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每当我很焦虑的时候,我都会做一个梦。
我会梦到我一个人在偌大的水上乐园里滑滑梯。水上乐园是我小时候经常去的一个,封闭的,只有一扇窗户高高的悬在墙上,窗户后面是黑洞洞的一片不知道通向哪里。我梦里的乐园一向都是空荡荡的,滑梯似乎长得没有尽头,我顺着水倾斜着向下滑,似乎滑了一个世纪那么长,然而每当我滑到终点的时候都会汗涔涔地惊醒,我犹记得滑梯的终点似乎藏着什么东西,但却总是记不起来。这段梦我重复做了太多次,以至于每一次我看到空无一人的水上乐园,我就会立即知道自己在做梦,然而即使这样我也醒不过来,依旧得像玩偶一般被人操纵着一次次重复这个过程。
我曾经把这事儿当做笑话讲给园园听,哪知道园园听了以后死活要叫我去看心理医生,我心道心理医生我们有现成的啊秦郁不就是么。于是她拉着我跑去找秦郁,秦郁他老人家和我唠了两个个多小时的嗑,最后神叨叨得出个结论是:我心里肯定有什么见过的但是脑子又不愿意让自己想起来的阴影,滑梯的尽头应该就是我想不起来的东西,但是出于自我保护,快看到那东西的时候就自己醒来了。我觉得他这个莫名其妙的解释只能说明他学艺不精,于是鄙视了他一顿后就走了,这事儿从此也就没再放进过脑子里,当时也没注意过园园的表情。
直到今天我看到夏依依手腕上这个胎记。
园园手腕上是否有一样的东西我已经不记得了,但是我的母亲,我可以肯定当初她手腕上所谓的伤痕绝对和这个胎记一模一样。现在再想起来秦郁当时的话,我蓦地觉得那个近乎荒诞的梦和这个图案有些联系。于是我试探着对夏依依说:关于你这个胎记,我似乎知道点什么。然而她一点没显示出任何意外的样子,道:只是想不出来是什么对吧
我愣了一下下意识问:你怎么知道
她浅浅笑了一下说:’所有的人都想不起来了,我这些年来加上你一共找到五个人,每个人都想不起来。她顿了顿接着说,除了王铎。
我又傻了,结结巴巴问:你和王铎,不是夫妻关系么说完觉得不对,又补了一句,唔,前夫妻。夏依依轻轻点了下头说:没错,但当初和他结婚的时候,我可不知道这么多东西。
那你们为什么要分开我问道。
她轻轻瞪了我一眼,神情很淡定地道:林先生,如今我来找你不是来讨论我和王铎的感情史的,我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什么意思她的时间不多了我皱了下眉头问她:你说的时间不多了,是什么意思
她依旧很淡定,用说今天我忘记吃早饭一样的语气道:我就要死了,我要是死了的话你妹妹那一点点可怜的线索就要全断了。
我这时候才觉得她这个人嘴有些毒,但我没理她,只是在奇怪一个人为什么能把死亡说得这么漫不经心。夏依依大概看明白了我的表情,小声与我说:林先生,也许你现在不明白,有的时候死亡并不代表事物的终结。
我冷笑一声回答:’但是代表着食物的终结,死了可不能再吃东西了,你帮我烧啊
她也没理我的冷笑话,只是露出那一小片胎记,然后看着那只鸟一样的阴影轻声道:林先生,我死了以后有件事得麻烦你一下。
说着她抬头看着我,一双眼睛里波光潋滟的,我硬起心没说话,她轻声叹了口气就自顾自说下去:在我死了以后第十四个小时把我烧掉,骨灰请交给夏家的人叫他们葬到祖坟里去。
我一句一句听着手脚就一点一点跟着冰起来,这话与我妹妹生前说得一模一样,几乎丝毫不差。于是我伸手抓只她胳膊与她道:夏小姐,我不管你什么时候死或者死了以后怎么样,今天你不跟我说清楚这些有的没的,我叫你死了都不安生。
夏依依猛地抬起头来,眼睛里冰冷得几乎看不到感情,她微微勾了勾嘴角,脸色苍白近乎诡异:那样也好,那样等这东西出来了,我们也不算白死,只是林先生你可不能后悔。说着她轻声地咯咯笑起来。
我觉得她这样子诡异得可怕,这地方也跟着古怪起来,于是我一秒都不想再待下去,跟她说了一句我走了,也不等她回答转身就跑,一路上我跑得简直要虚脱一样,却也没人拦我。等我畅通无阻地找见出口跑出去,就看到王铎站在离我不远处抽烟,他扭过头看着我气喘吁吁的样子说:我还在想你什么时候能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