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这件事过了这么多年,到现在我还记得他的眼神。
我从未见过李越那样惊恐的眼神,他眼里满布着血丝,手紧紧抓着我将我扯到车上。
然而当时我还没意识到不对劲,园园那丫头古灵精怪,李越也不算好惹的主,一般人见了她看着我们的面子都要让个三分,她能出什么事。
李越的丰田跟飞起来一样,一路开着双闪超车闯红灯,我点了根烟给他,看他一路手都在抖,心里才咯噔一下,问他：到底怎么了
他没说话,在路边停了车,两人照着大门就往里冲。
李越住在临近郊区的公寓里,不大,屋子在十七层,采光很好。
我俩一进们就被亮闪闪的阳光闪了眼,紧接着我就觉得不对：如果园园在家,照她的性格怎么也得出来打声招呼吧,不可能这么蔫蔫地呆在房间里不出门啊。
扭头看了李越一眼,觉得他脸色越发铁青起来,只听他在一旁说了声跟我来,随即扭身进了卧室。
这卧室我来过许多次了,熟得跟自己家没什么两样。
卧室里拉了帘子,阴沉沉的,园园正盖着被子缩在床上。
我愣了愣伸手摸了摸她的额头,温度正常,又将她下眼睑翻开看了看,和一般人没什么两样。
她脸颊上还散着一缕碎发,呼吸声均匀又平静。
她这不挺正常的么我奇怪道,应该是困了睡一会吧。
李越吸了口气,和我说：你试着叫醒她,试试看。
我心里纳闷,但李越又不像做事没谱的人,于是便伸手晃了晃园园的肩膀道：园园,快起来,哥带你吃饭去。
她保持着那个姿势,一动不动。
我愣了愣,手上加大了力道,捏着她的肩膀使劲晃了晃。
她依旧阖着眼睛,连睫毛都不曾动一动。
园园我又叫了两声,还是没反应。
李越看了看我,道：昨天就成这样了,我把她抱到医院看了一圈,该查的都查了,一切正常。
我没理他,拿了手机就要给老爷子拨电话。
他看着我又叹了一口说：你还记不记得当时园园说的什么簪子
我一怔：怎么了
当时我就觉得她说的这东西邪乎,你说她好端端的怎么就能生出这种念头,而且还恰恰猜准了你们爷俩儿要接一笔大单子。
我示意他接着往下说。
而且园园平时胆子也算大的,什么恐怖电影小说啊她看了也都不往心里去。然而自从她去了老爷子那儿以后,回来就整晚上整晚上的噩梦。我带她看了心理医生,医生说她压力过大什么的,开了几片药,也不见有效果。
行了,我抬手拍了拍他肩膀,照你这么一说,还真有点邪乎。我大概知道要找谁了。
说着我就按了个号拨出去,响了两声那边掐了电话。
李越在一边听着脸色一变,我摆摆手示意他别说话,一旁的电话就响起来了。
正方电话那边响起个声音,怎么
那声音软绵绵,带着睡意。我咳了一声：你快点来,我这边有急事。
那边声音停了一停笑道：你能有什么急事
我怒了：你他妈快点滚过来,老子妹妹出事了。
林正园那声音里满是诧异,不是吧林正园能出什么事儿啊她砸了人家摊子这种事儿我可帮不了忙啊。
李越越听脸色越差,抢了手机就吼：你他奶奶的快点,老子老婆在这躺着呢
那边顿了顿,问：你是林正园的丈夫
你废话！李越吼道：快过来！
你让正方把地址发到我手机上,我尽快到。那声音干巴巴扔下句话,啪地一声扣了电话。
李越把手机甩给我,怒了：这他妈到底是个什么人,磨叽死了。
我白他一眼：等一会你可别求他帮忙。
李越讪讪瞟了我一眼没再说话,又拿了根烟放在嘴里绕着床兜圈子。
不一会儿门响了,李越把烟吐了骂道：妈的不会按门铃么说着前去开了门。
门外站了个穿着花睡衣的男人,伸手推开李越扯着嗓子叫：正方
李越彻底怒了,扯着那男人领子就骂：你看不到老子啊你
那男人将李越手臂一挡,喃喃道：奇怪了,你们家这什么味儿林正园呢
李越滞了一下,张张嘴还是没骂出来,摇摇脑袋带着那人进来了。
花睡衣刚进卧室门就停了脚,一双眼睛直勾勾盯向我妹妹,许久没张嘴。我看他神情严肃得要命,不由问：秦郁,怎么回事
秦郁扭头看到我,绕着我转了一圈将我仔仔细细检查了一遍,问道：有烟吗
我知道这人脾气怪,眼下求他办事,只得认命地给李越使了个眼色,李越不情不愿递了根烟给他。
他没说话,将烟点了,缓缓吐了口白气出来。
烟雾缭绕里我看到他眼睛里神情飘忽不定,就将前些天的事情与他说了,并问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他脸色越来越难看,直到听我讲完才重重喘了一口和我说：正方,这事你别搀和了,给你妹妹买个好棺材葬到你家祖坟里去吧。
我如同被雷劈了一样还没反应过来,一边的秦郁已经被李越一拳打翻在地：你他妈妈的畜生,满嘴喷粪！
我忙伸手拉住他,冷下脸问：你说清楚这到底怎么回事我妹妹她好好的什么都没动怎么就进棺材了
秦郁慢腾腾从地上爬起来,揉着脸说：我一进这屋子就觉得不对,要不是和你有交情,你这屋子我半步都不会进来。
他见我二人一脸迷茫地看他,遂叹了口气伸手一指床上的园园：满身都是死人气儿,我都要被憋死了。
李越和我脸一下黑了,我想了想没再问话,拿起一旁的手机给我老爹拨了过去。
我老爹接起来就问我：是不是园园出事了
我一愣,下意识与李越对视一眼：爸,你怎么知道啊。
老爷子在电话那边重重叹了口气,语气里带了哽咽：我怎么知道,这都是命啊。我俩继续面面相觑,又听到老爷子吩咐,你叫秦家的小伙子来,他说不定能把园园叫起来。
我心里觉得奇怪,就问：爸,你不来看看吗老头子顿了顿,重重叹道：我去又有什么用。说完就扣了电话。
秦郁安静地站在一旁抽烟,听完我讲电话他弹了弹烟灰与我道：我确实能把你妹妹弄醒。李越在一边露出些喜色,还没说话就听他继续道,但是醒来以后,能不能活下去我可不能保证。说着掐了烟头,眼神里带了询问。
李越深深吸了口气,问：那要不弄醒她,她会怎么样
要是不弄醒她,明天你身边躺着的,就不一定是个活人了。
李越看了看我,又点了根烟蹲在墙角抽起来,烟头细碎的光芒在白雾里明明灭灭,连带着他的眼神也模糊得看不清。他抽完烟,伸手狠狠抓了两把头发,哑着嗓子说：那麻烦你把她叫醒吧。
行,秦郁答地一脸痛快,你们俩出去。
李越还想说话,却被我拉出去了。
秦郁这个人我再清楚不过,他想叫你知道的你想不知道都难,他不想叫你看到的,你用尽招数也未必能看到。
我和李越紧紧盯着卧室门,大气也不敢出一声。
整间屋子里空荡荡的,卧室里也没传来声音,房子里安静得诡异。大概一盏茶功夫,门咯吱一声开了,秦郁露了半张带着倦意的脸出来说：好了。
我俩从沙发上弹起来,冲进了卧室。
园园靠在床头,脸上是鲜少出现过的苍白,她看了看李越,接着将目光转向我道：哥,我的时间不多了。
我脸一变佯怒道：胡说八道。
她虚弱地笑起来：哥,你听我说。你一定要叫爸停手不要做这些活计了,现在收手还来得及。
我一头雾水看她,又听见她轻声笑道：我在这世上最放心不下的,除了你和爸就是李越。李越这小子不安分,你可要替我看牢了他。
李越抖着嘴唇一把抓住她的手搂在怀里,勉强道：园园你瞎说什么,不会有事的。
这是秦郁从后面拍拍我肩膀,我回头看他,他冲我摇了摇头。
我知道这是什么意思,园园自小和我一起长大,我家老爷子从来不管我们,园园和我相当于没爹没娘相互依靠了二十多年,然而现在园园也要离开我了。
前所未有的巨大酸涩感涌上心头,我看着那边抱着园园的李越眼睛红起来,起身准备让他俩好好说一会儿话。
然而园园突然叫住我：哥！
我扯了下嘴角问：怎么了。
她直起身子急道：你一定要记得,让爸收手,还有,说着咳了两声,我死后第十四个小时烧了我,把骨灰埋到家里祖坟。
我刚要做个发怒的表情,就看到她身子一点点软下去,倒在李越怀里。
李越满眼都是骇人的狰狞,两只手紧紧抓着园园的肩膀,将脑袋埋在她颈窝里,肩膀轻轻抽搐着。
我看着园园的脸,不知道为什么一点点冷起来,靠着墙角滑下去,眼角终于还是溢出眼泪来。
秦郁叹了口气,走过来手还未按到我肩上,就听到种细小的碎裂声从园园那边传来。
咔嚓。
咔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