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流产那天,沈知聿上了热搜。
照片里他抱着晕倒的苏浅冲进急诊室,标题是顶流影帝为救初恋当众失态。
而我躺在手术台上,收到他助理的短信:沈先生在忙,林小姐自己处理一下。
出院后我默默搬离别墅,只带走一盆半死不活的绿萝。
沈知聿发疯般找我时,我正给民宿的小奶狗老板画设计图。
他红着眼质问:我们的孩子没了,你还有心思搞这些
我指着热搜新词条——沈知聿苏浅海岛婚礼筹备中。
忙着呢,沈先生。我笑得很甜,毕竟要给你初恋设计婚房,得加钱。
疼。
像有把钝刀在我小腹里来回地绞,没个痛快,只有绵延不断的折磨。
冷汗黏在额头上,冰凉的,衬得身下涌出的那股温热更刺眼。暗红色的血,洇在浅色的床单上,像一幅糟糕的抽象画。
手机就在床头柜上震动,嗡嗡嗡,像个催命符。护士第三次走进来,脸上带着点职业性的同情,又有点不耐烦:林小姐,您丈夫……还是联系不上吗手术时间要到了,不能再拖了。
我张了张嘴,喉咙干得发紧,声音哑得不像自己的:……再等等。
等什么呢其实我也不知道。等沈知聿那个永远在忙的助理回我消息还是等那个男人自己突然良心发现,记得他家里还有个老婆,此刻正躺在医院,身体里的某个部分正在无可挽回地死去
护士叹了口气,递给我一张手术同意书。家属签字栏,您得自己签了。
冰凉的纸张贴在指尖。我捏着笔,指尖用力到发白,在那条代表丈夫的空栏里,一笔一划,落下我自己的名字——林晚。
字迹歪歪扭扭,像濒死虫子的爬痕。
签完字,手机屏幕又亮了。不是沈知聿,是他的助理,赵铭。一条短信,言简意赅,透着公事公办的冰冷:
沈先生在忙,林小姐自己处理一下。
处理一下。
我的孩子,我的身体里正在剥离的一块血肉,在他和他的人嘴里,轻飘飘的,就是一句处理一下。
心口那块地方,好像瞬间被掏空了,灌进了手术室里消毒水的冷气,冻得我牙齿都在打颤。
护士推着我进手术室。头顶惨白的灯光飞快掠过,冰冷,无情。金属器械碰撞的声音,细微又清晰,刮擦着我的耳膜。麻醉药顺着静脉推入,意识开始模糊下沉,像坠入一片没有光的深海。
身体很轻,又很重。灵魂好像飘在手术台的上方,冷眼旁观着下面那个苍白躯壳的狼狈。
失去意识前的最后一秒,脑子里混沌一片,只有一个念头固执地盘旋:沈知聿,你在忙什么
再次睁开眼,是被一阵尖锐的手机提示音吵醒的。
麻药劲还没完全过去,脑子昏沉沉的,眼皮沉重得像挂了铅。身体深处残留着一种被掏空的钝痛,空落落的,提醒我刚才失去了什么。
我费力地偏过头,看向床头柜上屏幕大亮的手机。不是电话,是微博热搜的推送通知。
屏幕上弹出来的那张照片,像一把烧红的烙铁,猛地烫进我模糊的视线里。
照片有些晃动,背景是医院急诊室门口刺眼的灯光。人群拥挤混乱,闪光灯亮成一片。照片的正中央,是沈知聿。
那个几个小时前,他的助理告诉我在忙的沈知聿。
他穿着剪裁完美的黑色高定西装,头发一丝不乱,那张被无数镜头和粉丝追捧的俊脸上,此刻却写满了焦灼和一种近乎失态的恐慌。他怀里紧紧抱着一个女人。
苏浅。
那张脸,化成灰我也认得。沈知聿心口上那颗抹不掉的朱砂痣,他年少时光里最皎洁的白月光。她闭着眼,软软地靠在他怀里,脸色苍白,像个易碎的琉璃娃娃。
热搜标题血红刺目,带着爆炸性的惊叹号:爆!顶流沈知聿深夜公主抱初恋冲进急诊室!当众失态情难自控!!
下面紧跟着的词条是:沈知聿苏浅
旧情复燃实锤、苏浅晕倒沈知聿急疯
指尖冰凉,抖得几乎握不住手机。屏幕的光映着我毫无血色的脸,像个可笑的鬼。我死死盯着那张照片,沈知聿抱着苏浅的手臂那么用力,护着她的姿态那么小心翼翼,仿佛怀里抱着的是他失而复得的稀世珍宝。
而我呢
几个小时前,我一个人躺在冰冷的手术台上,独自签下那张同意书,独自承受着身体被撕裂、被掏空的痛楚。我的孩子,成了他口中需要处理一下的麻烦。
巨大的荒谬感像冰冷的潮水,瞬间将我淹没。心脏的位置,传来迟滞的、闷重的痛,一下,又一下,比麻醉褪去后小腹的钝痛还要清晰百倍。
原来他在忙这个。
忙着给他的白月光当骑士,忙着在全世界面前上演情深义重的戏码,忙着……在另一个女人的生死关头,扮演救世主。
而我,和他有着合法婚姻关系的我,连同我肚子里那个曾短暂存在过的小生命,都成了这场盛大演出之外,一个无关紧要、需要被处理掉的背景音。
喉咙里涌上一股浓重的腥甜,又被我死死咽了回去。指尖划过屏幕,点开那条热搜。
评论里炸开了锅。
啊啊啊磕死我了!沈影帝这男友力max!苏浅好幸福!
天哪,沈知聿那眼神!心疼死了!绝对是真爱!
听说苏浅是低血糖晕倒沈知聿急得脸都白了,一路抱着冲进去的!这是什么神仙爱情!
之前传他们分手我还不信!看这架势,复合了吧坐等官宣!
只有我觉得那个林晚很可怜吗沈太太还在呢……
楼上别ky了!指不定是形婚呢沈知聿明显爱的是苏浅啊!
就是!苏浅才是沈影帝心尖上的人!
一条条评论,像淬了毒的针,密密麻麻扎进眼睛,再钻进心里。
形婚心尖上的人
多可笑。
我扯了扯嘴角,想笑,却尝到了咸涩的液体滑进嘴角的味道。我抬手抹了一把脸,掌心一片冰凉的湿意。
原来,连哭都是无声的。
我关掉屏幕,把手机远远丢开。金属外壳砸在冰冷的瓷砖地上,发出刺耳的脆响。世界终于安静了,只剩下病房里仪器单调的滴滴声,和我胸腔里那颗缓慢跳动、却像被无数玻璃渣子反复碾磨的心。
住院的日子,像泡在福尔马林里的标本,苍白,凝固,散发着死亡和消毒水混合的怪味。
赵铭来过一次,带着一束包装精美的百合,还有几盒一看就价值不菲的补品。他站在病床前,西装革履,脸上是恰到好处的职业化表情,恭敬里透着疏离。
林小姐,沈先生实在抽不开身,苏浅小姐那边……情况比较复杂,需要他处理。他把东西放在床头柜上,百合浓烈的香气瞬间盖过了消毒水的味道,熏得我胃里一阵翻腾。沈先生让我转达,请您好好休养。需要什么,随时联系我。
我靠在床头,目光落在那束开得张扬的百合上,白色的花瓣像极了苏浅那张楚楚可怜的脸。我扯了扯嘴角,没说话。
赵铭似乎有些尴尬,顿了顿,补充道:关于……这次意外,沈先生也很难过。您……节哀。
难过节哀
我几乎要笑出声。沈知聿的难过,大概都用在抱着苏浅冲上热搜时那份情难自控的表演上了吧至于我的哀,他又有什么资格来节
知道了。我终于开口,声音沙哑得像砂纸磨过,东西拿走。我闻不了这味道。
赵铭愣了一下,大概没想到我会是这种反应。他张了张嘴,最终还是没说什么,默默拿起那束花和补品,退了出去。
病房里再次只剩下我一个人。窗外的阳光很好,明晃晃的,透过玻璃照进来,却暖不了冰冷的被单。我低头,看着自己平坦得过分的小腹,那里曾经有过一个微弱的心跳,一个我和沈知聿都还没来得及期待的生命。
现在,只剩下空荡和挥之不去的隐痛。
手机安静得像块砖头。沈知聿没有电话,没有短信。他的世界,被苏浅的情况复杂完全占据了。或许在他眼里,我这边只是处理完毕的后续,一个已经结案、无需再费心的麻烦。
也好。
我闭上眼,把脸埋进带着消毒水味的枕头里。滚烫的液体无声地洇湿了一小片布料。
出院那天,天气阴沉沉的,空气又湿又闷,压得人喘不过气。
我没通知任何人,自己办好了手续。拖着还有些虚软的身体,打了个车,回到那个曾经被我称为家的地方。
密码锁发出轻微的嘀声,门开了。玄关处空空荡荡,那双属于沈知聿的昂贵手工皮鞋不在。巨大的别墅里寂静无声,华丽的水晶吊灯折射着冰冷的光,昂贵的意大利家具纤尘不染,像个精致却毫无人气的样板间。
空气里,似乎还残留着一丝极淡的、属于苏浅的香水味。甜腻的,带着侵略性的花香。可能是上次她顺路来借某本绝版画册时留下的。
我扶着楼梯扶手,一步步走上二楼。每一步,都牵扯着小腹深处细微的痛。主卧的门敞开着,里面的一切都维持着我离开时的样子,仿佛我只是下楼倒了杯水。
衣帽间里,沈知聿那些昂贵的手工西装、衬衫,按照色系排列得一丝不苟。我拉开最角落的一个抽屉,里面放着一个深蓝色的丝绒首饰盒。
打开。一枚钻戒静静地躺在里面。
不是我的婚戒。婚戒在我无名指上戴着,一颗不大不小的方钻,是当初结婚时,沈知聿在某个品牌活动上随手拿的,连尺寸都没特意改过。
眼前这枚,是水滴形的粉钻,周围镶嵌着一圈细碎的钻石,在衣帽间昏暗的光线下,流光溢彩,美得不真实。
苏浅最喜欢的颜色,就是粉色。水滴形,也是她偏爱的款式。
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又骤然松开,只剩下麻木的钝痛。原来他早就准备好了。准备着随时把这枚戒指,套在它真正主人的手指上。
我合上首饰盒,把它放回原位,像没看见一样。抽屉关上,发出轻微的咔哒声。
没什么好收拾的。沈知聿买的东西,我一样都不想带走。那些华服珠宝,那些昂贵的摆设,都沾着苏浅的影子,也沾着我愚蠢付出的灰尘。
我走到客厅角落。那里放着一盆半死不活的绿萝。叶片蔫黄,边缘蜷曲发黑,一副苟延残喘的样子。这是刚结婚时,我逛花市随手买的,十块钱。当时想着,给这个冰冷的房子添点生机。
沈知聿第一次看见,皱了下眉:什么乱七八糟的,放这里碍事。
后来它就一直被丢在角落,自生自灭。只有我偶尔想起来,给它浇点水。它居然也这么顽强地活着,虽然活得很难看。
我蹲下身,手指拂过它干枯的叶片。或许,它跟我一样,都不属于这个金碧辉煌的笼子。
我找了个干净的纸袋,小心翼翼地把这盆绿萝放了进去。泥土有些干裂,散落了一点在袋底。
环顾这间空旷、冰冷、奢华却毫无温度的房子,最后一眼。水晶灯的光芒刺得眼睛发酸。这里有过期待,有过小心翼翼的讨好,有过无数个等待他回家的夜晚,最终,只剩下流产手术的冰冷和苏浅无处不在的香水味。
够了。
我拎起那个装着绿萝的纸袋,挺直脊背,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厚重的实木大门在身后缓缓合上,发出沉闷的声响,隔绝了那个虚假的世界。
钥匙被我轻轻放在门口的鞋柜上,像放下一个沉重的包袱。
我的目的地是西南边陲一个在地图上几乎找不到的小镇,云栖。名字倒好听,像一朵倦了的云栖息的地方。
飞机转大巴,再转一辆颠簸得像要把人骨头架子摇散的小面包车。一路的舟车劳顿,身体深处那股流产后的虚弱感又泛了上来,小腹隐隐作痛,混着晕车带来的恶心。我抱着那个装着绿萝的纸袋,靠在车窗上,看外面飞速倒退的、从繁华都市到贫瘠山野的风景,心里一片荒芜的平静。
到达云栖时,已是傍晚。夕阳的余晖给古老的青石板路镀上一层暖金色,空气里弥漫着潮湿的草木气息和淡淡的炊烟味。一条清澈的小溪穿镇而过,水流声潺潺。
我在溪边找到了一家小小的民宿,等风来。老旧的木门,门口挂着一串褪了色的风铃。推门进去,门上的铜铃发出清脆的叮当声。
有人吗我开口,声音带着长途跋涉的疲惫。
来了!一个清亮又带着点少年气的嗓音从里面传来。
脚步声咚咚咚地跑近。一个年轻男人从里间探出头来。他看起来顶多二十出头,个子很高,穿着简单的白T恤和洗得发白的牛仔裤,顶着一头有点自然卷的栗棕色短发,几缕不听话地翘着。皮肤是健康的小麦色,眼睛很大,瞳仁是干净的琥珀色,此刻正带着点好奇和毫不掩饰的惊艳打量着我。
他咧嘴一笑,露出一口整齐的小白牙,阳光得晃眼:姐姐,住店啊
这扑面而来的青春气息,像一阵清新的风,吹散了我身上从大城市带来的阴霾和消毒水味。我愣了一下,点点头:嗯,有房间吗
有有有!他热情地跑出来,动作利落地接过我手里那个寒酸的纸袋,看了一眼里面的绿萝,哟,这宝贝有点蔫啊,交给我,保证给你救活!
他拎着袋子,引我往里面走。民宿不大,但布置得很用心,原木色为主,点缀着扎染的蓝布和一些干花、竹编的小物件,透着一种慵懒又温暖的生活气。
我叫江屿,岛屿的屿。是这儿的老板兼打杂兼园丁兼……呃,反正就我一个光杆司令!他一边走一边自我介绍,语速轻快,姐姐怎么称呼
林晚。我报上名字。
林晚……他念了一遍,点点头,晚风知我意,吹梦到西洲好名字!
我扯了扯嘴角,没接话。这文艺的腔调,和沈知聿那种刻意营造的、带着疏离感的优雅不同,江屿是纯粹的,带着未经世事的明亮。
他给我安排了一间二楼的房间,推开窗就能看到潺潺的小溪和对岸郁郁葱葱的山。房间干净整洁,带着阳光晒过的味道。
姐姐你先休息,我去给你弄点吃的,再抢救一下你的小绿萝!江屿风风火火地跑下楼。
我站在窗边,看着外面暮色渐合的宁静小镇。溪水声,远处隐约的狗吠,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一切都慢了下来,安宁得有些不真实。
身体深处那些翻搅的痛楚和冰冷的绝望,似乎也被这温润潮湿的空气暂时抚平了一些。我深吸一口气,空气里有泥土和青草的味道。
或许,这里真的能等来一阵风,吹散过往的尘埃。
日子在云栖,像溪水一样,缓慢而平静地流淌。
流产后的身体需要时间恢复,我大部分时间都待在等风来的小院子里。江屿果然是个神奇的小园丁,那盆半死不活的绿萝被他挪到一个半阴的角落,松了土,剪掉枯叶,浇上他不知从哪里弄来的营养水,几天功夫,竟然真的抽出了几片嫩绿的新芽,蔫黄的叶子也舒展开来,有了点生机勃勃的意思。
看吧!我说能救活!江屿蹲在花盆边,得意地冲我扬下巴,琥珀色的眼睛亮晶晶的,像盛满了阳光。
我看着他沾了泥点子的侧脸和额角细密的汗珠,心里某个角落,似乎也被这蓬勃的生命力轻轻触动了一下,泛起一丝久违的暖意。我轻轻嗯了一声,嘴角弯起一个很浅的弧度。
江屿很忙,一个人打理着整个民宿,里里外外,忙得像个停不下来的小陀螺。但他似乎总有使不完的劲儿,脸上总是带着笑。他看我总是恹恹地窝在院子里晒太阳,或者对着那盆绿萝发呆,便时不时凑过来,试图把我从那种沉寂里拉出来。
姐姐,尝尝这个!我阿嬷刚送来的米糕,还热乎呢!他端着一碟白白软软的点心,不由分说塞到我手里。
姐姐,镇东头那棵老榕树开花了,可香了!我带你去看看
姐姐,你会画画哇!给我看看嘛!我想在院子墙上画点东西,一直找不到人……
他像只聒噪又温暖的小麻雀,围着我叽叽喳喳,带着不容拒绝的热忱。起初我只是礼貌地应付,后来,在他第N次缠着我,眨巴着那双小狗似的眼睛,请求我帮他设计一下民宿院子里的花坛布局和露台的改造方案时,我终于没扛住。
纸笔。我伸出手。
好嘞!他欢呼一声,飞快地跑开,又飞快地回来,献宝似的把速写本和铅笔递给我。
指尖触碰到熟悉的工具,一种久违的、属于我自己的东西在心底苏醒。我坐在院子的石桌旁,午后的阳光透过葡萄藤架洒下斑驳的光影。铅笔划过纸张,发出沙沙的轻响。线条从生涩到流畅,小院花坛的轮廓、错落的花草、溪边的观景露台……一点点在纸上成型。
江屿搬了个小板凳,坐在我对面,双手托着下巴,看得无比认真。他温热的呼吸偶尔拂过我的手背,带着少年人特有的、干净的皂角气息。
姐姐,你好厉害!他由衷地赞叹,眼睛亮得像星星,这露台!绝了!要是真能弄出来,客人肯定抢着来打卡!
他兴奋地指着图上一个角落:这里,这里再加个秋千怎么样那种藤编的!
好。我应着,笔下添了几笔。
还有这里!这里可以挂一串风铃!我阿嬷会做特别好看的贝壳风铃!他又凑近了一点,几乎要趴到图纸上,卷卷的头发蹭到了我的手臂,有点痒。
我下意识地缩了缩手。他立刻察觉,像受惊的小动物一样猛地坐直,脸微微泛红,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啊,对不起姐姐,我太激动了……
看着他手足无措的样子,我忽然觉得有些好笑。多久没有过这种单纯的、因为一点小事而雀跃的互动了在沈知聿身边,我的情绪永远是克制的、压抑的,生怕哪一点做得不够好,不够沈太太的标准。
没事。我摇摇头,声音比平时柔和了些许。
日子就在这样细碎而温暖的日常里滑过。画图,晒太阳,看江屿笨手笨脚地按照我的图纸一点点改造小院,听他絮絮叨叨讲镇上的趣事。身体在温润的空气和江屿变着花样投喂的本地小吃里慢慢养好,心口那道狰狞的伤口,似乎也在这种毫无压力的宁静里,被一层柔软的东西悄悄覆盖,不再时时刻刻尖锐地疼。
我刻意不去关注任何外界的消息,手机只用来接听江屿催我吃饭的电话。那个属于过去的世界,连同里面的人和事,都被我刻意屏蔽了。
直到那天下午。
我正坐在新改造好的溪边露台上,看着江屿吭哧吭哧地给花坛里新移栽的月季浇水。阳光很好,溪水闪着碎金,微风带着水汽和花香拂过脸颊。江屿直起身,抹了把汗,对着我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琥珀色的眼睛在阳光下清澈见底。
姐姐!你看这花开得多好!
我刚想回应他一个笑容,放在旁边小藤桌上的手机突兀地震动起来。不是电话,是微博的推送,带着那种特有的、宣告重大消息的急促震动感。
我本不想理,但余光扫过屏幕时,那几个加粗的关键词像淬了毒的钩子,猛地攫住了我的视线——
沈知聿苏浅
海岛婚礼筹备中!世纪婚礼细节曝光!
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骤然停止了跳动。血液瞬间冲上头顶,又在下一秒褪得干干净净,四肢冰凉。
手指像是有自己的意识,僵硬地点开了那条推送。
高清的偷拍照片。背景是某个碧海蓝天的奢华海岛。沈知聿穿着休闲的白色亚麻衬衫,身姿挺拔依旧,脸上带着一种我从未见过的、放松而愉悦的笑意。他正微微侧头,专注地听着身边人说话。
苏浅穿着飘逸的白色长裙,长发被海风吹起,脸上是毫不掩饰的幸福和甜蜜。她手里拿着一叠厚厚的像是图纸的东西,正兴奋地指着远处的海滩,而沈知聿的眼神温柔得能滴出水来,落在她身上。
新闻稿写得天花乱坠:据悉,影帝沈知聿与初恋女神苏浅好事将近!两人秘密飞抵某私人海岛,亲自考察婚礼场地!知情人士透露,婚礼将斥巨资打造,极尽奢华浪漫,只待佳人点头!兜兜转转,真爱终成眷属!
下面的评论更是热闹非凡。
啊啊啊!终于等到这一天!我就知道他们才是真爱!
沈影帝看苏浅的眼神啊啊啊!太甜了!民政局给你们搬来!
海岛婚礼!太浪漫了吧!苏浅上辈子拯救了银河系吗
那个林晚呢果然形婚实锤了!早该让位了!
恭喜沈影帝摆脱包袱,迎娶真爱!
每一个字,都像烧红的钢针,狠狠扎进我的眼球,再刺穿那颗我以为已经麻木的心。
原来他所谓的忙,所谓的处理,所谓的难过,都是为了这一刻的铺陈。在我失去孩子,独自躺在冰冷的病房里时,在他助理用一条短信打发我自己处理时,他就已经在为他和苏浅的世纪婚礼挑选海岛了。
真讽刺啊。
我流产的痛楚,我签下手术同意书时的绝望,我独自离开时的狼狈,都成了他们盛大爱情故事里,一个无关紧要、甚至需要被抹去的污点。
胃里一阵翻江倒海的恶心。我猛地捂住嘴,冲到露台边缘,对着下面潺潺的溪水干呕起来。眼前阵阵发黑,耳边嗡嗡作响,那些恶毒的评论,苏浅幸福的笑脸,沈知聿温柔的眼神……交织在一起,疯狂撕扯着我的神经。
姐姐!你怎么了江屿惊慌的声音由远及近,带着水壶哐当落地的声音。他几步冲上露台,扶住我摇摇欲坠的身体,温热的手掌带着薄茧,紧紧抓住我的手臂,脸色怎么这么白是不是哪里不舒服我送你去卫生所!
他身上的皂角味和阳光的气息包围过来,带着少年人纯粹的担忧。我靠在他结实的手臂上,大口喘着气,试图压下那股灭顶的眩晕和恶心。
没……没事。我费力地挤出几个字,声音抖得不成样子。视线落在手机上,那条刺眼的热搜还停留在屏幕中央。
江屿顺着我的目光看去,也看到了那条新闻。他琥珀色的瞳孔猛地一缩,扶着我手臂的手下意识地收紧,眉头紧紧皱起,脸上那总是阳光灿烂的笑容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毫不掩饰的愤怒和心疼。
姐姐……他低低地叫了一声,声音里带着压抑的火气,他……他们……
我闭上眼,深深吸了一口气。空气中草木的清香混杂着溪水的凉意,像一剂清醒药,强行压下了胸腔里翻涌的腥甜和毁灭欲。
再睁开眼时,我轻轻推开了江屿的手,站直了身体。脸上所有的痛苦、脆弱和崩溃,都被我一点点收了起来,像戴上了一张无懈可击的面具。
没事。我重复了一遍,声音恢复了平静,甚至带上了一丝奇异的冰冷。我弯腰,捡起掉在藤椅边的速写本和铅笔。
指尖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
我坐回藤椅里,翻开速写本崭新的一页。铅笔尖悬停在洁白的纸面上,微微颤抖。
几秒钟后,我落笔了。
线条不再像之前画露台时那样带着生活气息的随意和温度,变得极其冷静、精准,带着一种职业化的疏离。一座海岛别墅的轮廓,在纸上飞快地勾勒出来。巨大的落地窗面朝大海,私人泳池,奢华的旋转楼梯,开满鲜花的婚礼拱门……
每一笔,都带着刻骨的冰冷和嘲讽。
江屿站在一旁,看着我画,没有说话。他紧抿着唇,眼神复杂地看着我,又看看我笔下那座逐渐成型的、华丽却毫无生气的婚房。
阳光依旧很好,溪水依旧在欢快地流淌。露台上的风铃被风吹动,发出清脆的叮当声。
但有什么东西,在我心底,彻底碎裂了,又被一种更坚硬、更冰冷的东西重新浇筑成型。
时间在云栖慢得像凝固的琥珀。
我刻意让自己忙碌起来。除了帮江屿完善等风来的改造细节,我开始接一些零散的设计单子,给镇上新开的咖啡馆画装修图,帮隔壁阿嬷设计她小孙女房间的壁画。画笔在纸上沙沙作响,专注能让人暂时忘记很多东西。
江屿小心翼翼地守着他的边界,不再像之前那样肆无忌惮地凑过来聒噪。但他无处不在。清晨放在我房门口还带着露水的野花,午后悄悄搁在露台小桌上的、镇上最好吃的那家绿豆冰,傍晚我画图时,他坐在不远处安静地削着木头,说要给我做个新的笔筒。他的关心变得沉默而熨帖,像温吞的水,无声地包裹着我。
那盆绿萝长得越发好了,叶片油绿舒展,在溪边的微风里轻轻摇曳。
我以为日子可以一直这样,像溪底的鹅卵石,被水流冲刷,慢慢磨平棱角,最终归于沉寂的圆润。
直到那个傍晚。
夕阳把云栖染成一片暖橘色,溪水像流淌的熔金。我正坐在露台上,对着画板上给阿嬷孙女画的森林小鹿做最后的润色。江屿蹲在花坛边,笨拙地试图把一丛新到的绣球花栽进去,泥土蹭了他一脸,像只花猫。
门口那串褪色的风铃,突然发出一阵急促凌乱的叮当乱响。
脚步声沉重、焦躁,带着一种与这宁静小镇格格不入的戾气,咚咚咚地闯了进来。
我握着画笔的手一顿,心头莫名一跳。
抬起头。
一个高大的身影逆着门口的光线,堵在了小小的院门口。剪裁精良的黑色风衣裹着挺拔的身形,昂贵的皮鞋上沾着远道而来的风尘。那张曾经无数次出现在大银幕上、被无数粉丝疯狂追捧的俊脸,此刻却笼罩着一层骇人的阴霾。眉宇间是化不开的疲惫和一种近乎狂躁的怒意,眼底布满了猩红的血丝,死死地钉在我身上。
沈知聿。
他看起来风尘仆仆,甚至有些狼狈,像是经历了长途奔袭的困兽。那双总是带着疏离和掌控感的深邃眼眸,此刻只剩下翻涌的、压抑不住的怒火和……一丝难以置信的惊痛
我的呼吸有瞬间的停滞,画笔尖的颜料滴落在画纸上,洇开一小团刺目的蓝。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攥了一下,但随即,一种更深的寒意和荒谬感涌了上来。
他怎么找到这里的
江屿猛地站了起来,沾满泥的手下意识地在裤子上擦了擦,一步挡在了我和沈知聿之间,像只竖起了浑身尖刺保护领地的小兽。他警惕地盯着门口那个散发着强大压迫感的男人,声音紧绷:你找谁
沈知聿的目光,像淬了冰的刀子,越过江屿年轻挺拔的肩膀,直直地刺向我。那眼神里翻滚的情绪太过复杂,愤怒、质问、痛苦……还有一丝我几乎以为自己看错了的、被背叛的惊惶
林晚。他开口了,声音嘶哑得厉害,像是砂纸磨过喉咙,带着长途跋涉的干涩和一种极力压抑却濒临爆发的狂怒,你躲在这里
他往前跨了一步,皮鞋踩在青石板上的声音异常清晰。强大的气场瞬间压得小小的院子空气都凝滞了。
你知不知道我找了你多久!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失控的咆哮,猩红的眼睛死死盯着我,又扫过我身后画架上色彩明快的森林小鹿,最后落在我身上那件洗得发白的棉布裙子上,眼神里的痛楚和愤怒几乎要化为实质,我们的孩子没了!你就这么……这么……
他似乎找不到合适的词来形容,胸膛剧烈起伏着,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带着血淋淋的质问:
你还有心思在这里……搞这些!
最后几个字,几乎是吼出来的。震得露台上的风铃都跟着颤了颤。
院子里死一般的寂静。只有溪水依旧不知愁地哗哗流淌。
江屿的拳头猛地攥紧了,指节发白。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被我一个眼神制止了。
我缓缓放下画笔。
画板上那只未完成的小鹿,眼睛湿漉漉的,无辜地看着眼前这场突如其来的风暴。
心底那片被我强行压下的、名为沈知聿和苏浅的沼泽,再次翻腾起冰冷的淤泥和毒气。流产手术台的冰冷,热搜照片的刺目,赵铭那条处理一下的短信,海岛婚礼筹备的甜蜜新闻……一幕幕,争先恐后地涌上来。
痛吗好像已经麻木了。
恨吗不如说是彻底的厌弃。
我慢慢地站起身,动作甚至称得上从容。迎上沈知聿那双燃烧着痛苦和怒火的眼睛,我脸上没有他预想中的惊慌、愧疚或悲伤。
相反,我甚至还弯起唇角,露出了一个笑容。
一个非常甜美的,带着点漫不经心,甚至可以说是职业化客套的笑容。
然后,我拿起放在藤桌上的手机。屏幕还停留在几天前的微博界面,那条关于他们婚礼筹备的热搜词条依旧高高挂着——沈知聿苏浅海岛婚礼筹备中。
我举起手机,屏幕正对着他,那刺眼的标题和下面配着的、他们在海岛甜蜜对视的偷拍照清晰可见。
我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穿透了院子里凝滞的空气,带着一种事不关己的轻快和理所当然:
是啊,忙着呢,沈先生。
我歪了歪头,笑容又甜了几分,像在谈论一笔寻常不过的生意。
毕竟要给你初恋设计婚房,我顿了顿,指尖在屏幕上轻轻点了点,加重了语气,带着点恰到好处的市侩和疏离,得加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