面无表情,目光如同实质的刀锋,齐刷刷地锁定了巷子里那个孤零零的、浑身湿透的身影——陈石头!
冰冷的绝望,如同这倾盆的雨水,瞬间淹没了陈石头刚刚燃起的希望之火。他猛地刹住脚步,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狠狠攥紧,骤然停止了跳动!身体因为巨大的惯性微微前倾,肺部因为剧烈的奔跑和极致的恐惧而火烧火燎地疼痛。他死死攥着口袋里那支小小的录音笔,指关节因为过度用力而发出咯咯的轻响,仿佛那是他身体里最后一根没有断裂的骨头。
堵死了!退路……旅馆那条狭窄、肮脏、散发着绝望气息的后巷,此刻在他脑中清晰得如同烙印——那里是死路!绝对的死路!而前面……前面只有这些从钢铁巨兽中走出的、沉默的、散发着致命气息的黑色礁石。
就在陈石头感觉自己即将被这冰冷的绝望彻底吞噬、碾碎之时——
呜——呜——呜——
一阵穿透力极强的、凄厉而急促的警笛声,如同撕裂黑夜的利刃,毫无预兆地从巷口另一端、宽阔马路的方向,由远及近,疯狂地呼啸而来!
红蓝交替闪烁的警灯光芒,在密集的雨幕中激烈地跳跃、旋转,将堵在巷口的黑色越野车、那些彪悍的黑衣人,以及漫天冰冷的雨丝,都染上了一层诡异而动荡的光晕。那光芒越来越近,越来越刺眼,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代表秩序和律法的威严,正高速逼近这个肮脏的犯罪现场!
黑衣人们的动作出现了极其短暂的、几乎难以察觉的凝滞。他们堵住巷口的严密阵型,因为这突如其来的警笛声,出现了一丝微不可查的松动和犹豫。为首的一个黑衣人猛地转头,凌厉的目光扫向警笛声传来的方向,又迅速扫回巷子里那个如同困兽般的猎物身上,眼神里闪过一丝极其复杂的、混合着惊怒和狠戾的光芒。
机会!
就在这电光火石、生死一线的瞬间!黑衣人的注意力被高速逼近的警笛短暂吸引,那堵死的钢铁阵线出现了一丝稍纵即逝的缝隙!陈石头全身的血液似乎在这一刻全部涌向了大脑,求生的本能像高压电流般炸开!他根本来不及思考,身体已经做出了最原始的反应——他像一头被逼到悬崖边的野狼,用尽全身残存的力量,朝着巷口那两辆黑色越野车之间、因为黑衣人站位瞬间调整而露出的、不足半米宽的狭窄空隙,不顾一切地埋头猛冲过去!
风声、雨声、自己粗重如破风箱般的喘息声、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鼓般的撞击声……所有声音都模糊了,扭曲了,只剩下一个尖锐到刺穿耳膜的念头:冲出去!冲出去!!
他的身体擦着一个黑衣人猝不及防伸出的手臂边缘,工装粗糙的布料发出刺啦一声轻微的撕裂声。一股巨大的力量从侧面撞来,他踉跄了一下,几乎摔倒,但脚下却爆发出更强的力量,硬生生借着这股撞击的力道,像一颗失控的弹丸,从那狭窄得令人窒息的缝隙中,险之又险地挤了出去!
冰冷的雨水和更加冰冷的空气瞬间包裹了他冲出巷口的身体。眼前豁然开朗,是宽阔的、被雨水冲刷得一片水光淋漓的城市街道!无数车灯如同流动的星河,在雨幕中划出长长的光带。
然而,这短暂的开阔只持续了不到半秒!
更大的混乱和抉择,如同冰冷的绞索,瞬间勒紧了他的脖颈!
他正站在一个十字路口。正前方,是宽阔的主干道,警笛声震耳欲聋,红蓝光芒疯狂闪烁,一辆警车正高速驶来,距离他不过百米!左边,一条相对狭窄的街道,尽头依稀可以看到一个挂着警徽标志的建筑——警局!那是他几分钟前拼命想要抵达的地方!右边,另一条街道,霓虹灯招牌闪烁着仁爱医院几个大字,光线在雨水中晕染开一片朦胧的红光。
口袋里的手机,就在这惊魂未定、前狼后虎的致命时刻,猛地、疯狂地震动起来!那震动如此剧烈,隔着湿透的布料,依然清晰地传递到他的大腿上,像一颗即将引爆的炸弹!
陈石头的心脏再次被狠狠揪紧!他几乎是凭借着本能,在高速奔跑带来的巨大惯性中,踉跄着从湿漉漉的口袋里掏出了那部老旧的手机。屏幕被雨水打湿,一片模糊,但上面跳出的那条短信发送者的名字,却像一道闪电,瞬间劈开了他混乱的脑海——
林小雨!
短信的内容只有三个字,却带着血淋淋的、令人窒息的绝望:
别管我,快跑!
每一个字都像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他的视网膜上!
快跑!——往哪里跑!!
警笛声已经近在咫尺,刺眼的红蓝光芒几乎要将他吞没!身后巷口,黑衣人们愤怒的咆哮和急促的脚步声如同追魂的鼓点,正快速逼近!左边是警局,右边是医院……而小雨呢小雨还在那个肮脏的旅馆房间里!金家的人……那些亡命之徒……他们会不会……
巨大的、足以撕裂灵魂的矛盾和抉择,如同两股狂暴的洪流,在他脑海中轰然对撞!他死死攥着左手——那只手里,是那支冰冷坚硬的录音笔,里面藏着金万山亲口承认的滔天罪恶和栽赃阴谋!这是唯一能翻盘的证据!他攥着右手——那只手里,是林小雨那条带着血泪的短信!那个用沉默的监控录像将他从深渊拉出、却又将他推入更大漩涡的女人!那个背负着血海深仇、此刻可能正面临灭顶之灾的青梅竹马!
6
十字路口
时间仿佛被无限拉长,又仿佛凝固在这一刻。冰冷的雨水冲刷着他的脸,模糊了他的视线。他站在十字路口的中央,四面八方都是呼啸而至的危险和抉择。红灯,像一大滩凝固的、刺目的鲜血,高悬在他头顶,倒映在他被雨水模糊的瞳孔里。
向前向左向右
警车尖锐的刹车声仿佛就在耳边响起。身后追兵的脚步踏碎了巷口的水洼。
第二章
十字路口的血光
冰冷的雨水像无数根钢针,扎在陈石头裸露的皮肤上,带来一种近乎麻木的刺痛。他站在十字路口的中央,四面八方的喧嚣和危险如同实质的潮水,疯狂地拍打着他摇摇欲坠的理智。左手的录音笔,坚硬冰冷,是撬开黑暗的唯一钥匙;右手紧握的手机屏幕上,别管我,快跑!那三个字,像三道血淋淋的伤口,灼烧着他的视网膜和心脏。
警笛声已经撕裂耳膜,红蓝光芒如同巨兽的眼睛,瞬间将他吞噬!一辆警车带着刺耳的刹车声,在湿滑的路面上甩尾,横停在距离他不到五米的地方,轮胎摩擦地面腾起一片白色的水汽。车门猛地被推开,两个穿着深色警用雨衣的身影迅捷地跳下车,动作标准而充满压迫感,黑洞洞的枪口在雨幕中划出冷硬的弧线,瞬间锁定了他!
警察!不许动!双手抱头!趴下!
吼声穿透密集的雨帘,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几乎在同一秒,身后巷口传来更加狂暴的咆哮和杂乱的脚步声!那几个被警笛短暂惊退的黑衣人,如同被激怒的恶犬,再次疯狂地扑了出来!为首的那个满脸横肉的家伙,眼睛赤红,手里赫然多了一把闪着幽光的匕首,不顾一切地朝着陈石头的后背猛扑过来!他们要灭口!就在警察的眼皮底下!
小心后面!
一个年轻的警察瞳孔骤缩,下意识地厉声警告,枪口猛地调转,指向陈石头身后那个扑来的凶徒!
陈石头的大脑一片空白。前有警察的枪口,后有索命的尖刀。巨大的死亡阴影瞬间将他笼罩,身体的本能几乎要让他抱头蹲下。然而,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林小雨那条短信,那三个泣血的字眼,如同闪电般劈开了他混沌的脑海!
不能趴下!趴下就完了!录音笔会被他们搜走!小雨……小雨还在他们手里!
一股无法形容的力量,混合着对林小雨安危的极致恐惧和对眼前这群豺狼的滔天愤怒,轰然冲垮了他所有的迟疑!他不仅没有抱头趴下,反而在警察震惊的目光和身后黑衣人狰狞的扑击中,做出了一个完全超出所有人预料的动作!
他用尽全身残存的力气,像一头被逼到绝境的野兽,朝着左边——那条通往警局方向、相对狭窄的街道,埋头猛冲!目标只有一个:冲进那栋挂着警徽的建筑!把录音笔塞进警察手里!
站住!
两个警察的怒吼和黑衣人凶狠的咆哮几乎同时响起!
砰!
一声沉闷而巨大的枪响,瞬间压过了所有喧嚣的雨声和嘈杂!不是警察开的枪!
子弹撕裂雨幕,带着凄厉的尖啸,擦着陈石头狂奔中的小腿外侧飞过!灼热的气流甚至烫到了他的皮肤!剧痛和死亡的冰冷触感让他浑身汗毛倒竖,脚下猛地一软,整个人向前扑倒,重重地摔在冰冷湿滑的柏油路面上!肮脏的泥水混合着雨水,瞬间灌了他满嘴满鼻。
他挣扎着想爬起来,却感觉左小腿外侧传来一阵火辣辣的剧痛和麻木——子弹虽然没有直接命中,但强大的动能和灼热气流造成了严重的擦伤和冲击!他艰难地抬起头,模糊的视线透过密集的雨帘,看到巷口阴影里,一个黑衣人正缓缓放下举着的、枪口还在冒烟的黑色手枪,脸上带着残忍的狞笑。
妈的!敢开枪!
那个年轻的警察彻底怒了,这简直是公然挑衅!他毫不犹豫地朝着开枪的黑衣人方向扣动了扳机!
砰!砰!
清脆的枪声在雨夜中炸响!
堵在巷口的黑衣人顿时一阵混乱,有人中弹闷哼倒地,其他人惊叫着寻找掩体。为首那个持刀扑向陈石头的家伙也被这突如其来的交火惊得动作一滞。
混乱!致命的混乱瞬间爆发!
陈石头抓住这稍纵即逝的机会!他根本不顾小腿的剧痛,用双手死死撑着湿滑的地面,用那条没受伤的右腿拼命蹬地,像一条受伤的蜥蜴,在冰冷刺骨的泥水里,朝着警局的方向,不顾一切地、艰难地向前爬行!每挪动一寸,都撕扯着伤口的剧痛和耗尽肺里最后一丝空气!他左手死死攥着录音笔,右手在泥泞中疯狂地扒拉着地面,指甲瞬间翻裂,鲜血混入泥水。警局那闪烁的警徽,在模糊的视线中,是唯一的光源,是唯一的生门!
抓住他!
混乱中,黑衣人头目的咆哮声响起,不能让他进去!
然而,警察的火力压制和现场瞬间爆发的枪战,让黑衣人一时难以组织有效的追击。那个年轻的警察一边开枪压制巷口,一边对着对讲机狂吼:嫌犯陈石头正逃往警局方向!腿部可能受伤!请求支援!现场有武装匪徒!重复,有武装匪徒开枪拒捕!
就在陈石头挣扎着爬出十几米,警局的大门已经近在咫尺,甚至能看到门口执勤警察惊愕跑出的身影时——
一辆黑色的、如同幽灵般的奔驰迈巴赫S680,如同离弦之箭,在雨中一个急刹,带着刺耳的噪音,稳稳地横停在警局门口!那流畅而厚重的车身,在警局惨白的灯光下,散发着一种无声的、令人窒息的压迫感。
车门打开。首先踏出车门的,是一双锃亮的意大利手工皮鞋,踩在路面的积水上,水花轻溅。接着,一个穿着剪裁精良、面料昂贵的深灰色羊绒大衣的中年男人下了车。他身材保养得极好,面容儒雅,甚至带着一种成功人士特有的沉稳气度。正是金万山!他手里拿着一把黑色的长柄雨伞,却没有撑开,任由冰冷的雨水打湿他梳理得一丝不苟的头发和昂贵的大衣。
他仿佛完全没有看到近在咫尺的混乱枪战和那个在泥水中挣扎爬行的陈石头,目光平静地扫过警局大门,脸上甚至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属于受害者家属的沉痛和焦急。他身后,一个穿着同样考究西装、眉眼间与他有几分相似、但气质更加阴郁的年轻男子也下了车,正是他的儿子金哲。金哲的目光则像毒蛇一样,瞬间锁定了地上如同蝼蚁般的陈石头,嘴角勾起一抹极其隐蔽的、残忍的冷笑。
金万山清了清嗓子,声音不高,却奇异地穿透了雨声和远处零星的枪响,清晰地传到警局门口几个刚冲出来的警察耳中,带着一种天然的、不容置疑的上位者口吻:
警官同志,我是金莉娜的丈夫,金万山。我刚刚收到重要线报,杀害我妻子的真凶,
他抬起手,食指如同法官宣判般,精准而缓慢地指向地上泥泞中、正艰难抬头的陈石头,声音陡然拔高,充满了悲愤和正义的力量,就是他!陈石头!还有他的同伙,那个洗车行的前台,林小雨!他们不仅盗窃了我妻子的钻戒,被识破后怀恨在心,更是丧心病狂地实施了谋杀!我有证据!他们是为了掩盖罪行,才制造了刚才那场混乱,企图逃跑甚至袭警!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警察们震惊的脸,继续用那种沉痛而笃定的语气说道:而且,据可靠消息,他们很可能还涉及贩毒!刚才那些袭击警察的武装分子,就是他们的同伙!是来灭口和制造混乱的!请立刻将凶手逮捕归案!还我妻子一个公道!还社会一个安宁!
金哲适时地在一旁补充,声音阴冷:警官,我们金家愿意全力配合调查,提供一切必要的资源!绝不能让这种穷凶极恶之徒逍遥法外!
金万山的指控,如同在滚油中泼入一瓢冰水!瞬间让整个场面凝固了!警局门口的警察们脸色剧变,看向地上陈石头的眼神瞬间充满了惊疑、警惕和深深的厌恶!一个盗窃、杀人、还勾结武装毒贩袭警的亡命徒!而指控他的人,是本城赫赫有名的企业家、慈善家金万山!
陈石头趴在冰冷刺骨的泥水里,金万山那颠倒黑白、字字诛心的指控,像一把把淬毒的冰锥,狠狠扎进他的耳朵,刺穿他的心脏!巨大的冤屈和愤怒让他浑身剧烈地颤抖起来,几乎要呕出血来!他想嘶吼,想辩解,想扑上去撕碎那张伪善的脸!但小腿的剧痛和肺部撕裂般的灼痛让他只能发出嗬嗬的、如同破风箱般的声音。他挣扎着抬起头,雨水混合着泥水模糊了他的视线,他只能看到金万山那居高临下、如同俯视蝼蚁般的冰冷目光,还有金哲嘴角那抹毫不掩饰的、恶毒的快意!
就在这时,陈石头一直紧攥在右手里的手机,再次疯狂地震动起来!不是短信!是来电!
屏幕在泥水中亮起,刺眼地闪烁着同一个名字——林小雨!
陈石头的心脏像是被一只巨手狠狠捏住,几乎停止了跳动!他用尽最后一丝力气,颤抖着、沾满污泥的手指,划开了接听键,将手机死死按在耳边。
电话那头传来的,却不是林小雨的声音!
而是一个低沉、沙哑、充满了猫捉老鼠般戏谑和残忍的陌生男声,声音不大,却像毒蛇的信子,清晰地钻进陈石头的耳朵:
喂陈石头听好了,你的小相好,现在在我们手里。啧啧,真是个美人坯子,可惜了。
电话那头似乎传来一声极其压抑的、带着痛楚的闷哼,像是嘴巴被捂住发出的声音。
陈石头目眦欲裂,喉咙里发出野兽般的低吼:你们……你们把小雨怎么了!放了她!!
他挣扎着想站起来,却被剧痛狠狠拉回泥泞。
放了她行啊!
那个声音慢条斯理,带着令人作呕的笑意,很简单。你手里那支录音笔,还有……你自己,乖乖过来换。地点嘛……就现在,你面前那辆救护车,看到了吗
电话那头的男人似乎能看到陈石头的反应,对,就是闪着灯停在医院门口那辆。上去。司机会带你来见我们。记住,一个人。要是敢耍花样,或者让条子跟着……
男人故意停顿了一下,电话里清晰地传来一声皮带抽打在肉体上的闷响,紧接着是一声被死死压抑住的、短促而痛苦的呜咽!是林小雨的声音!
啊——!
陈石头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咆哮,巨大的痛苦和愤怒让他眼前阵阵发黑!他猛地抬头,透过迷蒙的雨幕,果然看到十字路口的右侧,仁爱医院门口,一辆红蓝急救灯无声旋转着的白色救护车,如同一个等待吞噬生命的白色棺材,静静地停在那里。
给你三十秒。录音笔和你的人,换这妞的命。计时开始。
电话被干脆地挂断,只剩下冰冷的忙音。
三十秒!
录音笔自己换小雨的命
金万山颠倒黑白的指控还在耳边嗡嗡作响!警察充满怀疑和警惕的目光如同芒刺在背!身后巷口方向,虽然被警察暂时压制,但黑衣人如同毒蛇般蛰伏的威胁并未解除!而眼前,那辆白色的救护车,像一个通往地狱的入口!
怎么办怎么办!
把录音笔交给警察金万山就站在这里!他有的是办法让证据消失!而且小雨怎么办她会被那些畜生撕碎!冲上那辆救护车那他和录音笔,还有小雨,都将落入万劫不复的深渊!金万山父子会有一万种方法让他们合理地消失!
巨大的、令人窒息的绝望,如同这冰冷的雨水,彻底淹没了陈石头。他感觉自己的灵魂正在被这残酷的现实撕成碎片。他趴在泥泞中,身体因为极致的痛苦和寒冷而剧烈颤抖着,手指深深抠进冰冷湿滑的地面,指甲翻裂的伤口混着泥水,钻心地疼。
时间一秒一秒地流逝,如同生命的倒计时。
就在陈石头感觉自己即将被这无解的绝境彻底压垮时,一个更加疯狂、更加不计后果的念头,如同黑暗深渊里炸开的一道血色闪电,猛地劈入了他的脑海!
他猛地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住不远处,正一脸悲愤地向警察控诉、享受着主导局面的快感的金万山!那双眼睛里,燃烧着一种近乎毁灭的、孤注一掷的火焰!
金万山——!!!
陈石头用尽胸腔里最后一丝空气,爆发出了一声惊天动地的、如同濒死野兽般的嘶吼!这吼声充满了无尽的冤屈、愤怒和一种破釜沉舟的疯狂,瞬间压过了雨声,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在所有人惊愕、不解、甚至带着一丝看疯子般的眼神注视下,陈石头做出了一个让所有人都目瞪口呆的动作!
他不再试图爬向警局,也不再看向那辆救护车!他拖着那条剧痛麻木的伤腿,用双手和一条腿,在泥泞中极其艰难地、却又无比决绝地,朝着金万山和金哲父子所站的位置——警局门口那片相对干燥、却被金家豪车堵住的水泥地,拼命地爬了过去!
你……你要干什么!
金哲被陈石头那疯狂的眼神和举动吓了一跳,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色厉内荏地喝道。金万山也皱紧了眉头,脸上那伪装的悲愤被一丝真实的惊疑取代。警察们也完全懵了,枪口下意识地跟随着这个行为怪异的凶徒,不明白他冲向受害者家属想干什么。
陈石头对所有的呵斥和枪口置若罔闻。他眼中只剩下金万山!他爬得很慢,很艰难,每一次挪动都在泥泞中拖出一道长长的、混着血水的痕迹。但他爬得无比坚定!终于,他爬到了距离金万山父子不到三米的地方,停了下来,仰起那张沾满污泥、血水和雨水、扭曲得如同地狱恶鬼般的脸,死死盯着金万山。
然后,在所有人难以置信的目光中,陈石头咧开嘴,露出了一个混合着鲜血、泥水和极致疯狂的惨笑!
他高高举起了那只一直死死攥着的左手!那只沾满污泥、指甲翻裂、却如同握着救命稻草般紧握着录音笔的手!
他用尽全身力气,用嘶哑到几乎失声、却足以让周围所有人听清的破锣嗓子,歇斯底里地朝着金万山狂吼,每一个字都像从喉咙深处咳出的血块:
金万山!你这条老狗!你听清楚了!你和你儿子干的那些断子绝孙的勾当!运毒!杀人!栽赃!你刚才在电话里跟你儿子说的每一个字!都在这支录音笔里!!
他疯狂地挥舞着那支小小的录音笔,仿佛那是一件能毁灭世界的武器,你老婆金莉娜!是你儿子金哲用氰化物毒死的!因为她发现了你们贩毒的秘密!你想灭口!你还想把屎盆子扣在我和林小雨头上!让我们当替死鬼!你这畜生!披着人皮的畜生!!!
陈石头的声音如同炸雷,在雨夜中轰然爆开!
金万山那张儒雅沉稳的脸,在陈石头吼出运毒两个字的瞬间,如同被重锤击中,血色瞬间褪得一干二净!他精心维持的悲愤表情彻底崩塌,瞳孔因为极致的震惊和恐惧而骤然收缩到针尖大小!他下意识地看向身旁的儿子金哲,金哲的脸色更是惨白如鬼,眼神里充满了猝不及防的慌乱和深入骨髓的惊恐!父子俩那瞬间的表情变化和眼神交流,如同最有力的无声证词,将他们内心的滔天巨浪和致命恐惧暴露无遗!
周围的空气仿佛凝固了!所有警察,包括那个年轻的警官,全都惊呆了!他们看看状若疯魔、高举录音笔嘶吼的陈石头,再看看面无人色、眼神慌乱的金家父子……一种极其不祥的预感攫住了每一个人!这指控……太具体!太骇人听闻!而金家父子的反应……太不对劲了!
你……你血口喷人!疯子!污蔑!
金万山不愧是老狐狸,瞬间的失态后,立刻强作镇定,声音因为愤怒(或者说恐惧)而微微发颤,指着陈石头的手指也在颤抖,警官!你们还愣着干什么!快把这个满嘴胡言、试图污蔑诽谤的疯子抓起来!他这是狗急跳墙!
对!抓住他!他在胡说八道!
金哲也反应过来,色厉内荏地附和,但声音里的颤抖却出卖了他。
然而,警察们没有动。他们的目光,如同探照灯般,在金万山父子、陈石头以及那支被高高举起的录音笔之间来回扫视。陈石头那不顾一切的疯狂指控,和金家父子那过于激烈的、甚至带着一丝心虚的否认,形成了极其鲜明的、令人无法忽视的对比!尤其是金万山刚才那瞬间的失态,被好几个警察敏锐地捕捉到了!
录音笔……
年轻的警官眼神锐利如鹰隼,他不再看金万山,而是死死盯住陈石头手中那支小小的、沾满泥污的红色录音笔,声音低沉而充满力量,陈石头!把你手里的东西,交给我!立刻!
金万山的脸色彻底变了!一丝狠戾的杀机在他眼底一闪而过!他猛地看向金哲,父子俩的眼神在空中瞬间交汇,传递着只有他们自己才懂的、极其危险的信号!
就在这气氛紧绷到极点的时刻——
嘀呜——嘀呜——
尖锐的警笛声再次由远及近!而且不止一辆!数辆闪烁着红蓝警灯的警车和特警车辆,如同钢铁洪流,冲破雨幕,从不同的方向疾驰而来,瞬间将这个小小的十字路口围得水泄不通!支援到了!而且是荷枪实弹的重装支援!
里面的人听着!放下武器!双手抱头!立刻投降!
高音喇叭的威严吼声在雨夜中回荡,带着强大的威慑力!
金家父子的脸色瞬间变得死灰!他们知道,局面已经完全失控了!
就在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新到来的大批警力吸引的刹那!
砰!!!
又是一声震耳欲聋的枪响!比之前更加突兀!更加近在咫尺!
枪声并非来自巷口方向,也不是警察开的枪!而是来自——金万山的身后!
只见金哲脸上那惊恐和狠戾交织的表情瞬间凝固!他难以置信地、缓缓地低下头,看向自己的胸口。深灰色的昂贵西装上,心脏位置,一个细小的弹孔正在迅速洇开一片刺目惊心的、不断扩大的暗红色!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却只涌出一股带着泡沫的鲜血。他眼中的光彩迅速黯淡,身体晃了晃,像一截失去支撑的木桩,直挺挺地朝着冰冷湿滑的水泥地面倒去!
哲儿!!!
金万山发出一声撕心裂肺、不似人声的凄厉惨叫!他猛地转过身,脸上那属于商界枭雄的从容和伪装的悲愤彻底消失,只剩下一个老父亲目睹独子被杀时的极致痛苦、狰狞和……疯狂!
他看到了!
站在他身后几步远,手里正握着一把还在冒着青烟的、小巧银色手枪的,竟然是一个穿着黑色紧身皮衣、戴着口罩和鸭舌帽的窈窕身影!虽然遮住了大半张脸,但那露出的、如同寒星般冰冷决绝的眼睛,还有那紧握枪柄、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发白的手——是林小雨!
她不知何时,如同鬼魅般,竟然突破了混乱的封锁,潜行到了金万山父子身后!
她开枪了!目标不是金万山!而是金哲!一枪毙命!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彻底停滞!雨声、警笛声、所有的喧嚣都消失了!所有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发生在眼前的血腥一幕彻底震撼!
林小雨开枪后,看都没看倒毙的金哲,那双燃烧着复仇火焰和决绝死志的冰冷眸子,越过金万山因巨大悲痛而扭曲的背影,直直地望向几米外、泥泞中同样被这剧变惊呆的陈石头!她的眼神极其复杂,有复仇的快意,有解脱的释然,有对他最后的不舍,还有一种……诀别!
她猛地扯下口罩,露出那张苍白却美丽依旧的脸,对着陈石头,用尽全身力气嘶喊,声音穿透了雨幕和死寂:
石头!跑——!!!
喊出这句话的同时,她手中的枪口,毫不犹豫地抬起,指向了正因丧子之痛而陷入疯狂、如同受伤野兽般转过身来的金万山!
然而,金万山的速度比她更快!或者说,丧子之痛激发了他体内所有的凶性和潜能!
贱人!!!给我儿子陪葬!!!
金万山如同地狱爬出的恶鬼,脸上涕泪横流混合着极致的怨毒,完全失去了理智!他根本无视周围无数黑洞洞的枪口,在转身的瞬间,他那只一直看似随意垂在身侧、拿着未撑开长柄雨伞的右手,以快得不可思议的速度,猛地向上一抬!
咔嚓!一声极其轻微却清晰的机括声!
那看似普通的伞柄末端,竟然瞬间弹出一截寒光闪闪、长约二十公分的锋利三棱刺刀!伞尖变成了致命的凶器!
他像一头扑食的疯虎,根本不顾林小雨指着他、即将扣动扳机的手枪,双手握住伞柄,将那闪着寒芒的伞尖刺刀,带着同归于尽的疯狂和滔天恨意,用尽全身力气,朝着林小雨的心脏位置,狠狠捅了过去!动作快如闪电!
不——!!!
陈石头目眦欲裂,发出了绝望到极致的嘶吼!他想扑过去,但受伤的身体如同被钉死在泥泞中!
一切都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
砰!
林小雨手中的枪响了!子弹几乎是贴着金万山的肩膀飞过,打在他身后的奔驰车身上,溅起一溜火星!
噗嗤——!
一声令人牙酸的、利刃穿透血肉的闷响,清晰地传入每个人的耳膜!
时间,真的凝固了。
金万山保持着双手持伞前刺的姿势,身体因为巨大的冲击力微微前倾,脸上疯狂怨毒的表情还没来得及变化,就瞬间被一种极致的、难以置信的惊愕所取代!他那双充血的眼睛,死死地、茫然地瞪着前方。
他手中的伞尖刺刀,确实刺穿了血肉。但刺穿的,不是林小雨的身体。
就在他伞尖刺刀即将洞穿林小雨心脏的千钧一发之际,一个身影如同扑火的飞蛾,带着不顾一切的决绝,猛地从侧面撞了过来,用自己单薄的身体,硬生生挡在了林小雨身前!
是陈石头!
他不知从哪里爆发出的力量,拖着那条几乎废掉的伤腿,在泥泞中硬生生扑出了最后两米!在伞尖刺刀即将刺入林小雨身体的瞬间,他用自己伤痕累累的胸膛,迎向了那抹致命的寒光!
冰冷的、带着倒齿的三棱刺刀,如同烧红的铁钎,毫无阻碍地穿透了他单薄的工装,深深扎进了他的左胸!一股难以形容的、撕裂般的剧痛瞬间席卷了他全身的神经!他感觉自己的心脏仿佛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捏碎!力量如同潮水般从身体里飞速流逝,视野瞬间被一片猩红覆盖。
但他没有倒下!在刺刀入体的瞬间,他仅存的意识驱动着身体做出了最后一个动作——他猛地张开双臂,用尽生命最后的力量,死死地抱住了因为惯性还在前冲的金万山!像一道绝望的血肉锁链,将他牢牢锁住!
呃……
陈石头喉咙里发出一声意义不明的闷哼,滚烫的鲜血如同喷泉般从他胸口和口中狂涌而出,瞬间染红了金万山那件昂贵的羊绒大衣前襟,也溅了被护在身后的林小雨一脸!温热的、带着铁锈味的液体,顺着她的脸颊滑落。
林小雨整个人都僵住了!她保持着举枪的姿势,大脑一片空白,那双燃烧着复仇火焰的眼睛,此刻只剩下无边的、冰冷的、足以冻结灵魂的恐惧和绝望!她看着挡在自己身前、那个被刺刀贯穿、浑身浴血却死死抱住仇人的身影,看着那张近在咫尺、沾满泥污和鲜血、正迅速失去生气的熟悉脸庞……她仿佛又回到了十年前那个被火焰吞噬的雨夜,眼睁睁看着父母被火舌吞没,那种深入骨髓的无力和剧痛再次将她彻底淹没!
石……头……
她颤抖着嘴唇,发出微弱的、破碎的音节,手中的枪无力地垂下。
啊——!!!
被陈石头死死抱住的、溅了满脸滚烫鲜血的金万山,这才从惊愕中回过神来,发出惊恐而愤怒的咆哮!他拼命挣扎,想甩开这个如同跗骨之蛆的尸体!但陈石头抱得太紧了!那双臂膀仿佛用尽了灵魂的力量在收紧!金万山甚至能清晰地听到自己昂贵的羊绒大衣在对方巨力撕扯下发出的裂帛声!
放开!放开我!你这该死的……
金万山惊恐地嘶吼着,试图去拔那把插在陈石头胸膛的伞中刺刀。
砰!砰!砰!
砰!砰!
几乎在陈石头中刀、抱住金万山的同一时间!周围所有警察,包括那些刚刚赶到的特警,在目睹了这电光火石间的致命刺杀和劫持后,在指挥员声嘶力竭的开枪!命令下,毫不犹豫地扣动了扳机!
数声枪响汇聚成一声震耳欲聋的轰鸣!炽热的子弹撕裂雨幕,带着正义的审判,精准地射向那个行凶后还在挣扎的恶魔——金万山!
噗!噗噗噗!
金万山肥胖的身体猛地剧烈抽搐起来!胸口、腹部、甚至头部,瞬间爆开数朵刺目而妖异的血花!他脸上的惊恐、愤怒、怨毒瞬间定格,然后被一片死灰覆盖。他最后的目光,死死地盯住那个还死死抱着他、将他拖入地狱的尸体——陈石头。带着无尽的、难以置信的怨毒和不甘。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诅咒什么,却只涌出大股大股混着内脏碎块的黑红色血沫。身体如同被抽掉了所有骨头,连同被他刺刀贯穿的陈石头一起,如同两座轰然倒塌的血肉沙袋,重重地砸在冰冷湿滑、被血水迅速染红的水泥地上!溅起一片猩红的水花!
一切,都结束了。
刺耳的警笛声依旧在呼啸,红蓝光芒在雨水中疯狂地旋转闪烁,将这片修罗场映照得光怪陆离。冰冷的雨点无情地冲刷着地面上迅速扩散的、粘稠的暗红色血泊,试图洗去这浓重的血腥,却只能让那刺目的红色晕染得更加惊心。
林小雨如同被抽走了魂魄的傀儡,呆呆地站在原地,手里那把银色的小手枪啪嗒一声掉落在血泊里,溅起几滴血珠。她脸上、身上溅满了温热的、属于陈石头的鲜血。她看着地上那两具几乎叠在一起、被血水浸泡的躯体,看着陈石头那张苍白如纸、双眼紧闭、却仿佛带着一丝解脱般平静的侧脸……巨大的、足以摧毁灵魂的悲痛如同海啸般席卷了她!她感觉不到雨水的冰冷,感觉不到周围警察迅速围拢上来的动作,感觉不到任何声音。世界在她眼前褪去了所有色彩,只剩下无边无际的、绝望的灰暗和刺目的血红。
她身体晃了晃,喉咙里发出一声如同幼兽哀鸣般、压抑到极致的呜咽,眼前一黑,软软地向前栽倒,重重地摔倒在冰冷的水泥地上,摔倒在陈石头身边那滩不断扩大的血泊边缘。她的脸颊贴着冰冷湿滑的地面,离陈石头那只无力摊开、沾满泥污和鲜血的手,只有不到半尺的距离。她伸出一根颤抖的手指,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极其缓慢地、轻轻地,触碰到了他冰冷的小指指尖。
石……头……
微不可闻的呼唤,消散在冰冷的雨幕和刺耳的警笛声中。
鲜血,如同蜿蜒的红色溪流,在雨水的冲刷下,缓缓流淌。流过了林小雨苍白的指尖,流过了陈石头冰冷的手背,也流过了那支从他左手滑落、静静躺在血泊和泥水中、依旧闪烁着微弱红光的录音笔。金属的外壳被鲜血染红,那一点红光,如同风中残烛,在满地的血污中,微弱而倔强地亮着。
第三章
床底的录音笔
冰冷的雨点无情地敲打着安心旅馆那扇布满污垢的窗户,发出沉闷而持续的声响,像极了丧钟的余韵。林小雨蜷缩在房间唯一那张弹簧裸露的破旧单人床上,薄薄的毯子裹不住她彻骨的寒意和深入骨髓的剧痛。几个小时前,在那片被血水浸透的十字路口,她亲眼看着陈石头用胸膛迎向金万山的刺刀,亲眼看着他滚烫的鲜血喷溅在自己脸上,然后像两座崩塌的山,一同倒进冰冷的泥泞里。警察的呵斥、急救人员的奔跑、围观者的惊呼……一切都成了模糊的背景噪音。她的世界只剩下那不断扩散的、刺目的猩红,还有陈石头最后抱住金万山时,那凝固在脸上的、近乎解脱的平静。
她是作为重要证人和嫌疑人被带回警局的。长时间的、令人精疲力竭的盘问,像钝刀子割肉。她机械地重复着十年前的车祸、父母的惨死、后背的伤疤、对金莉娜的仇恨……唯独对陈石头如何拿到那支扭转乾坤的录音笔,她闭口不言。警察的疑惑和审视像针一样扎在她身上,最终,在律师的介入和缺乏直接杀人证据的情况下,她获得了暂时的自由——监视居住,地点就在这间承载了太多黑暗秘密的安心旅馆。
房间里弥漫着消毒水试图掩盖却失败的霉味和陈旧气息。林小雨的目光空洞地落在对面墙壁一大片剥落的墙皮上,那形状狰狞,像一张扭曲的鬼脸。石头……他最后扑上来时在想什么是为了保护她,还是……为了结束这一切巨大的悲痛和一种难以言喻的空虚感撕扯着她,让她几乎无法呼吸。她甚至没有力气哭泣,只有身体在毯子下无法控制地微微颤抖。
就在这时,一阵极其轻微的、却异常清晰的窸窣声,像指甲刮过粗糙的木板,毫无征兆地从床底下传来!
林小雨瞬间僵住!所有的悲痛和麻木如同潮水般退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窒息的警觉!她像受惊的猫,猛地绷紧全身肌肉,屏住呼吸,所有的感官在刹那间提升到极致!不是老鼠!那声音……带着一种小心翼翼的、人为的试探意味!
是谁!警察的监视者还是……金万山残余的爪牙灭口
时间仿佛凝固了。窗外的雨声、心脏在胸腔里狂乱的擂动声,都被那床下的细微声响无限放大。她甚至能听到自己血液冲刷耳膜的轰鸣。她悄无声息地、极其缓慢地将手伸向枕头下方——那里藏着一把她从混乱现场捡回、以备不测的锋利水果刀。冰冷的刀柄触到指尖,带来一丝微弱的安全感。
窸窣声停了。房间里死寂得可怕,只剩下雨声和她自己压抑到极致的呼吸。
几秒后,声音再次响起!不再是试探,而是带着一种明确的目的性,在床板下的某个角落……翻找摸索
林小雨的心脏几乎要跳出喉咙!她不能再等了!不管是谁,必须揪出来!
她用尽全身力气,猛地掀开身上那床散发着霉味的薄毯!动作快如闪电,同时身体向床沿外侧翻滚!在落地的瞬间,她紧握水果刀,毫不犹豫地朝着声音来源——床底下那片浓得化不开的黑暗,狠狠扎了下去!带着积压的所有恐惧、愤怒和绝望!
啊——!!!
一声短促而惊恐的、属于女性的尖叫从床底骤然爆发!声音里充满了猝不及防的剧痛和魂飞魄散的恐惧!
刀尖没有扎中预想中的躯体,而是深深嵌入了床板边缘的木头里!发出夺的一声闷响!伴随着尖叫,一个穿着洗车行同款廉价清洁工制服的身影,如同被火燎到的老鼠,手忙脚乱、连滚带爬地从床底下狼狈地钻了出来!正是旅馆那个总是低着头、沉默寡言的清洁工张姐!
张姐跌坐在地上,左手死死捂着自己的右手小臂,鲜红的血正从指缝间不断渗出,迅速染红了灰扑扑的袖口。她的脸因为极度的疼痛和惊吓而扭曲变形,看向林小雨的眼神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恐惧,仿佛看到了地狱爬出的恶鬼!她浑身筛糠般抖个不停,牙齿咯咯作响。
是你!
林小雨也愣住了,紧握着水果刀的手微微颤抖,眼神锐利如刀锋,死死钉在张姐那张惊恐万状的脸上。愤怒瞬间取代了疑惑,你在我的床底下干什么!谁派你来的!
她的声音因为激动和刚才的爆发而嘶哑尖锐。
没……没有谁!
张姐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眼神慌乱地躲闪着,我……我就是……就是进来打扫……看见床底下好像有垃圾……想清理一下……真的!林小姐!我错了!饶了我吧!我这就走!这就走!
她语无伦次地辩解着,挣扎着想爬起来,却因为手臂的剧痛和极度的恐惧而再次跌坐回去,鲜血在肮脏的地板上洇开一小片刺目的红。
打扫
林小雨冷笑一声,眼神像冰锥一样刺向她,这个点偷偷摸摸像做贼还翻东西
她向前逼近一步,水果刀虽然没有再举起,但那冰冷的刀锋和身上散发出的、如同实质般的寒意,让张姐惊恐地往后缩,说!你到底在找什么!
我……我……
张姐的嘴唇哆嗦着,眼神里充满了绝望的挣扎,似乎在权衡着说与不说的可怕后果。冷汗混合着泪水,在她肮脏的脸上冲出道道沟壑。
就在林小雨准备再次逼问时,她的目光无意间扫过张姐刚才钻出来的床底位置。那里,在灰尘和阴影中,似乎有一个小小的、深色的、不属于这破败房间的物件,静静地躺在那里。像一颗被遗忘的、不祥的种子。
林小雨的心猛地一沉!一种极其强烈的不祥预感瞬间攫住了她!她不再理会瑟瑟发抖的张姐,猛地弯下腰,不顾地上的灰尘和污垢,几乎是扑进了床底那片狭小的空间!
手指在冰冷粗糙的水泥地和积满陈年污垢的床板下急切地摸索着!灰尘呛得她咳嗽起来。终于,她的指尖触到了一个冰冷的、金属质感的、约莫手指长短的圆柱体!
她一把将它抓了出来!
一支录音笔!
小巧,金属外壳,通体是那种低调而奢华的深空灰色,一看就价值不菲,与这肮脏旅馆的环境格格不入。最让林小雨浑身血液瞬间冻结的是——在录音笔尾部靠近接口的位置,清晰地刻着两个细小的、却异常刺眼的英文字母:
**J.W.S**
金万山名字拼音的首字母缩写!如同一个烙印,昭示着它真正的主人!
嗡——!
林小雨感觉自己的脑袋像是被一柄无形的重锤狠狠砸中!耳朵里瞬间充斥着尖锐的蜂鸣!她握着那支冰冷的录音笔,僵在原地,如同被施了定身咒。石头……石头豁出性命交给警察、最终扳倒金万山父子的那支录音笔……竟然……竟然是从她林小雨居住的旅馆床底下找到的!这怎么可能!这荒谬得像一个最恶毒的玩笑!
巨大的震惊和混乱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她!她猛地转过身,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住地上因为失血和恐惧而脸色惨白、抖如筛糠的张姐,声音因为极致的震惊和愤怒而扭曲变形,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
这!是!什!么!为什么会在我的床底下!说!!!
张姐看着林小雨手中那支深空灰色的录音笔,尤其是看到J.W.S那三个字母时,瞳孔骤然收缩到针尖大小!脸上最后一丝血色也彻底褪尽,只剩下死灰般的绝望!她像是被抽走了所有骨头,彻底瘫软在地,捂着手臂伤口的手也无力地垂了下来,任凭鲜血汩汩流出。她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如同破风箱般的声音,巨大的恐惧让她几乎无法组织语言。
是……是金老板……
她终于崩溃了,涕泪横流,语无伦次地哭喊出来,声音充满了无尽的恐惧和悔恨,不关我的事啊林小姐!真的不关我的事!是金老板……金万山!他……他让我盯着你!从你住进来的第一天就让我盯着!他说你是个危险人物……让我注意你的一举一动……随时向他报告……
林小雨的心沉到了冰点!金万山!果然是他!这只老狐狸,从一开始就没打算放过她!
然后呢!
林小雨的声音冰冷刺骨,向前一步,无形的压力让张姐几乎窒息,这录音笔怎么回事!
是……是上个月……
张姐的眼神充满了后怕,身体抖得更厉害了,上个月……金老板……他……他带了一个女人来这里……就在……就在你对面的那个房间!住了……住了好几天……
她艰难地吞咽着口水,似乎在回忆极其恐怖的画面,那个女人……很漂亮……但……但看起来很害怕……金老板对她……很凶……我打扫的时候……听到过里面吵架……很吓人……
林小雨的眉头紧紧锁住。金万山带女人来这种破旅馆幽会这本身就透着诡异!以他的身份,怎么可能
有天晚上……很晚了……
张姐的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种窥见秘密的恐惧,我……我听到对门有很响的动静……像是摔东西……还有……还有女人的哭喊声……然后……门突然开了!金老板……他……他怒气冲冲地出来……脸色好难看……像要杀人一样……他……他根本没注意到我躲在走廊暗处……他一边走……一边好像很烦躁地在身上摸索着什么……然后……我就看见……看见这个……这个东西……
她颤抖着手指,指向林小雨手中的录音笔,从他……从他大衣口袋里……掉了出来……就掉在……掉在走廊的地毯上……滚到了……滚到了你房间门口这边……
张姐喘着粗气,巨大的恐惧让她几乎喘不过气:金老板……他好像完全没发现……直接走了……我当时……我当时吓坏了……躲在角落里……等了好久……才敢出来……我……我看到了地上的录音笔……我认得……这是金老板的东西……我……我本来想捡起来……找个机会还给他……或者……或者交给经理……但是……但是我怕……我怕得要死!我要是捡了……金老板想起来……追查起来……发现是我捡的……又发现我看到了他和那女人……我……我就死定了啊!
她的声音充满了绝望的哭腔:我不敢碰!我不敢捡!可……可我又不敢让它就这么扔在那里……万一被其他人捡到……或者被监控拍到……金老板查起来……还是会找到我头上!我……我当时真的吓疯了!脑子一片空白!正好……正好你房间的门……门下面有条缝……我……我就……我就鬼使神差地……用脚……把它……把它踢……踢进你房间里去了……
张姐说完,整个人如同虚脱一般,瘫在地上,只剩下压抑的、绝望的啜泣。她捂着手臂伤口的手无力地垂着,鲜血染红了地面,也染红了她灰扑扑的制服。她不敢看林小雨的眼睛,仿佛那目光能将她凌迟。
林小雨站在那里,如同被一道惊雷劈中!她握着那支冰冷的、刻着J.W.S的深空灰色录音笔,手指因为用力而骨节发白。真相竟是如此!荒诞!离奇!却又带着一种令人脊背发凉的必然!
金万山在暴怒之下,遗失了这支至关重要的录音笔。而这个被恐惧支配的清洁工,为了自保,竟将它像踢垃圾一样,踢进了她林小雨的房间!踢到了她的床底下!
而陈石头……他在这间房里翻找,在绝境中,在命运的残酷玩笑下,竟然在床底摸到了它!这支承载着金万山滔天罪证、本属于恶魔却被命运阴差阳错送到他手中的录音笔!
一股难以形容的、混合着荒谬、悲凉、愤怒以及对命运那只翻云覆雨手巨大嘲弄的复杂情绪,如同汹涌的岩浆,瞬间冲垮了林小雨心中那堵由悲痛和麻木筑起的高墙!她猛地扬起头,发出一声如同受伤孤狼般、凄厉到不似人声的长啸!
啊——!!!
啸声中充满了无尽的悲怆、不甘和一种被命运玩弄于股掌之上的极致愤怒!水果刀哐当一声掉落在血泊里。
窗外的雨,下得更大了。冰冷的雨水冲刷着肮脏的窗玻璃,也冲刷着这间弥漫着血腥、霉味和惊天秘密的旅馆房间。那支深空灰色的录音笔,静静地躺在林小雨的掌心,冰冷的金属外壳上,J.W.S三个字母,在昏暗的光线下,闪烁着幽暗而讽刺的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