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5
电话那头传来钢笔搁在桌上的轻响,苏启明的声音带着几分意料之外的惊讶,沈小姐终于想通了
苏总,我需要预支一年的工资。我单刀直入。
电话里传来轻笑声,看来陈家把你逼得不轻。
他顿了顿,明天带着你设计的样稿来城南工业区,我的秘书会给你办入职。
挂断电话后,我打开抽屉的最里层,取出压在里面的三本设计稿。
这是我无数个日夜的心血。
明天它们将决定我能否度过现在的困境。
还记得第一次见到苏启明,是在优秀企业家年度表彰会上。
那个时候,他作为优秀民营企业家代表在台上发言,陈父在下面酸得要死。
可就是这个人,在会后拦住了我,沈设计师,你们厂今年获奖的那款风衣,是出自你手吧
临走时他塞给我一张名片,说他们服装厂就缺我这样的设计师,愿意高薪聘请我。
当时我婉拒了他的挖角,毕竟还做着嫁给陈建军的美梦。
但苏启明临走时那句话却深深刻在我脑子里,陈家的经营模式落后,掺杂不清的家族企业迟早要被时代淘汰。
第二天清晨,我怀着忐忑的心情,抱着样稿来到苏氏制衣。
沈小姐
一个年轻的女人从大门迎出来,我是苏总的秘书林妍,请跟我来。
穿过宽敞的走廊,缝纫机的嗡鸣声从车间传来。
林妍推开一扇玻璃门,苏总,沈小姐到了。
办公室里的男人从文件中抬起头。
苏启明比表彰会上见到时更加帅气,约莫三十岁上下,浓眉下一双眼睛锐利有神。
他微笑着向我伸出手,沈小姐,我等这一天等很久了。
我递上三本设计稿,这是我的作品集,还请苏总先过目。
苏启明接过,随手翻开第一页。
他的目光在触及纸面的瞬间凝固了。
这是…
你在陈家设计的
去年秋季系列的原稿。
我平静地解释,是的,后来被陈建军改成了四平八稳的直筒款。
苏启明快速翻动页面,眼神越来越亮。
月薪三千,设计总监职位,秋季系列全权交给你负责。
他顿了顿,另外,预付一年工资。
这个数字让我呼吸一滞。
在陈家,我拼死拼活一个月才八百块。
走出办公室时,我的双腿像踩在棉花上。
林妍带着我参观设计部,十余名员工已经整齐站成一排。
他们的目光,好奇中带着审视。
林妍开场就介绍道,这是沈总监,从今天起负责设计部全面工作。苏总特别交代,所有人必须全力配合。
我深吸一口气,从包里取出准备好的设计稿,各位,这是我们秋季系列的第一批设计。
现在距离换季只有一个月,我们必须在一周内完成打样,两周内投入生产。
6
接下来的日子像一场旋风。
我带着团队日夜赶工,常常凌晨才离开公司。
苏启明每晚都会来设计部转一圈,有时带宵夜,有时只是静静地看一会儿我们工作。
发布会当天,订单量让所有人震惊。
苏启明看着销售部送来的报表,嘴角的笑意越来越大。
他抬头看我,生产线已经满负荷运转了,经销商还在追加订单。
设计部的同事们欢呼雀跃。
我恍惚地点头,心脏在胸腔里狂跳。
这感觉太陌生了,被认可、被赞赏,甚至被崇拜。
前世的记忆瞬间涌入脑海,景瑶把我的设计据为己有,还在背后嘲笑我是‘土鸡’。
沈兰
苏启明的声音将我拉回现实,你还好吗
我这才发现自己的指甲已经深深掐入掌心。
我只是…声音突然哽住了,没想到真的能成功。
苏启明意味深长地看着我,这才刚刚开始。
他递给我一份文件,这是年终分红方案。
苏总,这…我在陈家从来没有享受过这么好的待遇,就是那八百块的工资,陈家还觉得对我是恩赐一样,要我感恩戴德。
没想到苏启明还给我准备了年终分红。
别急着感谢。
他打断我,我们还有很长的路要走,要打起精神,我可不是慈善家,我是资本家,还要靠你赚钱的。
我含笑点点头。
再说陈建军,他在医院护理了景瑶一个月才回到工厂上班。
陈建军扯松领带,疲惫地揉了下眉头,对沈兰的怨气又升了一个高度。对迎上来的秘书吼道,上个月的报表为什么还没送到我办公室
秘书搓着手,额头都渗出了汗,陈厂长,质检部最近…有点忙。
忙质检部天塌了
陈建军冷笑一声,沈兰人呢让她立刻来见我!
车间里的机器声似乎都小了几分,几个工人交换着眼色,低头继续干活。
秘书的喉结上下滚动,沈主任她…
陈建军没耐心听他支吾,大步流星走向质检车间。
推开铁门的瞬间,一股混合着劣质布料的气味扑面而来。
眼前的景象让他太阳穴突突直跳。
成堆的残次品像小山一样堆在墙角,几个工人正懒散地挑拣着,有人甚至靠在布料堆上打瞌睡。
流水线上出来的半成品风衣,有的扣眼开错了位置,有的袖口长短不一。
这他妈是什么情况!
陈建军的吼声震得墙皮灰都扑簌簌往下掉,沈兰死哪里去了
质检部的人都死光了吗
这么多的废料,材料不要钱的吗
他吼归吼,但是没人敢接话。
角落里,一个熟悉的人影正偷偷往门口挪动。
7
陈建军眼尖地发现了那人,三叔!
你不是拍胸脯保证能管好质检吗
被点名的中年男人讪笑着转过身,啤酒肚把工装裤撑得紧绷。
他手里还攥着半根没来得及藏起来的香烟,建军啊,这、这机器老了,出点问题很正常…
陈建军双手叉腰,火气压了又压,上个月废品率才2%,现在都快20%了!沈兰是怎么管的质量她人呢
车间里鸦雀无声。
陈建军的三叔挠了挠油腻的头发,那个…小沈她…
秘书适时递上一沓文件,陈厂长,这是上个月的生产报表和废品清单。
陈建军夺过文件,越看脸色越青。
马上让沈兰来见我!
他把报表摔在秘书身上,她是怎么把控质量的这么多废料,公司要损失多少钱
秘书缩着脖子,声音细如蚊呐,沈主任…去了苏氏。
陈建军一时没反应过来,她去苏氏干什么谈业务咱们和苏氏那就是死对头,她跑去干什么去了
秘书支支吾吾了半天,硬着头皮答道:沈主任离职了,去…去苏氏上班了。
陈建军短路的脑子好像终于是接上了,她…沈兰,去苏氏上班了
他妈鬼扯!
陈建军只觉得一股热血直冲头顶,谁批的离职手续人事部吃了熊心豹子胆了
是…秘书的声音越来越小,是你母亲签的字…
我妈陈建军脸上的肌肉抽搐了几下,不可能!
他掏出大哥大,直接拨通了他母亲的电话。
电话那头传来陈母漫不经心的声音,什么事啊
妈!你批准沈兰离职了
陈建军几乎是吼出来的,你知不知道她现在去了苏氏去了我们的竞争对手那里!
陈母的声音带着几分轻蔑,她自己递的辞呈,我顺手就批了。留在厂里也是碍眼,整天缠着你…
正好她不是要退婚吗我看趁机就踹了她,说实话,当初你找她,妈就不同意。
小门小户出来的,你再看她那个家庭,要什么没什么,竟然还敢耍大小姐脾气给我们甩脸子,哪有第一次上门就这么能做的
陈建军的额头青筋直蹦,手指几乎要把手机捏碎,可她掌握着我们所有的生产工艺和质量标准!现在车间里全是废品!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有那么严重让你三叔管着不就行了…
陈建军看着不远处正偷偷吸烟的中年男人,气得眼前发黑,他懂个屁!
冲着远处吸烟的陈三,嗷一嗓子,车间里明令禁止烟火,你安全守则白读的啊
8
陈三吓得一哆嗦,赶紧掐灭了手中的烟。
挂断电话,陈建军一脚踹翻了旁边的废品筐。
五颜六色的残次布料撒了一地,就像他此刻的心情。
他直接拿起大哥大又拨了一个号码…
玻璃门被猛地推开时,我正在调整冬季系列的样衣。
抬头就看见父母怒气冲冲的脸。
爸妈
你还知道我们是爸妈
母亲三步并作两步冲过来,扬起手就给了我一耳光,翅膀硬了是吧家你都不回!
火辣辣的痛感在左脸蔓延。
设计部的同事全都停下了手中的工作,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一幕。
父亲阴沉着脸走过来,收拾东西,跟我们回去给建军道歉。
我不回去。随手把样衣挂好。
我已经不是陈家的员工了。
母亲愤怒地瞪向我,由不得你!
建军都跟我们说了,你把人家嫂子推下楼,还跑到对手公司上班,你还要不要脸
你现在就回去给建军认错!陈家这么好的亲事,你哥哥以后工作还指望…
父亲也开口了,小兰,你今天不回去,以后就别进家门了!
我深吸一口气,转身从抽屉里取出早已准备好的信封。
我把信封甩在桌上,两沓百元大钞从开口处滑出一角。
母亲的眼睛立刻黏在了钱上。
一万是退给陈家的彩礼,一万是赔给景瑶的医药费。
从今往后,我和陈家两清了。
陈建军的声音突然从门口传来,沈兰,你以为两万块钱就能打发我
他大步走进来,你把景瑶从楼上推下去,我都没和你计较,你倒好,跑到苏氏来上班
他伸手要来拉我,别闹了,跟我回去。
我后退一步,抓起桌上的信封狠狠摔在他胸前。
陈建军,你看清楚了。
这是两万块钱,彩礼和你非要我赔的医药费。从今往后,我们桥归桥,路归路。
陈建军的脸瞬间涨得通红,这婚你不结了
他弯腰捡起钞票,讥讽地抖了抖,沈兰,你可别后悔。
我毫不迟疑地反驳,和你结婚我才要后悔!
父母这时才从震惊中回过神来。
母亲一把抓住我的手腕,小兰,你疯了建军有哪里不好放着这么好的对象你不要,你是要上天啊
父亲也上来拉扯我的胳膊,今天你必须跟我们回去!
我被他们拉扯得一个踉跄,这时一个身影挡在了我面前,正是苏启明。
这里是苏氏企业,工厂重地。
如果各位不是来谈业务的,请立刻离开。
陈建军眯起眼睛,苏总,这是我们的家事。
苏启明寸步不让,沈兰是我们公司的设计总监。
在我的公司对我的员工动手,当我是死人啊
9
母亲还想说什么,父亲察觉到氛围不对,拽了拽她的衣袖。
陈建军阴鸷的目光在我和苏启明之间来回扫视,突然笑了。
行啊沈兰,难怪这么硬气。
原来是攀上高枝了。
我冷眼看着他,没有出声。
他把钱塞进口袋,沈兰,你有种。
咱们走着瞧。
母亲回头狠狠瞪了我一眼,白眼狼!我看你是连父母都不想认了。
我攥紧双手,你们不想认,可以不认。
反正你们眼里只有儿子。
母亲还要再说什么,被父亲拉走了。
玻璃门重重关上,办公室里鸦雀无声。
我的双腿突然发软,不得不扶住桌子才能站稳。
苏启明转身看我,眉头微蹙,你还好吗
我摇摇头,抱歉,给公司添麻烦了。
左脸还发烫红肿,但心里却有种奇异的轻松,仿佛大石头落地。
陈家制衣厂的衰败比所有人预料的都要快。
先是客户因为质量问题提出巨额索赔,接着百货大楼集体撤柜。
到了年底,连合作十多年的老客户都转投苏氏,他们拿着我设计的样衣对比,摇头说陈家的款式太老旧了,根本没有市场。
最后一次见到陈建军,是在法院拍卖会上。
亲眼看着苏启明举牌买下他家的厂房。
景瑶早已不见踪影,听说被陈家父母知道了她和陈建军的事,赶出了陈家。
她扔下孩子独自去了南方,临走前还卷走了陈家一笔流动资金。
苏启明将拍卖合同递到我手里。
那上面鲜红的印章,正式宣告了陈家的终结。
后来陈建军也消失在我的世界里,再没听到过他的消息。
而我也收获了和苏启明的爱情。
至于我父母,后来听说我和苏启明好上了,又凑上来找我。
他们毕竟是父母,虽然重男轻女,可我还是无法做到完全割断亲情,只能不远不近的相处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