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电话,你最好永远都别接。
王阿姨住院了,你要不要……回来瞅瞅
嗡——
手机听筒里那小心翼翼的询问,像一根针,精准无比地扎进了我耳膜深处,连带着整个颅腔都跟着共振起来。
我捏着方向盘的手,猛地一紧,指节因为过度用力而根根泛白,手背上青筋毕露。
车子在苏州城郊的高架上,以八十码的速度匀速滑行。
三月的江南,天色总是灰蒙蒙的,像一块永远拧不干的脏抹布,压抑得人喘不过气。
王玉兰。
我的前岳母。
苏雪晴的妈。
一个……曾经把我当亲儿子疼,甚至比我亲妈还疼我的老人。
七年了。
整整七年。
我以为苏州这两个字,连同那个刻骨铭心的名字,早就被我埋进了记忆的坟场,烂成了泥,化成了灰。
可我千算万算,没算到,命运这狗娘养的编剧,就好他妈的这一口。
非要在我自以为已经百毒不侵的时候,轻飘飘地一使劲,就把我从北京那个樊笼里,又给精准地发配回了这座城。
分公司总经理
呵呵,听起来人五人六,可只有我自己晓得,这更像一个精心设计的流放。
车窗外,掠过的香樟树挂着湿漉漉的雨珠,高高低低的楼房轮廓在雾气里显得模糊不清。
一切都那么熟悉,又那么陌生。
熟悉到,我闭着眼睛都能闻到空气里那股子吴侬软语的潮湿味儿。
陌生到,我觉得自己像个孤魂野鬼,在这片不属于我的故土上游荡。
七年前,也是这样一个下着死人雨的夜里。
我和苏雪晴的战争,终于烧到了最后一兵一卒。
导火索是什么
不孕。
多么讽刺的两个字。
我讲她不配合治疗,净信那些乱七八糟的偏方。
她骂我把她当成了生孩子的机器,给的压力能把人逼死。
我们就像两只斗红了眼的乌眼鸡,用最恶毒的话,把对方啄得鲜血淋漓。
林修远,你是不是觉得我生不出孩子,我们苏家就欠了你们林家的！
我没这么说！
你就是这个意思！你和你妈看我的眼神,就像在看一个残次品！
苏雪晴你讲点道理！我们为了这个家努力了这么久,你就不能再坚持一下吗
坚持我拿什么坚持拿我每个月跑医院被那些冰冷的器械捅来捅去当坚持吗拿我喝那些苦得能索命的中药当坚持吗林修远,我累了,真的。
最后,是她,用尽全身力气,把那只我们一起挑的,上面印着一对傻乎乎鸳鸯的马克杯,狠狠掼在了地上。
离就离！
这个家,谁稀罕！
瓷器碎裂的尖叫声,比她的话还要锋利。
她摔门而去的那个背影,纤细,决绝,像一把刀,直直插进我的心脏里,然后被岁月拧了整整七年。
离婚后,我留在了北京,她滚回了苏州。
我们像两条被拦腰斩断的蚯蚓,各自蠕动,假装没有对方,自己也能活。
我以为,这辈子,就这样了。
直到公司那纸调令,像一张逃不脱的判决书,把我重新拽回了原点。
王阿...王阿姨,是这座城里,我唯一剩下的一丝人味儿的牵挂了。
哪怕我和苏雪晴闹得那么僵,她也从来没给过我一个白眼。
离婚后,她还偷偷摸摸地给我打过好几次电话。
电话里,她声音总是带着点愧疚。
小远啊,在北边儿吃得惯不
工作莫太累了,身体是本钱。
雪晴那丫头,就是属驴的,嘴硬心软,你……你别往心里去。
每一次,挂了电话,我一个三十多岁的大老爷们,都得躲在公司的消防通道里,抽掉半包烟。
因为只有尼古丁的呛味,才能盖住心里那股子酸。
她会包我最爱吃的荠菜猪肉馅儿饺子,一个个捏得像元宝。
她会在我和苏雪晴吵得天翻地覆后,从门缝里偷偷给我塞一张小纸条,上面歪歪扭扭地写着：小远,雪晴就是嘴犟,你大男人,多让让她。
那张纸条,至今还夹在我早就过期的护照里。
……
车子,最终还是鬼使神差地,拐进了那个熟悉到骨子里的小区。
春晖小区。
门口那棵歪脖子柳树还是老样子,只是比记忆里更老了些。
旁边的老王记包子铺的招牌还在,油腻腻的,但玻璃门里探头探脑的,已经换成了一张陌生的年轻面孔。
物是人非,这四个字,原来是这么个滋味。
我把车停在楼下,熄了火,却没有立刻下去。
我坐在驾驶座上,像一尊雕塑,死死盯着四楼那个熟悉的窗户。
那里,曾经是我的家。
我吸了一口气,又长长地吐出来,白色的雾气糊满了前挡风玻璃。
上楼吧,林修远。
你就是来看个病人,别他妈自己跟自己演内心戏。
我对自己说。
走进单元楼,脚步声在空旷的楼道里,被放大了无数倍。
咚。
咚。
咚。
每一步,都像踩在我的心口上。
四楼,402室。
那扇掉了漆的墨绿色防盗门,和七年前一模一样。
门上贴着的那个倒着的福字,边角已经起翘,颜色也褪得差不多了。
我抬起手,食指悬在半空中,离那颗塑料门铃按钮,只有不到一厘米的距离。
可就是这一厘米,却仿佛隔着万水千山。
我怕。
我怕开门的是苏雪晴。
我更怕,开门的不是苏雪晴。
我甚至在想,这七年,王阿姨会不会已经不认我这个半个儿子了她会不会觉得我当初伤了她女儿,连带着也恨上了我
心里像揣了十几只兔子,闹腾得厉害。
最后,我一咬牙,一闭眼,按了下去。
叮咚——
刺耳的门铃声,像一道电,瞬间从我指尖窜遍全身。
心跳,骤然失控。
一秒。
两秒。
十秒。
……
门里,死一般的寂静。
没人
我又按了一次,把耳朵贴在冰冷的铁门上,仔细听。
还是没动静。
正当我心里琢磨着,是该直接去医院,还是先打个电话问问情况时……
嘎吱——一声。
隔壁,401的门,开了一条缝。
一个花白头发的脑袋,从门缝里探了出来,一双精明的小眼睛,把我从头到脚细细地过了一遍。
是住在隔壁的李大爷,以前总爱在楼下跟人下棋。
小伙子,你找哪个他声音洪亮,带着点审视的意味。
我赶紧挤出一个笑脸：李大爷,是我,小林。我来……我来看看王阿姨,请问她在家吗
李大爷哦——了一声,恍然大悟,把门拉开了一些。
哎哟,原来是小林啊！
有几年没见着你了,王阿姨还老念叨你哩！
她人不在家。李大爷指了指402的门,前天夜里,突然喊胸口疼,疼得满头大汗,把雪晴那丫头吓得够呛,连夜就送到医院去了。
我的心,咯噔一下,直往下沉。
严重吗！
现在在哪家医院
市一院。具体啥情况我也不太清楚。李大爷摇了摇头,随即又压低了声音,朝屋里努了努嘴,不过啊,家里头还有个小的呢。
雪晴今天要上课,走不开,就把孩子一个人撂家里了。
孩子
我脑子嗡的一下,彻底懵了。
像被人当头抡了一记闷棍。
苏雪晴……有孩子了
李大爷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了然,仿佛看穿了我的震惊。
是呗。一个男娃,今年都六岁了,长得可精神了,皮得很！
他咂了咂嘴,继续说：你要不要上去看看王阿姨信得过我,把备用钥匙搁我这儿了,说是怕万一有个啥急事。
他转身回屋,很快就拿着一串钥匙走了出来,上面还挂着一个哆啦A梦的钥匙扣。
我机械地伸出手。
那串钥匙落在我的手心,沉甸甸的,还带着李大爷掌心的余温。
可我的手心,却在不停地往外冒着冷汗。
苏雪晴……再婚了
还有了个……六岁的儿子
这些年,我刻意不去打听她的任何消息,像个鸵鸟一样把头埋在沙子里。
王阿姨在电话里,也只是零零散散地提过,说她在小学当老师,生活……还好。
原来,她的还好,是已经有了新的家庭,新的生活,一个新的……孩子。
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滋味,从我胃里翻涌上来。
酸。
涩。
还有一点点,连我自己都不愿承认的,尖锐的刺痛。
我捏着那把冰冷的钥匙,插进锁孔。
咔哒。
一声轻响。
门,开了。
屋里很安静,甚至能听到窗外雨滴落在空调外机上的嘀嗒声。
客厅的陈设,和我记忆里几乎没有两样。
那套用了十几年的木质沙发,沙发扶手上还搭着王阿姨亲手织的勾花白布。
墙上,挂着她和苏叔叔年轻时的黑白结婚照,照片里的两个人,笑得一脸幸福。
一切都没有变。
只是,空气里,多了一些不属于我记忆的东西。
沙发角落里,扔着一个印着奥特曼的小书包。
茶几下面,胡乱塞着几辆颜色鲜艳的玩具小汽车。
阳台上,除了王阿姨养的那些花花草草,还晾着几件小得可笑的儿童T恤。
这些陌生的物件,像一根根细小的针,扎在我的眼睛里。
有人吗
我清了清嗓子,试探性地喊了一声。
声音,在空荡荡的屋子里,显得格外突兀。
谁呀
一个稚嫩的,带着点奶声奶气的声音,从卧室的方向传了过来。
紧接着,是一阵蹬蹬蹬的小碎步声。
一个小小的身影,从卧室里跑了出来。
然后,他就那么站在客厅中央,仰着头,好奇地看着我这个不速之客。
而我,在看清他脸的一瞬间。
整个人,仿佛被一道天雷,从头到脚,劈得外焦里嫩。
时间,静止了。
空气,凝固了。
我的世界,在这一刻,天塌地陷。
他……
这个孩子……
大概五六岁的样子,穿着一件洗得有些发白的蓝色毛衣,小脸蛋圆嘟嘟的,透着健康的红润。
可爱是可爱。
但这都不是重点。
重点是……
是那双眼睛。
那双黑白分明,亮得像藏着星星的眼睛,眼尾微微上翘的弧度……
还有那个鼻子,小巧而挺直……
以及,他此刻因为好奇而微微抿起的嘴唇的形状……
这……
这他妈的……
不就是我小时候,从我爸那些老掉牙的相册里,翻出来的一模一样的德行吗！
叔叔,你是谁呀
小男孩歪着脑袋问我,声音清脆,像山谷里的泉水,一点儿也不怕生。
我感觉自己的喉咙,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死死掐住了,一个字都吐不出来。
我只能蹲下身,努力让自己的视线和他齐平,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不那么像个快要碎掉的玻璃杯。
我……我是奶奶的朋友。
来看看奶奶。
你……叫什么名字啊
我叫林小轩。
他干脆利落地回答。
林……小……轩
我一个字一个字地咀嚼着这个名字。
姓林！
轰——
我的心脏,像是被一柄重锤狠狠地砸了一下,整个人都控制不住地晃了晃。
我强撑着,继续问。
你……你今年几岁了
六岁啦！小家伙骄傲地挺起小胸膛,伸出六根肉乎乎的手指,我都上一年级了,老师还夸我聪明呢！
六岁……
六岁……
我的大脑,开始以一种前所未有的速度疯狂运转。
七年前,我们离婚。
如果这个孩子……真的是六周岁……
那么,往前推十个月……
时间……时间刚好对得上……
不！
不可能！
绝对不可能！
我像个疯子一样在心里咆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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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雪晴如果怀孕了,她怎么可能不告诉我
我们离婚的根本原因,就是因为不孕啊！
老天爷怎么可能开这种比他妈的剧本还狗血的玩笑！
小轩……你妈妈,什么时候回来呀我的声音已经开始发抖。
妈妈说下午放学就回来,让我在家乖乖画画。
小家伙说着,指了指桌上摊开的画纸和蜡笔。
叔叔,你要不要陪我玩一会儿
他黑亮的眼睛里,闪着期待的光。
我会下象棋哦！
看着他那张天真无邪的,却又和我如此相像的脸,我的心,被撕扯成无数碎片。
这个孩子的眉眼,笑起来的弧度,甚至连左边脸颊上那个浅浅的酒窝……
都和我,如出一辙。
好……好啊。
我几乎是行尸走肉般地,在沙发上坐下。
小轩熟练地从电视柜底下拖出棋盘,把车马炮一个个摆好。
他的动作很麻利,显然是经常玩。
叔叔,你会开车吗他一边摆棋,一边兴奋地问。
会……会啊,叔叔就是开车过来的。
真的呀我爸爸也会开车！他骄傲地说,可是……他不在了。
小家伙的声音,突然低了下去,像一只泄了气的皮球。
我的心,又是一紧。
你爸爸……怎么了
妈妈说,爸爸去了很远很远的地方,变成天上的星星了,不会再回来了。
小轩低着头,小手拨弄着一个兵。
但是我知道,妈妈是骗我的。
她晚上一个人的时候,总是在房间里偷偷地哭,我听到过好几次。
孩子的话,像一把钝刀,在我心口来回地割。
苏雪晴的丈夫……去世了
那这个孩子……
我死死地盯着小轩的五官,越看,心越沉。
越看,手脚越凉。
那个鼻子……那个嘴型……
甚至连他说话时,不自觉地喜欢摩挲自己小拇指的那个小动作……都和我一模一样！
这不是像。
这根本就是复制粘贴！
小轩……我感觉自己的声音,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你……你知道自己的生日,是哪一天吗
知道呀！他立刻抬起头,眼睛又亮了起来,八月十六号！妈妈每年都会给我买一个好大好大的蛋糕！上面还有我最喜欢的蜘蛛侠！
八月……十六号……
我的脑子里,像有一万颗炸弹同时引爆。
七年前的十二月,我们办的离婚手续。
从八月往前推十个月的受孕期……
正好……正好是我们关系最剑拔弩张,却又在一次醉酒后,稀里糊涂……
天啊。
天啊！
难道……
难道这个孩子……
他真的是我的……
我的儿子！
这个念头,像一道惊雷,把我所有的理智和伪装都劈得粉碎。
我的手,开始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
如果……
如果小轩真的是我的儿子……
那苏雪晴……
她为什么要瞒着我
她为什么要让我以为她怀不了孕！
她为什么要让我背负着是我害她不能当母亲的愧疚和遗憾,像个傻逼一样活了整整七年！
为什么！
叔叔,你怎么了
你的脸……好白呀。
小轩清澈的眼睛里,写满了担忧,他伸出小手,小心翼翼地碰了碰我的额头。
没事……
叔叔……叔叔只是有点累。
我猛地吸了几口气,试图把那股即将喷涌而出的情绪强压下去。
冷静！
林修远,你他妈给我冷静下来！
也许……也许只是巧合。
对,巧合！
世界上长得像的人多了去了,不一定就有血缘关系！
可是……
可是姓氏呢
为什么他姓林
这怎么解释！
小轩……我舔了舔干裂的嘴唇,用尽全身力气,问出了那个最关键的问题。
你……为什么姓林呀
因为我爸爸姓林呀。
他理所当然地回答。
妈妈说的,我是爸爸的儿子,所以要跟爸爸姓。
这个答案,像最后一根稻草,彻底压垮了我所有的自欺欺人。
苏雪晴的前夫,不就是我吗
孩子跟我姓林……
这不是巧合。
这就是他妈的事实！
那……妈妈……有没有给你看过……爸爸的照片
我的声音,抖得连自己都觉得陌生。
小轩摇了摇头,小脸上写满了失落。
没有。
妈妈说,等我长大了,就告诉我爸爸的事情。
但是……奶奶有时候会偷偷抱着我,告诉我,说我的爸爸,是一个很好、很好的人。他很高,笑起来有酒窝,还喜欢吃奶奶包的饺子……
王阿姨……
王阿姨她知道！
她从一开始就知道所有真相！
她一定知道小轩是我的孩子！
怪不得……
怪不得这些年她一直对我那么好。
怪不得她总是在电话里旁敲侧击,劝我不要把所有心思都放在工作上,劝我早点再找个好姑娘,好好过日子……
她是在心疼她的外孙,从出生就没有父亲！
她是在可怜我,连自己有个亲生儿子都不知道！
叔叔,你……你哭了吗
小轩的小手,轻轻地,带着一丝凉意,触碰到了我的脸颊。
我这才后知后觉地发现。
眼泪,早已经像断了线的珠子,不受控制地,汹涌而出。
七年。
整整七年啊！
我竟然有一个这么可爱的,活生生的儿子！
而我,这个所谓的父亲,却像个天字第一号的大傻逼,对此,一无所知！
没……没有。
我胡乱地抹了一把脸,声音嘶哑得不成样子。
叔叔眼睛里……进沙子了。
我再也控制不住,一把将这个小小的,柔软的身体,紧紧地、紧紧地搂进了怀里。
我怕一松手,这一切,都只是一场荒诞的梦。
小轩愣了一下,然后很自然地,把小脑袋靠在了我的肩膀上。
他的身上,有一股淡淡的奶香味和阳光晒过的味道。
叔叔……
他用很轻很轻的声音,在我耳边说。
你抱起来的感觉……好像爸爸。
……你怎么知道我的声音里带着浓重的鼻音。
我不知道。他诚实地摇了摇头,就是感觉很像。奶奶说,爸爸的怀抱很温暖,就像现在这样,暖烘烘的。
我的心,在这一刻,彻底碎了。
碎得连一片完整的都找不到。
这个孩子,从他来到这个世界,就从来没有感受过一丝一毫的父爱。
而我,这个不称职的父亲,却在千里之外,用拼命工作来麻痹自己,沉浸在自以为是的痛苦和遗憾里,完全不知道他的存在。
小轩……我轻轻抚摸着他柔软的头发,声音哽咽。
如果……如果有一天,你真的见到爸爸了,你会怎么样
我会跑过去,抱住他！
小轩毫不犹豫地,用小胳膊又勒紧了我的脖子。
我会告诉他,我很乖,我每天都有好好吃饭,好好写作业。
我会让他不要再走了。
妈妈一个人带着我,很辛苦的。我看到她晚上洗碗的时候,会站着发呆,还会掉眼泪。
如果爸爸回来了,妈妈……就不会再哭了吧。
孩子天真而又懂事的话,像一把烧红的烙铁,狠狠地烫在我的心上。
苏雪晴……
那个骄傲的,倔强的,从来不肯低头的苏雪晴。
她一个人,带着孩子,这么多年……
她该有多辛苦
她该有多绝望
而我……我却一直以为她过得很好,有了新的生活,甚至……我心里还隐隐地,怨恨着她当初的绝情。
我真他妈不是个东西！
就在这时。
门外,传来了一阵熟悉的,高跟鞋敲击地面的声音。
嗒、嗒、嗒……
由远及近。
小轩！妈妈回来啦！今天买了你最爱吃的草莓哦！
门外,传来了那个我刻在骨血里,七年未曾听闻,却依然熟悉到心痛的声音。
苏、、
苏雪晴。
我的身体,在一瞬间,彻底僵硬了。
血液,仿佛在这一刻凝固。
我该怎么面对她
我该用什么样的表情,什么样的语气,去面对这个……这个一手策划了这场惊天骗局,隐瞒了我儿子存在的女人
钥匙插进锁孔的咔哒声,清晰地响起。
门,开了。
穿着一身米色风衣的苏雪晴,拎着一个装满了蔬菜水果的购物篮,走了进来。
当她的目光,和我的目光,在空中相遇的那一刻。
哐当——一声。
她手中的购物篮,重重地摔在了地上。
红彤彤的草莓和西红柿,滚得满地都是。
林……林修远
她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像是寒风中最后一片苦苦支撑的落叶。
那张曾经明媚如春光的脸,在刹那间,血色尽失,惨白如纸。
七年不见。
她瘦了。
瘦了很多。
眼窝微微凹陷,下巴尖得让人心疼。
但,依然是我记忆中,那个一笑起来,眼睛里就像有星星在闪的姑娘。
只是,那双曾经清澈的眼睛里,此刻,盛满了惊恐,慌乱,和……绝望。
……雪晴。
我缓缓站起身,喉咙干得像是要冒烟。
小轩却兴奋地挣脱我的怀抱,像只小蝴蝶一样扑了过去。
妈妈！你回来啦！
妈妈你看,这个叔叔陪我下象棋了！他可厉害了！而且人超好的！
苏雪晴的目光,在儿子天真的笑脸上,和我不辨喜怒的脸上,来回切换。
她的眼神,复杂到我无法解读。
有震惊,有恐惧,有愧疚,还有一丝……我看不懂的,深不见底的悲伤。
小轩……她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镇定下来。
你先回房间去做作业,妈妈……妈妈和叔叔,有几句话要说。
好嘞！
小轩乖巧地点点头,临走前,还冲我做了个鬼脸,然后贴心地把卧室门给关上了。
客厅里,只剩下我们两个人。
空气,仿佛被抽干了。
寂静,压得人胸口发闷。
你……你怎么会在这里
苏雪晴的声音,小得像蚊子哼哼,眼神躲闪,不敢看我。
我调来苏州工作了。
我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不带任何情绪。
听说王阿姨住院了,过来看看。
没想到……会遇到……
我顿了顿,一字一句地,把那几个字从牙缝里挤了出来。
你的……儿子。
听到你的儿子这四个字,苏雪晴的身体,肉眼可见地,剧烈地颤抖了一下。
他……他很可爱。
我继续说,每一个字,都像一把刀,先捅向她,再反过来扎进我自己心里。
长得……很像……
像谁！
苏雪晴突然打断我的话,像一只被踩到尾巴的猫,声音尖锐,眼中充满了惊惶。
我不再兜圈子,抬起眼,用一种前所未有的,冰冷的目光,直视着她的眼睛。
苏雪晴。
小轩,是我的孩子。
对不对
我用的,是陈述句,而不是疑问句。
这句话,像一道开关,瞬间摧毁了她所有的心理防线。
哗——
眼泪,毫无征兆地,从她通红的眼眶里,决堤而出。
她猛地转过身去,用手死死捂住自己的嘴,不让自己哭出声。
瘦削的肩膀,却在剧烈地,无法抑制地,上下抖动。
那个背影,和七年前那个雨夜,何其相似。
只是这一次,多了无尽的仓惶和脆弱。
对不对！
我上前一步,声音陡然拔高,这七年来积压在心底的所有愤怒、不甘、悔恨、痛苦,在这一刻,尽数爆发！
你他妈的告诉我！对不对！
良久。
久到我以为她会一直这样沉默下去。
她才终于,缓缓地,转过身来。
满脸泪痕。
声音嘶哑,破碎,带着认命般的绝望。
……是。
……是的。
得到确认的那一瞬间。
我感觉自己像是被抽空了所有力气,向后踉跄了一步,重重地靠在了冰冷的墙壁上。
天旋地转。
整个世界,都在我眼前分崩离析。
……为什么
我的声音,嘶哑得像一块被砂纸反复打磨过的破木板。
苏雪晴,你告诉我,为什么
为什么要瞒着我！
为什么要让我以为你根本怀不了孕！
为什么要让我像个傻子一样,愧疚了整整七年！
对不起……
对不起……林修远……真的……对不起……
她只会说这三个字,捂着脸,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对不起！
我怒极反笑,笑声里却带着哭腔。
一句对不起就够了吗！
你知道我这七年是怎么过来的吗！你知道我看到别人一家三口的时候,心里有多羡慕,又有多恨自己吗！
你知道我有多想要一个孩子吗！一个……我们的孩子！
我知道……我都知道……苏雪晴哭得快要断气,可是……可是我们当时已经闹到那个地步了……我不敢告诉你……我真的……不敢……
不敢
我冷笑一声,那笑声,比哭还难听。
你是不敢,还是根本就不想让我知道
你是不是早就想好了,要带着我的儿子,和你那个不知道死到哪里去的野男人,双宿双飞！
话一出口,我就后悔了。
我知道这话有多伤人,多恶毒。
可我控制不住。
嫉妒和愤怒,像两条毒蛇,啃噬着我仅存的理智。
果然,苏雪晴听到这话,猛地抬起头,眼睛里除了悲伤,又多了一抹深深的,被刺伤的痛苦。
林修远……你可以恨我,可以骂我……
但是……你不可以这么侮辱我……
就在这时,卧室里传来小轩带着哭腔的,怯生生的声音。
妈妈……你怎么了呀……你别哭……
你是不是在和叔叔吵架
苏雪晴像是被电击了一样,赶紧胡乱地擦干眼泪,对着房门喊。
没事,宝宝,没事！
妈妈和叔叔……在聊天呢。
我深深地看了一眼那扇紧闭的房门,胸口剧烈起伏,最终,还是压下了声音。
我们……出去说。
楼下的小花园里,春寒料峭。
我和苏雪晴面对面,坐在一条冰冷的长椅上,隔着半米的距离,却像是隔着一个世纪。
说吧。
把你知道的,所有的事情,都告诉我。
我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点燃了一根烟。
烟雾缭绕中,她的脸,忽明忽暗。
她低着头,看着自己被冻得发白的手指,眼泪,一滴,一滴,砸在地上,洇开一小片深色的水渍。
那天晚上……我们大吵了一架之后,第二天,我就发现……自己那个,推迟了很久。
我去药店,买了验孕棒……
是两条杠。
我的心,被狠狠地揪了一下。
那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因为……因为我们吵架的时候,你说过……她抬起头,泪眼婆娑地看着我,你说,如果我们真的要不了孩子,那就别再互相折磨了,各自去找……各自的路走。
我以为……我以为你已经不爱我了,不想要这个家了。
所以,你就决定一个人,承受所有的一切我的声音里充满了疲惫和无力。
我怕……
她的声音很轻,轻得像一片羽毛。
我怕你只是因为这个孩子,才选择和我继续在一起。
我怕那不是爱,是责任,是怜悯,是施舍。
林修远,我想要的,是你真正地,毫无保留地爱我这个人,而不是为了一个孩子,和我将就着过一辈子。
我……愣住了。
手里的烟,烧到了尽头,烫了我的手指一下,我才如梦初醒。
原来……
原来她是这么想的。
原来,她一直都误解了我的心意。
雪晴……我的声音,也软了下来,带着无尽的悔意。
你知不知道,我从来……从来就没有不爱你。
我之所以那么执着于要一个孩子,是因为……因为我想给你一个完整的家。
我想看到你当妈妈时,那种幸福的样子。
我以为,那才是我们爱情,最圆满的结局。
苏雪晴的眼泪,流得更凶了。
可是……可是我们当时,已经把彼此伤害得太深了。
那些话说出口,就收不回来了。
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去挽回。
那……为什么不在离婚的时候告诉我我还是不甘心。
我想过。苏雪晴露出一抹苦涩的笑,但是,我的律师告诉我,如果婚姻里牵扯到孩子,离婚的程序,会变得很麻烦,很漫长,甚至会很难看。
那时候,我已经……我已经下定决心,要一个人把他抚养长大。
我不想……再拖累你了。
不想……拖累我
我苦笑着,摇了摇头。
这个傻女人。
她根本不知道,她所谓的不拖累,才是对我这七年来,最残忍的凌迟。
这些年……你一个人带孩子,很辛苦吧
我看着她憔悴的面容,看着她眼角那些本不该属于她这个年纪的细纹,心中涌起山呼海啸般的愧疚和心疼。
苏雪晴,只是用力地点了点头,眼泪,又一次,无声地滑落。
刚开始的时候,确实……很难。
一边要上班,一边要带他,好几次都差点崩溃了。
幸好……幸好有我妈帮忙,小轩才能……健健康康地长大。
王阿姨……她一直都知道
嗯,知道。苏雪晴擦了擦眼泪,从我怀孕开始,她就知道。她一直劝我,劝我告诉你真相,她说,这样瞒着,对你,对我,对孩子,都不好。
但是我……我一直没有那个勇气。
我怕……我怕你恨我。
恨她
我怎么可能恨她
我只恨我自己。
我恨自己当年的幼稚、冲动和固执。
我恨自己没能看穿她的逞强,没能给她足够的,让她敢于对我坦白一切的安全感。
小轩……他……他问过我的事吗我的声音,再次哽咽。
问过。经常问。苏雪晴的声音里,也带上了哭腔,他上幼儿园之后,就总爱羡慕别的小朋友有爸爸接送。他会抓着我的衣角问,妈妈,我的爸爸呢我的爸爸去哪里了
我不知道该怎么跟他解释……我只能骗他,说爸爸工作很忙,去了很远很远的地方……
听到这些,我的心,像是被一只手,狠狠地攥住了,痛得无法呼吸。
我的儿子……
我的小轩……
他这七年来,竟然一直在这样深切地,渴望着父爱。
而我,却对此,一无所知。
雪晴……
我看着她,终于问出了那个盘旋在心底的问题。
现在……我们该怎么办
我想……认回我的儿子。
苏雪晴猛地抬起头,愣住了。
你……你的意思是……你想要小轩的……抚养权她的眼神里,充满了戒备和不安。
不是抚养权的问题。我摇了摇头,目光坚定地看着她。
我想做的,是一个真正的父亲。
我想参与他未来的每一个生日,每一次家长会,每一次成功和失败。
我想……弥补这七年,我欠他的,也欠你的。
那……那我们……苏雪晴看着我,眼中,有期待,有迷茫,还有一丝不敢置信。
这个问题,我也还没有答案。
七年了。
物是人非,时过境迁。
我们都变了很多。
我不知道,我们还能不能回到从前。
但我知道,为了小轩,我们必须,也只能,往前走。
我们……慢慢来吧。
我轻声说道。
先让我和小轩,重新建立感情。
其他的事情,我们……以后再说,好吗
苏ot;好。好。苏雪晴点点头,眼中,终于闪过了一丝如释重负的光。
谢谢你……林修远……谢谢你……还愿意……原谅我。
我没有怪你。我看着她,发自内心地说,我只是心疼。
心疼你一个人的故作坚强。
心疼小轩缺失的父爱。
也……心疼我们,错过的这整整七年。
我们在长椅上,又坐了很久。
谁都没有再说话。
夕阳,从厚厚的云层里,挤出一抹昏黄的光,将我们的影子,在地上拉得很长,很长。
就在我以为今天的对话,会以这样一种沉重而又带着一丝希望的基调结束时。
苏雪晴却突然看着我,眼中闪过一种我从未见过的,混杂着恐惧和决绝的神色。
修远……
其实……其实还有一件事,我一直……一直没敢告诉你。
我的心脏,猛地一紧。
什么事
她深深地,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仿佛正在做一个,足以改变一切的重大决定。
关于小轩的身世……
事情……不只是你想的那样简单……
我紧张地看着她,握着烟的手,都开始微微发抖,等待着她接下来的,那个终极的审判。
当年……当年我发现自己怀孕之后,其实……去医院做过详细的检查。
苏雪晴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冰窖里捞出来的。
医生……医生告诉我,因为我怀孕早期情绪波动太大,加上我们之前……为了怀孕,也用了一些……不太好的方法……
他说……这个孩子,有很大的概率,会……会有……
她说到这里,再也说不下去,眼泪,又一次汹涌而出。
会有什么！我厉声追问,一种不祥的预感,瞬间笼罩了我的全身。
先天性……心脏病。
轰——
我的大脑,一片空白。
医生当时的建议是……是做进一步的穿刺检查,如果确诊的话……他建议我……建议我……放弃这个孩子。
苏雪晴的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砸在我的心上。
但是我舍不得……我怎么舍得……那是我们的孩子啊……是我拼了命都想要留住的,我们爱情的……唯一的结晶。
那……那后来呢！我的声音,已经颤抖得不成样子。
后来……后来我瞒着所有人,包括我爸妈,一个人,承受着那种巨大的恐惧和压力。
苏雪晴看着远方,眼神空洞,仿佛陷入了那段黑暗的回忆。
我每天都在祈祷,拜遍了苏州城里所有的菩萨,求他们保佑我们的孩子,能够健健康康地来到这个世界。
幸好……幸好……小轩出生之后,经过检查,一切……一切都正常。
只是……虚惊一场。
原来……
原来是这样。
她不仅要一个人承受怀孕的所有辛苦和孤独。
还要独自一人,背负着孩子可能随时会夭折的,那种足以将人压垮的恐惧。
而这一切,她都是……一个人,扛下来的。
雪晴……
我伸出手,紧紧地,握住了她冰冷得像一块铁的手。
你这个傻女人……
你为什么……为什么要一个人承受这些！
如果当时你告诉我,我们可以一起面对！不管孩子是健康还是生病,他都是我们的孩子！我怎么可能会放弃他！
我知道……我知道现在说这些,已经太晚了。苏雪晴苦笑着,反手握住我,可是,当时的我,真的已经被吓坏了。
我怕……我怕你知道了以后,会怪我。
我怕你会觉得,是我的原因,才导致孩子出了问题……
我再也忍不住,将她一把拉过来,紧紧地,紧紧地,抱在了怀里。
傻女人……
我怎么可能会怪你
你是这个世界上,最勇敢,最伟大的母亲。
就在这时,楼上传来了小轩带着哭腔的呼喊。
妈妈——！
叔叔——！
你们到底在哪里呀天都黑了！
我们猛地抬头看去。
小轩那个小小的身影,正趴在四楼的窗台上,焦急地向下张望着。
我们上去吧。苏雪晴从我怀里挣脱出来,擦了擦眼泪,不能让孩子再担心了。
回到那个既熟悉又陌生的家里。
小轩像一颗小炮弹一样,冲了过来,一把抱住了我的腿。
叔叔！你还要走吗你可不可以不要走
我蹲下身,看着这个和我血脉相连的小家伙,看着他那双酷似我的眼睛里,盛满了乞求和不安。
我深吸一口气,用尽了我这辈子所有的温柔和勇气。
小轩,如果……如果叔叔告诉你一个秘密,你会……高兴吗
什么秘密呀小轩眨巴着那双水汪汪的大眼睛。
我转头,看了一眼站在旁边,同样满眼含泪的苏雪晴。
她对我,重重地点了点头。
我回过头,一字一句,清晰而又郑重地说道：
其实……
叔叔,就是你的爸爸。
小轩,愣住了。
足足愣了有十几秒钟。
他那双大眼睛里,先是充满了困惑,然后是震惊,再然后,是难以置信的狂喜。
下一秒。
哇——地一声。
他猛地哭了出来,张开双臂,紧紧地,死死地,抱住了我的脖子。
爸爸——！
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你是我的爸爸！
奶奶说的！爸爸的身上,有太阳的味道！和你一样！
那一瞬间。
我的眼泪,再也控制不住。
这七年来,所有的思念,所有的愧疚,所有的遗憾,所有的痛苦和不甘……
都在这一声迟到了七年的爸爸里,得到了最彻底的释放和救赎。
爸爸……你以后……再也不会走了,对不对
小轩在我怀里,一边抽泣,一边问。
我看了看苏雪晴。
她正站在一旁,含着眼泪,看着我们父子,脸上,是这七年来,我从未见过的,释然而又幸福的笑容。
不走了。
我紧紧地抱着我的儿子,在他的额头上,印下了一个滚烫的吻。
爸爸再也不会离开你,和妈妈了。
我知道,我们失去的七年,再也无法追回。
我知道,我们之间那道深深的伤痕,还需要漫长的时间去愈合。
我知道,未来的路,或许还会有很多很多的磕磕绊绊。
但是,我也知道。
为了这个家,为了这个我失而复得的儿子,为了我们那段曾经被现实击得粉碎,却又在废墟之上,重新燃起火苗的爱情。
一切,都值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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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时分,我们一家三口,去医院看望了王阿姨。
当她看到我和苏雪晴,手牵着手,带着小轩一起走进病房时,那个躺在病床上,面色憔悴的老人,瞬间就老泪纵横。
好……好啊……
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你们会重新在一起的……
王阿姨拉着我的手,又摸了摸小轩的头。
小轩……有爸爸了。
我这个老太婆,总算是……放心了。
是啊。
小轩有爸爸了。
我,有儿子了。
苏雪晴,也终于可以卸下那身沉重的盔甲了。
这场迟到了七年的家庭团聚,虽然代价惨痛,却也让我们所有人都学会了,什么叫做珍惜。
七年的分离,七年的误解,七年的爱恨纠缠,最终,都化作了我们重新牵起对方的手,继续走下去的勇气。
因为我们都明白,有爱,就有希望。
有家,才有未来。
只是,夜深人静的时候,我偶尔还是会想,如果,命运没有安排这次重逢,我和她,是不是就会像两条永不相交的平行线,各自在自己的轨道上,孤独地,走向人生的终点
那么,对于爱来说,遗忘,究竟是一种残忍,还是一种慈悲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