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趣阁 > 玄幻小说 > 他的白月光是整容脸 > 第一章

沈栖迟的白月光回国那天,他撕了我的婚纱设计稿。
她喜欢复古款,你重新设计。
婚礼前夜,他陪她去修复整容失败的鼻子。
而我独自在急诊室流产。
后来我成了顶流设计师,他红着眼问:当年孩子...
我的保镖隔开他:先生,请别碰我太太的孕肚。
拍卖会上,他的白月光对我新男友尖叫:你疯了吗这镯子值三千万!
周砚深笑着扣紧我的手:只要晚照喜欢。
顺便说,你修复过的鼻梁...歪了。
婚纱店那盏巨大的水晶灯晃得我眼睛疼。纯白的缎子在我手里滑得像抓不住的冰,店员小雅的声音带着点小心翼翼的雀跃:江小姐,您穿这件简直绝了!沈先生肯定移不开眼!
移不开眼我扯了扯嘴角,没说话。沈栖迟的眼睛,大概只有对着林见微的时候,才会真正亮起来吧。
手机在包里闷闷地震,掏出来,屏幕上是沈栖迟的名字。心口莫名一跳,按了接听。
在哪他声音有点沉,背景音有点杂。
婚纱店,试主纱。我尽量让声音听起来平稳。
地址发我,现在过去。
电话干脆利落地挂了,连个好字都没给我。小雅还在旁边笑:看吧,沈先生肯定迫不及待想看了!
我把地址发过去,心里那点不踏实的感觉却越来越重。他刚才的语气,不像惊喜,倒像是...压着点烦躁。
等待的时间被拉得格外长。我坐在VIP室的丝绒沙发上,看着镜子里的自己。精心化的妆,盘起的头发,身上这件耗费了三个月手工缝制的Vera
Wang,据说价值六位数。一切都完美得像一场虚幻的梦。
门被推开的声音有些重。
沈栖迟走了进来。深灰色的大衣裹着寒气,脸色比大衣颜色还沉。他没看我,目光直接扫过挂在一旁的几件备选纱样,最后落在我身上那件上。
栖迟,你来了我站起身,裙摆有点重。
他几步走到我面前,眼神很沉,像结了冰的湖面。他没看我精心装扮的脸,视线直直落在我手里捏着的那沓设计稿上——是我画的最终版婚纱手稿,上面密密麻麻标注着尺寸、面料和我熬了不知多少个通宵才定下的细节。
撕了。他开口,声音不高,却冷得掉渣。
我愣住了,以为自己听错了。什么
我说,撕了。他重复,语气不容置疑,伸手就朝我手里的稿纸抓来,见微回来了。她喜欢复古宫廷风,蕾丝要多,裙摆要大,拖尾要长。你重新设计。
他的手指带着外面的寒气,碰到我的手背,冰得我一个激灵。我下意识地把稿纸往身后藏,声音有点抖:沈栖迟!这是我的婚纱!设计稿已经定版了,工厂都开始打版了!现在改婚礼就在下个月!
下个月那就赶工。他眉头拧得死紧,带着一种我无法理解的焦躁和不耐烦,我说重做就重做。见微的眼光一向很好,她喜欢的,才是最好的。
见微喜欢的,才是最好的。
这句话像一把淬了冰的锥子,狠狠扎进我耳朵里,穿透鼓膜,直抵心脏。闷闷的疼瞬间炸开,蔓延到四肢百骸。我捏着稿纸的手指用力到指节泛白,几乎要把那厚厚的卡纸抠穿。
我的婚礼,为什么要林见微喜欢我盯着他,声音是从喉咙里硬挤出来的,干涩得发疼,沈栖迟,你搞清楚,要结婚的是我,江晚照!不是你的白月光林见微!
江晚照!他猛地拔高声音,眼神陡然变得锐利,带着一种被冒犯的怒意,注意你的态度!见微只是好心给点建议!她是为了我们的婚礼更完美!
完美我几乎要笑出来,眼泪却不受控制地往上涌,她林见微一句话,我熬了三个月的心血就得变成废纸她算哪门子的好心她凭什么对我的婚礼指手画脚!
啪!
一声脆响在安静的VIP室里炸开,格外刺耳。
我脸上火辣辣地疼,耳朵里嗡嗡作响,整个人都懵了。那沓承载了我所有期待和心血的设计稿,被沈栖迟劈手夺了过去,在我眼前,被他那双骨节分明的手,带着一种近乎残忍的力道,狠狠撕开!
卡纸撕裂的声音,像钝刀子割肉。
一下,两下,三下…
洁白的纸片混着精细的铅笔线条、彩色的面料标注,像破碎的蝶翼,纷纷扬扬地飘落下来。有几片落在我的婚纱裙摆上,纯白映着破碎的白,讽刺得让人窒息。
就凭她是林见微。沈栖迟的声音冷得像冰渣,砸在我脸上,就凭她回来了。江晚照,认清你的位置。按她说的做,别让我再重复第二遍。
他看都没看我一眼,也没看我身上这件价值不菲的婚纱,更没看我瞬间惨白下去的脸和眼眶里打转的泪。他像丢垃圾一样,把手里残余的碎纸屑随手扔在地上,然后转身,大步流星地离开了VIP室。
门砰地一声甩上,震得墙上的装饰画都晃了晃。
巨大的声响过后,是死一般的寂静。
水晶灯的光依旧璀璨,却冰冷得没有一丝温度。我僵在原地,脸上挨过巴掌的地方灼痛着,提醒着我刚才发生的一切不是噩梦。脚下,是散落一地的纸片,我三个月的时光、无数个深夜的灵感和期盼,被撕得粉碎。
小雅站在角落,吓得脸色发白,大气不敢出,眼神里充满了惊恐和同情。
我慢慢地、慢慢地蹲下身。昂贵的婚纱裙摆铺开在冰凉的地砖上,沾上了纸屑的灰尘。我伸出手,指尖颤抖着,去捡那些碎片。一片,又一片。锋利的纸边割破了我的手指,细小的血珠冒出来,染在洁白的纸片上,像雪地里开出的绝望红梅。
疼吗好像有点。但更疼的地方在胸腔里,那里空了一个大洞,冷风呼呼地往里灌,冻得我浑身发抖。
我试图把几片大一点的纸拼凑起来,可它们碎得太彻底了,无论我怎么努力,那些线条和字迹都无法再复原成最初的模样。
就像我对沈栖迟那点卑微的、可笑的期待。
认不清位置的人,一直是我。我以为五年陪伴,水滴石穿。我以为他答应娶我,多少是有点真心的。原来,只是林见微不在的空窗期里,一个还算凑合的替代品。
林见微回来了。我这个赝品,连同我的梦,就该被撕碎了扔在地上。
眼泪终于大颗大颗地砸下来,落在破碎的纸片上,晕开一小片一小片深色的痕迹。我死死咬着下唇,尝到了血腥味,才没让自己哭出声。
小雅终于敢挪过来,声音带着哭腔:江…江小姐…您别这样…地上凉…我扶您起来…
我没动,只是固执地、一片一片地捡着地上的狼藉。每捡起一片,心就跟着碎掉一块。
婚纱店经理闻讯赶来,看到这一地碎片和我红肿的半边脸,也吓得不轻,连连道歉,又手足无措。
没事。我听到自己的声音,平静得可怕,像结了冰的河面,跟你们没关系。这件婚纱…不要了。定金也不用退。
我撑着膝盖,慢慢站起来。婚纱很重,坠得我脚步踉跄了一下。小雅赶紧扶住我。
帮我脱下来吧。我说。
脱下那件象征着纯洁和幸福的昂贵婚纱,换上我自己那件普通的米白色羊绒大衣。镜子里的人,脸色惨白,左脸颊红肿,眼睛通红,像个被遗弃的、狼狈的玩偶。
我弯腰,把地上所有我能捡起来的碎纸片,都拢在一起,小心地收进我的大托特包里。动作近乎虔诚。然后,挺直脊背,在经理和小雅复杂的目光中,走出了这家曾经承载了我无数幻想的婚纱店。
外面的冷风像刀子一样刮在脸上,吹散了婚纱店里残留的暖香。我裹紧大衣,漫无目的地走在初冬的街头。
手机又响了。是沈栖迟。
我盯着屏幕上跳动的名字,看了很久,直到铃声快要断掉,才划开接听。
稿子撕了,你该消停了。他的声音透过电波传来,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但更多的是不容置疑的命令,下周末前,我要看到新的复古宫廷风设计草图。见微说,她喜欢十八世纪洛可可的那种繁复感,你查查资料。
他甚至没有问一句,我脸上的巴掌印消了没有。没有问一句,我穿着婚纱站在那里,被他当众羞辱撕稿时,是什么感受。
心彻底沉到了冰窟窿底。那点仅存的、摇摇欲坠的念想,啪嗒一声,断了。
沈栖迟,我开口,声音嘶哑得厉害,但异常平静,婚纱设计,我不做了。
电话那头沉默了两秒,紧接着是他压抑着怒火的质问:江晚照,你又在闹什么脾气撕你几张纸就受不了了见微是专业学艺术的,她的建议比你那土掉渣的审美强一万倍!你别不识好歹!
土掉渣
我设计的简约缎面鱼尾,被国际婚纱杂志主编点赞过,他说是less
is
more的东方美学典范。到了沈栖迟和林见微嘴里,就成了土掉渣。
随你怎么说。我吸了一口冰冷的空气,肺里都跟着疼,设计,我不做了。婚礼…如果你还想办,找别人吧。或者,直接换新娘也行。
你什么意思!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充满了震惊和暴怒,江晚照!你他妈给我把话说清楚!
意思就是,我看着马路对面巨大的广告牌,上面是当红明星幸福的笑脸,刺得眼睛生疼,沈栖迟,我们完了。
说完,我没等他咆哮,直接按了挂断。然后,关机。
世界,终于清静了。
接下来的日子,我把自己关在租来的小公寓里,拉上厚厚的窗帘,像一只受伤的蜗牛,缩进了壳里。
沈栖迟的电话一个接一个地打到我新买的备用手机上,短信轰炸,微信疯狂添加好友。从一开始的暴怒质问江晚照你发什么疯立刻给我滚回来!,到后来的别闹了,婚礼请柬都发出去了,你想让所有人看笑话,再到最后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你在哪我们谈谈。
我一概没理。统统拉黑。
心死了,反而有种诡异的平静。眼泪在婚纱店那天似乎就流干了。现在只剩下麻木,和一种破罐子破摔的疲惫。
我知道他不会轻易放手。不是因为多爱我,而是因为沈家的面子。沈林两家联姻的消息早就放出去了,请柬也飞遍了整个圈子。现在新娘跑了,他沈大少爷丢不起这个人。
果然,几天后,我妈的电话打了过来,小心翼翼又带着哭腔:晚照啊…你跟栖迟…怎么了他妈妈今天打电话给我,语气很不好…说婚礼在即,你怎么能这么任性是不是有什么误会栖迟那孩子多好,对你多上心…
妈,我打断她,声音干涩,没什么误会。他对我很好,特别好。好到为了他前女友一句话,当众撕了我的婚纱设计稿,打了我一巴掌。
电话那头死寂了几秒,然后是我妈倒抽冷气的声音:什…什么打你晚照…他打你!你…你怎么样疼不疼
不疼了。我说,妈,这婚我不结了。你们要是觉得丢脸,就说是我不好,是我任性。随你们怎么说。
晚照!你这孩子说什么胡话!他怎么能打人他…我妈的声音又气又急,还带着心疼,你在哪妈妈过去找你!这婚不能结!咱不嫁了!什么沈家林家,我闺女不能受这种委屈!
我妈的反应让我冰封的心裂开了一道缝,涌出一点微弱的暖流。至少,这世上还有人无条件地站在我这边。
妈,我没事。我想自己待几天,你别担心。我安抚了她几句,挂了电话。
隔绝了外界的一切,我开始整理自己破碎的生活。首先,是工作。我之前在一家小设计工作室做设计师助理,为了筹备婚礼,已经请了长假。现在婚不结了,我需要钱养活自己。
我打开电脑,登录了尘封许久的求职网站,更新了简历。看着那些曾经投递出去石沉大海的、给知名设计公司的简历,心里一片茫然。
就在这时,一个陌生的微信好友申请跳了出来。备注写着:盛景设计,陈总监助理。
盛景我心头一跳。那是业内顶尖的设计集团,门槛高得吓人,我这种小虾米以前想都不敢想。
我犹豫了一下,通过了申请。
对方很快发来消息:【江晚照女士您好!我是盛景设计集团陈总监的助理小林。我们在设计师人才库看到了您更新上传的作品集(简约系列),陈总监非常欣赏您的风格和对东方美学的理解,认为与我们集团新启动的新生项目理念高度契合。请问您目前是否在寻找新的机会方便安排一个时间,与陈总监进行线上面试沟通吗】
我盯着屏幕,一个字一个字地看,生怕自己理解错了。盛景陈总监欣赏我的作品那个被沈栖迟和林见微贬为土掉渣的作品
巨大的荒谬感之后,是一种近乎虚脱的狂喜和难以置信。像是溺水的人,突然抓住了一根浮木。
【方便!非常感谢!我随时都可以!】我手指颤抖着回复。
面试安排在了两天后。线上的视频会议。
屏幕那头的陈总监是个四十岁左右、气质干练的女性,眼神锐利但平和。她没有过多寒暄,直接切入主题,问我对新生项目的理解,问我被撕毁的那件婚纱设计灵感来源,问我如何看待商业与艺术的平衡。
我抛开了所有的杂念,也抛开了沈栖迟和林见微带来的阴影,拿出了自己全部的专业素养和沉淀。谈到设计时,那些被压抑的热爱和光芒,不自觉地在我眼中闪现。
陈总监听得很认真,偶尔点头。最后,她露出了一个很浅的微笑:江小姐,你的作品里有种被束缚后渴望破茧的力量感,很打动人。这正是‘新生’项目需要的灵魂。欢迎加入盛景,职位是‘新生’项目的初级设计师。薪资待遇和合同细节,稍后HR会跟你对接。
直到视频挂断,我还久久回不过神。看着电脑屏幕上倒映出的自己,苍白憔悴,但眼睛里,似乎有了一点微弱的光。
盛景。新生。
命运,好像在我跌入谷底的时候,终于吝啬地伸出了一只手。
我像抓住救命稻草一样,抓住了盛景这根浮木。
入职手续办得出乎意料的快。三天后,我就踏进了盛景设计集团位于CBD核心区的摩天大楼。光可鉴人的大理石地面,衣着精致步履匆匆的精英,空气里弥漫着咖啡因和高效运转的气息,这一切都与我之前那个温馨却逼仄的小工作室截然不同。
新生项目组占据了大楼视野极好的半层。我被分在一个靠窗的工位,邻座是个染着灰蓝色短发、打扮很酷的女孩,叫艾米。她嚼着口香糖,上下打量我一眼,朝我伸出手:新来的江晚照我叫艾米。欢迎来到‘卷生卷死’的‘新生’项目组。语气带着点调侃,但眼神很友善。
项目组的气氛比我想象的紧张得多。陈总监雷厉风行,要求极高。新生是一个面向年轻独立女性的轻奢成衣系列,主打破茧成蝶的概念,要求设计既要有先锋的艺术表达,又要兼顾极强的实穿性和商业价值。时间紧,任务重。
我像一块被扔进大海的海绵,疯狂地吸收着一切。白天跟着团队开会、头脑风暴、跑面料市场、熬夜画图改稿。晚上回到那个冰冷的出租屋,常常累得倒头就睡。
身体很累,但心却被填满了。那种专注于一件事、被专业认可、一点点看到自己想法落地的感觉,像一剂强心针,支撑着我摇摇欲坠的精神世界。
沈栖迟和林见微的影子,在这样高强度的工作下,似乎被暂时驱散了。偶尔在深夜画图的间隙,想起沈栖迟撕碎稿纸时冰冷的眼神,心口还是会猛地一抽,但很快就被眼前需要修改的线条、需要敲定的面料小样拉回现实。
他没再来找我。或许是被我的彻底消失激怒,也或许,正忙着陪伴他失而复得的白月光。
这样很好。我告诉自己。江晚照,你要活下去,要活得好。
然而,身体却在发出抗议。持续的疲惫、压力、不规律的饮食和睡眠,加上之前情绪的剧烈波动,让我开始频繁地感到头晕、恶心。例假也推迟了快半个月。
起初我没在意,以为是累的。直到那天下午,在面料仓库帮艾米扛一匹重磅真丝时,小腹猛地传来一阵剧烈的、下坠般的绞痛。
唔…我闷哼一声,手里的面料差点脱手,额头上瞬间冒出了冷汗。
晚照你怎么了艾米眼疾手快地帮我扶住布料,看到我瞬间惨白的脸色吓了一跳,脸怎么白成这样不舒服
那阵绞痛来得快,去得也快。我摆摆手,勉强挤出个笑:没事…可能有点低血糖。
艾米不放心,硬是把我拉到仓库外面的休息区坐下,给我倒了杯热水。温热的水滑过喉咙,小腹的隐痛却像阴魂不散的藤蔓,丝丝缕缕地缠绕着。
一个模糊的、被我刻意忽略的念头,不受控制地浮上脑海。例假推迟…恶心…小腹坠痛…
我的心跳猛地漏跳了一拍,随即又疯狂地加速起来。不会的…怎么可能我和沈栖迟…最后一次是在婚礼前大概一个半月,他当时心情似乎不错,喝了点酒…那次之后没多久,林见微就回来了。
恐慌像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四肢百骸。我捏着纸杯的手指用力到骨节发白。
艾米…我的声音干涩得厉害,我…我想请个假,去趟医院。
艾米看我神色不对,立刻点头:快去快去!身体要紧!这边有我呢!要不要我陪你去
不用不用!我几乎是立刻拒绝,挣扎着站起来,我自己去就行。
几乎是逃离一般,我冲出了公司大楼,拦了辆出租车直奔最近的私立医院。挂号,排队,做检查。冰冷的器械,医生职业化的询问,消毒水的味道,一切都像一场光怪陆离的梦。
等待验血结果的每一分每一秒都像在油锅里煎熬。我坐在医院走廊冰凉的塑料椅子上,双手紧紧交握着,指甲深深掐进掌心,试图用这点疼痛来抵御内心巨大的恐惧。
手机屏幕亮了一下。我下意识地划开。
是一个以前和沈栖迟共同的朋友,发在朋友圈的一张照片。定位显示:本市最顶级的那家私立整形医院。
照片里,是装修奢华的医院休息区。沈栖迟侧对着镜头,微微低着头,神情专注而温柔。他的手臂,小心翼翼地环着一个女人的肩膀。那个女人戴着大大的口罩,遮住了大半张脸,只露出一双精心描绘过的、带着点楚楚可怜意味的眼睛,额头上似乎还贴着纱布。她微微歪着头,靠在沈栖迟的怀里,姿态依赖。
是林见微。
配文只有一行字:【守护全世界最好的微微,修复手术一定顺利!】
时间是:二十分钟前。
我盯着那张照片,血液似乎在这一刻彻底凝固了。全身的力气被瞬间抽干,连呼吸都变得困难。
小腹的隐痛,在这一刻骤然加剧,变成一阵密集的、刀绞般的剧痛!一股温热的液体,不受控制地涌了出来,瞬间浸透了底裤,顺着大腿内侧往下淌。
我甚至能清晰地感觉到那股温热,带着黏腻的腥气。
呃…我痛得蜷缩起来,眼前阵阵发黑,冷汗瞬间浸透了后背。
小姐小姐你怎么了!护士站传来惊呼。
我抬起头,想求救,却一个字也发不出来。视线开始模糊,耳边是嗡嗡的杂音。在彻底失去意识前,我最后看到的,是手机屏幕上,沈栖迟低头凝视林见微时,那温柔得能滴出水来的眼神。
真讽刺啊。
我的丈夫,在我可能怀着我们孩子的时候,在我独自在医院等待宣判的时候,正温柔备至地陪着他的白月光,修复她那或许根本不值一提的鼻子。
而我身下淌出的血,和我那颗彻底死去的心一样,冰冷,粘稠,带着浓重的、令人作呕的铁锈味。
再次恢复意识,鼻尖萦绕着消毒水挥之不去的味道。头顶是医院病房惨白的天花板。
小腹的剧痛变成了沉甸甸的、持续不断的钝痛,像压着一块冰冷的巨石。我动了动手指,浑身酸软无力。
醒了一个温和的女声在旁边响起。穿着白大褂的女医生走过来,翻看着手里的病历夹,眼神带着职业性的平静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怜悯。
江晚照女士
我喉咙干得发紧,发不出声音,只能眨了眨眼。
你被送来的时候情况很紧急,大量出血。医生推了推眼镜,语气尽量放得平缓,我们给你做了紧急清宫手术。很遗憾,胚胎…没能保住。是稽留流产,就是胚胎已经停止发育一段时间了,只是你身体还没完全排出来。
每一个字,都像冰冷的铁锤,重重砸在我的耳膜上,再狠狠凿进心里。
胚胎…停止发育…清宫…没能保住…
原来,真的有过一个小生命。在我还不知道他/她存在的时候,在我被沈栖迟撕碎尊严、被林见微的存在压得喘不过气、在我拼命工作试图证明自己的时候…那个小小的胚胎,就已经在我的身体里,悄无声息地停止了心跳。
它甚至没来得及让我知道它的存在,就彻底离开了。
巨大的悲伤和一种难以言喻的荒谬感席卷了我,比身体的疼痛更甚。我睁大眼睛望着天花板,眼泪无声地汹涌而出,瞬间就浸湿了鬓角和枕头。
医生叹了口气,递过来一张纸巾:手术很顺利,出血也止住了。但清宫对子宫是有损伤的,需要好好休养。最重要的是情绪,你现在身体很虚弱,不能再受刺激了。通知家属了吗需要有人来照顾你。
家属我扯了扯嘴角,尝到了眼泪咸涩的味道。
我的丈夫,我的家属,此刻正守在他的白月光身边,呵护着她那做了修复手术的、价值连城的鼻子。他怎么会知道,他的妻子,刚刚独自在冰冷的手术台上,失去了他们可能唯一的孩子
没有家属。我的声音嘶哑得厉害,像破旧的风箱,医生,我什么时候可以出院
医生显然有些错愕,皱了皱眉:理论上观察24小时,没有异常出血和感染就可以出院。但你这种情况,最好有人陪护…
我自己可以。我打断她,语气异常平静,只有眼泪还在不停地流,麻烦您,帮我开出院证明吧。
医生看着我倔强而惨白的脸,最终只是无奈地叹了口气,在病历上写了些什么,又叮嘱了一大堆注意事项:按时吃药、禁止同房一个月、加强营养、定期复查…
我麻木地听着,一一应下。
护士帮我拔了手上的针头。我忍着身体的虚弱和剧痛,一点一点,极其缓慢地挪下床。双脚踩在地上时,一阵眩晕袭来,我死死抓住床栏才没摔倒。小腹的伤口和宫缩的疼痛让我每走一步都像是踩在刀尖上。
没有叫护工,也没有通知任何人。我像个幽魂一样,扶着冰冷的墙壁,一步一挪地去办了出院手续。
走出医院大门,初冬傍晚的风带着刺骨的寒意,瞬间穿透了我单薄的外套。我站在台阶上,看着车水马龙,看着行色匆匆的路人,只觉得整个世界都隔着一层厚厚的毛玻璃,模糊而冰冷。
手机开机,意料之中地弹出无数个未接来电和短信。大部分来自沈栖迟,从最初的暴怒质问,到后来的焦灼寻找,最后几条,语气甚至带上了一丝他自己可能都没察觉的恐慌:
【江晚照!你到底在哪!】
【接电话!我们谈谈!】
【别闹了行不行婚礼的事可以商量!】
【晚照…回我消息。】
我面无表情地划掉,直接拉黑了他的号码。然后,点开了那个共同朋友的朋友圈。
那张照片还在。沈栖迟小心护着林见微的照片,刺眼地挂在那里。下面的点赞和评论已经不少。
【沈少真是绝世好男人!微微太幸福了!】
【微微受苦了,沈少好好照顾我们女神!】
【患难见真情啊!羡慕死了!】
我盯着照片里沈栖迟那副深情款款的样子,胃里一阵翻江倒海。他知不知道,就在他守护着林见微那精心雕琢的鼻子时,他的妻子正在冰冷的手术台上,独自经历着刮宫之痛,失去他们可能存在的孩子
他不知道。他永远也不会知道。在他心里,林见微的一根头发丝,都比我的命重要。
一股强烈的恶心感涌上喉咙。我冲到路边的垃圾桶旁,剧烈地干呕起来,却什么也吐不出,只有酸涩的胆汁灼烧着食道。
身体和心理的双重剧痛,像两条冰冷的毒蛇,紧紧缠绕着我。
我抬起头,望着这座繁华都市华灯初上的天空,灰蒙蒙的,看不到一颗星星。眼泪已经流干了,只剩下一种彻骨的恨意,在胸腔里疯狂地燃烧。
沈栖迟,林见微。
你们加诸在我身上的痛苦和羞辱,我会一笔一笔,连本带利地讨回来。
从这一刻起,那个满心满眼爱着沈栖迟、卑微隐忍的江晚照,彻底死了。
拖着破碎的身体回到冰冷的出租屋,每一步都像踩在烧红的烙铁上。小腹的钝痛和宫缩带来的强烈下坠感让我几乎直不起腰。冷汗浸透了里衣,黏腻地贴在皮肤上,冷得我牙齿都在打颤。
屋子里一片死寂,只有冰箱运作时微弱的嗡鸣。我扶着玄关的墙,大口喘着气,视线扫过这间承载了我五年卑微爱恋的小屋,只觉得无比讽刺。这里曾有过多少等待沈栖迟的夜晚多少为他洗手作羹汤的烟火气如今只剩下冰冷的绝望和浓重的血腥味——那味道似乎还萦绕在我鼻尖,挥之不去。
我咬着牙,一步一步挪到床边,几乎是摔进被褥里。身体的剧痛和精神的极度疲惫瞬间将我淹没。昏昏沉沉,不知睡了多久,又被一阵尖锐的敲门声惊醒。
江晚照!开门!我知道你在里面!
沈栖迟的声音隔着门板传来,带着压抑不住的怒火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焦躁。
我的心猛地一沉,下意识地攥紧了被子。他怎么找到这里的这个出租屋是我刚租的,连我妈都不知道具体地址。
江晚照!别装死!开门!
敲门声变成了砸门,咚咚咚,震得门板都在颤。
身体里的每一根神经都在叫嚣着抗拒。我不想见他,不想看到他这张脸,更不想让他看到我此刻狼狈虚弱到极点的模样。那只会是又一次的羞辱。
滚。我用尽力气吼了一声,声音嘶哑得像砂纸摩擦。
门外的动静停了一瞬,紧接着是更重的踹门声:江晚照!你他妈给脸不要脸!躲着我是什么意思撕你几张破纸就闹成这样你几岁了!
破纸在他眼里,我倾注心血的设计稿,我差点用命换来的孩子,都抵不过林见微的一句喜欢和她的一个鼻子!
愤怒和恨意像岩浆一样冲垮了理智的堤坝。我用胳膊肘撑着身体,艰难地从床上爬起来,每一步都牵扯着小腹撕裂般的痛。我挪到门边,透过猫眼看出去。
门外走廊昏暗的光线下,沈栖迟脸色铁青,眼底带着血丝,下巴上冒出青色的胡茬,昂贵的羊绒大衣有些皱巴,整个人透着一股颓败的戾气。他身后,还站着一个穿着米白色长款羽绒服、戴着毛线帽和口罩的女人,只露出一双我化成灰都认得出来的、带着怯怯水光的眼睛——林见微。
她竟然也来了!
一股强烈的恶心感直冲喉咙。沈栖迟,你可真是情深义重!陪你的白月光做完鼻子修复,马不停蹄地就带着她来找我这个不懂事的妻子兴师问罪了是想让她亲眼看看,我这个替代品是如何狼狈不堪,好满足她的优越感吗
沈栖迟,我隔着门板,声音冰冷得没有一丝温度,带着你的林见微,立刻滚出我的视线。否则,我报警告你骚扰。
门外的沈栖迟似乎被我的态度彻底激怒了,他猛地抬脚又踹了一下门:报警你报啊!江晚照,你闹够没有!婚礼请柬都发出去了,酒店、婚庆、宾客名单,所有事情都堆在那里!你甩手躲起来装死你让我沈家的脸往哪放!
脸我几乎要冷笑出声,小腹的剧痛让我眼前发黑,只能死死抵着门板支撑身体,沈栖迟,你的脸,不是早就为了林见微,亲手撕碎扔地上了吗现在想起来要脸了晚了!
你!沈栖迟气结,声音因暴怒而扭曲,见微只是好心!她看你设计的婚纱不够大气,想帮你!你呢小肚鸡肠,不识好歹!还迁怒见微立刻跟我回去!婚礼照常举行,你给见微道个歉,这事就算过了!
道歉给林见微道歉
巨大的荒谬感和滔天的恨意让我浑身都在发抖。我失去了工作成果,失去了尊严,甚至可能失去了一个孩子!而罪魁祸首,现在要我给那个始作俑者道歉!
沈栖迟,我的指甲深深抠进门板的缝隙里,声音因为极致的恨意而微微发颤,一字一句,清晰无比地砸在门板上,你,和林见微,给我听好了。
想让我道歉下辈子吧!
婚礼见鬼去吧!
我江晚照,就是死,也不会再踏进你们沈家一步!更不会跟你们这对狗男女,再有任何瓜葛!
滚——!!!
最后一声嘶吼,几乎耗尽了我全身的力气。吼完,眼前阵阵发黑,我顺着门板滑坐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冷汗如瀑。
门外死寂一片。
过了足足有一分钟,才传来林见微带着哭腔、怯怯懦懦的声音:栖迟哥哥…算了吧…晚照姐姐她…情绪不太好…都是因为我…是我不好…我们走吧…别刺激她了…
接着是沈栖迟压抑着怒火的、咬牙切齿的声音:好,我们走。江晚照,你最好想清楚!没有我沈栖迟,你什么都不是!我看你能硬气到几时!
脚步声渐渐远去,消失在楼道里。
世界终于彻底安静下来。
我瘫坐在冰冷的地板上,背靠着同样冰冷的门板,浑身的力气都被抽干了。小腹的疼痛一阵阵袭来,像有无数根针在里面搅动。刚才强撑着的怒火褪去,只剩下无边无际的冰冷和虚弱。
没有你沈栖迟,我什么都不是
我抬起手,看着自己苍白瘦削、还在微微颤抖的手指。就是这双手,刚刚拿到了盛景设计集团的offer,拿到了新生项目的入场券。
江晚照,你看到了吗没有他,你还有你自己。
活下去。活得像个人样。
身体仿佛被彻底掏空,又在废墟里重新长出钢筋铁骨。
流产后的虚弱期,我请了一周病假。没有告诉任何人实情,只含糊地对陈总监说是急性肠胃炎。陈总监没多问,爽快地批了假,只叮嘱我养好身体。
那一周,我把自己关在出租屋里,像一株濒死的植物,沉默地汲取养分。按时吃药,强迫自己吞咽下寡淡的营养餐,忍受着小腹持续不断的钝痛和偶尔袭来的、潮水般的虚弱感。手机彻底关了机,隔绝了外界一切可能的打扰。
身体在缓慢地恢复,心却结上了一层厚厚的冰壳。沈栖迟和林见微的名字,成了刻在冰壳上的禁忌咒文,碰一下,就是刺骨的寒。
一周后,我准时出现在盛景大楼。脸色依旧苍白,走路还有些虚浮,但眼神是冷的,像淬了火的冰。
晚照你没事吧脸色还是好差。艾米凑过来,递给我一杯热拿铁,肠胃炎这么凶
没事了。我接过咖啡,指尖感受到一点暖意,扯出一个淡得几乎看不见的笑,干活吧。
我把自己彻底埋进了新生项目里。像一台不知疲倦的机器。白天疯狂工作,晚上查阅资料、学习充电到深夜。我负责的几款主打单品设计,在组内评审时,被陈总监点了名:江晚照的设计,很有韧劲。那种被束缚后挣脱的力量感,抓得很准。
这评价让我心头微微一颤。被束缚,挣脱…多么贴切的形容。
我设计了一条不对称剪裁的连衣裙,一边是挺括的西装面料,象征着束缚和规则,另一边是柔软飘逸的雪纺,从束缚中倾泻而出,像破茧的蝶翼。还有一件解构主义的衬衫,扣子被设计成挣脱的锁链形状。
这些设计稿,带着我心底最深的痛和最强的恨,反而迸发出一种锐利又挣扎的生命力。
项目进展飞快。我的状态也引起了另一个人的注意。
周砚深。
他是新生项目最大的投资人,盛景集团的少东家。一个名字时常出现在财经杂志和八卦版块边角的人物。三十出头,气质沉稳冷峻,很少出现在项目组,但每次出现,都带着一种无形的、令人屏息的压力。
我第一次见到他,是在一次重要的项目进度汇报会上。陈总监正讲着PPT,会议室的门被推开。周砚深走了进来,身后跟着两个助理。他穿着剪裁完美的深灰色西装,没有打领带,衬衫领口随意地解开一颗扣子,身形挺拔,五官深邃,眼神扫过会议室时,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审视感。
会议室的空气瞬间安静了几分。
陈总监立刻停下汇报:周总。
周砚深微微颔首,目光在与会人员身上扫过,最后,似乎在我脸上停留了那么零点几秒。那眼神很淡,没什么情绪,却让我心头莫名一紧,下意识地挺直了背脊。
他走到预留的主位坐下,声音低沉平缓:继续。
那场会议后半段,我汇报了自己负责部分的设计思路和市场调研数据。我能感觉到周砚深的目光偶尔落在我身上,带着评估的意味。我强迫自己忽略那目光,专注于汇报,条理清晰,数据详实。
会议结束,周砚深第一个起身离开。经过我身边时,脚步似乎顿了一下,极其短暂。我低着头整理文件,只看到他锃亮的皮鞋和一丝不苟的裤线从余光中划过。
气场太强了…吓死我了…旁边的艾米小声嘀咕。
我抬起头,只看到周砚深消失在门外的挺拔背影。
本以为只是项目金主的一次例行巡视。没想到几天后,陈总监把我叫进了办公室。
坐。陈总监指了指对面的椅子,脸上带着一丝难得的笑意,晚照,你最近的状态和产出,我都看在眼里。‘新生’项目需要这股破釜沉舟的劲儿。
我心里微微一紧。
周总,陈总监顿了顿,看着我,对你的设计理念很感兴趣。特别是你那条‘破茧’连衣裙。他下午在顶层有个私人会面,点名想听听设计师本人更深入的阐述。时间不长,大概二十分钟。你准备一下。
周砚深…点名要见我
一丝意外和紧张掠过心头。我很快压下情绪,点点头:好的,陈总监。我马上去准备。
下午三点,我拿着整理好的设计稿和灵感板,站在了盛景顶层那间视野绝佳的私人会客室外。深吸一口气,敲了敲门。
进。周砚深低沉的声音传来。
推开门。巨大的落地窗外是繁华的城景,阳光洒进来,给室内昂贵的家具镀上一层金边。周砚深坐在宽大的单人沙发里,手里端着一杯咖啡,姿态放松,却依旧带着无形的压迫感。他面前的小几上,摊开着的正是我那条破茧连衣裙的设计稿。
周总。我走过去,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
他抬眼看我,目光锐利,像是能穿透人心。江晚照他示意我对面的沙发,坐。
我依言坐下,背脊挺直。
说说看,他放下咖啡杯,修长的手指点了点设计稿,这条裙子。束缚,和挣脱。灵感从哪来
他的问题很直接,甚至有些犀利。那双深邃的眼睛看着我,带着洞悉一切的穿透力。
我放在膝盖上的手微微蜷缩了一下。那些被撕碎的稿纸,医院冰冷的地板,身下淌出的血…画面瞬间闪过脑海。尖锐的痛楚猝不及防地刺来。
我垂下眼睫,遮住眼底翻涌的情绪,再抬眼时,目光已经恢复了平静。
周总,灵感来源于…生活本身。我的声音不高,却清晰,我们每个人,或多或少都曾身处某种无形的牢笼。社会的规训,他人的期待,或者…自我设置的藩篱。我顿了顿,指尖轻轻划过设计稿上那从西装束缚中挣脱的雪纺,‘新生’,不就是打破旧的躯壳,挣脱束缚,获得新生的过程吗这条裙子,想表达的就是这种力量感。即使过程痛苦,也要有撕裂一切、重获自由的勇气。
我避开了所有具体的、血淋淋的个人经历,只提炼出最核心的情绪和概念。
周砚深静静地听着,脸上没什么表情。等我停下,他沉默了几秒。那几秒格外漫长。
痛苦他忽然开口,声音没什么起伏,眼神却锁着我,你设计里的痛苦很真实。不仅仅是概念。
我的心跳猛地漏了一拍。他看出来了这个男人的洞察力,敏锐得可怕。
我迎着他的目光,没有躲闪,也没有承认,只是淡淡地反问:周总觉得,没有切肤之痛的设计,能真正打动人心吗
周砚深定定地看着我,那双深邃的眼眸里,似乎有什么极快的东西掠过,快到让人抓不住。片刻,他几不可察地勾了一下唇角,那弧度很浅,几乎算不上是笑。
有点意思。他收回目光,手指在沙发扶手上轻轻敲了一下,‘新生’需要这种带着痛感的生命力。你的设计,继续深化。资源方面,有什么需求,直接跟陈总监提。
谢谢周总。我暗自松了口气。
去吧。他重新端起咖啡,目光已转向了窗外,不再看我。
走出那间奢华却冰冷的会客室,后背竟微微沁出了一层薄汗。周砚深,像一座难以捉摸的冰山。但至少,我通过了这次突如其来的面试。
日子在忙碌中飞逝。我成了项目组里最拼命的那个,像要把过去五年耗尽的能量全部补回来。我的设计稿在一次次打磨中越来越成熟,带着一种冷冽又坚韧的美感,渐渐成了新生系列的核心亮点之一。
沈栖迟和林见微,似乎真的从我的世界里消失了。偶尔从财经版块看到沈氏的消息,或是某个时尚派对的花边新闻里瞥见林见微戴着口罩、依偎在沈栖迟身边的照片,心湖也激不起半点涟漪。
直到新生系列发布会的前一周。
一场业内顶尖的慈善拍卖晚宴,陈总监给了我一张邀请函:晚照,去露个脸,对你有好处。‘新生’发布在即,提前预热一下圈子。
这种充斥着名利、攀比和虚伪社交的场合,我本能地排斥。但陈总监说得对,这是工作的一部分。
晚宴在一家超五星级酒店的金色大厅举行。水晶灯流光溢彩,衣香鬓影,觥筹交错。我穿着一身自己设计的、简洁利落的黑色小礼服裙,尽量降低存在感,端着一杯香槟站在角落,观察着这个光怪陆离的名利场。
晚照真的是你
一个带着惊讶和迟疑的女声在身后响起。
我转过身。林见微站在几步开外,穿着一身香槟色的曳地长裙,妆容精致,头发盘得一丝不苟,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微笑。她身边,站着西装革履、俊朗依旧的沈栖迟。他手里端着一杯酒,目光落在我身上,带着明显的错愕和一种复杂的、难以言喻的情绪。
几个月不见,林见微的状态看起来好极了。皮肤光洁,眉眼含笑,曾经因为整容修复而略显僵硬的鼻梁,此刻在灯光下显得高挺自然,为她本就柔美的五官添了几分精致。她亲昵地挽着沈栖迟的胳膊,姿态宣告着主权。
而沈栖迟…他瘦了些,眼神更深沉了,看向我时,那里面翻涌着震惊、探究,还有一丝…让我厌恶的、迟来的愧疚
真是冤家路窄。
林小姐,沈先生。我微微颔首,语气平静无波,像面对两个仅有一面之缘的陌生人。
我的平静显然刺痛了沈栖迟。他眉头拧起,上前一步,声音压得很低,带着质问:江晚照你怎么会在这里他的目光扫过我身上明显价值不菲、设计独特的礼服,眼神更加复杂,这几个月…你去了哪里你…
栖迟哥哥,林见微柔柔地打断他,挽着他胳膊的手紧了紧,脸上依旧是得体的微笑,但看向我的眼神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和轻慢,晚照姐姐能来这种场合,肯定是找到不错的工作了吧姐姐这身裙子…挺特别的,是自己做的吗
她的话绵里藏针,既点明了我以前不配出现在这里,又暗示我的衣服可能不入流。
在盛景设计部工作。我迎着她的目光,微微一笑,裙子是我们‘新生’系列的作品,下周发布会见。
盛景沈栖迟的瞳孔猛地一缩,难以置信地看着我,‘新生’系列你是主设计师他显然听说过这个备受瞩目的新项目。
只是团队一员。我淡淡纠正。
林见微脸上的笑容僵了一瞬,眼底飞快地闪过一丝嫉妒,但很快被她掩饰过去,声音更柔了:哇,盛景啊!好厉害!姐姐真是…涅槃重生了呢!看来离开栖迟哥哥,反而激发姐姐的潜力了她歪着头,语气天真,话里的刺却更明显了。
沈栖迟的脸色瞬间变得难看,他盯着我,眼神复杂得难以形容,有震惊,有审视,还有一种被刺痛的不甘:晚照…你…他似乎想说什么,喉结滚动了一下。
就在这时,拍卖台上,司仪热情洋溢的声音响起:各位尊贵的来宾,接下来这件拍品,非常特别!是一件清中期冰种飘花翡翠贵妃镯!种水极佳,飘花灵动,完美无瑕!起拍价,八百万!
聚光灯打向展示台。玻璃罩内,一枚玉镯静静躺在黑色丝绒上。镯身通透如水,内里几缕翠色飘花宛若烟霞,灵动欲滴,散发着温润内敛的光华。美得惊心动魄。
我的目光瞬间被牢牢吸引。不是因为它的价值,而是…太像了。像极了外婆临终前留给我的那只玉镯。那只镯子,是我贫瘠童年里唯一温暖的念想,是外婆枯瘦的手腕上唯一值钱的东西。后来为了凑沈栖迟创业初期的启动资金,我瞒着他,偷偷卖掉了它。那是外婆留给我最后的念想,也是我心底一道隐秘的伤疤。
此刻,这枚几乎一模一样的玉镯出现在眼前,像一把钥匙,猝不及防地打开了尘封的记忆闸门。外婆慈祥的笑脸,她摩挲着玉镯时温柔的眼神…鼻尖猛地一酸,我下意识地攥紧了手中的香槟杯。
喜欢一个低沉悦耳、带着熟悉磁性的声音在我身侧响起。
我猛地回神。
周砚深不知何时站在了我身边。他换下了白天的西装,穿着一身更为考究的深蓝色丝绒礼服,身姿挺拔,气场沉静而强大。他微微侧头看着我,深邃的目光落在我脸上,似乎捕捉到了我那一瞬间的失态。
周总。我迅速调整好表情,微微摇头,只是…想起一位故人。
他目光扫过台上那枚玉镯,又落回我脸上,没说话,眼神若有所思。
拍卖已经开始。竞价牌此起彼伏。
九百万!
九百五十万!
一千万!
价格一路飙升。沈栖迟的目光也紧紧盯着那枚镯子,似乎在权衡。林见微依偎着他,小声说:栖迟哥哥,这镯子真漂亮,好配我的气质…
沈栖迟看了她一眼,又下意识地瞥向我这边,眼神复杂。他似乎想在我脸上找到某种回应。
一千两百万!沈栖迟举起了手中的号牌,声音沉稳。
场内安静了一瞬。这个价格,已经超出了很多人的预期。
林见微脸上瞬间绽放出惊喜又得意的笑容,娇声道:谢谢栖迟哥哥!
沈栖迟没有看她,目光依旧胶着在我身上,带着一种审视和…莫名的期待他在期待什么期待我像过去那样,为他为林见微一掷千金而黯然神伤
我面无表情地移开目光,看向台上那枚温润的玉镯。外婆的脸庞在脑海中清晰。这一次,不是为了任何人。是为了我自己,为了心底那个永远无法愈合的缺口。
一千三百万。一个清冷的女声响起。
全场目光瞬间聚焦过来。
我举着刚刚从侍者手中接过的号牌,迎着四面八方惊诧、探究的视线,包括沈栖迟瞬间变得错愕和阴沉的脸,以及林见微那几乎掩饰不住的嫉恨目光,神色平静无波。
沈栖迟的脸色瞬间铁青。他显然没料到我会出手,更没料到我会如此平静地与他竞价。他盯着我,眼神像淬了毒的刀子,带着被冒犯的暴怒和一种无法理解的震惊。
一千四百万!他几乎是咬着牙,再次举牌。声音里带着明显的愠怒。
林见微轻轻扯了扯他的衣袖,眼神带着委屈和暗示,显然对这个价格有些心惊,但更多的是对沈栖迟为我动怒的不满。
一千五百万。我的声音没有任何起伏,再次举牌。指尖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但手臂很稳。
场内响起一片压抑的吸气声。所有人都看出来了,这不是简单的竞价,这是两个阵营无声的厮杀。
沈栖迟的胸膛剧烈起伏了一下,他猛地转头看向我,眼神赤红,像是要把我生吞活剥:江晚照!你闹够了没有!
他的声音不大,但在安静的拍卖厅里显得格外突兀和刺耳。所有人都看向他,又看向我。
我连眼风都没扫他一下,目光只平静地落在拍卖师身上。
一千五百万一次!拍卖师的声音带着兴奋。
沈栖迟握紧了拳头,指节捏得发白。林见微紧紧抓着他的胳膊,小声急促地说着什么,似乎在劝他放弃。
一千五百万两次!
沈栖迟死死地盯着我,眼神像淬了毒的钩子,充满了不甘、愤怒和一种被彻底踩踏尊严的屈辱。最终,在林见微的拉扯下,他猛地别开脸,下颌线绷得像岩石,没有再举牌。
一千五百万三次!成交!恭喜这位女士!拍卖槌落下。
聚光灯瞬间打在我身上。我放下号牌,手心一片湿冷的汗。一千五百万,一个足以让我过去想都不敢想的天文数字。为了一个念想,值得吗心在狂跳,但奇异的是,没有后悔,只有一种破釜沉舟后的、冰冷的释然。
周砚深一直安静地站在我身侧,像一座沉默的山。此刻,他微微侧身,靠近我耳边,用只有我们两人能听到的音量,低沉地说:魄力不错。待会签单,记我账上。
我愕然转头看他。
他深邃的眼眸里映着水晶灯细碎的光,平静无波,仿佛只是说了一句今天天气不错。
周总,这不行…我下意识地拒绝。一千五百万的人情,太重了。
算项目预支。他打断我,语气平淡却不容置疑,‘新生’需要话题。一个设计师为灵感缪斯一掷千金,是个不错的噱头。
他给出的理由,公事公办,无懈可击。可我知道,没那么简单。他看到了我对那镯子的失态,他在不动声色地替我解围,用他的方式。
巨大的暖流混合着复杂的情绪冲击着我。我看着他近在咫尺的、轮廓分明的侧脸,喉咙有些发哽,最终低声道:谢谢周总。
不必。他淡淡应道,目光已转向别处。
工作人员恭敬地引导我去办理交割手续。我转身离开,能清晰地感觉到身后两道灼热的视线几乎要将我烧穿。一道是沈栖迟压抑着狂怒和难以置信的,另一道,是林见微淬满了嫉恨和不甘的。
我没有回头。
签好文件,拿到了那只装在精美锦盒里的玉镯。冰凉的触感透过锦盒传来,却奇异地熨帖了心底那块荒芜的角落。外婆,我把它找回来了。
晚宴还在继续。我拿着锦盒,准备找个安静的角落等待结束。刚走到廊柱边,一个高大的身影带着浓重的酒气和戾气,猛地挡在了我面前。
是沈栖迟。
他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眼底布满红血丝,死死地盯着我,像是第一次认识我这个人。
江晚照!他声音沙哑,带着压抑不住的怒火和某种更深的情绪,你他妈到底在搞什么鬼!盛景周砚深一千五百万的镯子他给你买的你什么时候攀上他的!
一连串的质问,像冰雹一样砸过来。他离得很近,身上熟悉的木质香水味混杂着酒气,扑面而来,勾起我胃里一阵翻涌的恶心。
我后退一步,拉开距离,冷冷地看着他:沈先生,请自重。我的工作和私事,与你无关。
与我无关!沈栖迟像是被这句话彻底点燃,猛地逼近一步,大手带着滚烫的温度和不容抗拒的力道,狠狠抓住了我的手腕!力道之大,捏得我腕骨生疼,手里的锦盒差点脱手!
放开!我疼得皱眉,用力挣扎。流产后的身体本就虚弱,被他这样一抓,眼前阵阵发黑。
江晚照!你把话给我说清楚!沈栖迟像是魔怔了,根本不顾我的挣扎,猩红的眼睛死死盯着我,像是要在我脸上盯出一个洞来,这几个月你躲着我,就是为了傍上周砚深你他妈就为了钱!一千五百万他周砚深能给你的,我沈栖迟给不起吗!
他的怒吼在相对安静的廊柱区域显得格外刺耳,引来一些宾客侧目。
手腕上的剧痛和被他污言秽语的羞辱让我浑身血液都冲上了头顶。新仇旧恨瞬间爆发!
沈栖迟!你混蛋!我用尽全身力气想甩开他,声音因愤怒而尖利,放开我!别用你的脏手碰我!
脏手沈栖迟像是被这个词狠狠刺伤,脸色扭曲,眼神变得更加疯狂,抓着我的手反而更用力,几乎要将我的骨头捏碎,嫌我脏江晚照,当初是谁死乞白赖要嫁给我!是谁——
他的话戛然而止。
一只骨节分明、沉稳有力的手,如同铁钳般,扣在了沈栖迟紧抓着我手腕的那只手上。
沈先生。周砚深低沉冷冽的声音响起,不高,却带着一种穿透耳膜的威压,瞬间冻结了周围的空气。
他不知何时出现在我身侧,高大的身影将我完全笼罩在他的保护范围内。他面无表情,眼神却冷得像西伯利亚的寒冰,直直刺向沈栖迟。
放开她。三个字,命令的口吻,不容置疑。
沈栖迟被周砚深的气势所慑,动作一僵,但眼底的怒火和不甘让他依旧死死抓着我,挑衅地看向周砚深:周总这是我和我妻子之间的事,轮不到你插手吧
妻子周砚深唇角勾起一抹极淡、极冷的弧度,带着毫不掩饰的嘲讽,据我所知,沈先生和林见微小姐出双入对,恩爱非常。这位江晚照女士,似乎早已与你毫无瓜葛。他的目光扫过沈栖迟抓着我手腕的手,眼神更冷,沈先生这样纠缠一位女士,甚至动手,似乎有失风度,也涉嫌骚扰。
你!沈栖迟被噎得脸色一阵青一阵白。周砚深的话,句句戳在他的痛处和理亏点上。
周砚深不再废话,扣着沈栖迟手腕的力道猛地加重!
呃!沈栖迟吃痛,闷哼一声,手指下意识地松开了对我的钳制。
手腕骤然一松,剧烈的疼痛让我踉跄了一下。周砚深另一只手极其自然地、稳稳地扶住了我的腰侧,动作迅捷而有力,带着一种不容拒绝的保护姿态。
没事吧他微微低头问我,声音依旧低沉,但似乎放轻了一丝。
我摇摇头,借着他的力量站稳,心脏还在狂跳,手腕火辣辣地疼,残留着沈栖迟粗暴的指痕。
沈栖迟捂着自己被捏痛的手腕,看着周砚深护着我的姿态,看着我们之间那自然而然的亲近,眼睛里的怒火几乎要喷出来,混合着一种被彻底击败的、难以言喻的屈辱和痛苦。他像是第一次真正意识到,那个曾经满心满眼只有他的江晚照,已经彻底脱离了他的掌控,甚至站在了比他更强大的男人的身侧。
江晚照…他声音嘶哑,带着一种濒临破碎的绝望和最后的不甘,目光死死锁住我,像是溺水的人抓住最后一根稻草,孩子…当年…医院…那个孩子…是不是…
他的话断断续续,语无伦次,却像一道惊雷,猛地劈进我的脑海!
孩子!他竟然…知道了或者说,他猜到了!
巨大的震惊和更深的屈辱瞬间淹没了我!他怎么敢!他怎么有脸在这个时候,在这种场合,提起那个被他间接害死的孩子!他是想用这个来羞辱我还是想用这个来证明他对我还有所谓的亏欠和责任
愤怒和恨意像火山一样在我胸腔里爆发!我浑身都在发抖,脸色瞬间惨白如纸,几乎站立不稳。那个冰冷的手术台,身下流淌的温热血液…一幕幕画面疯狂地冲击着我的神经!
就在我濒临失控的边缘,一只温暖而干燥的大手,轻轻覆在了我冰凉紧握的拳头上。
是周砚深。
他掌心的温度透过皮肤传来,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人心的力量。他没有看我,目光依旧冷冽地锁定着失魂落魄的沈栖迟。
沈先生,周砚深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穿透了沈栖迟混乱的低语,带着一种斩钉截铁的冰冷和警告,过去的事情,再提无益,徒增难堪。
他微微侧身,将我更严密地护在身后,隔断了沈栖迟那绝望又疯狂的目光。然后,他抬了抬下巴,两个穿着黑色西装、身形魁梧的安保人员无声无息地出现在沈栖迟身侧。
这位先生情绪激动,可能喝多了。带他出去醒醒酒。周砚深吩咐,语气平淡得像在处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安保人员立刻一左一右,不由分说地架住了还想挣扎的沈栖迟。
放开我!周砚深!你凭什么!沈栖迟徒劳地挣扎着,像一头困兽,眼睛死死地盯着被周砚深护在身后的我,那眼神里有愤怒,有痛苦,有难以置信,最终都化为了深不见底的绝望和灰败。
晚照…江晚照!你回答我!他嘶吼着,声音在空旷的廊柱间回荡,带着最后的疯狂。
我没有看他。也…无法看他。
周砚深的手依旧稳稳地扶着我的胳膊,他微微低头,用只有我们两人能听到的声音,低沉而清晰地说:别回头。
他的声音像带着魔力,瞬间稳住了我摇摇欲坠的身体和濒临崩溃的神经。我僵硬地站着,听着沈栖迟不甘的嘶吼和挣扎声被安保人员强硬地带走,越来越远,最终消失在宴会厅的入口。
世界,终于清静了。
只剩下我和周砚深。还有他掌心传来的,源源不断的、令人心安的暖意。
能走吗他低声问。
我深吸一口气,压下喉咙口的腥甜和眼底的酸涩,点了点头。身体还在微微颤抖,但那股灭顶的绝望和愤怒,被他掌心的温度和他那句别回头奇异地压制了下去。
他松开扶着我胳膊的手,改为轻轻托着我的肘弯,一个绅士而有力的支撑姿势。走吧,我送你回去。
我没有拒绝。此刻的我,确实需要一个安全的避风港。
我们穿过依旧热闹的宴会厅,在无数道或好奇、或探究、或了然的目光注视下,走向出口。我能感觉到林见微那淬毒般的视线死死钉在我背上,但我没有回头。
走出酒店大门,夜风带着凉意吹来。周砚深的司机已经开着那辆低调奢华的黑色轿车等在门口。
他拉开车门,示意我上车。
坐进温暖的车厢,紧绷的神经骤然松懈,巨大的疲惫感和迟来的心悸瞬间席卷了我。我靠在舒适的真皮座椅上,闭上眼,手里紧紧攥着那个装着玉镯的锦盒。冰凉的玉镯贴着掌心,却再也无法带来慰藉,只有一片冰冷。
周砚深坐进我身侧,关上车门。车厢内一片寂静,只有空调运转的微弱声响。
车子平稳地驶入夜色。
过了许久,久到我以为他不会开口时,他低沉的声音在安静的车间响起,没什么情绪,却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穿透力。
他说的孩子…是怎么回事
我的心猛地一沉,攥着锦盒的手指瞬间收紧,指甲几乎要嵌进皮质的盒子里。那些刻意尘封的、血淋淋的记忆,再次被无情地撕开。
我睁开眼,看着车窗外飞速倒退的流光溢彩,声音干涩得像砂纸摩擦:都过去了,周总。
过去了周砚深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不容回避的力量,伤口还在流血,就假装看不见
我猛地转过头看他。昏暗的光线下,他的侧脸轮廓分明,眼神深邃,像不见底的寒潭。
在婚纱店,他撕你设计稿的时候
在你独自躺在医院的时候
在他陪别人修复鼻子的时候
在你需要他,他却为了另一个女人,对你动手的时候
周砚深的声音很平静,一句一句,却像最锋利的刀,精准地剖开我结痂的伤口,露出里面从未愈合的腐烂血肉。
江晚照,他转过头,目光沉沉地锁住我,带着一种近乎冷酷的审视,你的设计里有恨,有痛,有孤注一掷的决绝。这些力量成就了‘新生’。但如果你连面对过去的勇气都没有,你的‘新生’,就永远只是浮在表面的壳。
他的话,像一记重锤,狠狠砸在我的心口。
我看着他,看着这个在名利场翻云覆雨、心思深沉难测的男人。他帮我解围,替我付账,送我回家,看似施以援手,却又毫不留情地撕开我的伪装,逼我去面对最不堪的过去。
为什么
车厢里死一般的寂静。窗外城市的霓虹透过车窗,在他脸上投下明明灭灭的光影。
过了很久,久到我以为沉默会持续到终点。我终于开了口,声音嘶哑,每一个字都像从喉咙里硬抠出来,带着血腥味。
是。有过一个孩子。
他不知道。
在婚礼前,流掉了。
他当时,在陪林见微,做鼻子修复。
三句话。用尽了我全身的力气。说完,我像是被抽干了所有筋骨,瘫软在座椅里,连呼吸都觉得费力。眼泪无声地汹涌而出,模糊了窗外的灯火。
周砚深没有说话。
车厢里只剩下我压抑的、断断续续的啜泣声。
过了很久,久到我以为他不会再回应。一只温热干燥的手,轻轻覆在了我紧攥着锦盒、冰凉颤抖的手背上。
没有安慰的话语,没有同情的眼神。只是一个简单的、带着力量的触碰。
然后,我听到他低沉而平缓的声音,在压抑的啜泣声中响起,清晰地传入我的耳膜。
知道了。
以后,不会了。
简单的六个字,像是最坚硬的磐石,在我崩塌的世界边缘,垒起了一道沉默而稳固的堤坝。
那晚之后,有什么东西悄然改变了。
我和周砚深之间,依旧保持着公事公办的上下级关系。他依旧是那个高高在上、深不可测的盛景少东家,我依旧是新生项目组里拼命的设计师。他从不刻意关照我,但在项目资源和关键决策上,我提出的合理需求总能得到最大程度的支持。
只有偶尔在电梯里、在茶水间不期而遇,他深邃的目光落在我身上时,会停留那么短暂的一瞬。那目光里不再有最初的审视和评估,而是多了一种难以言喻的、沉静的默契。像是在无声地确认:那道堤坝,还在。
沈栖迟没有再出现。听说沈氏最近遇到了不小的麻烦,几个重要项目接连受阻,资金链也绷得很紧。财经小报上捕风捉影,暗示有神秘资本在背后施压。这些消息,我听听便罢,内心毫无波澜。
我的世界,彻底被新生填满了。
发布会的日子一天天临近。压力像山一样压下来,但团队的士气却空前高涨。我的几款核心设计打样出来后,效果惊人。那条破茧连衣裙,在模特身上展现出撕裂与重生的力量美,震撼了所有看到的人。
发布会前夜,我留在公司做最后的检查。偌大的办公区只剩下我和几个同样拼命的同事。手机屏幕亮起,是周砚深的微信,言简意赅:【顶层,露台。】
我有些疑惑,还是乘电梯上了顶层。
推开厚重的玻璃门,初秋微凉的夜风扑面而来。周砚深背对着我,站在巨大的露台边缘,俯瞰着脚下璀璨的城市星河。他穿着简单的白衬衫,袖子随意挽到手肘,指间夹着一支燃了一半的烟,背影在城市的灯火映衬下,显得格外挺拔,也透着一丝难言的孤寂。
听到脚步声,他转过身。烟雾模糊了他深邃的眉眼。
周总。我走过去。
他掐灭了烟,目光落在我脸上,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但更多的是沉静的锐利:紧张
我老实点头:有一点。毕竟是我职业生涯最重要的转折点。
他走到旁边的小吧台,倒了两杯纯净水,递给我一杯。‘新生’的核心灵魂,是你赋予的。他喝了一口水,声音在夜风里很清晰,相信自己。
简单的五个字,从他口中说出来,却带着千钧的力量。
谢谢周总。我握着微凉的水杯,心底那点不安奇异地被抚平了。
我们并肩站在露台边,沉默地看着脚下的万家灯火。夜风撩起我的发丝。没有多余的言语,但这种沉默并不尴尬,反而有种并肩作战的宁静力量。
明天,他忽然开口,声音低沉,会很精彩。
我侧头看他。城市的霓虹映在他眼底,跳跃着光点。他的唇角,似乎勾起了一抹极淡、极冷的弧度,带着一种掌控全局的笃定和…一丝不易察觉的锋芒。
拭目以待。我轻声说,迎着他的目光。
新生系列发布会,空前成功。
巨大的T台上光影变幻,模特们身着融合了东方意境与现代先锋感的设计款款而行。简约的剪裁、独特的解构、充满力量感的面料碰撞…每一件作品都像在讲述一个挣脱束缚、破茧成蝶的故事。尤其是那条作为压轴出场的破茧连衣裙,当模特穿着它,从象征束缚的冷硬装置中撕开帷幕走出时,全场寂静了几秒,随即爆发出雷鸣般的掌声!
闪光灯疯狂闪烁,记者们手中的镜头恨不得怼到衣服上去。
发布会后的媒体采访环节,我被推到了前台。镁光灯下,我穿着自己设计的、线条利落的白色西装套裙,从容地回答着记者们关于设计理念、灵感来源的问题。语言清晰,逻辑分明,眼神坚定。
江设计师,您的设计充满了强烈的女性力量和抗争精神,这与您个人的经历有关吗一个敏锐的记者抛出了这个问题。
全场瞬间安静下来。
我看着台下无数双眼睛,看到了前排贵宾席上,周砚深沉静的目光。他对我几不可察地点了下头。
我深吸一口气,握紧了手中的话筒,声音透过音响清晰地传遍全场:是的。力量,源于经历过的所有黑暗。而‘新生’,是每一个经历过黑暗的人,都值得拥有的权利和希望。打破束缚,不是为了仇恨,而是为了…飞向更广阔的天空。
话音落下,掌声再次雷动。我看到周砚深眼底,掠过一丝极淡的赞许。
闪光灯几乎将我淹没。我知道,从这一刻起,江晚照这个名字,将不再依附于任何人。它属于我自己,属于我的设计,属于新生。
发布会结束后的庆功宴,衣香鬓影,热闹非凡。我作为主角之一,自然被众人环绕。端着香槟,应付着一波又一波的祝贺和恭维,脸上的笑容得体,心却有些疲惫。
晚照!恭喜你!太成功了!艾米兴奋地挤过来,给了我一个大大的拥抱。
谢谢。我真心地笑了。艾米是项目组里为数不多知道我一点点过去的人,她一直默默地支持着我。
看那边,艾米凑到我耳边,压低声音,带着点看好戏的兴奋,你的‘老朋友’来了。
我顺着她的目光看去。
宴会厅入口处,沈栖迟和林见微站在那里。沈栖迟一身剪裁得体的深色西装,但脸色在璀璨的灯光下显得有些晦暗,眼神复杂地看着被众人簇拥的我,里面翻涌着震惊、不甘、懊悔…还有一丝难以掩饰的狼狈。他身边的林见微,穿着一条当季高定的粉色长裙,妆容精致,努力维持着优雅的笑容,但眼神里的嫉妒和强撑的优越感,几乎要溢出来。
看来,新生的轰动效应,把他们也吸引来了。或者说,是沈栖迟不甘心,想亲眼看看我这个弃妇到底能翻出什么浪花
周砚深不知何时走到了我身边,手里端着一杯香槟,姿态从容。沈总,林小姐,欢迎。他淡淡开口,语气疏离客套。
沈栖迟的目光在我和周砚深之间扫过,看到我们并肩而立、姿态自然的样子,他的下颌线明显绷紧了。他勉强挤出一个笑容,朝周砚深举了举杯:周总,恭喜。‘新生’系列…很震撼。
林见微也立刻挂上甜美的笑容,声音娇嗲:是呀周总,盛景真是人才济济呢!晚照姐姐的设计…真是让人刮目相看呀!她刻意加重了刮目相看四个字,眼神却像淬了毒的针,直直刺向我。
我微微一笑,没接她的话茬,只是举杯朝沈栖迟示意了一下:沈先生,好久不见。
态度平淡得像问候一个无关紧要的客户。
沈栖迟的脸色更难看了。他盯着我,喉结滚动了一下,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却只化为一声干涩的:恭喜。
气氛一时有些凝滞。
林见微似乎受不了这种被忽略的感觉,尤其受不了沈栖迟落在我身上那复杂的目光。她眼珠一转,目光落在了我空空如也的手腕上(为了搭配礼服,我没戴任何首饰),故作惊讶地开口:咦晚照姐姐,上次拍卖会你一千五百万拍下的那只玉镯呢怎么没戴呀那么贵重的东西,可要好好收着,别磕了碰了,多心疼呀!
她的话,成功地吸引了周围一些人的注意。一千五百万的玉镯很多人投来好奇和探究的目光。
沈栖迟也看向我,眼神里带着一丝他自己都没察觉的、近乎执拗的探究。
我平静地看着林见微那张精心修饰、此刻却显得格外刻薄的脸。周砚深站在我身侧,姿态未变,眼神却冷了下来。
镯子啊,我轻轻晃了晃手中的香槟杯,语气随意得像在谈论天气,不小心摔了。
什么!林见微失声惊呼,声音都变了调,带着一种夸张的、掩饰不住的心疼和幸灾乐祸,摔…摔了!一千五百万啊!天呐!晚照姐姐,你也太不小心了!那可是清中期的古董!独一无二的!这…这简直…她一副痛心疾首的样子,仿佛摔的是她的传家宝。
沈栖迟也皱紧了眉头,看着我的眼神带着不赞同和一种果然你还是这么毛躁的意味。
周围的窃窃私语声更大了。
就在这时,一直沉默的周砚深忽然低低地笑了一声。
那笑声很轻,带着磁性,在略显嘈杂的环境里却异常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到他身上。
周砚深微微侧身,面向我,深邃的眼眸里漾开一丝温柔的笑意,那笑意直达眼底,驱散了平日的冷峻,让他整个人都显得柔和了几分。他抬手,极其自然地、带着一种宣告主权般的亲昵,轻轻拂开我颊边一缕被夜风吹乱的发丝。
然后,在所有人震惊的目光中,他变戏法似的,从西装内袋里拿出一个深蓝色的丝绒盒子。
盒子打开。
璀璨夺目的光华瞬间倾泻而出!
那是一条项链。主石是一颗祖母绿,浓郁深邃得如同森林之心,澄澈通透,在灯光下流淌着神秘而高贵的光晕。周围镶嵌着完美的白钻,如同众星拱月。设计简约大气,却透着一股震撼人心的奢华和力量感。与林见微身上那些堆砌的珠宝相比,高下立判。
整个宴会厅仿佛安静了一瞬,只剩下此起彼伏的抽气声。无数道目光被那抹惊心动魄的绿牢牢抓住。
林见微的眼睛瞬间瞪得溜圆,死死地盯着那条项链,嫉妒和渴望几乎要从眼眶里喷出来。
周砚深无视了所有的目光,他取出项链,动作轻柔而郑重地为我戴上。
冰凉的宝石贴上锁骨下方的皮肤,带着沉甸甸的分量。我下意识地低头,看着那颗璀璨的祖母绿,心跳如擂鼓。
碎了就碎了。周砚深低沉悦耳的声音在我头顶响起,带着一种漫不经心的、却足以让所有人窒息的狂妄,旧的不去,新的不来。
他为我扣好项链的搭扣,指尖不经意划过我的后颈,带来一阵细微的战栗。
然后,他抬起头,目光终于落在了脸色煞白的林见微脸上。那眼神依旧带着笑,却冰冷得没有一丝温度,像手术刀一样精准而残忍。
至于林小姐,他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遍安静的宴会厅,带着毫不掩饰的、冰冷的嘲弄,与其心疼一只碎了的镯子,不如先关心一下你自己。
他微微倾身,靠近已经僵住的林见微,目光精准地落在她高挺精致的鼻梁上,唇角勾起一抹极致讽刺的弧度,一字一句,清晰无比:
你修复过的鼻梁…
好像…有点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