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见愁”石林的腹地,时间失去了清晰的刻度。灰暗的天光从高耸石柱的缝隙吝啬地漏下,在嶙峋的怪石间投下扭曲变幻的光斑,如同某种巨大而沉默的计时器。营地篝火日夜不熄,燃烧着岩羊的残骨和采集来的枯死地衣、苔藓,散发出混合着焦糊和奇异硫磺味的烟气。
休整的时光,既是喘息,也是淬炼。
刘大的腿伤在陈远采回的几种气味刺鼻的草药(捣烂敷上)和每日用温泉水(稍远处引流而来)清洗后,红肿奇迹般地开始消退。虽然伤口依旧狰狞,深可见骨,但腐臭消失,新生的嫩肉边缘顽强地抵抗着感染。他依旧无法行走,但意识清醒了许多,每日靠着一块磨尖的岩羊腿骨,艰难地削着木棍,试图做根更趁手的拐杖。每一次动作都牵动伤口,疼得他龇牙咧嘴,但眼神里有了活气。
王瘸子则如同风中残烛。剜肉后的断臂创面太大,尽管也用了草药和温泉清洗,但失血过多和持续的低烧耗尽了他的元气。他大部分时间都昏睡着,偶尔醒来,眼神空洞地望着头顶嶙峋的石壁,嘴里喃喃着谁也听不懂的呓语,有时是家乡的田埂,有时是死去的妻儿。赵三和孙四轮流照顾他,喂些肉糜和温水,但谁都知道,他只是在熬时间。
囡囡的变化最为微妙。她不再完全沉默,会默默地跟在陈远或孙四身后,帮忙收集枯枝,或者用小手捧着温热的泉水,小心翼翼地喂给昏睡的王瘸子。她依旧很少说话,小脸也总是绷得紧紧的,但那双曾经空洞的大眼睛,开始有了焦距。她常常抱着那块柔软的羊皮,坐在离篝火不远的地方,目光时而落在跳跃的火苗上,时而投向石林深处那片终日弥漫着淡白色水汽的区域——温泉的方向。那里似乎有什么东西在吸引着她。
我和陈远则成了最忙碌的人。
岩羊浑身是宝,不能浪费分毫。我指挥着赵三和孙四,将坚韧的羊筋腱小心剥离,用温泉水浸泡去油脂,再绷紧在石头上晾晒风干。这些是制作更强弓弦的绝佳材料。粗大的腿骨和肋骨被敲断,磨成尖锐的骨矛头、骨匕,或者用石片刮出锋利的边缘,绑在木棍上制成简易但致命的武器。相对细小的骨头也没浪费,磨成骨针,用于缝补破烂的衣物或未来的皮甲。那张完整的岩羊皮,则由陈远亲自处理。他用温泉水和草木灰反复揉搓浸泡,去除油脂和腥膻,再用石片刮薄,最后绷在石架上阴干。一张坚韧、保暖的皮子,在即将到来的严寒中,是极其珍贵的资源。
陈远则醉心于他的弓。那张简陋的藤木弓被拆解,坚韧的羊筋腱取代了原本的兽筋,弓臂也经过火烤矫正,弧度更加完美,张力倍增。他挑选出最直、最坚韧的枯枝,用磨尖的岩羊角精心削制箭杆,再用磨薄的骨片或燧石(在石林中发现少量)制作箭头。当新的弓弦绷紧,发出低沉而有力的嗡鸣时,陈远眼中闪烁着如同打磨利刃般专注而炽热的光芒。
“试试。”他将新制成的骨簇箭递给我一支。
我接过箭,入手沉甸甸的,骨簇打磨得异常锋利。我拉开那张焕然一新的硬弓,弓臂沉稳有力,指向几十步外一块突出的、如同恶鬼獠牙般的黑色岩石。
弓弦嗡鸣!骨箭离弦,化作一道灰影!
“咄!”一声闷响!骨簇深深没入坚硬的黑色岩石,箭尾兀自嗡嗡震颤!
好强的穿透力!远超之前的木箭!
“好弓!”我由衷赞道。这张弓,配上骨簇箭,在陈远手中,将成为真正的死神之镰。
陈远嘴角勾起一丝极淡的弧度,那是属于猎人和战士的骄傲。“还不够。若有铁…”他没有说下去,但目光再次投向了温泉方向那片氤氲的水汽,眼神深处跳跃着比篝火更炽热的渴望——那里有石炭!
休整的第五天,当赵三和孙四再次去温泉取水时,囡囡默默地跟在了后面。她小小的身影在巨大的黑色石柱间显得格外渺小,却带着一种奇异的执着。我和陈远对视一眼,默契地跟了上去。
温泉位于一片更为低洼的石谷底部,被几块巨大的、犬牙交错的黑色巨石半包围着。谷中雾气弥漫,温度明显升高,带着浓重的硫磺气味。一条热气腾腾、泛着乳白色的水流从一道狭窄的石缝中汩汩涌出,汇入一个不大的、浑浊的浅池。池底铺满了灰白色的沉积物。
囡囡没有看那温泉池水。她小小的鼻子微微翕动,像一只寻找猎物的幼兽,径直走向温泉涌出的那道狭窄石缝旁。那里堆满了被水流冲刷下来的碎石和黑色的淤泥。她蹲下身,伸出脏兮兮的小手,毫不犹豫地在那散发着热气和硫磺味的淤泥里翻找起来。
“囡囡!脏!”孙四想去拉她。
陈远抬手阻止了他,眼神锐利地盯着囡囡的动作。
只见囡囡的小手在淤泥里摸索着,很快,她抓起了一块沾满黑泥的石头。那石头形状不规则,入手似乎很沉。她跑到温泉水流淌过的地方,小心地用水冲洗。
黑色的泥污被冲掉,露出石头本身的颜色——不是普通石头的灰白或青黑,而是一种极其深邃、如同凝固的墨汁般的漆黑!石头表面在温泉水汽的氤氲下,闪烁着一种奇异的、略带金属质感的乌光!
“石炭!”我脱口而出,心脏猛地一跳!这成色,比之前在战场发现的碎片好太多了!
陈远一个箭步冲过去,从囡囡手中接过那块石头。入手沉重,质地坚硬而细腻。他用指甲用力刮了一下,黑色的粉末簌簌落下,断面呈现出更加纯粹、如同镜面般的乌黑光泽!
“精炭!”陈远的声音带着压抑不住的激动,“是上好的石炭苗!矿脉…就在这附近!很可能就在这石缝里面,或者更深的地下!”他猛地抬头,目光灼灼地看向那道涌出温泉的、幽深狭窄的石缝。热腾腾的水汽正源源不断地从里面涌出。
“囡囡…你怎么知道?”我蹲下身,看着小女孩。她脸上沾着黑泥,大眼睛却异常明亮,指了指那块黑石头,又指了指自己的鼻子,然后摇了摇头,表示不是闻到的。她又指了指自己的心口。
直觉?还是某种无法言喻的感知?乱世之中,流离失所的孩童,在生死边缘挣扎,或许真的磨砺出了某种对生存资源本能的敏锐?
“好孩子!”陈远难得地放柔了语气,粗糙的大手在囡囡沾满泥污的头发上轻轻揉了一下。囡囡似乎瑟缩了一下,但没有躲开,大眼睛里第一次清晰地映出了陈远那张冷硬的脸。
希望!巨大的希望!就在这温泉之畔,在这地狱般的石林深处!一条稳定的水源(温泉),一处可能蕴藏优质石炭的矿脉!这简直是天赐的立足之本!
狂喜的情绪尚未在营地蔓延开来,就被陈远一声低沉急促的警示掐灭。
“噤声!”他猛地伏低身体,如同猎豹般紧贴在一块巨石的阴影里,锐利的目光死死盯住石谷入口的方向。我和赵三、孙四也立刻警觉,迅速隐蔽。
“呱——呱——”
几只体型硕大的乌鸦,如同不祥的黑色幽灵,从入口处的石柱顶端惊飞而起,发出刺耳的聒噪,盘旋着不肯离去。
紧接着,一阵极其轻微、却密集的脚步声传来,伴随着压抑的交谈和金属轻微碰撞的声响!不是野兽!是人!而且人数不少!
“妈的,这鬼地方,风嚎得人头皮发麻!”
“秃鹫老大也真是,追几个流民追进这鬼见愁…那伙人早该被石头砸死饿死了!”
“少废话!老大说了,活要见人死要见尸!那个放冷箭的,还有那个敢杀我们兄弟的,必须揪出来点天灯!”
“仔细搜!刚才好像看到烟了!肯定有人!”
是“黑狼军”!那个刀疤脸溃兵的同伙!他们竟然真的追进了石林!而且听声音,至少有十几人,装备齐全!
恐惧瞬间攥紧了每个人的心脏!赵三和孙四脸色煞白,握紧了手中简陋的骨矛,手却在发抖。刘大在远处的营地也似乎察觉到了异常,挣扎着想坐起来。囡囡被孙四死死捂住嘴,按在怀里,大眼睛里充满了惊恐。
陈远眼神冰冷如刀,迅速做了几个手势。撤退!回营地!依托石坳固守!
我们如同惊弓之鸟,借着嶙峋怪石的掩护,悄无声息地向营地石坳撤退。温泉和石炭的狂喜被残酷的现实瞬间冲散,只剩下冰冷的死亡威胁。
“快!都进去!”回到石坳,陈远低吼着,将囡囡推进最深处背靠绝壁的角落。刘大挣扎着抓起他那根削了一半的木棍拐杖,背靠着冰冷的石壁,眼神决绝。王瘸子依旧昏睡,对即将到来的危机毫无所觉。
“赵三、孙四!把那个石缝堵死!用石头!”我指着石坳入口旁边一道仅容一人侧身通过的狭窄石缝,那是唯一的薄弱点。
两人手忙脚乱地将我们之前收集来准备垒灶的、大小不一的石块拼命塞进石缝。
“李默!把篝火弄旺!烧水!用那个破陶罐!”陈远一边下令,一边如同灵猿般攀上石坳入口上方一块突出的岩石平台。那里视野极好,可以俯瞰整个入口区域。他解下那张新制的硬弓,搭上一支骨簇箭,冰冷的箭镞指向入口方向,整个人如同与黑色的岩石融为一体,散发出凛冽的杀意。
我立刻将篝火拨得旺旺的,将那个边缘豁口的破陶罐架在火上,倒入温泉水。水很快沸腾,翻滚着白色的水泡,散发出浓重的水汽。
就在这时,入口外传来了清晰的脚步声和粗鲁的呼喝!
“看!这里有脚印!新鲜的!”
“烟!烟是从这个石头窝里冒出来的!肯定在里面!”
“围起来!别放跑一个!”
人影晃动!十几个穿着杂乱皮甲、手持各式兵刃的凶悍匪徒出现在石坳入口外!他们脸上带着长途跋涉的疲惫,但更多的是发现猎物的兴奋和残忍。为首一人,身材矮壮敦实,一颗光溜溜的脑袋在灰暗的天光下泛着油光,脸上没有眉毛,只有一道扭曲的伤疤从左额划到右嘴角,如同一条丑陋的蜈蚣。他手中提着一柄沉重的开山斧,眼神阴鸷如毒蛇,扫视着石坳内的情况。
正是“黑狼军”的头领——“秃鹫”!
“里面的两脚羊听着!”秃鹫的声音沙哑难听,如同砂纸摩擦,“乖乖滚出来,爷爷给你们个痛快!不然…老子把你们一个个揪出来,扒皮抽筋,点天灯!”
石坳内一片死寂。只有篝火燃烧的噼啪声和陶罐里沸水翻滚的咕嘟声。
“妈的!给脸不要脸!”秃鹫啐了一口浓痰,眼中凶光毕露,“兄弟们!给我冲进去!男的全宰了!那个小丫头片子留着暖床!”
“杀啊!”匪徒们发出嗜血的狂吼,挥舞着刀枪,朝着并不算宽阔的石坳入口蜂拥而入!
“放!”陈远冰冷的声音如同来自九幽!
“嗡——!”
弓弦爆响!一支骨簇箭如同黑色的闪电,撕裂空气!
“噗!”冲在最前面的一个匪徒,胸口的皮甲如同纸糊般被洞穿!骨簇深深没入心脏!他脸上的狂笑瞬间凝固,身体被巨大的冲击力带得向后飞起,撞倒了后面两人!
“有埋伏!上面!”匪徒一阵骚乱。
就在他们抬头寻找弓箭手的瞬间!
“泼!”我怒吼一声,和赵三、孙四一起,用木棍架起那个滚烫的破陶罐,将里面沸腾的、带着浓烈硫磺味的温泉水,朝着挤在入口处的匪徒狠狠泼了过去!
“啊——!!!”
凄厉到不似人声的惨嚎瞬间爆发!滚烫的开水混合着刺鼻的硫磺,兜头盖脸浇在毫无防备的匪徒头上、脸上、脖颈上!皮肤瞬间被烫得红肿起泡,剧烈的灼痛和硫磺的刺激让他们如同被扔进油锅的虾米,疯狂地蹦跳、抓挠、惨叫!入口处顿时一片混乱,人挤人,人踩人!
“嗖!”“嗖!”
陈远抓住这绝佳的时机!弓弦连响!两支骨箭如同死神的点名簿,精准地射穿了两个正在捂脸惨叫的匪徒的咽喉!血箭飙射!
“堵住口子!别让他们冲进来!”我扔掉木棍,抄起弯刀,和赵三、孙四一起,死死顶在入口内侧,利用狭窄的地形,拼命抵挡着外面匪徒疯狂的冲击!弯刀砍在粗糙的皮甲上,骨矛捅进柔软的腹部,滚烫的鲜血飞溅到脸上,带着令人作呕的腥甜!
惨烈的白刃战在狭窄的入口爆发!我们三人如同磐石,死死抵住入口,利用地形优势,勉强抵挡着外面七八个红了眼的匪徒的冲击!每一次格挡都震得手臂发麻,每一次劈砍都耗尽全力!
“废物!一群废物!”秃鹫在后面看得暴跳如雷,他猛地推开挡路的匪徒,抡起那柄沉重的开山斧,如同人形凶兽般冲了过来!斧刃带着撕裂空气的恶风,狠狠劈向挡在最前面的赵三!
“小心!”我目眦欲裂,想救援却已来不及!
“铛!”
一声震耳欲聋的金铁交鸣!
一把带着缺口的弯刀,险之又险地架住了沉重的开山斧!是孙四!他用尽全力格挡,巨大的力量震得他虎口崩裂,弯刀差点脱手!整个人被劈得踉跄后退,撞在石壁上!
“死!”秃鹫狞笑着,开山斧顺势横扫,要将孙四拦腰斩断!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噗!”
一支骨箭如同毒蛇般从刁钻的角度射来,目标不是秃鹫,而是他脚下被同伴尸体绊了一下、立足不稳的一个匪徒!那匪徒小腿中箭,惨叫着扑倒在地,正好挡在了秃鹫横扫的斧刃路径前!
秃鹫的斧势被这意外一阻,不得不强行收力变招!虽然依旧扫中了孙四的腰侧,带出一溜血花,但力道大减,没有造成致命伤!
“陈远!”秃鹫猛地抬头,死死盯住岩石平台上的那个身影,眼中爆发出刻骨的怨毒和一丝…难以置信的惊疑!“是你?!这箭法…黑鳞卫的‘蛇眼’?!”
黑鳞卫?!蛇眼?!
这突如其来的称呼,如同惊雷般在我耳边炸响!陈远…竟然是黑鳞卫?那个传说中直属皇室、神秘莫测、如同帝王暗影般的精锐密探?他怎么会流落到这尸山血海的北地荒原?
岩石平台上的陈远,身形似乎僵硬了一瞬。他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但握着弓的手指,指节因用力而发白。他没有回答秃鹫的质问,只是再次张弓搭箭,冰冷的箭镞锁定了秃鹫那颗油光发亮的头颅!
“不管你是谁!今天都得死!”秃鹫被陈远那无视的态度彻底激怒,狂吼着,“放火!给我用火烧!把他们熏出来!烧死他们!”
几个匪徒立刻从怀里掏出火折子和一些浸了油脂的布条,试图点燃后扔进石坳!
“阻止他们!”我嘶吼着,不顾一切地挥舞弯刀,想要冲出狭窄的入口去阻止。
“退回来!”陈远厉喝一声!
与此同时,入口处那个被我们匆忙堵塞的狭窄石缝,突然发出“哗啦”一声响!几块塞进去的石头被从外面猛地推开!一个身材瘦小、动作异常灵活的匪徒,如同泥鳅般从缝隙里钻了进来!他手中握着一把淬毒的匕首,脸上带着残忍的笑意,直扑向石坳最深处、背靠绝壁的角落——那里是囡囡和刘大、王瘸子所在的地方!
“囡囡!”孙四目眦欲裂,不顾腰间的伤口,转身就要扑过去!
太远了!
就在那毒匕即将刺向惊恐的囡囡的瞬间!
“噗!”
一支骨箭如同未卜先知般,从刁钻的角度射来!不是射向匪徒,而是射向他脚下那块湿滑的、长满苔藓的岩石!
匪徒一脚踩在骨箭射落的碎石和苔藓上,脚下一滑,身体顿时失去平衡,毒匕刺了个空!他惊叫一声,向前扑倒!
“杀!”一直靠着石壁、蓄势待发的刘大,爆发出最后的凶悍!他如同受伤的野狼,用尽全力将手中那根削尖的木棍拐杖,狠狠捅进了扑倒在他面前的匪徒的后心!
“呃…”匪徒身体猛地一僵,眼中的凶残瞬间化为惊愕和死灰,软软地倒了下去。
危机暂时解除,但更大的灾难降临!
入口处,几个匪徒已经点燃了浸油的布条,狞笑着就要往石坳里扔!浓烟和火焰一旦进来,在这相对封闭的空间,我们所有人都将变成烤炉里的肉!
绝望的阴影瞬间笼罩!
“进洞!”陈远的声音如同炸雷般响起,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他指向石坳深处,温泉水流淌出来的那道狭窄、幽深、正不断涌出热气和硫磺味的石缝!“所有人!快!”
进洞?那狭窄、未知、通向地底深处的石缝?!
没有时间犹豫了!匪徒的火把已经举起!
“快!”我一把抱起还在发愣的囡囡,朝着石缝冲去!赵三和孙四架起昏迷的王瘸子,刘大咬着牙,拖着伤腿,连滚带爬地跟上!
陈远从岩石平台上一跃而下,动作快如鬼魅。他抓起地上那罐还在沸腾的硫磺水,朝着入口处挤在一起的匪徒狠狠泼了过去!滚烫的开水和刺鼻的气味再次引发一片惨嚎和混乱!
趁着这短暂的阻滞,陈远最后一个冲向石缝,在几支呼啸射来的箭矢钉在身后石壁上的同时,侧身钻了进去!
“追!给老子追进去!一个不留!”秃鹫气急败坏的咆哮和匪徒的狂吼被隔绝在石缝之外。
石缝内部,一片漆黑,伸手不见五指。只有身后入口处透进来的一点微弱天光。浓烈到令人窒息的硫磺味和湿热的水汽扑面而来,熏得人睁不开眼。脚下湿滑无比,是厚厚的、松软的淤泥和碎石。狭窄的空间仅容一人弯腰前行,石壁冰冷而粗糙,不断滴落着温热的水滴。
黑暗、狭窄、湿热、浓烈的硫磺味…如同钻进了某种巨大怪物的食道深处。未知的恐惧,比外面匪徒的刀斧更让人心悸。
囡囡在我怀里瑟瑟发抖,小手紧紧抓着我的衣襟。刘大沉重的喘息和压抑的痛哼在身后响起。赵三和孙四拖着王瘸子,行动艰难。陈远在最后面,警惕地注视着入口方向。
“往…往深处走…”陈远的声音在狭窄的空间里带着回音,异常低沉,“别停下…火…烧不进来了…但里面…可能有别的…”
别的?是什么?毒气?地底暗河?还是…盘踞在矿脉里的未知生物?
我们如同盲人,在黑暗、湿热、充满硫磺恶臭的狭窄通道里,深一脚浅一脚地摸索前行。脚下是深及脚踝的粘稠淤泥,每一步都异常艰难。王瘸子在颠簸中发出一声微弱的呻吟。
黑暗吞噬了一切,只有粗重的呼吸声、水滴声和淤泥被搅动的噗嗤声在耳边回荡。时间仿佛凝固,方向感彻底迷失。绝望如同这浓稠的黑暗,从四面八方挤压过来。
不知走了多久,也许是一刻钟,也许是一个时辰。前方似乎有微弱的光?不,不是光,是一种…极其微弱的、朦胧的、仿佛来自石头本身的…暗红色?
同时,空气变得更加灼热,硫磺味浓烈到几乎让人窒息。脚下的淤泥似乎也变得滚烫。
囡囡忽然在我怀里挣扎了一下,小手指向前方那片朦胧的暗红区域,喉咙里发出一个极其微弱、却异常清晰的音节:
“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