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章
我叫吴昊,今天是入职新公司的第一天。公司
3
年前上市后发展迅速,新冠疫情期间很多同行撑不住了,公司把握住机会通过收并购逆势扩张,已然成为业内庞然大物。办公楼在广州最有名的
CBD,经典的皇冠造型是市中心地标建筑,65
米的层高方圆十里都清晰可见。
早晨出门对着镜子精心整理好领带、西装,搭乘出租车到公司楼下,一米八的英俊门卫带着标准化的微笑替我拉开车门,动作训练有素得像奢侈品店的店员。
在大堂登记完信息后乘电梯往
50
楼报到,钢索牵引着轿厢急速攀升,与空气摩擦的声音嗡嗡作响,甚至有一点耳鸣,那一刻恍惚以为自己正搭乘火箭冲向云霄,直到口袋里的手机震动,蹦出贷款还款提醒,像一根细针,噗地刺破了我关于上层社会的短暂幻觉。
签到、填表、递交资料,流程非常顺畅。直到递过来那份劳动合同里,基本工资写着
5000
元。我开始怀疑自己是否遗漏了什么信息,因为当初谈薪时
HR
说的可是
1
万
5
啊,于是把合同前后翻了几遍还是如此。
是这样的,吴先生,对面的
HR
堆起职业化的笑容,咱们上市公司嘛,薪酬架构是有章程的。您这岗位总包是有
20
万,其中
30%
划作基本工资,明明白白写进合同。剩下那
70%
属于浮动绩效和奖金福利,外加上还有年终奖和过节费,公司规定都是不体现在合同里的。
什么基本工资、绩效工资、奖金工资,所以到底每个月多少钱一年下来能拿到多少呢我此刻心里只有这一个问题。
人力见我在犯嘀咕,笑意又深了几分,语调带着不容置疑的笃定：哎呀,上市公司都这样,股东方有要求的,放心！我们这么大体量的公司,还能克扣你那点工资不成
可是当时谈薪的时候为什么不说清楚呢我往前倾了倾身体,喉咙有点发紧,既然不会少,为什么不写进合同呢哪怕签个补充协议也好。
人力脸上的笑容瞬间像是冷冻过：所有入职的同事都是这样的,如果你有特殊要求,要找你领导提申请报到董事长,董事长批了我们人力部会给你补充协议。
好家伙,我一新人刚来就摊上要报董事长的大事,换谁都不会啊。
见我正在犹豫,人力话锋一转,用一种我是为你好的语调说：哎呀,别想那么多啦！新人关键是把心沉下来做事！我悄悄告诉你,你们部门今年势头正猛,公司年终奖第一档那是很有希望的！再加上你个人绩效优秀的话……啧啧,实际到手,可远不止当初聊的那个数！
02
章
晚上部门领导组织迎新聚餐,我叫了辆车,和两位年资稍长的同事一起过去。车到跟前,我拉开后座门,礼让两位大哥先进。自己钻进副驾驶。白天工资的事像一团数据线缠绕在我脑子里,乱糟糟又解不开。本想问问两位前辈工资的情况,但考虑到自己初来乍到又不好开口。
车子汇入晚高峰的车流,听到两位老哥好像在聊刚发了多少年终奖的事。
你多少啊
我没多少,隔壁老王才狠呢,这个数。
隔着车内后视镜我看到他张开十根手指。十万吗这下我来精神了,送出礼貌却有点僵硬的祝贺：恭喜恭喜！真是太羡慕了！早知如此,我真该早点来报到……
坐我斜后方那位大哥嗤笑一声：那不是早来一点,你得早来一年啊,见我有点惊讶发懵,又补了一句：年终奖得入职一年才有,你不知道么
另外一位老哥用手肘拱了拱他,马上打个圆场：你别听他瞎说,我们部门是公司重点投入的业务,只要转正了,该有的绝不会比别的部门少！
比方说我明年大概能拿到多少呢我追问了一句。
这个嘛,得根据公司整体的效益、部门的绩效评级、个人绩效表现,总之吧有很多因素,我们也不是人力,这个具体你得问他们。
这话听起来耳熟,和白天
HR
的感觉差不多。既然如此我也不便再刨根问底,不过反正都聊起来了,我要不再打听点别的。
人力谈薪的时候和我说一年大概能拿到
20
多万,可今天签劳动合同的时候每个月才
5000
块,那其他的什么时候发,发多少呢
他俩都沉默了,狭小的车厢空气似乎凝固了,安静得有点尴尬,要不是司机说一句是在前面路口下吧,我怕是能用脚趾头抠出个两室一厅。
晚上聚餐才知道今天不光是迎新,还有庆祝另一位同事陈沛刚转正。大家调侃他：沛哥！人生第一桶金落袋了吧该请客啊！
我心里一个激灵,于是借着出去抽烟的功夫,找沛哥了解工资的情况。他告诉我：兄弟你别不信啊,我来公司都半年了还没搞清楚工资结构,这次转正确实收到了一笔钱,但是和谈薪时候说的差得远着呢。
你没找她们要工资条吗我追问。
陈沛无奈地摊手：要了啊！怎么没要人家甩你八个字『公司机密,严禁泄露』。再问就是要批到董事长,兄弟,你说我一个小喽啰,犯得着吗
他猛吸一口烟,带着点过来人的语重心长：兄弟你有房贷是吧,试用期这半年,合同里那点基本工资哪儿够啊,你可得备足粮草啊。
回到包间,我整个人都有点迷糊了,不知道是这酒太上头还是这话太难受,以至于不小心踢翻了地上的酒瓶,碎了一地。
我心里埋怨自己是不是犯傻,辞掉了原来朝九晚五的工作,放着老婆和刚出生的宝宝在家里,搞不好被坑了还不知道。船小好调头,要不辞职算了。正寻思着,突然手机连着震动,我一看已经弹出
3
条消息,是银行开始催债了。
四年前和老婆买了个两居室,三年疫情把房价拦腰斩断,光房贷利率
5
个点每个月都得好几千,我们不想白白给银行打工,于是去年借了
4
家银行的信用贷款提前把房贷还清了,这样总利息是少了,但是每个月要还
1
万多,压力山大。如果此刻裸辞,下份工作在哪社保断缴、公积金停转、空档期拉长……银行催收的电话怕是能把家里房顶掀翻！履历上多出的这个污点又怎么办
吴昊！发什么呆呢！领导给你敬酒了！旁边的同事猛地推了我胳膊一把。我这才回过神来,领导正朝我端着酒杯：你是我们这些人里面唯一一个重点本科,面试时我就觉得你思路清晰、有冲劲！来了就好好干！拿出本事,争取——提前转正！
提前转正！！这四个字如同强心针,精准地扎进了我心坎。
对啊,为什么不能提前转正呢我是个目标感和行动力很强的人,开始在心里暗暗下决心、做规划。
酒过半巡,送走领导和同事,我给老婆报了个平安：今天顺利报到,公司相当气派,领导和同事也很关照我,给我安排了迎新宴,然后找了个理由让老婆转
5
万块过来,我心里很清楚,这是我接下来半年行军的粮草。
03
章
入职前三个月,我像上紧了发条的陀螺,天天办公室第一个亮灯,最后一个关灯。领导也是真器重我,什么活儿都往我这儿塞：前脚还在跟销售数据死磕,后脚就要做三年战略规划；品牌策划方案刚憋出来,立刻被催着搞线下活动物料。活儿五花八门、一股脑压下来,那感觉,就像把贝雷帽、中山装、连衣裙、长筒靴全套在一个人身上,装扮成马戏团里的全能战士。没有时间抱怨、没有时间休息、更不可能有时间娱乐,整个人就是一架麻木运转的机器。
我仿佛被禁闭在一座孤岛与世隔绝,从朋友圈彻底蒸发了,家人给我发的消息也是经常等到睡觉前爬楼回复,还得解释说微信群太多了,白天没看到,让他们不要担心。如果不是每周末固定和老婆孩子视频通话一次,他们怕是要报警去缅北捞人了。
连续四个月超乎常人的付出很快做出了成绩,终究是赢得了领导的认可,答应帮我申请提前转正。我那个激动啊,第一时间约了沛哥下班撸串。这几个月,数他帮我最多。我俩就像两头从北方老家被赶上车的牲口,挤在这趟南下的列车里,一头扎进所谓的大厂。
来广州三个多月了,今天是第一次打卡小蛮腰。我俩乘坐轮渡夜游珠江,两岸的建筑鳞次栉比、霓虹闪烁,倒映在水里波光粼粼,让人迷幻沉醉,才发现这座城市原来这么美。
第二天人力告诉我公司新政策,对即将转正的同事统一组织答辩汇报。我差点一口老血喷出来！啥玩意儿答辩我们这些人哪个不是工作
8
年
10
年以上的,还玩儿毕业生那套答辩
这还没完,还要邀请公司副总、人力总两位大佬当评委。这二位大忙人硬是一个多月没约上,凑齐他俩比集齐
7
龙珠还难。好不容易挨过这形式主义的答辩,转正流程硬是走了一个月,好嘛,不知道的还以为我这个小卡拉米是多重要的角色,就这么一来二去最后还是花了半年时间才转正。
虽然过程很操蛋,但终究是熬出头了,我找老婆预支的
5
万块眼看就要花完了,就盼着赶紧发钱解燃眉之急。1
月
15
日发工资这天我坐立不安,隔半小时就看看手机银行有没有消息。终于,手机响了,打开一看才两万。什么情况按之前说的应该至少有六七万才对啊。
马上月底就要过年了,这让我拿什么回家过年
我像是农民工讨薪一样来找人力,得到的回答是：绩效工资一半年底发,一半按月发。年底发的部分根据转正后的时间算,我转正不到
1
个月,这部分约等于没有；月度发放的绩效试用期前
3
个月是没有的,已经给你补发了后
3
个月的,另外试用期内不享受通讯补贴、交通补贴、过节费等福利。
虽然沛哥早就给我打了预防针,但这次又来新花样,套路这块儿他们是真玩明白了。一股怒火从胸口烧到发尖,我感觉能直接喷她脸上。
所以我这半年算白忙活了,全是给公司义务劳动我嗓门压着怒气。
这么说就不合适了,公司都是按劳动法来的,她有点不耐烦地说。
那为什么谈薪的时候不说,这半年时间也不说,每次问你们工资结构都含含糊糊的
公司规定员工薪酬是隐私不能随意打探,你要有疑问可以写申请……
报董事长是吧你们就这么一直拿董事长压人吗没等她说完,我一句话甩她脸上。没等她接话,我扭头走人,再说下去我怕一大逼兜呼她脸上。
办公室里热火朝天,同事们都在抢回家过年的票,只有我还没下定决心。回一趟家算上路费和各种人情打点,最少得
1
万吧,我现在手头一共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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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块钱,这点家底刚好够我撑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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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发年终奖（如果有的话）。再找媳妇张口要钱是万万不能的,前面预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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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块我还没想好怎么圆过去呢。
04
章
这几天我整个人有点恍惚,领导看我心不在焉地老出错,问我什么情况。我把事情经过和她讲了,希望领导能向公司反映反映,帮我争取争取。
她想了一下说：你的情况我能理解,试用期都是这样,公司制度不可能为了某个人改变的。
您要不方便的话,我去找公司领导。我有和人力谈薪时的录音,不能这么不明不白没个说法吧。
她脸色突然严肃：你去了也不会有结果,而且会把大家害惨了,你想想公司会怎么评价我们团队
这有点戳中我的软肋了,我向来怕给人添麻烦,更不要说连累人了。领导看我有些泄气,又说：年终奖我会酌情考虑,给你尽量补一些回来。
半年时间过去了,我都已经是满一年的老人了,可感觉像是来了三年。
听说这周年终奖能下来,想起刚来公司的时候,听两位前辈说起年终奖有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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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块的,我这一年的成绩有目共睹,不说十万、七八万总该有吧,当时谈薪的时候人力也是这么说的大概数。我已经连着三个月在套信用卡过日子了,穷人家一年到头也能吃一次饺子,这把该回回血了吧。
等到银行卡到账
3
万的那一下我傻眼了,这不闹呢。我翻了翻工资卡近一年工资收入,一共才
14
万,我上份工作一年有
25
万,当时谈薪的时候说不低于这个数才来的,合着这一年我白给公司当驴使！
正憋着火呢,领导那儿又发来个急活：今晚必须搞定！我哪还有这个心思,高低得去领导那儿问个明白。
她皱了皱眉解释：今年集团效益差,事业部考核又不达标,年终奖总包打折,所以分到各个部门的奖金都少了。你转正才半年,按制度只能拿一半,这已经是给你倾斜了！
我心想这不是玩儿人吗：反正公司想怎么样就怎么样呗,我们只有挨宰的份。
怎么和我说话的你以为只有你一个人有困难吗我刚进公司被强制要求买
50
万的股票到现在都还没解锁,我找谁说理去我之前的工资是现在的两倍,来这儿直接打对折我难不难
看我没说话,她语气缓和了下来：小吴,你也知道,现在市场大环境不好,很多都在裁员降薪。公司能正常发工资,还愿意投入我们部门业务发展,还有拿分红的机会,这样的工作要珍惜,眼光放长远一点。
分红我被触发了关键词,因为当时谈薪就拿这个诱惑的我,来公司一年了听过不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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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到现在连个立项都没开始,忽悠谁呢。这饼太硬,我咬不动！
领导我等不及了,我信用卡快刷爆了。近期能不能不要给我派那么多活儿,我得想办法筹钱去。
她猛地拍了一下桌子：什么叫不要派活儿,这是工作！你知道吗平常绩效没少给你打,凭什么就该给你,怎么就你特殊呢
我特殊是！我是特殊,我傻,我被卖了还帮人数钱！
谁卖你了,啊,把话说清楚！她明显急了。
你！就是你！当时谈薪的时候人力说得含含糊糊,我没打算过来,是谁给我打几次电话说让我放心,说年薪总包不会比我之前的少,马上还有业绩分红又是谁动不动拿绩效逼我们
365
天当牲口使
积压的怒火终于发泄出来,没等她反应过来,我用力拉开办公室门,头也不回地走了。
回到办公位,合上电脑,两手空空打卡下楼。第一次
7
点下班,第一次拒绝领导的要求,也是第一次看见大楼外面的晚霞,迎面吹来清凉的风,空气里铺满了自由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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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5
章
这天在食堂吃午饭,我听到前排几个人在讨论：妈的！要是她敢抵赖,我就去劳动局告她。
嗓门最大的是品牌部的胡潇,刚来公司不久,旁边的同事连忙拉住他让他小点声,可完全压不住他的火：太扯了！这公司太坑了,来了三个月,连自己多少工资都不知道。
我知道,我端着餐盘站在他们旁边。
几双眼睛齐刷刷盯过来。我把餐盘往桌上一放,给他们算了一笔账。
我们的薪酬由固定工资+月度绩效工资+年度绩效工资+年终奖+各种补贴福利组成,固定工资只占
30%、其他都是浮动；试用期内只能拿到固定工资
30%,其余部分要按转正时间折算,而转正时间要
6
个月,也就是说如果你试用期没过、相当于只拿到了
30%
的工资,公司卸磨杀驴后又能招一批跟你一样的消耗品。
真特么坑啊！胡潇死死地攥着拳头。
我继续说：如果你凭借自己超强的毅力熬过了试用期,恭喜你已经具备了内卷的实力,但即便如此首年也只能拿到
50%
左右工资,因为按照转正时间算,你相当于刚入职,好不容易爬到半山腰又被推到山脚从头开始。
另外有两笔最大的奖金分别是在
1
月和
7
月发放,卡住这两个节点任何时候你想离职,都折损了一大笔奖金；而且你得习惯
996
加班,手机随时在线,24
小时当孙子,要不然领导一句话,你绩效就该扣了。
我靠！这他妈是诈骗啊！胡潇气得把筷子摔在餐盘上,公司就是这么一步一步把我们套牢的吗
我们不是都有录音吗,组团告丫的去。有人提议。
没用的,这些可能的风险公司早就想到了,劳动合同里都规避掉了,录音也无法构成实质性证据。
难道我们就这样白白被欺负吗一旁的小同事问。
我说：你们都还没过试用期吧,劝你们要么慢慢熬,要么及时止损找工作去吧。
刚刚恨不得掀桌子的几个人,此刻像霜打过的茄子一样垂头丧气,开始叹气、懊恼。
既然这样的话只有一个办法了。胡潇眼神突然坚定起来。
公司马上要开年中会了,品牌部负责统筹安排,胡潇负责场控。我们决定把事情搞大——把每个人的遭遇剪辑合成一段视频,在员工心声这个环节放出来。
为此我们私下成立了一个讨薪联盟,天下百姓苦秦久矣,很快就有将近
10
来个人加入进来,其中就包括沛哥。不过他只是看看,不愿意站出来、应该说是不敢站出来。当然我很能理解,40
岁的年纪、上有老下有小,实在经不起任何冒险。
当我们万事俱备的时候,突然听说胡潇离职了,走得很突然,连声招呼都没打,群也都退了。有人说他家里有急事,有人说公司给了他封口费,就是没人能联系上他,好不容易看到的希望又破灭了。
06
章
自从和领导摊牌后,我每天到点走人,简直不要太爽。
领导先是找我谈话,好言相劝,说：个人是怎么都斗不过组织的,这样消极抵抗对你不利,你还年轻,要爱惜自己的羽毛。还说分红方案在报批了,要争取好好表现,这都是为了我好。
我信你个鬼！我心想。
见我没接招,又找各种场合
PUA
我,说我拉低了整个部门的考勤时长,害大家被扣绩效。
我差点没笑出声：领导您太看得起我了,过去我每天工作
14
小时以上,也没见拉高部门绩效。而且公司是只看考勤吗我干着主管的活儿,拿着专员的工资,公司是看不见吗
看我软的不吃,领导又在大会上公开批评我消极怠工、思想有问题。我也是一点情面没给,一句一句怼回去。下班后开始在各种群里疯狂@我,又是电话人肉轰炸,我直接退群拉黑。越这样硬来越是能激起我的战斗欲。
沛哥有一次找我聊天：听说你上个月的绩效全扣了,这样做真的值吗会不会有点任性。
无所鸟谓了,我已经在接一些外包公司的活儿了。靠跪舔公司脚底板讨饭,还不如自己找副业。
见他没说话,我意识到自己用词不合适：我没有说你的意思啊,我只是不想自己的命运捏在别人手里。
他笑了：我本来是奉命来劝你的,但是看到你现在的状态。说实话,哥挺羡慕你呢。
我们都没有再说话,不知道为什么心里莫名升起一股暖流,我更加坚定自己的选择和方向了。
没过几天,人力约我谈话：我们在统计考勤记录的时候,发现你经常旷工,这是公司红线你知道吗
我懒得搭理她,直接发过去几张图片,都是我每天上下班的考勤打卡水印照片,防着他们玩儿阴招、删除我的考勤记录。
人力显然没料到我来这么一出,自己打圆场说：那难道是考勤系统出问题了我们会再去核实的。另外,有人举报你上班时间接私活儿,这事怎么解释
有证据吗
她发了一张我在用
AI
出图的照片,不知道是哪个狗仔偷拍的。
我呵呵一笑：这不是在学习新技术么,公司员工行为手册里的第八条,不是要求员工要保持学习、与时俱进么按这个标准,我是不是值得一个优秀员工称号我开始挑逗她。
以前天天跟我讲制度、讲流程的
HR,现在像是吃了一口苍蝇,噎不出一句话。
07
章
家里老人查出了癌症,手术日期就定在下周。老婆带孩子顾不过来,所以我得请一周的假。领导让请假期间要保持手机畅通,紧急工作还是要处理。
其实我攒了
10
多天假,按规矩完全可以理直气壮地休,用不着看她脸色。但是一想算了,还没到撕破脸的时候,于是答应带着电脑回去、有什么工作晚上忙完会处理。
母亲手术当天,我接到快递电话,说有个文件要我签收。我心想最近也没网购啊,而且文件一般也是寄到公司啊,怎么地址是家里呢想来怕是诈骗电话,没心思理会给挂了。
第二天沛哥给我发来消息,说公司让大家最近都不要理我,谁联系就处理谁。问我是不是犯什么错误了。我正懵着圈呢,突然想起昨天的快递,于是让邻居帮我去门口看了看,原来是公司发的《解除劳动关系告知书》。
大概意思是说我连续两天旷工,警告我第三天必须来公司,否则按照公司规定无偿解除劳动关系。我连忙翻开
OA,请假流程果然没批完,赶紧给
HR
和领导同事打一圈电话,都没人接听。
这帮孙子够绝的啊！我强压着心里的怒火,给沛哥表达了感谢,最后留下了一句话：孙猴子要大闹天宫了！
我定了最近一班飞机,跨越
2000
多公里,一路狂奔,终于在下午四点钟赶到了公司楼下。果然微信打卡权限被收回了,我能想象他们估计这个时候已经在准备《解除劳动函》了,不出意外的话明天我就能收到。留给我的时间只有不到两个小时,必须赶在下班前把这场闹剧结束。
平常在大堂巡逻的保安,今天站到了门口,没猜错的话应该是为了阻拦我的。于是我点了杯外卖奶茶,签收地址留的公司大堂,并备注一定要保安本人签收拍照。正当保安跟外卖小哥拉扯的间隙,我戴了个口罩混了进去。
大堂通往电梯的闸机也没权限了,我两手一撑、跳了过去,可电梯有梯控我怎么也上不去,急得狠狠地拍了下电梯门,终于等到一个人是上楼的,可惜去的是
10
楼,离公司
50
楼还远得很。
只剩
40
分钟就要下班了,到时候人都找不到。算了,不管了,先跟着上了再说。
到
10
楼后,我一咬牙冲向消防通道开始爬楼。我一个平常爬趟白云山都恨不得坐缆车的人,一口气上了
20
楼,爬到
30
楼避难层的时候发现这里的消防门是锁住的,上不去了。
此刻的我才意识到大腿早已抖得不行,噗通一声,整个人像滩烂泥一样瘫软在地。此时的我已无力动弹,倚在墙角,大颗的水珠滴在手背上,分不清是汗水还是泪水。
这栋光鲜亮丽、高大雄伟的大楼好像有魔法一样,从一年前我第一次走进来,就再也走不出去了。
就在我要睡过去的时候,感觉有人在叫我：喂！昊子啊！醒醒！快醒醒。一阵熟悉又带着慌乱的声音。是沛哥。
我用手抹了抹脸,勉强笑着说：沛哥我饿了,你能请我吃饭去吗我没想让他带我上楼,因为公司肯定能查出来,我不想连累他。
没问题啊,你不是说不想被人掌握命运吗都到这一步了,不再试试吗
稍微整理片刻后,沛哥还是带着我上了去
50
楼的电梯。从
30
楼到
50
楼不过半分钟的时间,此刻好像电影的回放镜头被拉长。
想起无数个加班的夜晚,我俩都是这样,一起挤进同一部电梯,打着哈欠揉着酸痛的脖子,在公司附近找个烧烤摊,点上一堆滋滋冒油的串儿,灌着冰啤酒,吐着槽、骂着公司。两个天南海北的游子,在这座钢铁森林的夹缝里抱团取暖,咀嚼着同样的酸甜苦辣。过程虽然辛苦,但幸好有你！
叮——清脆一声,50
楼到了。沛哥拍了拍我的肩膀说：这次,我希望你赢。
临走出电梯的那一刻,我又回过身,和他击了个掌。这一次,我要为爱而战！
08
章
到了人力部门办公区,我找人帮我恢复考勤权限,HR
嘲笑我说：你还知道回来啊都旷工三天了,按公司规定你已经被开除了,请马上收拾东西走人。
我没有和她吵,很平静地说：第一,我没有旷工,是正常请假,而且领导也同意了,是你们故意不批,给我下套。
办公室里鸦雀无声,都在假装忙碌的同时偷偷观战。
我继续说：第二,你在招聘的时候故意谎报薪资,公司又以各种理由变相克扣工资。
她脸色一阵青白：说话是要负法律责任的,你不要血口喷人！
我指向办公区的小刘和小张,他们也是讨薪联盟的成员：不信你问他们是不是也一样被骗了。他俩有些慌张,支支吾吾,不敢说话。
我无奈地摇摇头,说：算了,这件事我们后面再算,先给我开通打卡权限。
你做梦吧！
见我不放她走,人力挑衅地说：怎么要打我吗
我犹豫了三秒,没说话,走到茶水间拿了两块面包,边吃边往外走,背后听到人力在骂：真不要脸,人都要走了还不忘顺点东西。
补充了碳水后我继续爬楼,目标直奔
60
楼董事长的办公室。我告诫自己一定要镇定,敲开了董事长办公室。
董事长好,我是创新业务部的吴昊,来公司一年了,一直有个困惑希望您帮我解答一下。说着顺手把准备在年中会上展示的视频放给他看。
隔着一层厚厚的眼镜,我还是能看出来他眉头越来越紧,完事打了个电话示意我等下。
没一会儿
HR
上来了,叫我到旁边的接待室,刚刚那副嚣张的嘴脸跟换了个人似的。
人力拿出一份赔偿协议,提出私了。经过几个回合的拉扯最终确定赔偿金额
13
万、基本覆盖我一年多损失的工资,赔偿款分三笔发放,离职前发
40%、离职
3
个月后发
30%、离职半年后发
30%,但前提是要保密,否则支付三倍违约金。此刻的我突然意识到两个月前的胡潇大概也是这样的吧。
09
章
第二天我也提了离职,沛哥请我来他家里打火锅、吃散伙饭。
可以啊,没想到你小子还真成了,恭喜你喜提第一桶金,脱离苦海！说着跟我碰了一杯。
他还不知道我签了保密协议拿赔偿金的事,还以为公司是按照
N+1
给的离职补偿。
我难为情地笑了一下,因为大家都知道就我们这个底薪、N+1
没几个钱,所谓的第一桶金不过是个玩笑话。
哥,你有想过也为自己争取一把吗我很认真地看着他。
我吗学你一样大闹天宫啊他摇摇头,自嘲地咂咂嘴：我没这魄力,而且我不比你年轻、折腾不起啊。
说着苦笑了一下,又碰了一杯。以后有好机会别忘了哥啊,苟富贵勿相忘,哈哈！
我的意思是……我刚想开口告诉他真相,但一想起三倍违约金的事,又犹豫了。
我们从晚上
7
点边喝边聊一直到
10
点,两人都有点微醺。突然手机响了,是领导来电话让他今晚出一份分析报告,他整个人立马精神起来,瞬间清醒切换到工作模式。
我之前负责的工作离职后就都落到了沛哥的头上,看着他趴在屏幕前,不停敲击键盘的背影,像个老黄牛犁地一样,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楚猛地冲上鼻尖,我不由得泪流满面。这样的日子在过去的一年里我们不知道经历了多少次。
一直到将近一点钟,他做了最后一遍检查把报告发给领导,长吁了一口气,回过头来连声跟我说抱歉：哎哟,昊子！真对不住啊,你看这事儿闹的……好好的散伙饭……
我终于忍不住说：哥！你和我一起走吧。于是把人力找我私了的事情一五一十地告诉了他。
第二天我俩一起请
HR
在楼下的咖啡馆喝咖啡,我先开口：林主任,我兄弟情况和我差不多,这你是知道的,想劳烦你帮帮忙,看怎么能像我一样给办个离职。
人力假装听不懂我在说什么。
我直接打开天窗说亮话：情况我都和他说了,他可以接受和我一样的方式,哪怕尾款少一点。
林主任脸色马上变了：你是在和我谈条件吗你有什么资格和我谈条件
我连忙解释：别误会,不是这个意思,我们只是觉得这样对大家是双赢,放心我们口风很严,不会说出去的,而且这不还有保密条款吗。
你还知道自己签了保密协议啊,我告诉你,就你今天这个行为都构成了违约,冲这杯咖啡的份上,我今天就不和你追究了。她恶狠狠地说。
我签了吗我签什么呢
还跟我装傻充愣是吧人力彻底被激怒了,仿佛尊严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挑衅,开始翻出手机找东西。
是这个吗我打开保密协议的电子版拿近了给她看。我的反客为主,反倒把她给愣住了。
我故意把签名处放大：你看看这是谁签的
她感觉到事情不对劲,两根手指搓了搓屏幕放到最大,看见签名处写着吴吴两个清晰又略显潦草的汉字。
因为当时在签保密协议的时候我非常犹豫,问了她两个多小时的问题,一直到晚上十点钟,估计把她的耐心和注意力都消耗没了；最后在签完字把协议递给她的时候,再次对分期付款的方式提问,分散她的注意力,以至于她没发现其实我签的不是吴昊而是连笔的吴吴。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林主任脸上的血色唰地一下褪得干干净净,嘴巴微张,僵坐在沙发上怀疑人生。
玩了这么多年套路第一次被人下套,回过神来的
HR
恼羞成怒,手指颤抖地对着我说：好！吴昊,跟我耍这种把戏是吧,我告诉你,你还不够格！后面
60%
的分期款你一分也别想拿到,公司有强大的法务团队,只要是你写过的字最后都别想逃。还有你,陈沛,跟着一起造反是吧,你也别想好过。
眼见彻底撕破脸了,我索性把刚刚这段对话的录音、人力让我签的赔偿和保密协议,以及收到的赔偿款截图通通发到公司大群。一石激起千层浪,这一消息瞬间炸开,不仅公司内部讨薪的声音一浪高过一浪,还传到了同行,甚至引起了劳动局的关注,公司的股价在一周内蒸发掉
7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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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
由于事件影响范围很大,最终政府部门介入,股东方被迫调整了公司的种种套路制度,并且对于近两年入职且仍在职的同事,按照谈薪时的要求适当给予补偿。
我拿着赔偿款回家照顾母亲,陪伴老婆孩子,同时给自己学习充电。日子那叫一个小美满。
半年后通过了新公司的面试,在谈薪的时候,HR
听说了我过往的事迹,开玩笑地说：您放心,吴先生！我们会把每笔工资结构、多少钱,事先说得明明白白,而且提前发到您的邮箱。
我们哈哈一笑,耳边又回想起了沛哥说的那句这次,我希望你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