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曹地府,阎罗殿。
空气粘稠得像是熬了八百年的孟婆汤锅底,带着一股陈腐的、挥之不去的绝望气息。惨绿的长明灯烛火在墙壁上投下鬼影幢幢,把高踞王座上的阎王那张本就铁青的脸,映照得更加愁云惨淡,仿佛刚被十万个冤魂集体踩过。
他面前那张巨大的黑檀木办公桌上,摊着一份文件。文件抬头几个血红大字,刺得殿内侍立的牛头马面、判官、黑白无常等一干地府高管眼皮直跳：《天庭第三季度绩效考核通报暨年终奖预发放情况说明》。
阎王的手指,枯瘦如千年老树的枝桠,带着一种压抑的愤怒,重重戳在那份通报的最后一页,右下角一行小得几乎要用放大镜才能看清的字迹上——地府司,综合排名：末位。年终绩效系数：0.00。
零！点！零！零！阎王的声音像是从十八层寒冰地狱深处刮上来的阴风,每一个字都带着冰碴子,砸得殿内温度骤降十度,听听！听听这评价！‘业务模式僵化,创新意识匮乏,用户体验感极差,与天庭深化服务型仙府建设要求严重脱节’！看看这分数！零点零零！意思是什么意思是我们整个地府,今年干的活儿,连个屁都不值！
他猛地一拍桌子,那张经历了无数鬼魂哀嚎诅咒依然坚挺的黑檀木桌面,咔嚓一声,裂开一道狰狞的缝隙。殿下站着的几位,脖子下意识地缩了缩。
年终奖！阎王咆哮,唾沫星子几乎要喷到前排的牛头脸上,没了！全泡汤了！汤得比忘川河的水还干净！你们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没人敢吭声。牛头偷偷用蹄子蹭了蹭旁边马面的腿,马面则低头研究自己蹄子上并不存在的灰尘。判官崔珏,素来以铁面无私著称,此刻那张古井无波的脸上也罕见地掠过一丝裂痕,他下意识地捏紧了手中那支饱蘸朱砂、能断人生死的判官笔。
黑白无常这对老搭档,反应最为直观。黑无常范无救,万年面瘫脸,此刻那对死气沉沉的眼珠子似乎凝固得更彻底了,像两颗镶嵌在岩石里的黑曜石,透着一股果然如此的认命。他身旁的白无常谢必安则截然不同,那张本就煞白的脸瞬间褪尽了最后一丝血色,惨白得像刚刷了层新漆的墙皮。他嘴巴微张,舌头（那条能勾魂的长舌）无意识地耷拉出来一小截,整个人如同被天雷劈中,魂飞天外,连头顶那顶写着一见生财的高帽子都歪到了一边。
意味着！阎王的声音拔得更高,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尖利,我们地府,彻底成了天庭的笑柄！成了三界六道最不思进取的咸鱼窝！连隔壁扫厕所的弼马温都敢嘲笑我们！你们说,怎么办！
死寂。只有殿外忘川河水隐约传来的呜咽,像是在为这凝重的气氛配乐。
阎王的目光,如同两把淬了寒冰的钩子,缓缓扫过殿下噤若寒蝉的众鬼仙。最终,那两道冰冷刺骨、带着审判意味的视线,精准无误地钉在了黑白无常身上。
黑无常范无救感觉自己的脊椎骨似乎发出了一声不堪重负的嘎吱轻响,白无常谢必安则恨不得把自己缩进那身宽大的白袍子里,彻底消失。
范无救！谢必安！阎王的声音不高,却蕴含着雷霆万钧之力。
卑职在！两人一个激灵,条件反射般地挺直腰板（尽管白无常的腿肚子还在筛糠）,齐声应道。
阎王脸上挤出一个极其难看、堪称惊悚的笑容,那笑容里没有半分暖意,只有赤裸裸的、破罐破摔的疯狂。他猛地一挥手,动作幅度之大,宽大的玄黑色袍袖带起一股阴风。
唰啦！
两个硕大无比的、涂着刺眼黄漆、印着巨大血红饿死了么logo的保温箱,如同两具沉重的棺椁,被两个青面獠牙的小鬼吃力地抬着,哐当一声,重重砸在黑白无常面前的地砖上。箱体崭新,那明晃晃的黄色和血红的logo,在这阴森森、色调暗沉的阎罗殿里,显得格外扎眼,格格不入,充满了荒诞的黑色幽默。
从今天起！阎王的声音斩钉截铁,带着不容置疑的、独裁者的冷酷,你们俩,锁魂链收起来！哭丧棒换功能！无常司的核心业务,正式转型！
他深吸一口气,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吼出了那个决定地府命运、也让黑白无常如坠冰窟的词：
外！卖！配！送！
啊白无常谢必安发出一声短促、尖锐、破了音的惊叫,眼珠子瞪得几乎要脱眶而出,舌头彻底失控地垂到了下巴,外…外…外卖！
黑无常范无救那岩石般的面皮,终于剧烈地抽搐了一下,仿佛平静的火山口下岩浆在翻涌。他死死盯着眼前那两个散发着不祥气息的黄箱子,干涩的嘴唇艰难地蠕动了一下,挤出一个字：……啥
阎王无视了他们的震惊与石化,如同一位宣布了最终判决的法官,疲惫又冷酷地挥了挥手：散会！三天后,地府‘饿死了么’事业部,正式上线运营！KPI指标,下季度必须冲进天庭前三！否则……他阴森的目光扫过全场,全都给我去奈何桥头,义务帮孟婆熬汤一千年！
三天后。
地府深处,无常司那原本就阴风阵阵、鬼气森森的大院,彻底变了模样。
空气中弥漫的不再仅仅是忘川河的腥气,还混杂着一股……难以言喻的、各种食物香料混合发酵后的复杂味道。辛辣、油腻、酸甜,甚至还有一丝诡异的奶香和焦糊气,形成一种极具冲击力的嗅觉交响曲。
院子中央,停着一辆……车。
姑且称之为车吧。
它的底座,是一匹用惨白纸钱精心折叠、糊裱而成的纸马。这纸马倒是惟妙惟肖,只是眼眶处空洞洞的,没有眼珠,透着一股子瘆人的死气。然而,这匹本该在丧事上焚烧的纸马,此刻却被强行安装上了两个闪烁着廉价蓝光的电驴轮子。轮子与纸马躯干的连接处,粗暴地缠绕着大团大团沾着可疑暗红色污迹的麻绳,还贴满了歪歪扭扭的黄色符纸,符纸上用朱砂画着谁也看不懂的鬼画符,大概是为了驱动或者加固。
这便是黑无常范无救的座驾——纸马电驴。此刻,范无救正以一种极其别扭、重心不稳的姿势骑跨在纸马背上。他那身标志性的漆黑皂隶服外面,极其违和地套着一件同样明黄色的饿死了么冲锋衣马甲。背后硕大的血红色logo,与他那张棺材板一样的死人脸形成了惨烈的对比。他一手僵硬地握着纸马脖子上同样用纸钱卷出来的缰绳,另一只骨节分明的手,则死死攥着一个和他气质极度不符的、粉红色卡通猫猫头的保温外卖箱,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老范！老范！稳住！稳住啊！白无常谢必安的声音带着哭腔,像只受惊的鹌鹑,绕着纸马电驴团团转。他那身雪白的丧服外面,也套着同款黄马甲,头上那顶一见生财的高帽子下,额头密密麻麻全是冷汗。他手里没拿哭丧棒,取而代之的是一台屏幕碎裂、外壳磨损严重的二手智能手机,屏幕上正疯狂闪烁着饿死了么骑手APP的接单界面和刺眼的导航路线。
这…这破导航说…说南天门外蟠桃园东侧第三根柱子后面！谢必安的声音尖细颤抖,手指哆嗦着在布满裂纹的屏幕上戳来戳去,屏幕反应迟钝,不时卡顿,可…可这上面画的线,怎么绕到兜率宫太上老君的丹炉房去了这…这偏差至少十万八千里啊！玉帝的凌霄宝殿都没这么偏！
黑无常范无救抿着薄薄的、毫无血色的嘴唇,眼神死死盯着前方虚无的空气,仿佛在用强大的意志力对抗身下这头随时可能散架或自燃的坐骑以及不靠谱的导航。他喉咙里挤出两个干硬的字：……闭嘴。看路。
我…我也想好好看啊！谢必安快哭了,舌头再次不受控制地耷拉出来,这破玩意儿它…它自己乱跳！刚才还提示我‘您已超速,请安全驾驶’！咱们这纸马电驴,最高时速能有五里地吗它是不是瞎！
他话音刚落,手机屏幕猛地一暗,随即弹出刺眼的提示框：电量不足1%,30秒后自动关机！
啊——！别！祖宗！谢必安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手忙脚乱地去摸口袋,掏出一把皱巴巴、散发着浓郁阴气与香烛味的冥币,看也不看就往纸马屁股上一个贴着充电口标签的窟窿里猛塞,吃！快吃！吃饱了好上路干活啊！
那些印着天地银行、面额动辄几亿几十亿的冥币被塞进窟窿的瞬间,纸马屁股后面猛地喷出一大股浓黑如墨、带着强烈焦糊味的烟雾。烟雾中夹杂着点点未燃尽的灰烬,呛得谢必安连连咳嗽,眼泪直流。纸马那空洞的眼眶里,似乎极其微弱地闪过两下幽幽的红光,算是回应。
好了好了！充上了！快！老范！冲啊！‘广寒仙子特制桂花蜜酿冰粉’加急单！超时一分钟要扣阴德分的！谢必安看着手机屏幕上重新亮起的、勉强维持在5%的电量,以及导航重新规划的、依旧让人摸不着头脑的路线,一边擦着被熏出来的眼泪鼻涕,一边嘶声力竭地催促。
黑无常范无救深吸一口气,那口气息冷得像九幽寒冰。他双腿猛地一夹纸马腹部（如果那纸糊的玩意儿真有腹部的话）,喉咙深处发出一声低沉的、如同野兽般的闷吼：……驾！
纸马电驴发出嘎吱嘎吱令人牙酸的摩擦声,那两个闪烁着廉价蓝光的轮子极其缓慢地、一顿一顿地转动起来。伴随着轮子转动,还有冥币在内部燃烧发出的细微哔啵声,以及屁股后面持续不断喷出的滚滚黑烟。一人一马一车,就这样拖拽着长长的、散发着焦糊味的黑色尾气,以一种极其悲壮又无比滑稽的姿态,歪歪扭扭、踉踉跄跄地驶出了无常司大院,冲进了更加混乱的地府商业街。
这条原本只有阴魂麻木游荡的街道,如今已是鬼山鬼海,喧嚣鼎沸。
孟婆汤特饮研发中心的招牌歪歪扭扭地挂在一座破败的亭子上。亭子里,孟婆那张布满千年皱纹的老脸皱成了一团苦瓜,她正对着一个巨大的、冒着诡异气泡的瓦罐发愁。瓦罐里翻滚着浑浊的液体,散发出既像草药又像劣质奶茶粉的甜腻气味。她身边堆满了各种瓶瓶罐罐：写着忘情水（草莓味）、孟婆汤底（焦糖波波版）、三生石碎珍珠（Q弹耐嚼）……几个小鬼助手正手忙脚乱地把煮好的珍珠（看起来像某种晒干的、颜色可疑的眼球）舀进印着孟婆很忙logo的纸杯里。
要命啊！这人间传过来的‘珍珠奶茶’,珍珠到底怎么煮才能又弹又不糊锅老婆子我熬了万年的汤,头一回被几颗粉圆子难住了！孟婆一边用她那根熬汤的大木勺烦躁地搅动着瓦罐,一边对着旁边记录的小鬼吼,快！再记一笔！下次托梦给阳间供货商,强调珍珠要耐煮！耐煮！咱们这汤锅底下可是九幽阴火！比太上老君的三昧真火都邪乎！
不远处,判官崔珏的办公室——一张临时支在路边的、摇摇欲坠的破桌子——更是被围得水泄不通。判官大人那张万年不变的铁青脸,此刻也因过度劳累和焦虑透出几分灰败。他面前摊开的,赫然是那本令三界生灵闻风丧胆的《生死簿》！
只是此刻,这本掌控众生寿夭轮回的无上法宝,被强行改变了用途。原本记录阳寿阴德、勾画生死的地方,被崔判官用他那支朱砂判官笔,艰难地勾勒着粗糙的图标和文字：宫保鸡丁盖饭、地府特供香烛（麻辣味）、忘川河鲜刺身（慎点）、一键下单、催单（消耗阴德5点）、差评（魂魄拘役一日）……他额角青筋突突直跳,一边写一边对着一个举着破旧平板电脑、负责录入的小鬼咆哮：蠢材！这个‘备注不要香菜’的按钮图标,为什么画得像根勾魂索！用户会吓死的！重画！画根…画根被划掉的小草！对！小草！
小鬼吓得浑身发抖,手指在屏幕上戳得飞快。
而黑白无常的纸马电驴,就在这片混乱、喧嚣、充满荒诞与焦灼气息的商业街上,艰难地穿行。
让让！让让！饿死了么配送！白无常谢必安扯着尖细的嗓子,一边挥舞着手机（还得时刻注意那岌岌可危的电量）,一边试图驱散前方拥堵的鬼群。他手中的哭丧棒,此刻顶端被强行绑上了一个小小的、不停闪烁的蓝色LED灯,权当转向灯用。
砰！
一声闷响。纸马电驴还是没能完全避开一个横冲直撞、急着去给孟婆送珍珠原料的小鬼。车头狠狠撞在路边一个写着特价香烛,买一送一的破旧摊位上。
哗啦啦——摊位塌了半边,五颜六色、长短粗细不一的香烛滚了一地。
哎哟喂！我的烛！我的特价烛啊！摊主是个掉了半边脑袋的倒霉鬼,看着满地狼藉,仅剩的一只眼睛里充满了绝望。
黑无常范无救面沉似水,握着粉红猫猫头保温箱的手更紧了,指关节捏得咯咯作响。他看都没看那倒霉摊主一眼,只是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冰冷得不带一丝温度：……赔钱。
白无常谢必安则手忙脚乱地从怀里掏出一张皱巴巴的、写着饿死了么骑手专用的符纸（相当于报销单）,哭丧着脸塞给那半边脑袋的倒霉鬼：兄弟！对不住！对不住！拿…拿着这个,去…去阎王殿后勤处报损！就说…就说范大人撞的！
倒霉鬼捏着那张轻飘飘的符纸,看着扬长而去、只留下一股焦糊尾气的纸马电驴,再看看满地狼藉的香烛,仅剩的那只眼睛里,流下了两行浑浊的、充满辛酸与荒诞的鬼泪。
不知经历了多少次导航错误、纸马抛锚（靠狂塞冥币续命）、以及撞翻各种地府小摊的惊险旅程后,黑无常范无救和白无常谢必安,终于抵达了他们的终极目标——云楼宫,三坛海会大神哪吒三太子的府邸。
时间,距离APP上显示的最晚送达时限,已经过去了整整一炷香。
黑无常范无救那身明黄的饿死了么马甲上,蹭了好几道可疑的黑灰和类似油渍的痕迹。他万年不变的死人脸上,眉头紧紧拧成了一个深刻的川字,薄唇抿成一条冷硬的直线,周身散发出的低气压比地府最深处的寒气还要凛冽。他手中那个粉红色的猫猫头保温箱,此刻箱体上赫然多了一道清晰的、像是被什么锐物划破的裂口。
白无常谢必安更狼狈。雪白的丧服下摆被撕破了一大块,脸上蹭了好几道黑印子,头顶的一见生财高帽子歪到了耳朵边,几缕稀疏的白发狼狈地翘着。他手里那台饱经沧桑的二手智能手机,屏幕上的裂纹似乎又多了两条,电量顽强地维持在2%这个随时会嗝屁的数值上。他喘着粗气,舌头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眼神里充满了劫后余生的疲惫和一种不祥的预感。
老…老范…到了！云楼宫！谢必安的声音带着劫后余生的虚脱和一丝哭腔,他指着前方那座霞光隐隐、瑞气升腾的巍峨仙府,又低头看看手机,超…超时一炷香了…完了完了,这下阴德分要被扣光了…
黑无常没说话,只是从纸马电驴上僵硬地翻身下来（纸马发出一阵不堪重负的呻吟）。他走到云楼宫那流光溢彩、仙气缭绕的朱漆大门前,沉默地按响了镶嵌在门框上、雕刻着莲花纹样的门铃。
叮咚——叮咚——
清脆的仙乐门铃声在寂静的仙府外回荡,显得格外突兀。
等待的时间并不长,却让黑白无常感觉像在油锅里又煎熬了一遍。
吱呀——
沉重的仙府大门缓缓向内开启。出现在门后的,并非想象中仙童玉女,而是一位身高不足三尺,却生得粉雕玉琢、唇红齿白的小童。他头扎两个冲天鬏,身着赤红莲花战甲,脚踩燃烧着三昧真火的风火轮虚影（大概是为了不烧坏自家门槛）,颈戴乾坤圈,臂缠混天绫。正是哪吒三太子本人！
只是此刻,这位威名赫赫的小战神,脸上没有丝毫仙家宝相,只有腾腾的怒火！那张原本可爱的小脸涨得通红,圆溜溜的大眼睛里几乎要喷出实质性的火焰,眉毛倒竖,小嘴紧紧抿着,浑身散发着一种我很生气后果很严重的强大气场。他一手叉腰,一手不耐烦地伸了出来,目标直指黑无常手中的保温箱。
磨磨蹭蹭！乌龟爬都比你俩快！哪吒的声音清脆,却带着雷霆之怒,震得黑白无常耳膜嗡嗡作响,本太子点的加急特快！特快懂不懂！骨头都饿软了！
黑无常范无救面皮绷得更紧,一言不发,动作僵硬得像个生锈的傀儡,将那个裂了口子的粉红猫猫头保温箱递了过去。
哪吒一把夺过箱子,动作快如闪电。他看也不看递箱子的黑无常,迫不及待地掀开箱盖。
哗啦——
一股浓郁到极致、极具穿透力的酸笋异香,混合着红油的辛辣气息,瞬间如同爆炸般弥漫开来！这股霸道的气味,甚至短暂地冲散了云楼宫门前的仙灵之气。
然而,比气味更刺眼的,是箱内的景象。
汤汁。暗红色的、油汪汪的螺蛳粉汤汁,从保温箱侧面那道裂口处,肆无忌惮地洇透出来,糊满了箱壁内胆。原本应该码放整齐的米粉、腐竹、酸笋、花生米,此刻全都泡在了这汪红油酸笋汤里,糊作一团,面目全非。几根倔强的米粉软塌塌地挂在箱子边缘,几粒花生米可怜巴巴地漂浮在汤面上。
一份价值不菲（消耗了哪吒不少仙玉）的、期待已久的热辣螺蛳粉,彻底变成了一盒惨不忍睹的……汤泡粉糊糊。
空气,在这一刻凝固了。
哪吒脸上的怒火瞬间被惊愕取代,随即是更加汹涌、几乎要化为实质的暴怒！他那双漂亮的大眼睛死死盯着箱子里那滩灾难,小胸脯剧烈起伏,捏着保温箱边缘的手指因为用力而指节发白。
白无常谢必安感觉自己的魂魄都要被这可怕的低气压碾碎了,他艰难地咽了口唾沫（虽然鬼魂不需要这个动作）,舌头抖得像风中的落叶,试图挤出一点职业化的、比哭还难看的笑容：三…三太子息怒…路上…路上出了点小…小状况…纸马抛锚,导航失灵,还…还撞了…
息怒！哪吒猛地抬起头,那目光如同两道燃烧的火箭,狠狠射向谢必安和一旁沉默如雕像的黑无常。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尖利得能刺穿耳膜,带着一种被严重冒犯的狂怒：
我息你个大头鬼的怒！！
超时整整一炷香！
汤洒得一滴不剩！
粉泡得像浆糊！
你们管这叫‘饿死了么’我看是‘气死了么’还差不多！
他越说越气,小脸涨成了紫红色,猛地举起手中那台最新款的、镶着金边的天庭通仙机。屏幕解锁的瞬间,刺眼的白光映着他愤怒的小脸。他的手指带着雷霆万钧之势,狠狠戳向屏幕上那个鲜红的、如同鲜血淋漓的按钮——差评！
啪！
清脆的点击声,在死寂的空气中如同惊雷炸响！
差评！必须差评！！哪吒的怒吼声在云楼宫门前回荡,震得门楣上的琉璃瓦都在嗡嗡作响,我要投诉到天庭消费者权益保护仙君那里去！投诉到玉帝陛下的凌霄殿！让你们地府知道知道,怠慢了客户,怠慢了本太子,是什么下场！滚！
伴随着最后一声雷霆般的滚字,哪吒砰地一声甩上了那扇流光溢彩的朱漆大门。巨大的关门声,如同丧钟,狠狠敲在门外呆若木鸡的黑白无常心上。
粉红色的猫猫头保温箱被遗弃在门口冰冷的地面上,裂口处还在缓缓渗出暗红色的汤汁,散发着绝望的气息。
白无常谢必安全身僵直,如同被九幽寒冰瞬间冻结。他手中的破手机屏幕上,那代表骑手评分的界面,一个猩红刺眼、仿佛滴着血的★形符号（一颗星差评！）,正伴随着一声凄厉的系统提示音,狠狠地、带着毁灭性的力量,砸在了上面！
完了…谢必安嘴唇哆嗦着,眼神彻底涣散,喃喃自语,声音轻得像一缕随时会消散的阴风,全完了…
黑无常范无救依旧沉默着。他死死地盯着地上那个还在渗汤的保温箱,盯着那道丑陋的裂口。他那双万年死寂、如同两口枯井般的眼眸深处,似乎有什么东西,极其缓慢地、一点点地碎裂开来。他缓缓地、极其僵硬地转过身,没有再看那扇紧闭的、代表着灾难的仙门,也没有看身旁失魂落魄的搭档。他的目光,投向地府那永远灰暗阴沉的天空,投向遥远的、象征着无上权威的阎罗殿方向。
那张岩石般冷硬的脸上,第一次,清晰地浮现出一种名为大祸临头的、近乎绝望的冰冷。
阎罗殿。
惨绿的长明灯烛火疯狂摇曳,将墙壁上那些狰狞的鬼影拉扯得如同群魔乱舞。空气不再是粘稠,而是彻底凝固了,沉重得如同灌满了水银,每一次呼吸都带着铁锈般的腥气和冰冷的绝望。
巨大的黑檀木桌案后,阎王端坐着。他不再是三天前那个咆哮着要变革的暴君,此刻的他,更像一座被极寒瞬间冻结的火山。那张铁青的脸,此刻是一种死灰般的颜色,所有的表情都被抽离了,只剩下一种近乎空白的僵硬。唯有那双深陷在眼窝里的眼睛,布满蛛网般的红血丝,死死地、一眨不眨地钉在面前桌案上。
桌案上,没有堆积如山的公文,也没有象征权力的印章。
只有一部最新款的天庭通仙机。
仙机屏幕亮得刺眼,上面清晰地显示着饿死了么骑手端的后台管理界面。界面最上方,一个巨大的、猩红得如同刚刚从心脏里剜出来的★形符号（一颗星！）,像是一记无形的、带着倒刺的耳光,狠狠地、带着羞辱的力度,抽打在阎王的脸上,也抽打在殿内所有鬼仙的心头。
符号下方,是几行冰冷的文字反馈：
订单号：NTH-666-999
客户：哪吒三太子（云楼宫）
评分：★（极差）
评价内容：
超时严重！汤汁全洒！粉成浆糊！服务态度冰冷如尸！地府无人了吗派此等货色送餐差评！差评！差评！已向天庭消保仙君及玉帝陛下实名投诉！等着瞧！
每一个字,都像一根烧红的钢针,狠狠扎进阎王的瞳孔。他放在桌案下的手,死死攥着玄黑色袍服的下摆,指关节因为过度用力而发出令人牙酸的咯咯声,袍子那昂贵的料子几乎要被撕裂。
殿内,死寂无声。
牛头马面低着头,巨大的身躯微微发抖,恨不得把脑袋埋进胸口。判官崔珏站在一旁,手中那支曾断无数生死的朱砂笔,此刻无力地垂着,笔尖一滴浓稠的朱砂啪嗒一声落在脚下光洁如镜的黑曜石地砖上,晕开一小片刺目的红,如同凝固的血。
白无常谢必安跪在殿中央,抖得如同秋风里最后一片枯叶。他那身明黄的马甲此刻沾满了尘土和可疑的污渍,歪斜的高帽子下,鼻涕眼泪糊了一脸,舌头彻底失控,长长地拖在地上,随着身体的颤抖而微微摆动。
陛…陛下…饶命啊…他声音嘶哑破碎,带着浓重的哭腔,真的…真的不关卑职的事…是那纸马…它…它半路又没‘电’了…塞…塞了足足五亿冥币才肯动…导航…导航它瞎指路…绕…绕到了天河边上…还…还撞翻了个卖元宝蜡烛的摊子…三太子他…他点的是汤粉啊…那箱子…箱子不知怎么就破了…
他语无伦次,颠三倒四地哭诉着路上的艰辛,每一个字都像是在为自己敲响丧钟。
黑无常范无救直挺挺地跪在谢必安旁边。他没有哭,也没有辩解,甚至连眼珠都没有转动一下。他依旧穿着那件脏污的明黄马甲,背脊挺得笔直,如同荒野中一棵被雷劈过却不肯倒下的枯树。只是他那双深潭般的眼睛里,最后一点微弱的光芒也彻底熄灭了,只剩下无边无际的、死水般的沉寂和空洞。他盯着自己面前冰冷的地砖,仿佛那里就是他永恒的归宿。
阎王依旧没有动,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只有他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缓缓地、极其缓慢地从仙机屏幕上移开,如同生锈的齿轮艰难转动。那目光,不再是愤怒,而是一种深不见底的、令人骨髓发寒的疲惫和……恐惧。
投诉到天庭消保仙君这已经够要命了！
投诉到玉帝陛下！
这已经不是年终奖泡汤的问题了！这是整个地府的脸皮被扒下来,扔在凌霄宝殿上被众仙踩踏！是他阎罗王乌纱帽还能不能保住的问题！是他会不会被发配去扫天河的问题！
呵…一声极其轻微、如同叹息般的气音,终于从阎王紧抿的唇缝里溢了出来。这声呵打破了死寂,却比任何咆哮都更让殿内的鬼仙们毛骨悚然。
阎王动了。
他极其缓慢地抬起一只手,那只手枯瘦、苍白,微微颤抖着。他没有再看任何人,也没有说一个字。他只是用那只颤抖的手指,在天庭通仙机的屏幕上,极其艰难地、带着一种近乎自虐的屈辱感,点开了通讯录。
他的指尖,在一个金光闪闪、标注为哪吒三太子（紧急）的联系人名字上,悬停了很久很久。
最终,带着一种万念俱灰的沉重,按了下去。
选择：仙魂托梦。
阎王缓缓地、极其疲惫地闭上了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身体向后,深深地陷进了那张冰冷的王座里。他需要集中全部残存的神念,去完成一件他做阎王万年以来,最最屈辱、最最卑微的事情——向一个愤怒的小屁孩托梦道歉。
殿内,重新陷入一片令人窒息的死寂。只有白无常谢必安压抑的、断断续续的抽泣声,以及那滴落在黑曜石地砖上的朱砂,如同缓慢的心跳,晕开一圈又一圈绝望的红晕。
地府,阎罗殿。
惨绿的长明灯烛火似乎也沾染了主人的萎靡不振,火焰微弱地跳动着,在墙壁上投下奄奄一息的鬼影。殿内弥漫着一股劫后余生般的、沉重的疲惫感,以及浓得化不开的绝望。
阎王瘫坐在他那张巨大的黑檀木王座里,仿佛一具被抽干了所有骨头的皮囊。他那身象征无上权力的玄黑色阎君袍服,此刻皱巴巴地裹在身上,衬得他脸色灰败,眼下的乌青浓得像是被人用墨汁狠狠揍了两拳。一夜之间,他似乎苍老了千岁。
昨夜那场耗费心力的仙魂托梦,几乎榨干了他最后一丝精气神。在梦里,他对着那位余怒未消、双手叉腰的小祖宗,低声下气,赔尽笑脸,说尽了好话,承诺了无数闻所未闻的赔偿方案——什么地府特供千年份的香烛（任选口味）、忘川河百年河鲜畅吃券、甚至承诺下次哪吒点单,由他阎王亲自骑着纸马电驴去送……姿态之低,语气之卑微,简直闻者伤心,见者落泪。好不容易才勉强平息了哪吒的雷霆之怒,让那三颗要命的★差评暂时没有升级成向玉帝的血泪控诉。
然而,这暂时的平息,代价是巨大的。不仅仅是尊严被碾碎成渣,更是一种深入骨髓的无力感。阎王疲惫地揉着刺痛的额角,感觉自己的太阳穴突突直跳,像是有两个小鬼在里面拿着凿子狠命敲打。
殿下,气氛同样凝重。
牛头马面垂头丧气,像两尊巨大的、蒙尘的石雕。判官崔珏虽然依旧站得笔直,但手中那本被临时征用为点餐APP后台的生死簿,此刻被他紧紧抱在怀里,仿佛抱着一个随时会爆炸的雷火弹,脸色比锅底还黑。
黑白无常跪在殿中央。白无常谢必安像被抽掉了脊梁骨,整个人瘫软在地,眼神空洞地望着殿顶缭绕的灰雾,嘴里无意识地喃喃着：完了…全完了…扫厕所…熬汤…一千年…
黑无常范无救则依旧跪得笔直,如同一杆插进冻土里的标枪,只是他那双死寂的眼眸深处,最后一丝名为希望的微光也彻底熄灭了,只剩下无边无际的麻木和冰冷。粉红色的猫猫头保温箱的裂口,仿佛一道永不愈合的伤疤,刻在每一个目睹了昨日灾难的鬼仙心头。
整个阎罗殿,笼罩在一片愁云惨雾、前途无亮的末日气氛中。所有鬼仙都心知肚明：哪吒的差评和投诉,就像悬在地府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地府外卖的闹剧,恐怕很快就要以最不体面的方式收场了。年终奖那已经是远古的传说。现在大家能保住魂魄不被打散,去奈何桥义务劳动,恐怕就是最好的结局。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绝望几乎要将所有鬼魂压垮之时——
报——！！！
一声尖锐得变了调、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惶与狂喜混合情绪的呼喊,如同炸雷般撕裂了殿内的死寂！声音由远及近,带着破音,像是被掐住脖子的公鸡在嘶鸣。
殿门被砰地一声撞开！
一个负责在鬼门关当值的传令小鬼,连滚带爬地冲了进来。他跑得太急,魂体都有些不稳,呈现出一种半透明的波动状态。小鬼脸上混杂着极度的惊恐和一种见了鬼（虽然他自己就是鬼）般的狂喜,五官扭曲得不成样子。
陛…陛下！天…天庭！天…天庭来…来使了！小鬼扑倒在地,上气不接下气,舌头打结,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什么！阎王猛地从王座里弹坐起来,动作之大,差点带翻了沉重的王座。灰败的脸色瞬间褪尽,只剩下骇人的惨白。他脑子里嗡的一声,只剩下一个念头：完了！玉帝的雷霆震怒来了！这么快！连最后一点体面都不给吗！
牛头马面霍然抬头,巨大的牛眼马眼里充满了末日降临的恐惧。判官崔珏抱着生死簿的手臂猛地收紧。白无常谢必安嗷一嗓子,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直接吓晕了过去,魂体软倒在地。连黑无常范无救那凝固的瞳孔都剧烈地收缩了一下！
是…是太白金星！带…带着仪仗！捧着…捧着好大一个卷轴！金…金灿灿的！传令小鬼终于喘匀了一口气,声音却因为激动而更加尖利,已…已经过了鬼门关！正…正朝阎罗殿来！说…说是奉玉帝陛下法旨！特…特来宣旨！
奉旨宣诏不是天兵天将来拿人
殿内所有鬼仙都愣住了。恐惧暂时被一种巨大的、不真实的茫然取代。
阎王的心跳得快要从喉咙里蹦出来,他扶着桌案边缘,手指深深掐进坚硬的木头里,才勉强站稳：快…快！开…开中门！所…所有人！随…随本王出迎！
地府阎罗殿那扇沉重无比、象征着威严与隔绝的中门,在无数双惊疑不定的目光注视下,轰然洞开。
门外,景象与地府灰暗绝望的基调截然不同。
瑞气千条,霞光万道！柔和而明亮的金色光芒如同实质的水流,瞬间涌入,将殿前阴森的广场映照得如同白昼。空气里弥漫着令人心旷神怡的琼花香和悠扬的仙乐,将地府那固有的阴寒秽气涤荡一空。
一支规模不大却气象万千的天庭仪仗队肃然而立。当先一位,须发皆白,慈眉善目,身着鹤氅,手持拂尘,周身仙光缭绕,宝相庄严。正是天庭重臣,玉帝近侍——太白金星！
他身后两名金甲力士,合力高举着一卷巨大的、由极品云锦织就的卷轴。卷轴通体流淌着温润的玉色光华,两端镶嵌着熠熠生辉的星辰宝石。卷轴被一根赤金丝绦系着,丝绦上还缀着一枚小巧玲珑、散发着柔和白光的玉如意——这正是代表天庭最高嘉奖的玉旨！
太白金星脸上带着一种……难以形容的、极其温和又略带一丝古怪赞许的笑容。他目光扫过阎罗殿前跪倒一片、个个面无人色（鬼色）、抖如筛糠的地府众仙,最终落在为首那位强作镇定、但袍袖下手指抖得厉害的阎王身上。
地府阎君,接旨——！
太白金星的声音清越悠扬,带着仙家特有的韵律,清晰地传遍整个广场,甚至压过了那悠扬的背景仙乐。
阎王只觉得双腿发软,喉头发干,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鼓,几乎要撞碎肋骨。他带领着身后一片魂不附体的下属,深深拜伏下去,额头紧紧贴着冰冷的地砖,声音干涩嘶哑,带着难以抑制的颤抖：臣…地府阎罗…恭聆…圣谕…
完了完了完了……阎王脑子里一片空白,只剩下这三个字在疯狂刷屏。是斥责是罚俸是削权还是直接……打入轮回
太白金星微微一笑,那笑容在仙光的映衬下显得格外高深莫测。他缓缓展开那卷流光溢彩的玉旨。随着卷轴展开,更加浓郁纯净的仙灵之气弥漫开来,玉旨上浮现出一个个斗大的、由纯粹金光凝聚而成的篆文,每一个字都蕴含着莫大的威严与祥和。
太白金星朗声宣读,每一个字都如同金珠落玉盘,清晰无比地砸在每一个地府鬼仙的魂魄深处：
昊天金阙无上至尊自然妙有弥罗至真玉皇上帝诏曰：
朕闻地府阎君,锐意革新,不拘一格。首创‘饿死了么’阴阳速递之业,以无常为骑手,以孟婆调羹汤,以判官掌机枢,巧思妙构,别开生面！
宣旨声一出,整个阎罗殿前,死寂！绝对的死寂！
跪在地上的阎王猛地抬起头,动作之猛差点扭断脖子！他那双布满血丝、写满恐惧和绝望的眼睛,此刻瞪得比牛头还大,瞳孔里倒映着玉旨上那流淌的金色文字,充满了极致的、无法理解的茫然和惊骇！锐…锐意革新不拘一格这是在说我们在说那场灾难性的外卖
牛头马面巨大的身躯停止了筛糠,两张兽脸上是如出一辙的呆滞,牛嘴和马嘴都无意识地张着,能塞进一个鬼头。判官崔珏抱着他那本生死簿点餐APP,整个人彻底石化,连眼珠都凝固了。地上瘫着的白无常谢必安,被这石破天惊的宣旨声刺激得一个激灵,悠悠醒转,刚睁开眼就听到以无常为骑手这句,白眼一翻,差点又背过气去。
黑无常范无救依旧跪得笔直,只是他那双死寂如万年寒潭的眼眸深处,第一次,极其罕见地,掠过了一丝微不可察的……裂痕仿佛坚固的冰面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一下。
太白金星的声音还在继续,带着一种官方特有的、抑扬顿挫的褒奖腔调：
……其送抵天庭之各色人间风味珍馐,诸如‘忘忧螺蛳粉’、‘孟婆珍珠饮’、‘忘川烈焰串’等,风味奇绝,匠心独具！众仙卿品尝之下,无不食指大动,胃口大开！困扰天庭仙班多年之‘仙馐无味’、‘厌食’沉疴,竟于数日间霍然而愈！仙体康泰,精神焕发,朝会之上,议论风生,实乃天庭之福！
螺蛳粉珍珠饮烈焰串治好了天庭的厌食症！
阎王感觉自己的魂魄在疯狂颤抖,几乎要离体而出。他是不是托梦太多,导致自己精神错乱了还是说……哪吒三太子那小子,在玉帝面前……说了反话这反话也说得太离谱了吧！
太白金星宣旨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盖棺定论的权威：
此乃地府司锐意进取,勇于实践,服务三界之卓越功绩！为彰其功,励其行,特此嘉奖！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下方一群彻底魂飞天外、三观尽碎的地府鬼仙,嘴角那抹古怪的笑意似乎加深了些许,朗声念出最后一句：
赐‘天庭年度十佳创新服务仙府’称号！赏九转金丹三壶,琼浆玉液百坛,天工锦缎千匹！望地府司再接再厉,深耕‘饿死了么’速递之业,为三界福祉再立新功！钦此——！
钦此二字如同洪钟大吕,在寂静的广场上回荡,余音袅袅。
宣旨完毕。
仙乐声变得更加悠扬喜庆。瑞霭祥光柔和地洒落。
然而,阎罗殿前,依旧是一片死寂。
阎王还保持着抬头望天的姿势,嘴巴无意识地张开着,能塞进一个完整的蟠桃。他脸上的表情,是一种彻底的、空白的、被巨大荒谬感击穿后的呆滞。锐意进取勇于实践服务三界十佳创新九转金丹琼浆玉液
每一个词都像一把重锤,狠狠砸在他那已经乱成一锅孟婆汤的脑子里。
牛头下意识地用蹄子捅了捅旁边的马面,声音像是梦呓：老马…我…我是不是魂体不稳…出现幻听了天庭…在夸我们还…还发奖
马面呆呆地回捅了一下牛头,同样梦呓般回答：老牛…好…好像不是幻听…你看…看那金灿灿的圣旨…还有…太白金星仙翁那…那真诚的笑容…
判官崔珏僵硬地、极其缓慢地低下头,看着怀里那本被他强行魔改成点餐APP后台的《生死簿》。那粗糙的宫保鸡丁盖饭图标、一键催单按钮,此刻在仙光的映照下,显得如此刺眼,又如此……荒诞而荣耀他感觉自己的铁面似乎有融化的迹象。
白无常谢必安彻底清醒了,他猛地坐起身,看看宣旨台上仙光缭绕的太白金星,又看看那卷金灿灿的玉旨,最后看看身边依旧跪得笔直、但眼神似乎有些放空的黑无常,突然哇的一声哭了出来,这次是喜极而泣：老…老范！我们…我们不用去扫厕所了！我们…我们是十佳！天庭认证的十佳啊！
黑无常范无救没有回应搭档的嚎啕。他那双空洞死寂的眼眸,此刻正一眨不眨地、死死地盯着太白金星身后,那两名金甲力士手中高举的玉旨。那流淌的金光,那祥和的瑞霭,那代表着无上荣耀的天庭年度十佳创新服务仙府的字样……像是一道过于强烈的、完全无法理解的光,蛮横地刺入他万年幽暗的心底,将里面固有的、冰冷的秩序和认知,冲击得七零八落。
他岩石般的面颊,极其细微地、不受控制地抽搐了一下。仿佛那坚不可摧的外壳,被这道荒谬绝伦的圣旨之光,烫出了一道细微的、几乎看不见的裂痕。
阎王终于找回了自己的一丝神智。他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如同破风箱般的声音,挣扎着想要起身领旨谢恩。然而,他的双腿像是灌满了沉重的铅水,又像是被抽走了所有的骨头,根本不听使唤。
阎君太白金星温和的声音带着一丝询问,他捧着那卷沉甸甸、代表着荒谬荣耀的玉旨,向前递了递,脸上那抹孺子可教的赞许笑容在仙光映衬下显得格外慈祥,还不快领旨谢恩陛下和众仙,可都等着你们地府,继续为天庭的‘胃口’保驾护航呢！
啊哦！哦哦！阎王如梦初醒,手脚并用地想要爬起来,动作狼狈不堪。他脸上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混合着极度狂喜、巨大荒谬和茫然无措的笑容,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对着那卷玉旨,对着仙光缭绕的太白金星,对着这片被祥瑞之气笼罩却显得更加光怪陆离的天地,深深拜伏下去：
臣…臣领旨…谢…谢主隆恩！地府…地府定当…鞠躬尽瘁…死…死而后已！深耕…深耕外卖…哦不…深耕速递之业！为…为天庭胃口…保驾护航！
他的声音回荡在祥光瑞霭之中,充满了劫后余生的狂喜和一种被巨大荒谬命运彻底砸懵了的茫然。
太白金星满意地点点头,将玉旨郑重地交到阎王那双依旧颤抖不止的手中。那卷轴入手温润,却重逾千斤。
就在交接完成的瞬间,阎王眼角的余光,不经意间瞥见了太白金星那宽大的鹤氅袖口里,似乎滑出了一小片……印着图案的纸
那纸片轻飘飘地落下,正好掉在阎王脚边的阴影里。上面的图案虽然只露出一角,但阎王看得分明——那是一个咧嘴大笑的、金黄色的、圆滚滚的……卡通炸鸡腿形象！旁边还有一行被卷轴挡住一半的小字：……疯狂星期四,V我50仙玉……
阎王捧着那卷沉甸甸、金灿灿、象征着无上荒谬荣耀的玉旨,身体猛地一僵。
他缓缓地、极其缓慢地抬起头。
目光越过眼前仙风道骨、笑容慈祥的太白金星。
越过那瑞气千条、仙乐飘飘的喜庆场面。
望向地府那永远灰蒙蒙、象征着秩序与终结的天空深处。
一丝彻骨的、比忘川河底寒冰还要冰冷的明悟,如同毒蛇,悄然缠上了他那颗刚刚被狂喜和荒谬填满的心脏。
原来……如此。
原来天庭众仙的厌食沉疴,是真的被治好了。
只不过,治好他们的,恐怕不是什么地府的巧思妙构、匠心独具。
而是人间那汹涌澎湃、无孔不入、连三十三重天都难以抵挡的……
疯狂星期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