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重生在大哥递来兵权辞呈的瞬间。
前世他这一封奏折,霍家三十五口被屠戮殆尽。
清君侧!我红着眼劝他造反。
大哥却犹豫家人安危:三弟在帝都当质子,父母、侄儿全被软禁……
我正要掏出修仙底牌,他忽然掀开帅帐地毯。
下面竟压着龙袍玉玺:二弟,其实龙椅去年就改姓霍了。
至于软禁你三弟是暗卫统领,你嫂嫂在御膳房下毒……
爹娘在宫里搓麻将,说御花园太小施展不开。
1.
我费力地掀开眼皮,视线从模糊的雪花点,艰难地聚拢。
首先撞入眼帘的,是一张饱经风霜、如同刀劈斧凿般的国字脸。
镇北大将军,霍天峰。
我这一世的亲大哥,也是此刻悬在霍氏一族头顶、唯一能遮风挡雨的大树。
可这棵大树,眼看就要自断根基!
我的视线艰难下移,越过他粗糙、指节粗大、布满老茧的手,落在那只手上紧攥着的一卷明黄色的帛书。
帛书边缘的金线龙纹在昏黄的烛光下反射着冰冷刺目的光。
告老还乡!交出兵权!
这八个字如同烧红的烙铁,带着前世那冲天的血腥气,狠狠烫在我的记忆深处。
就是这个看似无害的请求,就是这个大哥亲手递出的催命符,彻底敲响了霍家覆灭的丧钟!
后来,皇帝佯装恩准,转身便以雷霆手段血洗帝都!
父亲母亲、三弟、嫂嫂、我那刚学会叫叔父的小侄儿……霍家上上下下三十五口,一夜之间,人头滚滚落地,连襁褓中的婴儿都未能幸免!
我,霍山河,前世叱咤风云、弹指间移山填海的玄元界元婴大能,在冲击化神境的紧要关头遭人暗算,肉身崩毁,一丝残魂被那个坑死人不偿命的师尊强行塞进这具同样名叫霍山河的凡人躯壳里。
师尊的原话还带着仙酿的香气,嗡嗡回响:乖徒儿,此界霍家气运将绝,命悬一线。汝需扭转乾坤,助其霍天峰登临九五,方可聚拢此界残存气运,重铸汝之仙道根基,返回宗门……否则嘛,嘿嘿,魂飞魄散!
当时只道是寻常任务,谁知开局就是地狱模式!
千算万算,没算到师尊这老不朽,坑徒弟的本事跟他酿酒一样登峰造极!
这哪里是送我来力挽狂澜这分明是掐着点把我塞进棺材板里,等着跟霍家一起埋!
二弟霍天峰低沉的声音响起,拿着。
他又往前递了递那卷明黄色的帛书,动作沉重,写吧。用你的笔,替大哥写……这告老还乡、交出兵权的奏折。
不!绝不能再写!
前世那个霍山河懦弱顺从,颤抖着写下这封催命符的场景,清晰地浮现在我眼前。
我不能!我霍山河,玄元界元婴老祖,岂能再做这引颈就戮的羔羊岂能再让这灭门惨祸重演我的仙道根基,我的回归之路,全系于此!
不写!两个字从我齿缝里迸出,声音不大,却像平地惊雷,在死寂的帅帐中轰然炸响。
我几乎是用了全身的力气,猛地一甩手,将那卷明黄帛书打落在地!
帅帐内,空气瞬间凝固了。
霍天峰愣住了。他保持着递出帛书的姿势,眼睛死死盯住我,瞳孔深处翻涌起剧烈的波澜,有震惊,有疑惑,还有一丝被忤逆后本能的不快。
山河他喉结艰难地上下滚动了一下,你…你这是何意他试图理解,目光扫过地上那卷象征着恩典与平安的帛书,又落回我因激动而微微扭曲的脸上。
何意我猛地抬头,大哥!你糊涂!我几乎是吼出来的,这奏折,就是催命符!是悬在我霍家三十五口人脖颈上的断头刀!一旦送出,你我兄弟,爹娘,三弟,嫂嫂,侄儿……有一个算一个,全都得死!一个都活不了!
我死死攥紧拳头,试图压制住这具凡胎的暴戾和属于元婴修士的滔天威压。
不能暴露!此刻暴露身份,只会让这盘死棋彻底无解!
2.
清君侧!
我猛地踏前一步,逼近霍天峰,带着破釜沉舟的决绝,这是唯一的生路!也是唯一的活路!大哥!你手握三十万北疆铁骑,剑锋所指,天下何人能挡那昏君无道,奸佞横行,民不聊生!此时不起兵,更待何时
清君侧他喃喃重复着这三个字,带着浓重的苦涩和无力,二弟,你说得轻巧……你有没有想过帝都皇城里当质子的三弟有没有想过父母双亲有没有想过你的嫂嫂,还有你那尚在襁褓中、连路都不会走的侄儿他们
他猛地抬起头,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我,:他们全在帝都!全在皇城根下被软禁着!那就是悬在我霍天峰头顶的利刃!是套在我脖子上、攥在昏君手里的绞索!你让大哥我如何选择拿他们三十五条命,去赌那个虚无缥缈的‘清君侧’吗!
他的声音陡然拔高,震得我耳膜嗡嗡作响。那声音里蕴含的绝望和重压,像冰冷的潮水瞬间将我淹没。前世刑场上亲人们凄厉的惨叫、飞溅的鲜血、滚落的人头……
我痛得几乎无法呼吸。
理智告诉我,大哥的顾虑是现实,是血淋淋的软肋。但前世那灭门的结局,更是悬在头顶、随时会落下的铡刀!不能退!一步退,就是万丈深渊!
自古成大事者,不拘小节!我咬着牙,强迫自己迎上大哥那痛苦的目光,慈不掌兵,义不理财!今日若因一时妇人之仁,葬送的便是整个霍氏!你我兄弟二人若能成事,之后登临大宝,光耀门楣,足以告慰先祖!霍家列祖列宗在天之灵,也会庇佑我们!我搬出了最现实、也最残酷的帝王心术,试图撼动他。
霍天峰被我这话震得身体猛地一晃,他死死盯着我,眼神复杂到了极点,有震惊,有陌生,还有一种深沉的痛楚。
他沉默了足足有十几个呼吸的时间,二弟你……他顿了顿,语气艰涩无比,你就……这么能狠下心
狠心我心中一片冰冷苦涩。修仙路上,枯骨成山,心若不狠,道基早崩!可这份狠,用在至亲身上,如同凌迟。但此刻,别无选择!要么狠心一搏,要么阖族尽灭!
大哥!我猛地打断他,声音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决绝。不能再拖了!必须再加一把火,必须让他相信!
我深吸一口气,调动起全身那点可怜的灵力,强行灌注于双目之中,试图让眼神看起来更加真挚、洞悉未来。
我红着眼睛,以一种近乎燃烧生命的姿态,真挚无比地、死死锁住霍天峰那双充满挣扎和痛苦的眼睛。
大哥!你信我一次!就这一次!我
的声音因为激动和强行运转灵力而带着一种奇异的嘶哑和穿透力,我……我看到了!我真的看到了未来!就在你递出这封请辞奏折之后不久!很快!快得你无法想象!
我刻意停顿了一下,然后一字一顿,带着血淋淋的寒意,清晰无比地砸出:
霍家!满门!覆灭!
包括你!包括我!包括三弟!父母!嫂嫂!侄儿……一个不留!鸡犬不留!那昏君和那些奸佞,他们会用最残忍的手段,将我们霍家连根拔起!碾作齑粉!
就在帝都的菜市口!就在无数看客的眼前!那血……流成了河……我的声音带上了一丝难以抑制的哽咽,这是前世记忆带来的真实冲击,并非全是演技。
大哥!这不是危言耸听!这是我亲眼所见!这奏折,绝不能写!写了,就是亲手给全家签下了阎王爷的生死簿!我吼出来,带着绝望的悲鸣和最后的挣扎。
同时,体内的灵力在警告性地躁动,提醒我这具凡胎的脆弱,但我顾不上了!宗门任务,仙途归路,霍家三十五条性命,全押在这一刻!
你……霍天峰被我眼中那近乎疯狂的红光和话语中描绘的血腥图景彻底震慑住了。
他看着我,眼神剧烈变幻,震惊、骇然、难以置信……最后定格在一种深沉的、几乎要将人溺毙的痛苦和茫然之中。他张了张嘴,似乎想反驳,想斥责我妖言惑众,但最终一个字也没能说出来。
3.
帅帐内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时间仿佛凝固了。
烛台上的火焰不安地跳跃着,将我和大哥霍天峰僵立的身影投在厚重的帐壁上,扭曲晃动,如同两只困在囚笼中绝望的兽。
我胸中气血翻腾,强行催动那点微末灵力带来的反噬,喉咙口涌上一股腥甜的铁锈味。
我死死咬着牙关,将那口血硬生生咽了回去。目光却如同钉子般钉在霍天峰脸上,捕捉着他脸上每一丝细微的变化。
他闭着眼,浓密的睫毛在昏黄的光线下投下深重的阴影。那张饱经风霜、棱角分明的脸,此刻被巨大的痛苦和挣扎彻底笼罩。
我心中焦灼如焚,师尊坑我,此界压制我,大哥犹豫不决……难道真要重蹈覆辙
不行!必须再逼他一把!哪怕暴露一丝修仙者的端倪,哪怕引来此界天道的反噬,也总比坐以待毙强!
就在我眼中厉色一闪,几乎要不顾一切引动残魂本源之力,强行给这榆木脑袋灌顶开窍的刹那——
霍天峰,猛地睁开了眼睛。
那双深褐色的眼眸里,方才的痛苦、挣扎、茫然……消失得无影无踪。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我完全陌生的、深不见底的沉静。
那沉静之下,仿佛有万丈冰封的寒潭,又仿佛有熔岩奔涌的地火。他直直地看着我,眼神锐利得像是能穿透我的皮囊,直视我灵魂深处那不属于此界的本源。
这眼神……不对!
我心头警兆狂鸣!
这绝不是那个被家国大义和亲情软肋逼到绝境的忠厚将军该有的眼神!这眼神……太深,太沉,带着一种掌控一切的、近乎漠然的……帝王气度
我浑身的汗毛瞬间倒竖起来!一股寒意比北地最凛冽的风雪还要刺骨,从尾椎骨沿着脊柱一路炸上头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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唉……
一声带着无比复杂意味的叹息,从霍天峰口中缓缓吐出。这叹息里没有痛苦,没有犹豫,只有一种尘埃落定般的……疲惫或者说,是一种终于不用再伪装的解脱
他撑着帅案边缘,缓缓直起身。那高大魁梧的身躯重新挺直。
他不再看我那双因惊疑不定而瞪得溜圆的眼睛,目光缓缓下移,落在他脚边——那卷被我打落在地、沾满了尘土的明黄色奏折。
然后,在死寂的帅帐中,在摇曳的烛光下,在我几乎要跳出胸腔的心跳声中——
霍天峰动了。
他没有去捡那卷奏折,反而抬起穿着沉重战靴的右脚,带着一种近乎随意的、却蕴含着千钧之力的气势,重重地踏了下去!
噗嗤——
靴底精准地踩在帛书中央那象征皇权的金线龙纹上。昂贵的象征着恩典的贡品帛锦,在他脚下瞬间扭曲变形,沾满了靴底的泥尘。
!!!我瞳孔骤然收缩到极致,大脑一片空白。这举动,是大不敬!是赤裸裸的……造反宣言!
紧接着,更让我魂飞魄散的一幕发生了!
霍天峰弯下腰,动作沉稳,甚至带着一丝奇特的庄重感。他没有理会那卷被踩踏的奏折,粗糙的大手,直接伸向了铺在帅帐中央、那张巨大的、描绘着北疆与帝都山河形势的厚重羊毛地毯!
他抓住地毯的一角,深吸一口气,手臂肌肉虬结贲张,猛地发力!
嗤啦——!
厚实的地毯被一股巨力硬生生掀开!沉积的尘土瞬间弥漫开来,在烛光下形成一道迷蒙的烟障。
我的视线,在尘土弥漫中,第一时间就被地毯下露出的东西死死攫住!如同被九天玄雷劈中天灵盖,神魂都在瞬间冻结!
那下面,根本不是什么坚实的地面!
赫然压着一件……折叠得整整齐齐的——明黄色龙袍!
龙袍之上,端端正正地摆放着一方印玺。
印钮九龙盘踞,形态各异,或昂首嘶鸣,或怒目圆睁,在烛火映照下折射出温润却又冰冷的光泽。印身通体由一整块毫无瑕疵的和田羊脂玉雕琢而成,纯净无瑕,流转着一种内敛的、仿佛能承载山河社稷的厚重宝光。
玉玺!
传国玉玺!
4.
我所有的思维,所有的语言,所有的属于元婴修士的见识和定力,在这一刻被这赤裸裸、霸道绝伦的现实彻底碾得粉碎!
脑子里只剩下一个念头在疯狂咆哮,炸得我识海一片混沌:龙袍!玉玺!就在帅帐地下!就在他脚下!他……他早就……
霍天峰直起身,如同魔神降世。他随手将那卷沉重的羊毛地毯像丢垃圾一样扔到角落,发出沉闷的声响。然后,他转过身,目光再次落在我脸上。
这一次,他脸上没有了痛苦,没有了挣扎,没有了任何伪装。只有一种掌控全局的、近乎平淡的从容,嘴角甚至还勾起了一抹极淡、却足以让我毛骨悚然的弧度。
二弟,他的声音不高,却每一个字都像重锤砸在我的心上,你的心意,大哥知道了。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地上那卷被踩踏的奏折,又落回我呆滞的脸上,语气平淡得仿佛在谈论天气:
不过,‘清君侧’这种小事,就不用你操心了。
因为——
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如同惊雷般轰然炸响:
——那龙椅,去年开春,就已经改姓霍了!
轰隆——!
这句话,比刚才掀开地毯的动静还要震撼百倍!
龙椅……去年……就姓霍了!
我僵在原地,大脑彻底宕机,无数个巨大的问号和惊叹号在里面疯狂碰撞。
至于你担心的……霍天峰像是很满意我此刻石化般的表情,语气更加轻松随意,甚至带着点家长里短的闲聊意味,在帝都当质子的三弟
他嘴角那抹弧度扩大了些许,露出一丝……促狭
他挺好的。去年腊月升了官,现在是帝都暗卫统领,整个皇城的眼睛和耳朵,都归他管。
暗卫统领!那个传说中皇帝最锋利的爪牙!三弟霍天宇!那个在我记忆里只会跟在我屁股后面、流着鼻涕要糖葫芦的小豆丁!
还有你嫂嫂,霍天峰继续轻描淡写地丢着炸弹,觉得宫里御膳房做的东西不合口味,干脆自己带着几个心腹嬷嬷亲自去‘指点’了。嗯,顺便把御膳房总管的位置也顶了。现在皇帝……哦不,是前朝那个废帝,一天三顿吃什么,得看你嫂嫂心情。
御膳房……下毒!我脑子里瞬间闪过无数种无色无味、神仙难救的剧毒配方,还有嫂嫂那张总是温柔娴静、说话轻声细语的脸……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窜后颈!
还有爹娘,霍天峰脸上的笑意更深了,,在宫里待着无聊。前两天还托人捎信出来抱怨,说御花园太小,他们搓麻将都施展不开,想搬到前朝那个废帝住的养心殿去,地方宽敞点。
搓……搓麻将在御花园还嫌小要搬到养心殿!
我的嘴巴无意识地张开,眼前仿佛浮现出爹娘坐在金碧辉煌的宫殿里,面前摆着翡翠麻将牌,一边搓得哗啦响,一边嫌弃地打量着四周:啧啧,这柱子雕花不够大气,这地毯颜色太素,影响手气!老霍,明天让人换了!
荒谬!离奇!滑稽!却又……透着一股让人头皮发麻的、掌控一切的恐怖力量!
我像个木偶,呆立当场。脑子里嗡嗡作响,前世灭门的血海、今生赴死的决绝、清君侧的呐喊、还有此刻这荒诞绝伦却又霸道无匹的现实……各种画面和信息疯狂对冲,几乎要把我的神魂都撕裂开来!
哦,对了,霍天峰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目光落在我身上,带着一丝探究和了然,你刚才说……你能看到未来
他微微眯起眼,锐利的光芒一闪而逝,仿佛能洞穿一切虚妄。
还说什么……异界修仙大能宗门任务
此时,一股难以言喻的、混杂着狂喜、荒谬、委屈和巨大压力的情绪洪流,猛地冲垮了我强行维持的理智堤坝。紧绷到极限的神经骤然松弛,身体里那点微末灵力带来的反噬如同溃堤般汹涌袭来!
噗——!
一大口滚烫的鲜血再也压抑不住,从我口中狂喷而出!
眼前猛地一黑,天旋地转!我身体软软地向后倒去,意识沉入黑暗的最后一瞬,只模糊看到大哥霍天峰那张瞬间变色的脸。
二弟!
5.
黑暗如同粘稠的墨汁,无边无际。
在这片混沌中,前世霍家被押赴刑场的画面,与今生大哥掀开地毯露出龙袍玉玺的场景,如同破碎的镜片,反复切割着我的意识。冰冷与灼热交替,绝望与狂喜交织。
不知过了多久,一丝微弱的光亮刺破了黑暗。
耳边传来低低的、刻意压制的交谈声。
…太医怎么说是大哥霍天峰的声音。
回陛下,一个苍老恭敬的声音响起,带着医者特有的谨慎,二公子脉象虚浮紊乱,气血逆冲,心脉受损,此乃急火攻心、惊惧过度、又兼…似乎有某种极其微弱的力量反噬之象,损耗了本源所致。需静养,万不可再受刺激。老臣已开了安神固本、滋养心脉的方子。
陛下…这个称呼,轻轻刺了我一下。
本源损耗霍天峰的声音顿了顿,似乎在咀嚼这个词,知道了。下去吧,药熬好了立刻送来。
老臣遵旨。
脚步声远去,帅帐内恢复了安静。
我费力地掀开沉重的眼皮,视线模糊了片刻,才渐渐聚焦。映入眼帘的是帅帐熟悉的穹顶,以及坐在我榻边一张简易木凳上的高大身影。
霍天峰。
他脱去了那身沉重的明光铠,只穿着一件深青色的常服,少了几分战场杀伐的凛冽,却多了几分沉稳内敛的威仪。他正低头看着一份军报,侧脸线条依旧刚硬,但眉宇间那道刀疤,在略显昏暗的光线下,似乎也柔和了几分。
见我醒来,他立刻放下手中的东西,目光投了过来。没有了之前的试探和掌控一切的锐利,只剩下纯粹的关切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歉意
醒了他声音放得很轻,像是怕惊扰了什么,感觉如何胸口还闷吗
我张了张嘴,喉咙干得发痛,只发出嘶哑的气音。
霍天峰会意,立刻起身,走到旁边小几上倒了一杯温水,小心地扶起我的上半身,将杯沿凑到我唇边。
温水流过干涸的喉咙,带来一阵舒缓。我贪婪地喝了几口,才感觉找回一点力气。
大哥…我艰难地开口,目光复杂地看向他,你…你真是…皇帝了
即便亲眼所见,亲耳所闻,这句话问出来,依旧带着一种强烈的不真实感。
霍天峰扶着我的手微微一顿,随即坦然地点点头,嘴角勾起一抹无奈又带着点自嘲的弧度:嗯。去年初春,废帝禅位,告太庙,祭天地,走完了所有章程。玉玺龙袍,都在你看到的地方放着。
他顿了顿,补充道,北疆重镇,不能一日无帅,对外我依旧是镇北大将军霍天峰。朝中诸事,有内阁和…你三弟他们看着。
禅位我捕捉到这个字眼,语气带着怀疑。前世那个昏聩暴戾的皇帝,会心甘情愿禅位
霍天峰眼中闪过一丝冷冽的光芒,他重新将我轻轻放回榻上,语气恢复了那种平淡的掌控感:过程不重要,结果是他自愿在太庙祖宗和天下臣民面前,亲口宣布的。这就够了。
他避开了细节,显然不想深谈那些必然存在的血腥与权谋。
那…爹娘他们嫂嫂三弟
我急切地问出最关心的问题,脑海里还回荡着那些荒诞的描述。
提到家人,霍天峰脸上的线条明显柔和了许多,甚至带上了一丝真实的暖意和…无奈
爹娘身体硬朗得很。他摇摇头,像是想起什么好笑又头疼的事情,在宫里是待不住,嫌规矩多。前些日子迷上了搓麻将,整天拉着几个老太监老嬷嬷凑局。前儿个还让人八百里加急送来‘家书’,抱怨御花园太小,他们四人一桌,旁边看牌的都没地方站,吵着要搬到养心殿去,说那里地界敞亮。
他叹了口气,我还没回信呢。
搓麻将…御花园太小…要搬到皇帝寝宫养心殿去打牌!我嘴角不受控制地抽搐了一下,眼前仿佛真的看到了那副鸡飞狗跳又其乐融融的画面。这…这画风也太清奇了!前世记忆中严肃刻板的父母形象瞬间崩塌。
你嫂嫂…霍天峰提起妻子,眼神温柔下来,随即又闪过一丝哭笑不得,她确实去了御膳房。倒不是不合口味,是觉得前朝留下的御厨心思太多,手脚不干净。她亲自去盯着,顺便…嗯,用她的话说,是‘指点’一下新菜式。
他轻咳一声,效果很好。现在宫里上下的伙食都归她管,干净,味道也不错。废帝那边…吃得也很‘安心’。
这安心二字,怎么听都透着浓浓的威胁意味!嫂嫂那温婉贤淑的形象,瞬间笼罩上了一层神秘而危险的色彩。
至于三弟天宇…霍天峰脸上露出几分欣慰和骄傲,那小子,从小看着闷不吭声,心思却最是缜密。在帝都当质子这些年,没白待。暗卫系统盘根错节,被他无声无息地渗透、掌控,最终反客为主。如今他是暗卫统领,帝都内外,风吹草动都瞒不过他的眼睛。有他在,爹娘和你嫂嫂侄儿的安全,万无一失。
暗卫统领!那个跟在我屁股后面要糖葫芦的小豆丁,如今成了皇帝最隐秘的刀锋和耳目这巨大的反差让我一时无言。
6.
巨大的信息冲击过后,一股强烈的疲惫感和劫后余生的虚脱感再次席卷而来。
但心底深处,一个更尖锐的问题,伴随着本源损耗四个字,如同毒蛇般悄然抬起头。
我沉默了片刻,目光重新聚焦在霍天峰脸上,带着前所未有的审视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戒备:大哥,你…是如何知道我的事的
我的声音很轻,异界修仙宗门任务这些…我并未对任何人言明。
帅帐内的空气,似乎因为我这句话,再次凝滞了几分。
霍天峰脸上的温和笑意缓缓收敛。他并没有回避我的目光,那双深褐色的眼眸如同古井深潭,平静无波,却仿佛能映照出我灵魂深处的所有秘密。
他没有立刻回答,而是站起身,走到帅案旁。案上放着一个不起眼的、用油布包裹得严严实实的狭长木匣。他拿起木匣,回到榻前,动作沉稳地解开油布,打开木匣。
一股难以形容的、混合着檀香、药草以及某种玄奥空间波动的气息,瞬间弥漫开来。这气息…竟隐隐与此界稀薄的天地灵气有些共鸣,却又带着一丝格格不入的异界烙印!
木匣里,静静地躺着一枚古朴的玉简。玉质温润,表面流淌着淡淡的、几乎微不可查的灵光,上面刻着几个奇异的符文,赫然是玄元界通用的古篆!
我的瞳孔骤然收缩!这玉简…这气息…是师尊!
霍天峰拿起那枚玉简,指腹轻轻摩挲着上面的符文,眼神变得有些悠远,仿佛陷入了回忆。
大约…是七年前吧。
他缓缓开口,声音低沉而平稳,那时你刚满十五岁,一场突如其来的‘怪病’几乎要了你的命。群医束手无策,连宫里的御医都摇了头。爹娘急得几近崩溃。
就在我们绝望之际,一个游方的老道士,自称‘云崖子’,出现在府门外。他说与你有缘,能救你一命。我们当时已是病急乱投医,便将他请了进来。
云崖子!那是我师尊在凡俗行走时常用的化名之一!
那老道手段确实不凡。
霍天峰眼中闪过一丝惊异,他只在你房中待了一炷香的时间,出来时,你的气息就平稳了。他说你魂魄有异,沾染了不该此界存在的‘阴秽之气’,需要远离尘嚣,随他去一处清静之地调养,方能根除,否则活不过弱冠之年。
爹娘虽万般不舍,但为了救你性命,也只能含泪应允。临行前,那老道单独找了我。
霍天峰的目光落在我脸上,他将这枚玉简交给我,说当你‘真正醒来’的那一天,玉简自会有所感应。届时,让我将玉简交予你,你自会明白一切。
他还说…霍天峰顿了顿,霍家气运将倾,大厦将颓,此乃天命反噬,非人力可挽。唯有…改天换日,以新朝气运镇压,方可有一线生机。而这一线生机的关键,就在你‘醒来’之后。
他告诉我,当你‘醒来’,你会看到‘未来’,你会带来‘变数’,你会不惜一切,劝我走那条‘逆天之路’。霍天峰的目光锐利如刀,仿佛要刺穿我的伪装,他要我,无论如何,信你一次。哪怕…你的想法听起来再疯狂,再大逆不道。
他说,这是你归家的路,也是我霍家唯一的生路。
霍天峰的话,如同无数道惊雷,接连不断地劈在我的识海之上!
七年前!师尊云崖子!怪病!调养!玉简!预言!改天换日!唯一的生路!归家的路!
所有的线索瞬间串联起来,形成了一条清晰得令人毛骨悚然的轨迹!
7.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什么魂魄有异!什么阴秽之气!
那分明是师尊强行撕裂空间,将我的一缕残魂塞进这具濒死的霍山河体内时造成的冲击!
所谓的调养,根本就是将我尚未融合的残魂和此界孱弱的肉身一起带走,找了个灵气相对充裕的地方进行稳固!
他早就埋下了伏笔!他不仅算准了霍家的覆灭之局,还算准了我会重生在这个节点!
他甚至算准了我会不顾一切地劝大哥造反!
而他,早已在七年前,就找到了大哥霍天峰,这个霍家真正的掌舵人,将改天换日的种子和信任我的嘱托,亲手埋下!
所以,大哥才会在帅帐地下藏着龙袍玉玺!所以他才会对帝都家人的软禁毫不在意!所以他才会在听到我声嘶力竭的清君侧和看到未来时,流露出那种掌控一切的平静!
因为他早就知道!他早就开始布局!他早就走上了那条路!而我的醒来和激烈反应,只是印证了那个老道士七年前的预言!
师尊他…他哪里是坑徒弟他简直是把我当成了一枚精准投放到棋盘上的关键棋子!不,连大哥霍天峰,甚至整个霍家,都成了他宏大棋局中的一部分!
一股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瞬间淹没了我。有被算计的愤怒,有劫后余生的庆幸,有对师尊手段的敬畏,更有一种深深的无力感和…一丝冰冷的寒意。
那个老道士…云崖子…他还说了什么我的声音干涩无比,带着连自己都没察觉的颤抖。
霍天峰将那枚触手温润、带着熟悉气息的古朴玉简轻轻放在我的枕边。
玉简接触到我的瞬间,一丝微弱却无比清晰的灵力波动如同水波般荡漾开来,无声无息地渗入我的识海。
刹那间,一个熟悉到让我咬牙切齿、又隐隐带着点不靠谱笑意的苍老声音,直接在我脑海深处响起:
【嘿嘿,乖徒儿,惊不惊喜意不意外北地的风沙够劲儿吧啃了七年窝窝头,嘴里淡出鸟了没】
【别瞪眼,为师知道你现在肯定在心里问候为师祖宗十八代了。不过嘛,成大事者不拘小节,你看,效果不是杠杠的霍家保住了,龙椅姓霍了,你那点可怜的残魂也稳固得差不多了吧】
【你大哥霍天峰,是个狠角色,也重情义。为师七年前给他下的那点‘料’(放心,就是点强身健体、开窍明智的‘引子’,绝对无毒无害纯天然),加上你这场‘及时雨’般的‘预言’,算是彻底把他推上去了。这步棋,走得妙啊!嘿嘿…】
【至于你的任务嘛…】那声音拉长了调子,带着点幸灾乐祸,【助霍天峰登基称帝嗐,为师那是给你点动力!现在龙椅都坐热乎了,任务超额完成!此界新朝气运勃发,正是滋养你那破败仙基、重聚元神的绝佳温床!好好躺着吧,吸它个十年八年,保管你神魂稳固,说不定还能因祸得福,沾染点人间帝皇的龙气,回去吓死玄元界那帮老古板!】
【玉简里有篇粗浅的《养魂诀》,专为此界稀薄灵气所创,凑合练着,吊住小命先。等你能下地蹦跶了,就去帝都。龙气最浓的地方在哪儿,你懂的…抱着玉玺睡觉效果更佳哦!】
【最后…】那声音顿了顿,似乎灌了口酒,带着满足的叹息,【替为师…呃…替你嫂子,向你大哥问个好。就说…嗯…就说御膳房的‘十全大补汤’方子,是师门秘传,让他放心喝,绝对延年益寿,龙精虎猛…嘿嘿嘿…】
声音到此,戛然而止。留下我独自在识海中凌乱,额角青筋不受控制地跳动。
十全大补汤!师门秘传!这老不修…他到底还掺和了多少!
8.
二弟霍天峰见我拿着玉简脸色变幻不定,不由得关切地唤了一声,那老道…可是留下了什么要紧的话
我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把玉简砸了的冲动,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没…没什么要紧的。师尊他老人家…就…就问候了一下嫂子,顺便…夸了夸她的厨艺,说…说御膳房的汤炖得挺好,让大哥你多喝点…
霍天峰闻言,脸上露出一丝古怪的表情,随即像是想起了什么,嘴角微微抽动了一下,最终化为一声无奈的叹息:……你嫂嫂的心意,为兄自然明白。
那语气,怎么听都带着点视死如归的觉悟
帅帐内的气氛一时间变得有些诡异而…温馨
就在这时,帐外传来一阵急促却刻意放轻的脚步声,紧接着是亲卫压低的声音:陛下,帝都有密函,八百里加急,统领大人亲笔!
霍天峰神色一肃,瞬间恢复了帝王的威严:呈上来。
一名黑衣劲装的信使闪身入内,单膝跪地,双手高举一封密封完好的火漆密函。
霍天峰接过,迅速拆开,目光如电般扫过信笺。
起初,他眉头微蹙,似乎有些不悦,但看着看着,那紧锁的眉头竟缓缓舒展开来,最后,嘴角抑制不住地向上扬起,甚至发出了一声低低的、带着十足宠溺和无奈的笑声。
呵…这小兔崽子…
他将密函递向我,脸上是毫不掩饰的、属于兄长的温情和骄傲:看看,你三弟的信。
我疑惑地接过那散发着汗味和尘土气息的信纸。上面是熟悉的、属于霍天宇那小子特有的、略显稚嫩却锋芒暗藏的字迹:
【大哥钧鉴:
帝都诸事安泰,勿念。爹娘昨日赢光了陈老太监的棺材本,心情甚好,言御花园确非久留之地,已着内务府腾挪养心殿西暖阁,明日开新局。嫂嫂新研百味羹,废帝尝后涕泗横流,言感念天恩,主动要求抄写《金刚经》百遍为霍氏祈福(附:经书已备好,墨里掺了嫂嫂特制提神散,保证抄得又快又好)。
另:小侄儿抓周,弃金印玉如意于不顾,独抱暗卫指挥使腰牌不放,颇有乃叔之风(弟之幸也!)。唯哭闹不休,盖因…思其二叔矣。日夜啼问:二叔何时归糖葫芦何在
弟天宇,顿首再拜。盼兄与二哥早归。】
信末,似乎还用墨汁歪歪扭扭地画了个不成形的糖葫芦,旁边几个更小的墨点,大概是侄儿泪。
抓着信纸,看着那稚嫩的涂鸦和思其二叔、糖葫芦何在的字句,一股滚烫的热流猛地冲上我的眼眶。前世刑场上,小侄儿那双懵懂惊恐、最终失去所有光彩的眼睛,与信纸上这充满童趣和思念的涂鸦,形成了最尖锐也最温暖的对比。
鼻尖酸涩得厉害,视线瞬间模糊,嘴角却不受控制地向上咧开,最终化为一声带着哽咽,却又无比畅快的大笑!
哈哈…哈哈哈!好!好小子!有出息!知道想他二叔了!
笑声在帅帐内回荡,带着劫后余生的狂喜,带着血脉相连的温暖,也带着对那个坑货师尊又爱又恨的复杂情绪。
霍天峰也笑了起来,那笑声浑厚而开怀,卸下了所有帝王的威压,只剩下纯粹的兄长之情。他眼中闪烁着如释重负和无限期许的光芒:
好好养伤,二弟。等你好了,大哥亲自带你回‘家’!
咱们回家!回帝都!去看爹娘搓麻将,去尝尝你嫂嫂的‘十全大补汤’,去逗逗小侄儿…
他的声音铿锵有力,带着一种拨云见日的豪迈:
也让你好好看看——
看看你大哥我,给你打下的这片——铁桶江山!
帅帐外,北疆凛冽的风雪依旧呼啸。
但帐内,炭火正旺,暖意融融。
那枚静静躺在枕边的玉简,散发着温润的微光,一丝丝此界新生的、蓬勃的、带着人间烟火气的王朝气运,正悄然无声地滋养着我那千疮百孔的仙道根基。
前路或许仍有荆棘,归途或许依旧漫长。
但此刻,家人安在,江山已定。
这开局的地狱模式,似乎…终于被他娘的打通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