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趣阁 > 玄幻小说 > 三餐爱意,岁月情长 > 第一章

运动会喧嚣落幕,唯独跑道终点处残存着无形的紧张氛围。林鸢倒下时那声短促的闷响,像石子砸在我紧绷的心弦上。我几乎是推开了围拢的人群,扑到他身旁。他侧卧在塑胶跑道上,脸颊蹭着粗糙的地面,额角汗水与尘土混成泥痕,右腿以一个扭曲的姿势摊开,膝盖处校服布料撕裂,渗着刺目的鲜红。他疼得倒抽冷气,牙齿死死咬着下唇,那强忍的痛楚让我心口莫名一缩。
林鸢!我声音带着自己都未曾察觉的颤抖,冲上前去。体育老师正试图扶他,我几乎是下意识地挤开老师的手,蹲下去,想触碰又怕弄疼他,指尖悬在他手臂上方,微微发着抖,能动吗是不是……很疼他抬起眼,那瞬间,汗湿的刘海下,那双总是盛满阳光和促狭笑意的眼睛,此刻因剧痛而蒙上一层水雾,却奇异地亮得惊人,定定地锁住我慌乱的脸。那目光像有温度,烫得我指尖蜷缩起来。
校医室弥漫着消毒水刺鼻的气息。校医动作麻利地剪开他膝盖处黏连着血污的裤子,那道深长的擦伤暴露出来,皮肉翻卷,狰狞可怖。我胃里一阵翻搅,本能地别开脸,却又忍不住转回视线。他额角全是冷汗,嘴唇失了血色,却硬是没哼一声,只有身体无法抑制的细微颤抖,泄露着承受的剧痛。我递过消毒棉签时,手抖得厉害,他竟轻轻握了一下我的手腕,那温度灼人。别怕,张岚。他声音低哑,带着点安抚的笑意,死不了。
那短暂而滚烫的触碰像烙印。我仓皇抽回手,脸颊莫名发烫,竟不敢再看他眼睛里的深潭,只低头盯着自己鞋尖上沾的一点跑道红屑。校医室消毒水的气味似乎更浓了,混杂着他身上汗水的气息,织成一张无形的网。
第二天清晨,教室里的空气还带着夜露未干的清冷,我踩着早自习的铃声冲进后门。视线习惯性地扫过自己靠窗的座位——一个醒目的淡蓝色保温桶端端正正地立在那里,盖子边缘甚至氤氲着温热的白汽。同桌李薇正托着腮,一脸促狭地看着我。
哟,爱心早餐驾到!她故意拖长了调子,引得周围几个同学也投来好奇的目光。我脸上腾地烧起来,快步走过去。保温桶旁,一张小小的便利贴被一枚小小的校徽压着:张岚同学:运动会的‘工伤’,需要营养补给!务必吃完!——林鸢。字迹是他一贯的飞扬跋扈,力透纸背。打开盖子,是熬得浓稠喷香的小米粥,配着几样清爽的小菜,还有一个剥得光溜溜的白煮蛋,安静地卧在最上面。
我下意识地望向教室后门那个熟悉的位置。林鸢正大大咧咧地斜倚在门框上,一条腿还不太利索地微曲着,对上我的目光,立刻咧开一个无比灿烂的笑容,露出一口整齐的白牙,还冲我扬了扬下巴,眼神里的得意和期待亮得晃眼。
他可真行啊,打着石膏还跑上跑下送温暖李薇凑过来小声嘀咕,语气满是揶揄。我窘迫得只想找个地缝钻进去,手忙脚乱地把保温桶塞进桌肚最深处,像藏起一个滚烫的秘密。心在胸腔里毫无章法地乱跳,撞得肋骨生疼。
那枚淡蓝色的保温桶,从此成了我课桌上雷打不动的风景。无论晴雨,无论寒暑。
深秋的清晨,寒意已浓,天色总是灰蒙蒙的。我裹紧校服外套匆匆赶到教室,桌上依旧稳稳地立着那个保温桶。打开,是热腾腾的皮蛋瘦肉粥,鲜香四溢。同桌李薇凑过来,鼻尖嗅了嗅:啧,又是林大少爷的专属投喂这得几点起来熬啊她声音不大,却引来前排两个女生的侧目和窃窃私语。我低头喝粥,温热的粥滑入喉咙,暖意蔓延,脸颊却更烫了。那些目光和低语,像细小的芒刺扎在背上。
有时他会踩着早自习的尾声,单腿蹦跳着冲进来,裹着一身室外的冷冽空气,带着点微喘,小心翼翼地把保温桶放在我桌上,只来得及飞快地看我一眼,丢下一句趁热吃,便又匆匆蹦回自己座位,额发被风吹得有点乱。他离开后,那点残留的、属于他的清冽气息,和他带来的食物暖香奇异地交织在一起,让我握着勺子的手指微微蜷紧。
高二下学期一个闷热的午后,空气沉滞得如同凝固的糖浆。我正埋头与一道解析几何鏖战,额头渗出细密的汗珠。后门传来一阵骚动,夹杂着低低的惊呼和压抑的笑声。抬头望去,林鸢正从后门挤进来,样子狼狈得惊人——头发湿漉漉地贴在额角,滴滴答答往下淌水,崭新的白色T恤几乎湿透,紧紧贴在身上,勾勒出少年挺拔的轮廓,更显眼的是,他半边身子和裤腿上溅满了星星点点的泥浆,像一幅糟糕的抽象画。唯独他护在怀里的那个保温桶,干干净净,一点水渍都没有。
他径直走向我的座位,步伐因湿滑的裤腿而有些踉跄。周围的目光瞬间聚焦过来,带着毫不掩饰的探究和戏谑。他把保温桶轻轻放在我桌上,盖子边缘依旧冒着温润的热气。
喏,绿豆百合汤,他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笑容被湿发衬得有些孩子气,又带着点不易察觉的疲惫,冰镇过的,解暑。他声音有些哑,像是被雨水呛到,又像是跑了很远的路。放下保温桶,他转身就走,湿透的背影在众人灼灼的目光里穿过整个教室,留下地板上两道清晰的水痕和一室嗡嗡的低语。
哇哦,落汤鸡骑士!后排不知哪个男生怪叫了一声,引来一阵哄笑。
我僵在座位上,手指抠着桌沿。保温桶的凉意透过指尖传来,里面是他趟过风雨送来的清凉。可周围那些目光,那些笑声,像无形的藤蔓缠绕上来,勒得我呼吸不畅。一种混合着难堪、心疼和巨大压力的情绪猛地攫住了我。几乎是在他身影消失在门外的瞬间,我抓起那个冰凉的保温桶,几乎是冲了出去。
走廊尽头拐角处,他正背对着我,用手拧着湿透的T恤下摆,试图挤出更多的水。水珠顺着他紧绷的脊背线条滚落。
林鸢!我冲到他面前,声音因激动而有些尖锐,带着自己都陌生的怒气,你以后别送了!我把保温桶重重塞回他怀里,冰冷的金属外壳撞在他湿漉漉的胸口,你知不知道大家都在看都在议论你这样……让我很困扰!
他明显愣住了,拧衣服的手僵在半空。水珠顺着他线条分明的下颌滑落,滴在湿透的衣襟上。他看着我,那双总是盛满阳光的眼睛里,此刻清晰地映出我因愤怒和难堪而涨红的脸。那里面有什么东西剧烈地晃动了一下,像投入石子的湖面,光芒瞬间碎裂,黯淡下去,只剩下一种沉沉的、被水浸透的疲惫和难以置信的受伤。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喉结艰难地滚动了一下,却最终一个字也没吐出来。走廊昏暗的光线落在他湿透的肩头,那沉默的、带着水汽的黯然,像一块冰冷的石头,猝不及防地砸在我心上,比我刚才塞回保温桶的力道更重。
那场雨中的争执后,淡蓝色的保温桶果然从我的课桌上消失了。
头两天,课桌空落落的感觉竟有些陌生。清晨踏入教室,目光习惯性地投向那个靠窗的位置,迎接我的只有冰冷的桌面和窗外一成不变的灰白天空。李薇看看我,又看看空着的桌面,欲言又止,最终只是叹了口气。少了那份熟悉的温热食物,胃里似乎也空荡起来,早自习变得格外漫长。我强迫自己啃着食堂买来的冷硬馒头,味同嚼蜡。
第三天,持续的低气压笼罩着教室。课间操回来,我习惯性地拉开椅子,一个圆滚滚、还带着微微余温的东西从桌肚里滚落出来,咚地一声轻响砸在我脚边——是一个烤得焦黄喷香的红薯,用干净的牛皮纸仔细包着。没有字条,没有任何标记。我怔怔地弯腰捡起它。红薯的温热透过粗糙的牛皮纸熨帖着掌心,那股朴素而踏实的甜香,丝丝缕缕钻入鼻腔。我抬起头,下意识地望向教室后方那个角落。林鸢正低头专注地看着摊开的物理习题册,侧脸线条显得有些紧绷,仿佛对这边的动静毫无察觉。只有他握着笔的指节,微微泛着白。
第四天,桌肚里静静躺着一杯密封好的温热豆浆,旁边是两个小巧玲珑的、煎得金黄的葱油花卷。依旧沉默无声。
第五天,是一小盒切好的水果,苹果、梨子、橙子,码放得整整齐齐,果肉新鲜水灵,上面细心地插着两根小巧的水果签。阳光透过窗户,在晶莹的果肉上跳跃。
他不再张扬地放在桌面,不再迎着所有人的目光跑来。他像个沉默的影子,只在我到来之前,将这份心意悄然安放在无人窥见的角落。这份无声的坚持,像春日里悄然渗入冻土的暖流,缓慢而固执地瓦解着我心头的壁垒。每一次打开桌肚,指尖触碰到那份熟悉的温热或清凉,都像有一根极细的针,轻轻刺破了我刻意维持的疏离。那份曾被我在人声鼎沸中推开的心意,在无人注视的寂静里,反而沉淀出更清晰、更沉重的分量,压得我胸口发闷。
高三的深秋,空气里弥漫着书本纸张和油墨的沉重气息,高考倒计时的数字像悬在头顶的铡刀,一日比一日触目惊心。一个普通的周五清晨,我像往常一样,带着熬夜复习的疲惫走进教室。习惯性地伸手探向桌肚深处——指尖却只触到冰冷的木板。
空的。
心猛地向下一沉,一种难以言喻的失落感瞬间攫住了我,远比想象中来得汹涌。我下意识地立刻扭头,目光急切地扫向教室后方那个熟悉的位置——也空着。林鸢的座位空荡荡的,桌面收拾得很干净,像从未有人坐过。一种莫名的恐慌,比任何一次模拟考失利都更强烈地攥紧了我的心脏。他去哪了
整整一个上午,我都心不在焉。老师在讲台上讲解着复杂的电磁场叠加,粉笔划过黑板的沙沙声变得遥远而模糊。我频频望向那个空座位,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意识到,那抹总是带着阳光和食物香气的存在,早已成为我清晨课桌的一部分,像呼吸一样自然。他的缺席,让这个拥挤的教室显得异常空旷冰冷。
午休铃刚响,我几乎是冲出教室,直奔隔壁理科重点班的后门。心脏在胸腔里擂鼓般狂跳。隔着后门的玻璃窗,我一眼就看到了他。林鸢趴在堆满试卷和习题册的课桌上,侧着脸,眉头紧锁,脸颊泛着不正常的潮红,呼吸显得有些粗重。他的同桌,一个戴着厚厚眼镜的男生,正小声跟旁边的人说着什么。
……昨晚就烧起来了,非说没事,早上硬撑着来,结果物理课直接趴下了,额头烫得吓人……
我站在后门,午后的阳光透过走廊窗户斜射进来,光柱里尘埃飞舞。那些字句清晰地钻进耳朵,带着沉甸甸的分量。他生病了,烧得很厉害。所以,今天没有那份熟悉的温暖出现在桌肚里。所以,那个位置空了。这个认知带来的不是如释重负,而是一种尖锐的刺痛,混杂着浓烈的不安和后怕。原来我早已习惯,甚至依赖着这份风雨无阻的抵达。这份习惯的重量,直到它骤然缺席,才猛地砸落在心上,震得我手足无措。我默默站了一会儿,看着他在书堆里不安稳的睡颜,最终没有进去打扰,只是攥紧了校服口袋里的饭卡,转身走向了喧闹的食堂。食堂的饭菜似乎比以往更加寡淡无味。
第二天是周六,本该补课,学校却临时通知放假。清晨,我鬼使神差地早早醒来,窗外是铅灰色的天空,下着淅淅沥沥的冷雨。犹豫了很久,我找出雨伞,凭着记忆,走向城市另一端林鸢家所在的那个老旧小区。雨水敲打着伞面,寒意顺着裤脚往上爬。站在那栋熟悉的单元楼下,仰头望着他家紧闭的窗户,我又迟疑了。这样冒然跑来,算什么手里攥着的,是昨晚特意绕远路去他以前提过的那家老店买的、据说对风寒很有效的姜糖。
就在我踟蹰不前时,单元门吱呀一声开了。林鸢的妈妈提着一个保温桶走了出来,看到我,愣了一下,随即露出温和又带着点了然的笑意:岚岚来找小鸢她扬了扬手里的保温桶,他烧退了些,刚吃了点粥睡下了。这孩子,昨天迷迷糊糊还念叨,说今天不能给你送早饭了……
林妈妈的话像一块投入心湖的石子,漾开圈圈涟漪。她把保温桶塞到我手里:这是给他熬的鸡汤,等他醒了热热喝。阿姨还得赶去店里,你……上去看看他她目光温和,带着一种了然于心的慈蔼,不等我回答,便把钥匙轻轻放在保温桶盖上,转身匆匆走进了雨幕里。
钥匙冰凉地贴着掌心。我站在昏暗的楼道里,听着外面单调的雨声,心跳得厉害。最终,还是轻轻打开了那扇门。屋里很安静,弥漫着淡淡的药味和鸡汤的香气。我放轻脚步走到他的卧室门口。他侧身蜷缩在床上,被子裹得不算严实,露出穿着灰色家居服的上半身,额发被汗水濡湿,贴在光洁的额头上。睡梦中似乎并不安稳,眉头微微蹙着,脸颊还残留着病态的薄红。床头柜上,放着一杯水,几粒药片,还有……一个用得很旧、边角有些磨损的淡蓝色保温桶盖子。那正是他用了近三年,风雨无阻为我送早餐的那个保温桶的盖子。
它就那么安静地放在离他最近的地方。那一瞬间,无数个清晨的画面纷至沓来:他带着晨露的气息,他小心翼翼放在我桌上的动作,他阳光或狼狈的笑容,保温桶打开时氤氲的热气,食物熨帖肠胃的温暖……近三年的时光,近一千个清晨的坚持,那些被我刻意忽略、强行推开的点滴,此刻都凝聚在这个褪色的旧盖子上,带着沉甸甸的、无法回避的温度,猛地撞进我的心里。原来这份心意,早已不是负担,而是烙印在生命里最深刻的暖意。我静静站在门口,看着他在睡梦中不甚安稳的侧脸,看着那个静静陪伴他的旧保温桶盖,眼眶毫无预兆地一阵发热。
高考倒计时牌上的数字终于从鲜红刺目的1翻过,成为一片空白。最后一场考试的结束铃声仿佛还回荡在空旷的走廊里,空气里弥漫着一种尘埃落定般的奇异寂静,混杂着解脱的狂喜和对未知的茫然。我抱着装文具的透明文件袋,随着人流慢慢走出考场大楼。六月的阳光毫无遮拦地倾泻下来,晒得人有些眩晕。
刚走下台阶,一个熟悉的身影便穿过喧闹拥挤的人群,径直朝我走来。是林鸢。他手里没有拿任何书本,只拎着那个我无比熟悉的淡蓝色保温桶,在夏日炽烈的阳光下,那颜色显得格外清爽。他脸上带着一种如释重负的轻松,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步伐却异常坚定。
张岚!他走到我面前,站定。周围是同学们拥抱、欢呼、扔书的嘈杂声响,他的声音却清晰地穿透了这一切。他看着我,眼睛亮得像盛满了此刻最耀眼的阳光,深吸了一口气,似乎要平复一下过于急促的心跳。
终于考完了。他笑着,笑容里是纯粹的、毫无负担的喜悦,随即又染上一点熟悉的、属于林鸢的执着,所以,我的‘任务’,是不是可以继续了他晃了晃手中的保温桶,盖子边缘依旧蒸腾着细微的热气,今天的……特别版。
我看着他,看着他额角被阳光晒出的细密汗珠,看着他眼中那三年如一日、未曾褪色分毫的期待与专注,看着他手里那个承载了近千个清晨故事的保温桶。心口像是被什么东西温柔而有力地填满了,酸胀而踏实。没有犹豫,没有迟疑,我伸出手,不是去接那个保温桶,而是轻轻覆在了他握着提手的手背上。他的手指温热,甚至能感觉到那熟悉的、带着薄茧的指节轮廓。我的指尖微微用力,将那保温桶——连同他执着了三年的心意——稳稳地拉近。
嗯,我抬起头,迎上他瞬间被点亮、带着难以置信惊喜的目光,第一次清晰地、毫无保留地回应,继续吧。以后……我们一起。
阳光灼热地洒落,在他惊喜的笑容里跳跃,也落进我久未如此轻松敞亮的心底。人群的喧嚣仿佛潮水般退去,只剩下我们之间这份由无数个清晨累积起来、终于尘埃落定的暖意。那沉甸甸的保温桶,不再是他单方面的奔赴,而是我们共同握住的一段崭新旅程的起点。
多年后一个深秋的周末,我整理旧物,从书柜最底层拖出一个落满灰尘的纸箱。里面堆叠着高中时代的课本、笔记、泛黄的试卷。手指拂过那些承载着青春重量的纸张,指尖忽然触到一个硬硬的、冰凉的方形物体。拨开覆盖的旧书,竟是一只早已淘汰的旧款手机,黑色的外壳磨损得厉害。我怔了怔,想起这是林鸢高中用了很久的那只。
迟疑了一下,我按下侧边的电源键。屏幕竟幽幽地亮了起来,显示出电量不足的警告,但系统居然还能启动。图标排列得简单,相册的图标在最显眼的位置。指尖划过冰凉的屏幕,轻轻点开。
相册里空空荡荡,只有唯一一个命名为见证的文件夹。点进去的瞬间,我的呼吸凝滞了。
满屏的照片,密集得如同时光的切片,记录的只有一件事物——那只淡蓝色的保温桶。只是,照片里的保温桶,永远是空的。
第一张照片,背景是校医务室简陋的铁架床边沿。空空的保温桶盖子敞开,随意地放在白色床单上,旁边散落着沾着碘伏的棉签和撕开的纱布包装。照片的右下角,清晰地映着一点深褐色的痕迹——那是他膝盖伤口渗出的、蹭在桶身上的血迹。日期赫然是运动会结束后的第二天。
往后翻,是教室的一角。我的课桌边缘,空保温桶孤零零地立着,窗外是灰蒙蒙的雨景,玻璃上蜿蜒着水痕。日期是某个深秋的雨天。
再下一张,背景是堆满习题的课桌一角,空保温桶被放在一堆参考书旁,旁边露出半张揉皱的物理试卷,分数惨不忍睹。日期是高二某次月考后。
还有一张,是在学校走廊尽头的光线下,空保温桶被搁在冰冷的窗台上,桶身映着窗外的落日余晖,拉出长长的影子。照片下方边缘,能隐约看到拍摄者自己的校服裤脚和运动鞋——他大概是蹲着拍的。日期是我们那次雨中的争执之后不久。
照片一张张滑过:在图书馆的书架间隙,在空旷的篮球场边,在落满梧桐叶的操场跑道旁……背景变换,季节流转,主角永远只有一个——那只被彻底清空、洗净的淡蓝色保温桶。他像一个沉默的收藏家,固执地记录着每一次任务完成后的空寂。照片没有任何构图技巧可言,光线或明或暗,角度也常常随意,甚至有些模糊。可每一张都清晰地标注着日期。
从高一运动会后的第二天开始,到高考结束那天的最后一张——照片里,空保温桶被放在学校礼堂外的台阶上,背景是无数放飞书本、欢呼雀跃的身影,阳光刺眼得几乎要溢出屏幕。日期:6月8日。最后一张。
手机屏幕的光幽幽地映着我的脸。我捧着这冰凉的机器,指尖却像被那些无声的照片灼烫。窗外,秋风吹过,卷起几片枯黄的落叶,轻轻拍打着玻璃。厨房里传来熟悉的声响,是锅碗瓢盆的轻碰,还有他哼着不成调的歌。
我放下手机,起身走向厨房。门框边,林鸢系着那条洗得发白的旧围裙,正背对着我,微微躬身,专注地搅动着砂锅里咕嘟咕嘟冒着热气的汤。氤氲的白汽升腾,模糊了他宽阔的肩背轮廓,空气里弥漫着食物温暖踏实的香气。
我轻轻走过去,从背后环住了他的腰,脸颊贴上他温热的脊背。他身体微微一僵,随即放松下来,放下汤勺,宽厚温暖的手掌覆上我环在他腰间的手背。
怎么了他声音带着笑意,低沉而安稳。
我没有说话,只是更紧地抱住他。原来爱的形状,并非惊天动地的壮丽,而是藏在一千多个被清空洗净的保温桶里,藏在日复一日、风雨无阻的奔赴里,藏在时光深处那些被我忽略的、沉默而固执的空之中。它们被岁月的烟火气填满,最终熬成了我们生命里最醇厚温暖的底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