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人,不好了!那个闹得奈何桥鸡犬不宁的歌姬鬼苏婉,又在奈何桥上寻死觅活了!她说她阳间的王爷情郎把她忘了,要是今天见不着,她就要魂飞魄散!
我,谢安澜,曾是大周朝风光无限的京城第一纨绔,如今却是在地府幽情司掌管痴男怨女、孤魂野鬼的录事。
听着小鬼差的咋呼,我头疼欲裂。又是这种破事!可偏偏这苏婉的案子,竟牵扯到当朝那位权倾朝野的靖南王,更要命的是,似乎还和我谢家三百年前的灭门血案,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是阴谋是巧合还是我谢安澜复仇的唯一契机!
(一)奈何桥上不太平
想我谢安澜,三百年前,那可是琅琊谢氏的末代嫡子,簪缨世家,钟鸣鼎食,何等风光!街上遛鸟斗蛐蛐,平康坊里听小曲儿,掷金买笑,那是家常便饭。谁曾想,一朝宫变,风云突变,谢氏满门三百余口,连同我这个整日只知享乐的纨绔子弟,一并被斩于金水桥畔。那冰冷的刀锋划过脖颈的触感,至今想来,依旧让我不寒而栗。
本以为能喝碗孟婆汤,利利索索投个好胎,了却这冤孽深重的一生。谁知一纸调令,竟将我录用为这鸟不拉屎的地府幽情司的一名小小录事。美其名曰地府人才引进,发挥专业余热,实则就是个管鸡毛蒜皮的闲差,还不如让我去油锅里炸上几回痛快!
每日里处理的,不是张三家的鬼哭诉李四家的鬼占了他坟头的风水宝地,就是王五家的鬼魂抱怨赵六家的鬼魂半夜蹦迪扰他清修,害他无法安心吸纳月之精华。更离谱的是,前些日子,我他娘的还被顶头上司崔判官逼着开了个地府扫盲补习班,教一群连自己名字都写不全的大小鬼们背《三字经》、《百家姓》。
那场面,简直是鸡飞狗跳,鬼哭狼嚎,比我谢家当年被抄家时还要混乱几分。我一个堂堂谢氏子弟,生前连四书五经都懒得翻,死后倒成了教书先生,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这种从云端跌落泥潭的巨大落差,比从奈何桥上直接跳进十八层地狱还让人憋屈。三百年来,我日日夜夜都在这种憋屈和不甘中煎熬,唯一的乐趣,大概就是暗地里腹诽几句我们那位不苟言笑的崔判官。
谢大人,您就别唉声叹气了,快去看看吧!苏婉姑娘又闹起来了!哭得梨花带雨,哦不,是鬼哭狼嚎,周围的小鬼都不敢过桥了!那小鬼差连滚带爬地冲进我的官署,一张惨白的脸上满是焦急,尖细的嗓音差点掀翻了积满灰尘的屋顶。
苏婉。
提起这个名字,我就一个头,两个大。
这个半月前新入幽情司的女鬼,生前是江南名动一时的歌姬,容貌身段自然是上上乘,一颦一笑皆是风情。只是这脑子,似乎不太灵光,或者说,是一根筋。死后不安生,日日啼哭,非说她前世的恋人乃是当朝权倾朝野的靖南王赵弈。她要见他,当面问问他,为何忘了昔日金屋藏娇、画眉点唇的山盟海誓,为何让她一人孤零零独赴黄泉。
这简直是天方夜谭!
一个活生生的人,一个新死不久的女鬼,阴阳殊途,如何相见更何况,对方还是阳间炙手可热、手握重兵的靖南王。这种事情,别说我一个小小的幽情司录事,就是我们顶头上司崔判官,怕是也不敢轻易插手阳间之事,尤其是牵扯到这等权贵。
可偏偏这苏婉,性子刚烈得很,一哭二闹三上吊都是轻的,动辄便以魂飞魄散相逼。她又是个新死的鬼,魂体不稳,真要让她闹出什么无法挽回的事来,我这小小的录事,怕是也担待不起。轻则扣罚阴德俸禄,重则打入枉死城,永不超生。
我重重按了按突突直跳的太阳穴,感觉那股三百年的怨气又开始翻腾。抓起桌上那根乌木惊堂木——其实就是根从枉死城外捡来的普通木棍,被我美化了一下称呼,用来吓唬那些不听话的小鬼倒也管用——不情不愿地从那张吱呀作响、不知哪个朝代传下来的破木椅上站了起来。
知道了,知道了,前面带路。我的声音里透着三百年的不耐烦和一丝丝认命的疲惫,仿佛积压了几个世纪的尘埃。这地府的差事,真是比伺候活祖宗还累。日复一日,年复一年,除了处理这些鸡零狗碎的破事,就是无尽的空虚和对往昔鲜衣怒马、快意恩仇的追忆。
可偏偏,这次苏婉的案子,除了牵扯到当朝那位权倾朝野的靖南王,更要命的是,我总觉得,这背后似乎还和我谢家三百年前那场惊天动地的灭门血案,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是阴谋是巧合还是我谢安澜蛰伏三百年,终于等来的复仇的唯一契机!
一想到此,我那颗早已冰冷沉寂、不起波澜的心,竟微微起了一丝异样的颤动,如同死灰中爆出一点火星。
或许,这烦人透顶的差事,也不全然是坏事。至少,它给了我一个接近真相的可能。
(二)奈何桥上的家族信物
奈何桥上,阴风阵阵,鬼气森森。
无数等待投胎的魂魄排着长队,面无表情地缓缓向前挪动,准备接过孟婆手中的那碗能忘却前尘往事的汤。
而此刻,桥头却乱作一团。
一个身着素白衣裙、容颜绝美的女鬼,正梨花带雨地哭喊着,身形飘忽,仿佛随时都会被阴风吹散。她正是苏婉。
王爷!赵弈!你为何如此狠心!为何忘了婉儿!你说过要与我生生世世,为何如今只留我一人在这阴冷地府!苏婉的哭声凄厉,带着无尽的绝望和怨怼,让周围的小鬼们都缩着脖子,不敢靠近。
几个负责维持秩序的鬼差围着她,手足无措,显然是被她这寻死觅活的架势给吓住了。
我皱了皱眉,加快了脚步,那根乌木惊堂木被我握得更紧了些。这玩意儿虽然简陋,但对付这些新死不久、魂体不稳的鬼魂,还是有些震慑作用的。
苏婉!我沉声喝道,声音不大,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威严,这是我三百年来在地府当差,唯一练出来的本事,幽情司重地,岂容你在此喧哗哭闹,扰乱秩序!
苏婉闻声,泪眼婆娑地转过头来,见到是我,哭得更是伤心:谢大人,您是管我们这些痴男怨女的,您一定有办法的,求求您,让我见见王爷吧!哪怕只见一面,问他一句,我也就死心了!
死心我冷笑一声,你如今已是鬼魂,还谈什么死心不死心魂飞魄散的滋味,你可知晓那便是永世不得超生,化为虚无!为了一个早已将你抛诸脑后的男人,值得吗
我的话像一把冰冷的锥子,狠狠刺向苏婉。我知道这很残忍,但对付这种钻牛角尖的痴情鬼,非下猛药不可。
苏婉被我的话噎住,脸色愈发惨白,身体也颤抖得更厉害了。她死死咬着下唇,泪水像断了线的珠子一般滚落:不!王爷不会忘了我的!他一定是有苦衷的!我们有过山盟海誓,他说过此生非我不娶……
她越说越激动,猛地从怀中掏出一块玉佩,紧紧攥在手心,仿佛那是她唯一的救命稻草:这是王爷送我的定情信物!他说见玉如见人!他不会骗我的!
那是一块通体温润的羊脂白玉佩,水头极好,在阴沉的地府光线下,依然散发着柔和的光晕。玉佩上雕刻着繁复的云纹,中央则是一个古朴的安字。
等等!
那玉佩……那雕工……那熟悉的云纹……
我的心猛地一跳,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连呼吸都为之一窒!全身的血液似乎在这一瞬间凝固,又在下一秒疯狂倒流,冲向四肢百骸!
我死死盯着苏婉手中的玉佩,眼睛几乎要喷出火来。那块玉佩的样式、雕工,甚至那独特的云纹,都和我谢家祖传的一块玉佩一模一样!那是我谢家嫡系子弟身份的象征!我父亲曾有一块,我作为嫡子,也曾有过一块,只是在谢家被灭门时,早已不知所踪!
三百年前那血色的一幕,如同潮水般汹涌而来,瞬间将我淹没。金水桥畔,血流成河,族人的惨叫声、哭喊声、兵刃相接的铿锵声,还有那刽子手狰狞的笑容……一幕幕,如同最锋利的刀子,在我早已麻木的心上狠狠剜割!
这玉佩……这玉佩你是从何而来的!我几乎是嘶吼出声,声音因为极度的震惊和愤怒而变得沙哑尖锐,连我自己都觉得陌生。我一步步逼近苏婉,眼神凌厉如刀,仿佛要将她看穿。
我感到自己的手在微微颤抖,不是因为害怕,而是因为一种难以言喻的激动和狂怒。三百年的死寂,三百年的不甘,三百年的隐忍,在这一刻,因为这块小小的玉佩,轰然爆发!
苏婉被我突如其来的暴怒吓得魂不附体,连哭都忘了,只是瑟瑟发抖地看着我,结结巴巴地道:是……是王爷……是靖南王赵弈送给我的……他说这是他家传的宝贝……
靖南王赵弈他家传的宝贝
一个巨大的疑问在我脑中炸开!谢家的信物,怎么会到了靖南王手中又怎么会成了他送给一个歌姬的定情信物
难道当年的灭门惨案,靖南王府也牵涉其中还是说,这背后隐藏着更为惊天的秘密
苏婉见我神色变幻不定,愈发害怕,手一抖,那块玉佩竟从她手中滑落,直直朝着奈何桥下的忘川河坠去!
不!苏婉尖叫一声,就要扑过去。
忘川河水,污浊不堪,专蚀魂魄,任何东西掉进去,顷刻间便会化为乌有。这玉佩若是掉进去,那唯一的线索也就断了!
我来不及多想,几乎是本能地向前一扑,赶在玉佩落入忘川河的瞬间,一把将它捞在了手中!
冰凉滑腻的触感从掌心传来,与我记忆中那块玉佩的温润截然不同,许是沾染了苏婉的鬼气。但我顾不得这些,摊开手掌,那熟悉的云纹和安字,再次清晰地映入我的眼帘。
没错!这就是我谢家的东西!
我猛地抬头,死死盯住苏婉,一字一句地问道:苏婉,你老老实实告诉我,这玉佩,靖南王究竟是何时何地给你的他可曾说过这玉佩的来历
这不仅仅是一个痴情女鬼的寻情案了。
这块玉佩的出现,像一把钥匙,骤然打开了我尘封三百年的记忆和仇恨。我内心沉寂了三百年的复仇之火,在这一刻,被重新点燃,熊熊燃烧!谢家三百余口人的冤魂,仿佛正在我耳边低语,催促我查明真相,血债血偿!
我感觉到胸腔中那颗沉寂了三百年的心脏,正以前所未有的力度狂跳不止,每一次跳动,都带着复仇的渴望和对真相的执念!
(三)靖南王与凌家的意外线索
奈何桥上的骚动因为玉佩的失而复得暂时平息,但我的内心却掀起了滔天巨浪。
我强压下心头的激动与翻涌的恨意,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一些,但那微微的颤抖还是出卖了我的情绪:苏婉,你仔细回想,靖南王将此玉佩赠予你时,可有说过什么特别的话或者,这玉佩是他一直佩戴的吗
苏婉惊魂未定,看着我手中那块玉佩,又看看我阴沉如水的脸,怯生生地道:回……回谢大人,王爷……王爷说,这是他极为珍视之物,能赠予我,足见他对我的情意。他说此玉佩能护佑平安……至于来历,他只说是祖上传下来的。
祖上传下来的靖南王赵弈,我记得他应是开国功臣赵氏之后。赵家与我谢家素无往来,甚至在党争之中,隐隐还是对立的派系。我谢家的传家信物,如何会成了他赵家的祖传之物这其中定有蹊跷!
他何时将此玉赠你我追问,每一个字都像从牙缝里挤出来。
就……就是民女死前大约……大约半年前。苏婉努力回忆着,那时王爷待我情深意重,几乎夜夜宿在我的画舫……
半年前那就是说,这玉佩在靖南王手中至少已经有半年以上。
我的脑子飞速运转。谢家灭门已过三百年,这玉佩是如何流转到靖南王手中的是抄家时被夺,辗转落入赵家还是……有其他不为人知的隐情
若真是抄家时被夺,那便是皇室之物,靖南王一个外姓王爷,怎敢私藏并随意赠人除非,这玉佩的流转,本身就与皇室有关,或者,与当年谢家案的某个关键人物有关!
我深吸一口阴气,试图让自己冷静下来。此事干系重大,绝不能操之过急。
好了,苏婉,你的事情本官知道了。我将玉佩小心翼翼地收入怀中,这冰凉的触感紧贴着我的魂体,却像一团火在我心口燃烧。你先随这位小差官回幽情司安置,莫要再在奈何桥滋事。至于你与靖南王之事,本官自会查明。
苏婉见我收了玉佩,又听我承诺会查,眼中露出一丝希冀,千恩万谢地跟着小鬼差走了。
待他们走远,我立刻转身,直奔幽情司的卷宗库。
幽情司虽是个管鸡毛蒜皮的清水衙门,但地府的卷宗库却是非同小可,记录着阳间每个生灵的生平功过,乃至其祖上三代的信息。我要查靖南王赵弈!我要把他祖宗十八代都翻出来看看,这玉佩到底是如何到了他赵家手中!
幽情司的卷宗库阴暗潮湿,空气中弥漫着陈年纸张的霉味。我屏退了守库的小鬼,独自一人在堆积如山的的卷宗中翻找起来。
靖南王赵弈,当朝权贵,其卷宗自然是厚厚一沓。我一页页仔细翻阅,从他的生辰八字、幼年经历,到他如何在战场上崭露头角,屡立奇功,直至被封为靖南王,权倾朝野。卷宗记录得极为详尽,甚至连他有几房小妾,平日喜爱何种吃食都有记载。
然而,关于这块玉佩的来历,却只字未提。赵家的祖上渊源,也与谢家扯不上半分关系。
难道是我想错了这玉佩,真的只是巧合,与我谢家那块相似而已
不!不可能!那独特的云纹,那古朴的安字雕刻手法,绝不会错!那是我谢家特有的印记!
线索似乎就此中断,我不甘心地将赵弈的卷宗又翻看了几遍,依旧一无所获。正当我心灰意冷,准备放弃之际,一个小鬼差端着一碗黑乎乎的凝魂汤走了进来。
谢大人,您都查了半天了,喝口汤润润嗓子吧。这是平日里负责给我端茶送水的小鬼石头,憨头憨脑,但还算机灵。
我接过汤碗,随口问道:石头,你在地府待的年头也不短了,可曾听说过阳间靖南王府有什么特别的传闻,或者与什么故旧人家有过什么牵扯
石头挠了挠他那光秃秃的脑袋,想了半天,道:靖南王府啊……小的只知道他们家世代都是武将,威风得很。哦,对了,小的曾听负责阳间巡查的夜游神大人提过一嘴,说这靖南王赵弈的太爷爷的太爷爷,好像……好像叫什么凌子墨,是个了不得的大将军,当年和……和谁是拜把子兄弟来着……
凌子墨!
这三个字如同一道惊雷,在我脑中轰然炸响!我手中的汤碗哐当一声掉在地上,黑色的汤汁溅了一地!
凌子墨!凌叔!
那是我父亲谢峥的生死之交,过命的兄弟!当年我年岁尚幼,还曾骑在凌叔的脖子上玩耍!他爽朗的笑声,豪迈的饮酒之态,至今历历在目!
谢家出事之时,凌叔正奉命在外征战,等他班师回朝,一切早已尘埃落定。我曾听闻,凌叔悲痛欲绝,在朝堂之上为谢家鸣冤,却被斥为包庇同党,险些也被牵连。后来他心灰意冷,辞官归隐,郁郁而终。
凌家与谢家的渊源如此之深!若靖南王赵弈是凌子墨将军的后人,那么谢家的玉佩,通过凌家流传到他手中,便有了合理的解释!
我的心再次狂跳起来!这不是巧合!这绝不是巧合!
玉佩的出现,凌子墨将军这条线索,像两道撕裂黑暗的闪电,让我瞬间看到了追查真相的曙光!
凌叔!您若在天有灵,定要保佑安澜,查明当年真相,为您,为我谢家三百余口冤魂,讨回一个公道!
压抑了三百年的憋屈和愤恨,在这一刻找到了宣泄的出口,化为一股决绝的动力,推动着我,必须将此事一查到底!
(四)错位的执念与凌谦的出现
确认了靖南王赵弈乃是凌子墨将军的后人,玉佩的流转便有了一条可能的路径。当年谢家遭逢大难,父亲的挚友凌子墨将军,完全有可能冒着风险,替谢家保存下一些信物。这块玉佩,或许便是其中之一,之后作为传家宝,一代代传到了赵弈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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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若真是如此珍贵的信物,赵弈又怎会轻易赠予一名歌姬这里面,似乎还有说不通的地方。
我再次提审了苏婉。
这一次,我没有疾言厉色,而是尽量让自己显得平和。我将那块玉佩放在她面前,缓缓道:苏婉,本官再问你一次,你与‘靖南王’相识的细节,可否再详细说一遍尤其是他赠你此玉佩时的情景。
苏婉看着玉佩,眼神又变得迷蒙起来,带着一丝甜蜜,一丝哀怨:民女与王爷……与承郎相识于三年前的江南。那时,我还是醉月楼的头牌,他……他第一次来听我唱曲,便为我一掷千金。他说我的歌声能解他千愁,我的容颜让他一见倾心。
承郎我敏锐地捕捉到这个称呼,靖南王赵弈,字承基。但据我所知,靖南王三年前一直在京城,并未去过江南。而且,靖南王年近四十,面容刚毅,常年征战沙场,肤色黝黑,与你之前描述的‘温文尔雅、貌若潘安’的‘王爷’,似乎也有些出入。
我死死盯着苏婉的眼睛,不放过她任何一丝表情变化。
苏婉闻言,如遭雷击,猛地抬起头,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不……不可能!谢大人,您……您是不是弄错了承郎他……他明明就是王爷啊!他说过的!他……他怎么会骗我
她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魂体也开始不稳定地波动起来,仿佛随时都会消散。
我心中一沉,难道……苏婉认错了人或者说,她口中的王爷,并非真正的靖南王赵弈
这念头一出,犹如拨云见日,许多疑点豁然开朗!若苏婉痴恋的对象并非靖南王赵弈,那么王爷赠玉一事,便有了另一种可能!
苏婉,你冷静点!我沉声喝道,一股阴冷的威压散发出去,勉强稳住了她即将溃散的魂体,你仔细想想,你口中的‘承郎’,除了自称王爷,可还有其他身份证明比如官印、令牌或者,他身边的随从,是如何称呼他的
苏婉被我一喝,稍稍回过神来,茫然地摇了摇头:他……他从不让我看他的官印,身边的随从也只是叫他‘公子’。他说……他说他是微服私访,不便暴露身份……他说他是王爷,我就信了……他待我那般好,怎么会骗我……
果然!
我心中已有了七八分猜测。这个承郎,十有八九是冒用了靖南王的名头,或者,他本身与靖南王府有极深的渊源,所以才持有这块玉佩。
你再想想,三年前的江南,除了这位‘承郎’,可还有其他与凌家或者赵家有关的年轻男子出现过或者,你可记得这位‘承郎’的全名我循循善诱。
苏婉蹙眉苦思,眼中满是痛苦和迷茫。过了许久,她才不确定地说道:我……我只记得他叫我婉儿,我叫他承郎……他曾在一首为我作的词中落款……好像是……凌……凌谦
凌谦!
这个名字像一把钥匙,再次打开了一扇尘封的门!
我立刻回到卷宗库,这次不再查靖南王赵弈,而是转而查找与凌谦相关的记录。凌家乃是将门世家,子嗣繁多,但与谦字相关的,又在三年前左右年纪与苏婉描述相符的,并不难找。
很快,一份泛黄的卷宗被我翻了出来。
凌谦,字承彦,凌氏旁支,凌子墨将军玄孙。年二十,性温良,好诗文,三年前奉家族之命,往江南办事,途中……意外殁于山洪,尸骨无存。
卷宗的记载很简单,但凌子墨玄孙、承彦、三年前、江南、意外身亡,这些关键词串联起来,几乎可以肯定,苏婉口中的承郎,便是这位早已不在人世的凌谦!
而那块玉佩,极有可能是凌子墨将军感念谢家恩情,或是受我父亲所托,将其交给后人保管,代代相传,最终落到了凌谦手中。凌谦在江南与苏婉相恋,将此玉佩赠予她作为定情信物。
我立刻命小鬼画了凌谦的画像——地府有专门的画魂师,可以根据生辰八字和描述,大致还原其生前样貌。
当那幅栩栩如生的青年画像展现在苏婉面前时,她浑身剧震,如遭电击!
画中男子,剑眉星目,面如冠玉,嘴角含笑,正是她魂牵梦萦的承郎!
承郎……真的是你……承郎……苏婉伸出颤抖的手,想要触摸画像,泪水再次汹涌而出,但这一次,泪水中却少了几分怨怼,多了无尽的悲伤和释然。
原来……原来你早已不在人世……原来,你不是靖南王……原来,你没有骗我,只是……只是我们阴阳两隔……苏婉喃喃自语,声音哽咽,仿佛所有的执念和不甘,都在这一刻随着真相的揭开而烟消云散。
她看着画像,痴痴地笑,痴痴地哭,情绪在极度的悲伤和某种解脱之间剧烈摇摆。
我静静地看着她,心中百感交集。一个错位的执念,一段阴阳相隔的悲情。苏婉的痴情是真的,只是她爱错了身份,却或许没有爱错人。
而我,在解开苏婉心结的同时,也离我谢家灭门案的真相,又近了一步。
凌谦为何会死于意外山洪他当年奉家族之命去江南办的,又是什么事这与我谢家的玉佩,与我谢家的血案,是否还有更深层的联系
一股强烈的预感在我心头升起,真相,就像被层层迷雾包裹的礁石,正在一点点显露出来。我感到前所未有的压抑,仿佛暴风雨来临前沉闷的空气,让我几乎喘不过气。这三百年的等待,每一次接近真相的悸动,都伴随着巨大的痛苦和不安。
(五)崔判官的警告与地下调查
苏婉的心结,在得知承郎的真实身份和死讯后,虽然悲痛万分,却也奇异地解开了大半。她不再哭闹着要见靖南王,只是日日对着凌谦的画像垂泪,诉说相思。对于一个痴情的女鬼而言,确认爱人并未负心,或许比什么都重要。
而我的注意力,则完全转移到了凌谦的死因之上。
卷宗上只记载了意外殁于山洪,尸骨无存,寥寥数字,却透着一股不同寻常的意味。将门之后,身手通常不差,怎会轻易死于山洪而且,还是尸骨无存这未免也太干净了些。
更重要的是,凌谦当年去江南,是奉家族之命办事。办什么事这事与他携带谢家玉佩,与他的死,是否有关联
我决定从这条线索深入调查。
我调阅了所有与三年前江南地区相关的幽冥记录,包括所有非正常死亡的魂魄卷宗、地方城隍上报的异事、以及巡游鬼差的记录。地府的消息网,远比阳间想象的更为庞大和细致。
果然,在堆积如山的故纸堆中,我找到了一份不起眼的记录。是当时负责巡查江南一带的山神土地联合上报的:三年前夏,江南某地突降百年不遇之暴雨,引发山洪,冲毁村庄数个,死伤数百。其中提及,有一队身份不明的行商,恰好路过灾区,全队覆没,连货物都未能寻回,据称护送的是极为重要的物什。
极为重要的物什会是什么会不会就是凌谦和他护送的东西
正当我准备进一步深挖这条线索时,幽情司的顶头上司,那位向来不苟言笑、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崔判官,却突然召见了我。
崔判官的官署,比我的破败录事房要气派得多,但也更显阴森。青面獠牙的鬼卒分立两旁,堂上高悬明镜高悬四字,却总让我觉得充满了讽刺。
崔判官依旧是那副万年不变的冰山脸,一双眼睛锐利得仿佛能洞察人心。他端坐在判官案后,手中把玩着一支判官笔,声音低沉而威严:谢安澜,你近来似乎对三百年前的旧案,兴趣颇浓啊。
我心中一凛,知道我调查凌谦和苏婉玉佩的事情,定然瞒不过他。在地府,任何风吹草动,都逃不过这位顶头上司的眼睛。
崔大人明鉴。我躬身道,下官只是在处理幽情司的案子时,偶然发现了一些与故旧相关的线索,故而多留心了一些。
崔判官冷哼一声,那声音像是从九幽之下传来,带着刺骨的寒意:谢安澜,本官知道你心有不甘。但三百年前的谢氏一案,早已盖棺定论,乃是党争倾轧,咎由自取。你如今既已是地府公职,便当恪守本分,莫要再去触碰那些早已尘封的往事,对你,对地府,都没有好处。
他顿了顿,眼神更加锐利:有些事情,知道了,未必是好事。有时候,糊涂一些,反而能活得更久,哪怕是在这地府。
这是警告!赤裸裸的警告!
我垂下眼睑,掩去眸中的寒光。三百年来,我早已习惯了隐忍。但这一次,事关我谢家三百余口人的血海深仇,事关我父亲的清白,我岂能因为他一句轻飘飘的警告就此罢手
大人教诲的是,下官谨记。我恭敬地回答,心中却早已翻江倒海。
崔判官为何要特意警告我难道谢家灭门案的背后,真的隐藏着连地府高层都不愿触碰的惊天秘密他越是如此,我便越是要查!
从崔判官的官署出来,我感到一股前所未有的压抑和愤怒。党争倾轧咎由自取好一个轻描淡写的结论!我谢家世代忠良,我父亲更是刚正不阿,怎会是咎由自取!
崔判官的警告,非但没有让我退缩,反而激起了我更强的逆反心理和追查到底的决心。他以为这样就能吓住我吗我谢安澜生前是个无法无天的纨绔,死后在这地府憋屈了三百年,早就没什么可怕的了!
既然明面上的调查会引起崔判官的注意,那我就转入地下!
地府之中,三教九流,龙蛇混杂。除了正统的阴差鬼吏,还有许多游离在体制之外的孤魂野鬼,他们消息灵通,手段也更为隐秘。
我想到了一个人——黑无常范无救。
范无救与我,算是有过几面之缘。当年我刚到地府,桀骜不驯,没少惹麻烦。有一次与几个恶鬼起了冲突,险些魂飞魄散,是恰好路过的范无救出手,才救了我一命。他虽名列十大阴帅,却并不像其他神祇那般高高在上,反而有几分江湖草莽的豪气。
我决定去求他帮忙。
黑无常的府邸,自然比我那破落官署要好上百倍,但也透着一股生人勿进的肃杀之气。
见到我,范无救似乎并不意外,只是嘿嘿一笑,露出森白的牙齿:谢家小子,稀客啊。无事不登三宝殿,说吧,找你范爷爷何事
我将凌谦之死、玉佩的线索、以及我对谢家灭门案的怀疑,简略地说了一遍,当然,隐去了崔判官的警告。
范无救听完,摸了摸下巴上并不存在的胡须,眼神闪烁:谢家那桩案子,当年确实动静不小。你小子想翻案啧啧,勇气可嘉,但难度可不小啊。
范大人,我并非一定要翻案,我只想知道真相。我恳切地说道,凌谦的死,绝非意外那么简单。他护送的‘重要物什’,或许就是解开一切谜团的关键。我想请您帮忙,查一查当年那场山洪的细节,以及凌谦一行人的真正死因。
范无救沉吟片刻,突然咧嘴一笑:帮你也不是不可以。不过,我老范出手,可不是白干的。你拿什么来换
我心中一动,知道有戏。忙道:只要范大人肯帮忙,安澜日后定当厚报!
空口白话可不行。范无救摆了摆手,这样吧,我看你那‘幽情司’也清闲得很。我手下最近缺个整理卷宗、抄抄写写的。你替我干三个月的杂活,我就帮你把这事查个底朝天,如何
替他干杂活我堂堂谢家嫡子,幽情司录事,居然要给黑无常当牛做马这简直是奇耻大辱!
但转念一想,与查明家族血案的真相相比,这点屈辱又算得了什么
好!一言为定!我咬牙答应。
范无救见我答应得爽快,满意地点了点头:痛快!你小子,有点意思。等着吧,三天之内,我给你消息。
离开黑无常府,我心中充满了期待。崔判官的警告像一块巨石压在心头,但范无救的承诺又像一丝微弱的光,照亮了前路。我知道,这地下的调查,将会更加凶险,但也可能更接近真相。
我谢安澜,就算是拼了这身鬼骨,也要将这三百年的冤屈,查个水落石出!
(六)轮回文书阁的惊天密报
在黑无常范无救那里碰了壁,或者说,是达成了一项屈辱的交易后,我便开始了我为期三个月的杂役生涯。每日里除了应付幽情司那堆鸡毛蒜皮,还要去黑无常府邸帮他整理那些堆积如山的勾魂索、哭丧棒,以及各种奇形怪状的刑具,偶尔还要帮他抄录一些不知所云的符咒。
日子过得憋屈,但我心中却燃着一团火。范无救虽然看着不靠谱,但他的承诺向来算数。
果然,不到三天,范无救便差小鬼给我递来了一个油纸包。
打开一看,里面并非什么详细的调查报告,而是一张皱巴巴的纸条,上面龙飞凤舞地写着几个字:轮回文书阁,六道巡查使密报,卷宗号:庚寅年,三月初七,谢氏。
轮回文书阁!
我心头巨震!那是什么地方地府之中,掌管生死轮回的是转轮王,其下设有轮回司。但这轮回文书阁,我却从未听说过。而且,六道巡查使又是什么职位
纸条的背面,还有一行小字:此地守卫森严,非请莫入。老范我也只能帮你到这儿了。能不能进去,看你自己的本事。
我捏着纸条,心念急转。范无救提供的线索,指向了一个我完全陌生的所在,而且明言守卫森严。这说明,那份关于谢氏的密报,定然非同小可,绝非普通卷宗可比。
硬闯,肯定不行。崔判官那边已经对我有所警觉,若再闹出什么动静,怕是连这幽情司录事都做不成了。
必须想个万全之策。
我突然想到了一个人——孟婆。
孟婆在奈何桥头施汤,日日夜夜,看尽无数魂魄轮回。她虽看似只是个熬汤的老婆婆,但在地府的地位却极为超然,连十殿阎王都要敬她三分。更重要的是,我曾听闻,孟婆座下有不少得力的汤侍,负责协助她处理各项事务,其中不乏一些神通广大的老鬼。
而我谢安澜,生前虽是纨绔,却也颇懂人情世故。三百年来在幽情司,虽没什么实权,但也结交了一些朋友。其中一个,便是在孟婆手下当差的老鬼,名叫徐七。当年他有个新死的孙女,因阳寿未尽,在枉死城受苦,是我暗中斡旋,帮她减了几年刑期,提前投了胎。徐七对此感激不尽,曾说过欠我一个人情。
是时候动用这个人情了。
我找到徐七,将我的困境和盘托出,只说是想查阅一份三百年前的旧案卷宗,与我家族有关,但存放之地守卫森严,寻常途径无法进入。
徐七听后,面露难色:谢大人,轮回文书阁……那可是转轮王殿下直辖的机要之地,专门存放一些涉及天机、不宜公开的秘辛卷宗。别说是您,就是寻常的判官,没有转轮王的手令,也休想踏入半步。
我心中一沉,难道这条路也走不通
徐七见我神色黯然,叹了口气,道:不过……办法也不是没有。轮回文书阁虽守卫森严,但每隔七日,会有一批新的卷宗送入,同时也会清理一批旧的无用卷宗送去销毁。负责押运的,是我一个老相识。我可以想办法,让你混在那批清理卷宗的鬼差队伍里,潜入进去。但你只有一炷香的时间,一炷香之后,必须出来,否则惊动了守卫,谁也救不了你。
一炷香!时间虽然短暂,但已是千载难逢的机会!
多谢徐七兄!我大喜过望,此恩此情,安澜铭记在心!
三日后,在徐七的巧妙安排下,我换上了一身普通鬼差的服饰,压低了帽檐,混在一队负责搬运废弃卷宗的鬼差队伍中,有惊无险地进入了传说中的轮回文书阁。
这里果然与寻常的卷宗库截然不同。四周弥漫着一股强大的禁制之力,空气中似乎有无数双眼睛在暗中监视。高大无比的书架直冲天际,上面摆满了闪烁着幽光的玉简和金册,每一份都散发着令人心悸的气息。
我不敢怠慢,按照范无救纸条上提供的卷宗号,飞快地在迷宫般的书架间穿梭寻找。
庚寅年,三月初七,谢氏……我心中默念,目光如电般扫过一个个标签。
终于,在一个不起眼的角落,我找到了那份标记着绝密字样的黑色卷轴。
卷轴入手冰凉,沉甸甸的,仿佛承载着无尽的冤屈和血泪。我颤抖着双手,缓缓将其展开。
《六道巡查使密报·谢氏灭门案始末》
密报的开头,便是触目惊心的八个大字!我的呼吸瞬间急促起来,心脏几乎要从胸腔里跳出来!
我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一字一句地仔细阅读。
密报的内容,远比我想象的更为惊心动魄,也更为残酷!
原来,我谢家满门三百余口之所以被斩,并非如崔判官所说的党争倾轧,咎由自取,而是因为我的父亲,时任吏部尚书的谢峥,在一次查阅先帝起居注时,无意中发现了一个惊天秘密——当今皇帝,并非先帝亲生,而是当年宫中一名地位卑贱的宫女与一名侍卫私通所生,后被当时的皇后(即当今太后)偷梁换柱,谎称为嫡子!
我父亲谢峥,一生忠君爱国,嫉恶如仇。得知如此有违人伦、颠覆朝纲的皇室丑闻,岂能坐视不理他本想联合几位朝中重臣,搜集更多证据,待时机成熟,便上奏太庙,请宗室裁决,拨乱反正,重立大统!
然而,消息不幸泄露!
当今皇帝和太后得知此事,惊恐万分。为了掩盖这桩天大的丑闻,保住自己的皇位和性命,他们先下手为强,罗织罪名,诬陷我谢家勾结外戚,意图谋反,以雷霆之势,将我谢家满门抄斩,杀人灭口!
而那些可能知情的宫女、太监、侍卫,以及我父亲联络过的几位大臣,也先后以各种意外身亡!
密报的最后,还提到了凌子墨将军。说父亲在预感大祸临头之前,曾秘密托付凌子墨将军一事,让他务必前往江南,寻回一件能证明真相的关键信物——据称是先帝生前留下的一份手诏,里面详细记载了当年换婴之事的真相,并指定了真正的皇位继承人。父亲希望凌将军能找到这份手诏,有朝一日,为谢家昭雪,为天下匡扶正义!
只是,凌子墨将军后来似乎并未能完成父亲的托付。那份关键的信物,也从此下落不明。
看到这里,我只觉得一股无法遏制的怒火和冤屈直冲头顶,眼前阵阵发黑,几乎要站立不稳!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我谢家满门忠烈,竟是因此等卑劣无耻的阴谋而惨遭屠戮!我父亲忍辱负重,心怀天下,却落得个谋逆的千古骂名!
啊——!我忍不住发出一声压抑的低吼,双拳紧握,指甲深深嵌入掌心,流出黑色的鬼血。那三百年的不甘、愤怒、绝望,在这一刻,化为滔天的恨意,几乎要将我吞噬!
皇帝!太后!你们这对狗男女!我谢安澜在此立誓,若不能为我谢家平反昭雪,若不能让你们血债血偿,我誓不为人,永世沉沦!
就在我心神激荡之际,一直跟在我身边、负责打杂的小鬼石头(他不知怎么也混了进来,或许是徐七特意安排来协助我的),突然指着密报中江南寻物那一段,小声嘀咕道:大人,您看这里说‘信物藏于水落石出之地’……小的以前在阳间的时候,好像听我们村里的老人说过,我们村附近有个地方,就叫‘水落石出’,是个挺偏僻的山坳,平时没人去的。
水落石出!
我猛地一震,从滔天的恨意中惊醒过来!是了!密报中确实提到了水落石出!我之前只顾着愤怒,竟忽略了这个重要的细节!
这难道是地名!
若真是地名,那父亲留下的关键信物,岂不是有了明确的下落!
一炷香的时间已快要燃尽,外面隐隐传来了守卫巡逻的脚步声。
我迅速将密报内容牢牢记在心中,然后将卷轴放回原处,拉着还有些发懵的石头,迅速离开了轮回文书阁。
怀揣着这个惊天的秘密,我的内心既有复仇的狂热,也有一丝找到关键线索的激动。凌谦当年去江南,护送的重要物什,定然与这份先帝手诏有关!他的死,也绝非意外!
真相,正在一步步向我靠近!
(七)寻物反转与最终真相的序幕
从轮回文书阁带出的惊天秘密,像一块烧红的烙铁,深深印在我魂魄深处。谢家灭门的真相,皇帝身世的丑闻,父亲临终的托付,以及那份可能藏于水落石出之地的先帝手诏……这一切,都让我寝食难安。
我必须立刻行动!
首先,是苏婉。她的执念因凌谦而起,也当因凌谦而了。我将凌谦已死、玉佩乃谢家之物、以及凌谦当年去江南可能与谢家旧案有关等事,选择性地告知了苏婉。当然,隐去了皇室秘辛。
苏婉听后,泪如雨下。她抚摸着那枚玉佩,仿佛能感受到凌谦残存的温度。原来……原来承郎他,竟也背负着这般沉重的过往……民女不求他生,只愿来世,能与他做一对平凡夫妻,再不受这世事磋磨。
我点了点头,安排她去望乡台,最后看一眼阳间,与她心中的承郎做最后的告别。然后,便送她入了轮回,许她一个平静的来生。或许对她而言,忘记,才是最好的解脱。
处理完苏婉之事,我立刻找到了黑无常范无救。
范大人,轮回文书阁的密报,我已经看到了。我开门见山,现在,我需要你再帮我一个忙。
范无救斜睨着我,嘿嘿一笑:小子,你这三个月的杂役还没干完呢,又想使唤老范我胃口不小啊。
事成之后,我再加三个月!我咬牙道,心中却在滴血。为了真相,只能忍了!
哦范无救挑了挑眉,说来听听,什么事值得你再卖身为奴三个月
我将水落石出可能是个地名,以及先帝手诏可能藏于此处之事,简略告知了他。当然,关于手诏的具体内容,我依旧保密。
我需要你帮我,在阳间找到这个叫‘水落石出’的地方,并且,找到可能埋藏在那里的信物。我沉声道,此事,只有你能办到。你手下的日夜游神,遍行阳间,消息最为灵通。
范无救沉吟片刻,眼中闪过一丝异样的光芒:先帝手诏……有点意思。好,这个忙,老范我帮了!不过,找到的东西,我要先过目。
可以!我毫不犹豫地答应。只要能找到信物,让他看一眼又何妨最重要的,是内容!
范无救的效率确实惊人。不过五日,他便差小鬼传来消息,说江南某府境内,确有一处名为水落石出的山坳,地势险峻,人迹罕至。并且,根据山神土地回报,三百年前,凌子墨将军确曾派心腹秘密到过此地,逗留数日后方才离开。而三年前,凌谦一行人,也曾在此地附近出没,随后便遭遇了山洪。
一切线索都对上了!
我心头狂喜,立刻请求范无救派得力鬼差,前往水落石出之地,仔细搜寻。
又过了漫长的七日等待,消息终于传来。
范无救亲自带着一个沉甸甸的紫檀木盒来到了我的录事房。他将木盒往桌上一放,道:小子,东西找到了。就在那‘水落石出’山坳下游的一处淤泥深处,若非我手下那几个水鬼有些本事,还真难发现。
我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三百年的等待,三百年的冤屈,难道今日就要真相大白!
我颤抖着双手,缓缓打开了那紫檀木盒。
然而,盒中之物,却让我如遭雷击,瞬间愣在当场!
没有想象中的先帝手诏,没有泛黄的绢帛,更没有那足以颠覆朝纲的惊天秘密。
盒子里,静静地躺着一卷画轴,旁边,则是一对小巧玲珑、雕工精致的云纹玉佩!
那画轴,我认得!正是当日我命画魂师所绘的凌谦画像!只是这画轴的材质更为考究,画工也更为传神,显然是凌谦生前嘱人精心绘制,视若珍宝。
而那对云纹玉佩……
其中一枚,与苏婉交给我的那一枚,以及我记忆中谢家嫡系子弟佩戴的玉佩,一模一样!
而另一枚,样式、大小、云纹都完全相同,只是玉佩中央雕刻的字,不再是安,而是一个清晰的谦字!
两枚玉佩,一枚刻安,一枚刻谦。
安……谦……
谢安澜……凌谦……
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预想中的血海深仇,我期待的复仇铁证,竟然变成了一对代表儿女情长的玉佩和一幅肖像画!
难道,凌谦当年冒死护送的重要物什,就是这些
我整个人都懵了,巨大的失落和茫然瞬间将我淹没。我费尽心机,隐忍筹谋,甚至不惜出卖劳力,最后找到的,竟然是这些看似与谢家血案毫无关联的东西
难道,我从一开始就错了我那三百年的执念,难道只是一个天大的笑话
这……这是怎么回事……我喃喃自语,声音沙哑干涩,仿佛所有的力气都被抽空了。
范无救看着我失魂落魄的样子,也有些意外:小子,这就是从那淤泥里挖出来的全部东西了。看来,你想要的东西,并不在这里。他拿起那枚刻着谦字的玉佩,啧啧称奇:这玉佩倒也精致,像是新制的。另一枚,倒有些年头了。
新制的
我猛地抓住这个细节,再看那两枚玉佩。果然,刻着安字的那枚,玉质古朴,包浆温润,显然是有些年头的旧物。而刻着谦字的那枚,虽然雕工相同,但玉色更新,似乎是后来仿制的。
凌谦为何要仿制一枚谢家玉佩,刻上自己的名字又为何要将这两枚玉佩与自己的画像一同珍藏,甚至不惜拼死保护
一个又一个疑问在我脑中盘旋,让我头痛欲裂。
我原以为,找到了这个盒子,就能找到最终的真相。却没想到,这盒子里的东西,反而引出了更大的谜团。
这背后,究竟还隐藏着什么
(八)终极高潮:父亲的悲壮抉择与执念的崩塌
巨大的失落和茫然之后,是更深的困惑。
那两枚玉佩,一安一谦,如同一个无法解开的谜团,在我心中盘旋。凌谦为何要如此珍藏它们,甚至不惜性命这与谢家的灭门血案,与我苦苦追寻的真相,到底有何关联
我拿着那两枚玉佩和画轴,失魂落魄地再次找到了崔判官。
事到如今,或许只有他,才能给我一个答案。
崔判官看着我手中的东西,万年不变的冰山脸上,竟也露出了一丝复杂难明的神色。他沉默了许久,久到我以为他不会开口。
终于,他幽幽一叹,那叹息声中,竟带着一丝疲惫和……悲悯
谢安澜啊谢安澜,你可知,执念太深,伤人伤己。崔判官缓缓开口,声音不复之前的冰冷威严,反而带着几分萧索,你以为,你找到了谢家灭门的新证据你以为,凌谦的死,与你谢家的冤案有关
我抬起头,死死盯着他:难道不是吗这玉佩,这画轴,凌谦拼死保护,定然与当年的真相有关!
崔判官摇了摇头,眼神中带着一丝怜悯:有关,确实有关。但真相,恐怕比你想象的,更为残酷,也更为……荒谬。
他顿了顿,似乎在斟酌措辞,然后抛出了一个石破天惊的事实:当年下令‘截杀’凌谦,取回他身上所有与谢家有关信物的,并非旁人,正是你的父亲,谢峥!
什么!我如遭五雷轰顶,整个人都僵住了,脑中轰然炸开,一片空白!
这……这怎么可能!
父亲……下令截杀凌谦!凌谦是凌叔的后人,是父亲挚友的血脉!父亲怎会做出如此之事!
不!不可能!你胡说!我失声尖叫,状若疯狂,我父亲一生光明磊落,怎会做出此等背信弃义、残害忠良之后的事情!你在撒谎!你一定是在撒谎!
崔判官看着我崩溃的样子,眼神中的悲悯更深了:我没有撒谎。这也是我一直不愿让你深究此案的原因。因为真相,对你而言,太过残忍。
当年,你父亲预感大祸将至,谢家在劫难逃。他知道凌子墨将军重情重义,定会想方设法保全谢家血脉或信物,甚至不惜代价为谢家翻案。但你父亲更清楚,谢家所涉之事,乃是皇室最大的禁忌,一旦沾染,便是万劫不复!
他不想因为谢家的事,再连累无辜的凌家。他知道凌子墨的脾性,若得知真相,定会玉石俱焚。所以,你父亲在安排后事之时,便做了一个极为艰难的决定——他要阻止凌家卷入这场灭顶之灾!
他暗中派人,务必在凌子墨将军的人找到那份可能存在的‘先帝手诏’之前,或者之后,将其截下,并销毁一切可能将凌家拖下水的证据!他要让凌家彻底与谢家撇清关系,哪怕这意味着谢家永无昭雪之日!
凌谦,便是那个不幸的执行者,或者说,是那个被选中的‘牺牲品’。他或许从长辈那里得知了一些关于谢家旧事的只言片语,也可能真的找到了某些所谓的‘信物’——比如那枚刻着‘安’字的谢家玉佩。你父亲的人,奉命‘截下’这些东西。
崔判官的声音,像一把钝刀,一刀刀割在我的心上,鲜血淋漓。
那……那截杀……我艰难地开口,声音嘶哑得不成样子。
你父亲的本意,并非是要凌谦的性命。他只是想拿回那些‘物证’,让凌家无法插手。他还特意准备了另一枚刻着‘谦’字的玉佩,以及伪造了一些凌谦与苏婉的信物,比如那幅画,就是想制造一个凌谦是为儿女私情而死的假象,以此来迷惑可能的追查者,彻底保全凌家。
只是……天意弄人。你父亲派去的人,或许是误解了指令,或许是下手过重,又恰逢山洪爆发……最终,导致了凌谦身死的悲剧。
所以,凌谦并非死于仇家追杀,也并非死于朝廷鹰犬,而是……间接死于你父亲为了保全挚友一脉的‘苦心’之下。
轰——!
我的世界,在这一刻,彻底崩塌了。
我一直以为的血海深仇,我一直追寻的幕后黑手,我一直坚持的复仇信念……原来,从头到尾,都是一场被命运无情愚弄的残酷笑话!
父亲……我的父亲……他为了保全凌家,竟做出了如此悲壮而决绝的选择!他宁愿自己背负千古骂名,宁愿谢家永无昭雪之日,也不愿连累挚友的后人!
而我,这个不肖子,三百年来,却只知道怨恨,只知道复仇,从未想过,在那场惊天血案的背后,还隐藏着如此沉重而悲凉的父爱与道义!
凌谦……他何其无辜!他或许只是想完成长辈的嘱托,或许只是想探寻一段被尘封的往事,却因此葬送了年轻的生命!而苏婉,她痴痴等待的,也是一个早已逝去的幻影。
啊——!!!
我发出一声绝望的嘶吼,声音穿透幽情司的屋顶,直冲九霄,带着无尽的悲愤、悔恨、与及一种信念彻底崩塌后的空洞。
三百年的执念,三百年的怨恨,在这一刻,化为乌有。
取而代之的,是无边无际的茫然和一种深入骨髓的荒谬与悲凉。
我像一尊被抽空了灵魂的雕像,颓然跪倒在地,泪水混合着黑色的鬼血,从眼角无声滑落。
原来,我苦苦追寻的仇人,竟是我最敬爱的父亲为了保护他人而不得不做出的悲壮抉择中的一个意外。
原来,我所以为的复仇契机,竟是一场父辈深沉苦心的延续和误解。
水落石出……
我终于明白了水落石出的真正含义。
那不是真相大白的畅快,而是命运残酷的嘲弄,和人性在绝境中闪耀却又令人心碎的光辉。
(九)放下与和解
崔判官揭示的最终真相,像一把最锋利的剑,将我三百年来构建的信念世界彻底劈碎。我跪在冰冷的地府石板上,任凭绝望和荒谬感将我吞噬。
父亲的苦心,凌谦的意外,苏婉的错爱,我自己的执念……所有的一切,都像一场精心编排却又错漏百出的悲剧,而我,只是其中一个被命运线牵引着,盲目冲撞的木偶。
原来,我恨错了人,也恨错了方向。
三百年的怨愤,三百年的不甘,在这一刻,显得如此苍白无力,甚至有些可笑。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离开崔判官的官署的,也不知道自己是如何回到那间破败的录事房的。我只觉得魂魄轻飘飘的,仿佛随时都会被阴风吹散。
小鬼石头见我失魂落魄的样子,小心翼翼地端来一碗平日里我最嫌弃的清心寡欲汤,怯生生地说:大人……您……您没事吧这汤……崔判官特意吩咐送来的,说能……能静心。
我看着那碗清汤寡水的玩意儿,平日里我连碰都懒得碰,今日却鬼使神差地接了过来。
石头见我肯喝,松了口气,又小声地,带着几分孩童般的天真说道:大人,我阿娘以前常说,东西拿错了,就放下嘛。手一直攥着,又重又累,还耽误拿对的东西。
拿错了……就放下……
这句朴素得不能再朴素的话,像一道微弱的光,突然照进了我混沌一片的脑海。
是啊,我攥着这份仇恨,攥了三百年。它沉重无比,压得我喘不过气,也让我错过了许多,蒙蔽了双眼,看不清事情本来的面貌。
我父亲的抉择,或许在外人看来冷酷无情,甚至愚蠢。但在他当时的处境下,为了保全挚友凌家一脉不被自己家族的滔天祸事所牵连,那几乎是他唯一能做的。他选择了牺牲谢家的名誉,牺牲了昭雪的可能,也要护住那份情义。这份深沉的、悲壮的、甚至带着几分决绝的道,是我这个只知快意恩仇的纨绔子弟,在三百年后才勉强窥见一角的。
凌谦的死,是个悲剧,是个意外。但他的玉佩,他珍藏的画像,也并非全无意义。那至少证明,他与苏婉之间,曾有过一段真挚的感情,哪怕短暂,哪怕被误解。
我端起那碗清心寡欲汤,一饮而尽。
汤水无味,却奇异地平复了我翻腾不休的心绪。
我没有忘记历史,没有忘记谢家三百余口的冤魂,没有忘记父亲的刚烈与无奈。但我开始明白,仇恨,并不能解决任何问题,反而会让人陷入更深的泥沼。
放下,并非遗忘,而是和解。
与过去和解,与命运和解,也与自己和解。
我将那两枚玉佩——安与谦,并排放在一起,又将凌谦与苏婉的画轴(我后来从小鬼那里要了回来,苏婉投胎前,我为她复制了一份)轻轻放在旁边。
或许,在地府的某个角落,我该为他们设一个小小的灵位,让他们错位的深情,能有一个安放之处。
至于那份揭露皇室丑闻的先帝手诏,既然父亲当年选择让它石沉大海,那么,就让它继续沉睡下去吧。大周朝的江山,自有其定数。我谢安澜,一介小小鬼吏,已无力也无意再去搅动阳间的风云。
复仇的火焰渐渐熄灭,心中的执念也如潮水般退去。一种前所未有的平静,慢慢在我魂魄深处滋生。
三百年来,我第一次感到如此……轻松。
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
(十)新生与方向
在经历了那场天翻地覆的情感崩塌与重建之后,我仿佛获得了某种意义上的新生。
我不再日日沉浸于对过往的怨恨与不甘之中,也不再对幽情司这份鸡毛蒜皮的差事充满鄙夷和不耐。
当我再次面对那些前来哭诉的痴男怨女、孤魂野鬼时,我的心态发生了微妙的变化。我开始尝试去理解他们各自的执念,去倾听他们生前的遗憾与不甘。
那个因为坟头风水被占而日夜哭闹的老鬼,我不再简单粗暴地用惊堂木呵斥,而是耐心地听他讲完他那块风水宝地对他多子多孙的期盼,然后为他寻了一处更为清净的安魂之所。
那个抱怨邻居半夜蹦迪扰他清修的学究鬼,我也不再嘲笑他迂腐,而是与他探讨了几句《道德经》,并劝说那位热爱蹦迪的时尚鬼魂将音量调低,或者换个更偏僻的地方自娱自乐。
我甚至重新开启了那个地府扫盲补习班,只是这一次,我不再是被逼无奈,而是带着几分真诚。看着那些大小鬼们磕磕绊绊地念着《三字经》,虽然依旧鸡飞狗跳,鬼哭狼嚎,但我竟从中品出了一丝……趣味。
或许,帮助这些魂魄化解执念,让他们能够安心投胎,也是一种修行。
崔判官似乎也察觉到了我的变化。他依旧是那副不苟言笑的样子,但在某次我处理完一桩棘手的鬼魂纠纷后,他罕见地对我说了一句:谢安澜,你做得不错。幽情司虽小,亦是大千世界,能在此处勘破执念,于你,于众鬼,皆是功德。
他还若有所指地提了一句:地府之中,职位并非一成不变。若能潜心修行,积累阴德,未来或有晋升之机。
我明白他的意思,却也只是淡淡一笑。
晋升与否,对我而言,已不那么重要。重要的是,我找到了内心的平静,也找到了自己在这阴冷地府中存在的价值与方向。
我依旧是谢安澜,那个曾是京城第一纨绔的谢安澜。但我也不再仅仅是那个谢安澜。三百年的地府生涯,一场惊心动魄的追寻与反转,让我明白了许多生前不曾明白的道理。
真正的水落石出,或许并非是揭开某个惊天秘密,或是将仇人碎尸万段。
真正的水落石出,是内心的尘埃落定,是执念的烟消云散,是与这个不完美的世界,达成最终的和解。
我拿起桌上的乌木惊堂木,掂了掂,嘴角勾起一抹释然的微笑。
奈何桥上,似乎又有新的痴男怨女在哭闹了。
我的差事,还得继续。
而这一次,我甘之如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