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趣阁 > 都市小说 > 淬刃山河 > 第2章
死寂,带着浓重血腥味的死寂,笼罩着这片刚刚经历了一场短暂而惨烈搏杀的窝棚区。风卷着尘土和破碎的布片,呜咽着掠过,仿佛在为满地的尸骸唱起挽歌。粗重的喘息声、压抑的哭泣声、伤者痛苦的呻吟交织在一起,构成了一幅地狱边缘的哀歌。
我拄着那柄从蛮族骑兵尸体上夺来的、沾满粘稠血浆的弯刀,刀尖深深刺入冻土,支撑着我几乎脱力的身体。每一次呼吸都像吞咽着滚烫的沙砾,肺部火烧火燎,喉咙里弥漫着挥之不去的铁锈味和死亡的气息。视线有些模糊,但那个从断墙阴影中走出的身影,却异常清晰。
他——那个挽救了所有人的神射手——步履有些蹒跚,显然刚才那番鬼魅般的杀戮也耗尽了他的体力。破烂的衣衫下,瘦削的身躯微微颤抖,但脊梁依旧挺得笔直,如同一杆饱经风霜却永不低头的战旗。他脸上污垢和汗水混合在一起,显得更加狼狈,但那双眼睛……那双在污浊之下亮得惊人的眼睛,如同淬过火的寒星,扫视着这片修罗场。
他的目光,带着一种近乎冷酷的审视,掠过那些惊魂未定、脸上残留着血污泪痕的幸存流民,掠过地上残缺不全、尚在抽搐或已冰冷的尸体,最终,定格在我身上。那眼神锐利如刀,仿佛要剥开我褴褛的衣衫,直刺入灵魂深处。有探究,有警惕,也有一丝……难以言喻的、同类的共鸣?
“你…叫什么名字?”他的声音嘶哑干涩,如同砂纸摩擦,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穿透力,打破了令人窒息的沉默。
我舔了舔同样干裂出血的嘴唇,努力让声带振动:“我…不知道。”这是实话。穿越带来的混乱记忆碎片里,没有关于这个身体身份的丝毫线索。我顿了顿,反问道:“你呢?”
“陈远。”他回答得干脆利落,目光依旧没有移开,“身手不错,敢拼命。以前练过?”
“练过…一点。”我含糊其辞,总不能说是在健身房和格斗游戏里练的。前世的记忆如同隔着一层厚厚的毛玻璃,模糊不清,只有强烈的求生本能和某些刻在骨子里的知识碎片异常清晰。我指了指地上那具被我用石头砸死、又被啃食过的流民尸体,声音低沉:“为了活命。”
陈远的目光顺着我指的方向扫了一眼,脸上没有任何波澜,仿佛早已司空见惯。他缓缓点了点头,目光终于移开,投向那些幸存者。
“都还活着吗?”他提高了声音,虽然嘶哑,却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力量,让那些惊惶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聚焦在他身上。
“活…活着的……”一个抱着断臂、疼得脸色煞白的中年汉子艰难地回应。他身边,是那个头发花白的老人,在孙女的搀扶下,勉强坐起身,剧烈地咳嗽着,每一次咳嗽都带出点点血沫。小女孩紧紧抓着爷爷的胳膊,大眼睛里泪水未干,却死死咬着嘴唇,不让自己哭出声来。还有七八个汉子,或轻或重都带着伤,有的捂着流血的伤口,有的扶着被砸伤的腿,眼神空洞而麻木,刚刚爆发的反抗勇气似乎随着敌人的退去而迅速消散,只剩下更深的疲惫和绝望。
“清点一下。”陈远的声音不容置疑,“还能动的,把死人拖出去,挖坑埋了。留在这里,只会引来更多的野兽和瘟疫。动作快!”
他的命令简洁、冰冷,却切中要害。尸体堆积,尤其是在这饥荒和杀戮之后,必然引发恐怖的瘟疫。那将是比蛮族弯刀更可怕的灾难。
几个伤势较轻的汉子互相看了看,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挣扎着爬起来,开始默默地拖拽那些蛮族骑兵和不幸遇难的流民的尸体。动作僵硬而麻木,如同提线木偶。小女孩也松开了爷爷,默默地走到一个被砍掉半个脑袋的同龄孩子尸体旁,小小的身体爆发出惊人的力量,试图拖拽那具小小的、轻飘飘的躯壳。她的爷爷挣扎着想帮忙,却再次剧烈咳嗽起来,瘫倒在地。
我心头一紧,放下弯刀,快步走过去,从小女孩手中接过那具小小的尸体。入手冰冷僵硬,轻得几乎没有重量。小女孩抬起头,大大的眼睛里没有泪水,只有一片死寂的茫然。我喉咙发堵,什么也说不出来,只是沉默地将尸体拖向陈远指定的、远离窝棚区的一个土坡下。
“你爷爷需要水。”我对小女孩说,声音干涩。
小女孩茫然地点点头,又摇摇头:“没…没水了…井…干了…草根…也…没了…”她的声音细若蚊蚋。
水!生存的第一要素!我猛地看向四周龟裂的大地,枯死的树木,绝望感再次袭来。没有水源,所有人都会在几天内脱水而死,甚至等不到下一次蛮族或者土匪的袭击。
陈远不知何时也走了过来,他蹲下身,仔细查看了老人干裂发紫的嘴唇和蜡黄的脸色,眉头紧锁。“热毒入肺,缺水太久。必须找到水。”他站起身,目光锐利地扫视着这片荒芜的土地,最后定格在窝棚区后方那道光秃秃的土坡上。“我记得那边有条干涸的河床。挖!往下深挖!”
他指着几个正在拖尸体的汉子:“你们几个,别拖了!去找一切能挖土的东西!木头、石头片、骨头都行!去河床那里,往下挖!不挖出水,都得死!”
他的语气斩钉截铁,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那几个汉子被他一吼,下意识地停下了动作,脸上露出挣扎。挖土?在饿得前胸贴后背、浑身是伤的情况下?这无异于酷刑。
“挖出水,才有活路!”我立刻明白了陈远的意图,也大声吼道,试图用声音激起他们最后的力气,“难道你们想渴死在这里,变成路边的白骨吗?想想你们的孩子!想想你们自己!”
也许是“活路”两个字触动了他们麻木的神经,也许是陈远那冰冷的目光让他们感到畏惧,又或许是我的吼声唤醒了他们一丝求生的本能。那几个汉子最终互相搀扶着,摇摇晃晃地走向土坡下的干涸河床,开始用能找到的任何“工具”——断裂的木棍、磨尖的石头、甚至蛮族骑兵掉落的半截矛杆——疯狂地刨挖着坚硬如铁的冻土。
“你也去!”陈远看向我,眼神不容拒绝,“看着他们,别偷懒。我去看看能不能找到点能烧的东西,烧点热水,至少给伤者润润喉咙。”
我点点头,没有废话。生存的法则如此残酷,容不得半分矫情。我拖着疲惫不堪的身体,走到河床边。冻土坚硬异常,每一次挖掘都震得手臂发麻,虎口很快就被粗糙的工具磨破,渗出血丝。那几个汉子更是如此,汗水混合着血水从额头流下,滴落在干燥的泥土上,瞬间消失。但没有人停下,所有人都憋着一口气,像濒死的野兽做着最后的挣扎。
时间一点点流逝,太阳在灰蒙蒙的天空中缓慢移动,吝啬地洒下一点微弱的、几乎没有温度的光。坑越挖越深,挖出的泥土堆成了小山,但下面依旧是干燥的黄土,不见丝毫水汽。绝望的情绪如同冰冷的潮水,再次蔓延上来。一个汉子终于支撑不住,手中的木棍啪嗒一声掉落,他瘫坐在坑边,捂着脸,发出压抑的、如同受伤野兽般的呜咽:“没用的…挖不出的…都得死…”
他的情绪像瘟疫一样传染开来,另外几人也停下了动作,眼神灰败,力气似乎随着那呜咽声彻底流失了。
“继续挖!”我咬着牙,声音嘶哑,抓起他掉落的木棍,自己跳进坑里,用尽全身力气狠狠戳向坑底中心的位置!手臂的酸痛和虎口的剧痛早已麻木,心中只有一个疯狂的念头:挖下去!必须挖下去!
就在我机械地重复着挖掘动作,意识都开始模糊的时候——
“噗嗤!”
手中的木棍尖端,似乎戳到了什么异常松软的东西!一股极其微弱的、带着土腥味的湿气,隐隐传来!
我一愣,随即心脏狂跳起来!顾不上手臂的酸痛,猛地用木棍在那块松软处又狠狠戳了几下!
“噗…噗…”
声音变得沉闷湿润!
“有水!有水汽了!”我狂喜地大吼起来,声音因为激动而破音。
坑边的几个人瞬间瞪大了眼睛,如同被注入了强心剂,连滚带爬地扑到坑边,死死盯着我挖的地方。
“快!快挖开!”那个刚刚还在呜咽的汉子,此刻眼中爆发出骇人的光芒,抓起一块边缘锋利的石头片,不顾一切地跳下来,和我一起疯狂地刨开那层松软的泥土!
很快,一小块深褐色的、带着浓重湿气的泥层暴露出来!当陈远抱着一捆枯死的、勉强能烧的荆棘刺丛赶回来时,看到的就是我们几个人像疯了一样,跪在坑底,用双手、用一切工具,小心翼翼地扒开那层湿泥。
终于!
一股极其细小的、浑浊的泥水,如同最珍贵的琼浆,从被扒开的泥土缝隙中,缓缓地、极其缓慢地渗了出来!虽然只有指头粗细,虽然浑浊得如同泥浆,但那确确实实是水!生命之水!
“出水了!真的出水了!”坑底的人爆发出劫后余生般的狂吼,声音嘶哑却充满了无与伦比的狂喜。坑外的人也被惊动,连那个咳嗽不止的老人,都在孙女的搀扶下挣扎着爬过来,浑浊的老眼死死盯着坑底那一线浑浊的细流,干裂的嘴唇剧烈颤抖着。
陈远快步走到坑边,看着那缓慢渗出、在坑底汇聚成一小汪浑浊水洼的液体,脸上紧绷的线条终于有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松动。他没有欢呼,只是立刻吩咐:“别围着了!去找东西接水!陶罐!破碗!树皮!什么都行!小心点,别踩塌了坑!这点水,是救命的!”
他带来的那捆荆棘刺被迅速点燃,升起一股带着刺鼻烟味的篝火。一个不知道从哪里找来的、边缘豁口严重的破陶罐被架在火上。坑底那浑浊的泥水被小心翼翼地用树叶、用破布过滤着,一点点舀进陶罐里。虽然过滤后的水依旧带着土黄色,但比起那泥浆,已经清澈了太多。
水在陶罐里缓慢加热,咕嘟咕嘟冒着泡。一股带着土腥味的、却无比诱人的水汽弥漫开来。所有人的目光都死死盯着那个小小的陶罐,喉咙不自觉地上下滚动,吞咽着根本不存在的唾沫。那是生命的气息。
陈远用一块破布垫着,小心地将陶罐从火上取下。他第一个走向那个咳血的老人,用一个小木勺舀起一点点温热的水,凑到老人嘴边。
“老丈,慢点喝。”
老人浑浊的眼睛里涌出大滴大滴的泪水,混合着脸上的污垢流下。他颤抖着张开嘴,贪婪地、小心翼翼地吮吸着那一点点温热的水。仿佛那不是水,而是仙露琼浆。
小女孩眼巴巴地看着,却懂事地没有上前抢夺。陈远又舀了一勺,递到她嘴边。小女孩看看爷爷,又看看陈远,才怯生生地凑上去,小口小口地啜饮着,干裂的嘴唇沾上水珠,仿佛枯萎的小草得到了一丝滋润。
水,一点一点地分下去。每个人分到的都少得可怜,只够润湿一下干得冒烟的喉咙。但就是这一点点水,却仿佛给这些濒死的人注入了新的生机。麻木的眼神里,终于有了一丝微弱的光亮。那是对“生”的渴望,被这浑浊的泥水重新点燃。
陈远最后才喝了一口,他走到我面前,将陶罐递给我。我没有推辞,接过陶罐,里面只剩下浅浅的一层底。温热的水滑过灼痛的喉咙,带来一种难以言喻的舒畅感,仿佛干涸的河床终于迎来了一丝甘霖。身体的每一个细胞都在贪婪地吸收着这来之不易的生命之源。
喝完后,我将陶罐还给陈远。他默默接过,目光再次扫过这些幸存者。算上老人、小女孩、我和陈远,以及六个带伤的汉子,一共只有十一个人。就在半天前,这个小小的窝棚区还至少有三十多人。死亡,如同呼吸般平常。
“水,只是开始。”陈远的声音恢复了那种冰冷的穿透力,打破了短暂的、带着水汽的宁静,“这点水,撑不了多久。蛮族吃了亏,随时可能带更多人回来报复。这里不能待了。”
他的话像一盆冷水,浇灭了众人心头刚刚燃起的微弱希望之火。恐惧再次爬上他们的脸庞。
“那…那我们去哪?”一个汉子抱着受伤的胳膊,声音颤抖地问,“到处都是兵荒马乱,没吃的,没喝的,出去也是死路一条…”
“往南。”陈远指向那条白骨铺就的小路延伸的方向,语气坚决,“我逃难时隐约听人说,再往南走几百里,有一片靠近大山的丘陵地带,叫‘黑石峪’。那里土地贫瘠,石头多,各方势力都看不上眼,相对隐蔽,或许还有活路。而且,靠近山,就有可能有水源、有猎物、有能吃的草根树皮。”
“几百里?”另一个汉子失声叫道,“我们现在这样子,走几十里都难!路上吃什么?喝什么?”
“留在这里,必死无疑。”我接口道,声音同样低沉却带着力量,“走出去,才有一线生机。路上,草根、树皮、只要能找到的,都是吃的。刚才的水坑,证明了地下可能有水脉,我们沿途注意地形,或许还能挖到水。总比在这里等死强!”
陈远看了我一眼,微微点头,对我的补充表示认同。他继续说道:“想活命的,天亮就出发。现在,所有人,抓紧时间休息,恢复一点力气。有伤的,互相帮忙,用干净的布条(虽然几乎没有)尽量包扎止血。把这窝棚里所有能找到的、能用的东西都带上!破布、绳子、骨头、石头片、还有那些蛮子留下的武器和铁片,都是有用的东西!特别是铁!”
他的命令再次下达,这一次,没有人再质疑。死亡的威胁和那一口救命水的甘甜,让他们明白了服从的必要性。众人默默地行动起来,在满地的血腥和残骸中,开始翻找一切可能用得上的“物资”。
我走到那个被陈远射杀的蛮族首领尸体旁。这个戴着狰狞兽骨头盔的家伙,体型远比普通骑兵壮硕,身上的皮甲虽然粗糙,但相对完整,还镶嵌着几片厚实的铁片护住要害。他腰间挂着一个鼓鼓囊囊的皮囊。
我拔出弯刀,忍着恶心割断皮囊的带子。打开一看,里面是几块黑乎乎、硬得像石头的东西,散发着一股难以形容的混合气味——像是肉干混合了油脂和某种植物的味道。虽然令人作呕,但这绝对是食物!是这群蛮族作为军粮携带的肉干!虽然不知道是什么肉做的,但在这种时候,它就是无上的美味!
旁边还有一个稍小的皮囊,晃了晃,里面有液体晃动的声音。我拔开塞子,一股浓烈的、劣质的酒味扑面而来!是马奶酒或者某种谷物酒!这东西在寒冷和伤痛时,就是救命的良药!
我强压下心中的激动,将这两个皮囊紧紧抓在手里。这是宝贵的战略物资!绝对不能轻易分掉。
我又搜刮了其他几个蛮族骑兵的尸体,只找到一些零星的小块肉干和几个同样装着劣酒的小皮囊,还有几块打火石和一些粗糙的骨制、石制小工具。武器方面,除了我手中的弯刀,还有两把弯刀、一杆断了矛尖的长矛杆、一把沉重的骨朵(类似狼牙棒),以及几把锈迹斑斑的短刀。
我把这些武器和找到的铁片、打火石、骨制工具都集中起来。陈远也走了过来,他默默地将自己那张简陋但威力惊人的硬弓和剩下的几支磨尖的木箭背好,手里还多了一把从骑兵尸体上找到的、相对精良一些的弯刀。
“找到点吃的和酒。”我把那首领的皮囊给他看。
陈远眼中闪过一丝精光,他拿起一块肉干,放在鼻子下闻了闻,又用指甲掐了掐,点了点头:“是风干的马肉,虽然硬,但能顶饿。酒留着,关键时候用。”他没有问我要,只是将目光投向那些正在收集破烂的流民,“这些东西,先集中保管。路上统一分配。”
我明白他的意思。在绝对的匮乏和绝望面前,私藏食物很可能引发内部的抢夺和杀戮。必须建立最基本的秩序和分配制度,哪怕是最原始、最残酷的。
夜色,在不知不觉中降临。没有月光,只有稀疏的几点寒星点缀在漆黑如墨的天幕上,冷漠地注视着这片饱受蹂躏的大地。寒风变得更加刺骨,如同无数把冰冷的刀子,刮过裸露的皮肤,带走本就微弱的热量。
窝棚区中央,那堆小小的篝火成了唯一的光源和热源。陈远谨慎地控制着火势,只添加少量的枯枝,避免火光太远引来不必要的麻烦。十一个人围坐在篝火旁,挤在一起取暖。陶罐里烧着最后一点过滤出来的水,水汽氤氲。
我将那些搜刮来的、坚硬如石头的马肉干用石头砸碎,分给每人一小块,比指甲盖大不了多少。又将那劣质的酒,每人分了一小口。肉干在嘴里需要用力地咀嚼很久很久,才能勉强咽下,带着浓重的腥膻味和一种难以言喻的苦涩。那一小口烈酒下肚,如同一条火线从喉咙烧到胃里,带来短暂的、虚假的暖意,也暂时麻痹了一些伤痛和恐惧。
没有人说话。只有篝火燃烧的噼啪声,咀嚼肉干的艰难吞咽声,伤者压抑的呻吟,以及老人沉重的、带着痰音的呼吸。每个人脸上都写满了疲惫、麻木和对未知前路的深深恐惧。小女孩蜷缩在爷爷怀里,已经沉沉睡去,但即使在睡梦中,小小的眉头也紧紧皱着。
陈远抱着他的弓,靠在一段残破的土墙上,闭着眼睛,似乎睡着了。但我注意到,他的耳朵在微微颤动,身体保持着一种随时可以暴起的姿态。他在警戒。
我握着冰冷的弯刀,背靠着冰冷的土坡,毫无睡意。前世的记忆碎片如同走马灯般在脑海中闪现:超市里琳琅满目的食物,水龙头里流淌的自来水,温暖的床铺,安全的街道……与眼前这地狱般的景象形成无比残酷的对比。
穿越?为什么是我?来到这样一个时代——天灾(持续的干旱和严寒)、人祸(军阀混战、流寇遍地)、外侮(视汉人为两脚羊的蛮夷)、道德沦丧(易子而食、遍地白骨)……所有最黑暗的元素都汇聚于此。生存,是唯一的目标,也是最奢侈的奢望。
但仅仅生存就够了吗?看着身边这些在死亡线上挣扎的同类,看着陈远那双在黑暗中依旧锐利的眼睛,一个念头在我心中疯狂滋长:不!不够!我要活下去,而且要带着这些人活下去!我要找到一块能扎根的土地,我要种出粮食,我要找到水源,我要建立起一支能保护自己的力量!我要让这些麻木的眼神里,重新燃起希望的光!
秦之锐士,横扫六合,靠的是严明的军法和悍不畏死的勇气!魏之武卒,身披重甲,持戈操弩,威震天下!陷阵之士,有死无生,以血肉之躯撕裂敌阵!这些名字如同惊雷般在我混乱的脑海中炸响。在这个冷兵器主宰战场的时代,一支装备精良、训练有素、军纪严明的军队,就是乱世中最大的依仗!
而这一切的基础,是人!是活下去的人!是能凝聚起来的人心!
我的目光扫过围在篝火边的十一个身影。他们,就是最初的种子。虽然弱小,虽然伤痕累累,虽然麻木绝望,但至少,他们活过了今天,并且愿意跟着我们走向未知的南方。陈远,这个神秘而强悍的射手,是意外的收获,也是目前最大的依仗。
第一步,是活着走到黑石峪。几百里路,在和平年代或许不算什么,但在这样的乱世,每一步都可能是黄泉路。饥饿、干渴、伤病、寒冷、随时可能出现的流寇、溃兵、蛮族……每一个都是致命的威胁。
我下意识地握紧了手中的弯刀。冰冷的触感让我混乱的思绪稍微清晰了一些。制度!必须建立起最基础的制度!否则,不等外敌来袭,内部就会因为一点点食物或水而崩溃。
“陈远。”我低声开口,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清晰。
陈远立刻睁开了眼睛,锐利的目光看向我,没有丝毫睡意。
“这样下去不行。”我迎着他的目光,语气凝重,“我们人虽少,但必须有个规矩。否则,路上遇到危险,或者找到一点食物水源,自己就先乱了。”
陈远沉默地看着我,似乎在等我继续说下去。其他人也都被我的声音吸引,目光投了过来,带着茫然和一丝不安。
“第一,找到的食物和水,必须统一收集,由我们两人(我指了指我和陈远)保管分配,任何人不得私藏。”我缓缓说道,目光扫过每个人的脸,“违者,驱逐!或者,死!”我刻意加重了最后两个字的语气,带着冰冷的杀意。在生存面前,仁慈是奢侈品。
众人身体一颤,脸上露出畏惧的神色,但没有人出声反对。私藏?谁有那个胆子和力气?统一分配,虽然残酷,但似乎也是唯一的办法。
“第二,行动听指挥。路上遇到情况,由我和陈远决定行止方向,决定是否战斗或躲避。其他人,必须服从!擅自行动者,后果自负!”这条是针对可能的混乱和恐慌逃跑。
“第三,互相扶持。有力气的,要帮助受伤的和老弱。特别是老人和孩子。”我指了指咳血的老人和熟睡的小女孩,“谁要是敢对他们下手,抢他们的食物和水……”我扬了扬手中的弯刀,意思不言而喻。
“第四,警戒轮换。除了伤重不能动的,所有人都要参与守夜。两人一组,一个时辰一换。发现任何异常,立刻示警!”这是生存的基本保障。
我停了下来,看向陈远:“你觉得呢?”
陈远深深地看着我,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有惊讶,也有审视,最终缓缓点了点头:“好。就按你说的办。”他转向众人,声音冰冷:“都听清楚了?想跟着活命的,就守规矩。不想守的,现在就可以自己离开,绝不阻拦。”
没有人动。离开?离开这个小小的火堆,离开这十一个同类?在这漆黑的、危机四伏的荒野里?那和直接走进狼群没有任何区别。沉默,就是最好的回答。
“好。”我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波澜,“从现在起,我们就是一个…队伍。为了活下去的队伍。我是李默(我临时给自己起的名字,取‘沉默生存’之意),他是陈远。我们,一起去黑石峪!”
没有欢呼,没有激动。只有篝火在寒风中摇曳,映照着十张(算上小女孩)疲惫、麻木却又带着一丝微弱期盼的脸。老人费力地抬起眼皮,浑浊的目光似乎在我和陈远身上停留了片刻,又缓缓闭上。小女孩在睡梦中咂了咂嘴。
队伍,一个由绝望的流民组成的、随时可能分崩离析的脆弱队伍,在尸骸遍地的窝棚废墟旁,在蛮族弯刀的寒光尚未完全散尽的寒夜里,极其艰难地诞生了。它背负着十一个人的性命,背负着对“生”的渺茫希望,即将踏上一条白骨铺就的求生之路。
而我的路,才刚刚开始。活下去,然后……变得更强!强到足以在这片浸满鲜血的土地上,开辟出一方能让人们不再易子而食的净土!强到足以让那些视我族为两脚羊的蛮夷,付出血的代价!
篝火噼啪作响,映照着我和陈远沉默而坚毅的侧脸。远处的黑暗中,似乎传来几声悠长而凄厉的狼嚎,为这死寂的荒原更添几分肃杀。
天,快亮了。地狱般的旅程,即将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