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嚓…嚓…嚓…”
陈远手中那柄粗糙的环首刀胚,在冰冷的泉水和染血的磨石反复砥砺下,刃口那线微弱的寒芒终于连成一片,虽不耀眼,却透着一种初生铁器特有的、冰冷坚硬的质感。他将刀胚举到眼前,对着跳跃的篝火仔细端详。火光在尚未完全开锋的刃口流淌,映照着他脸上凝固的血痂和深不见底的眼眸。
洞窟内弥漫着浓重的血腥味和硫磺的刺鼻气息。秃鹫庞大的尸体瘫在入口的血泊中,暗红的血液已经半凝固,在冰冷的地面上蜿蜒出扭曲的图案。赵三和孙四蜷缩在远离尸体的角落,脸色惨白,眼神涣散,身体还在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刚才那场惨烈的搏杀,秃鹫临死前那野兽般的疯狂,彻底击碎了他们仅存的勇气。老陶佝偻着背,默默地用一块破皮子,擦拭着那几把锈迹斑斑、带着狰狞倒钩的铁爪(飞虎爪),动作缓慢而专注,仿佛在擦拭什么稀世珍宝。他那只浑浊的独眼偶尔抬起,扫过地上冰冷的尸体,又扫向洞窟深处通往深渊栈道的方向,眼神复杂难明,没有恐惧,只有一种沉甸甸的、看透生死的麻木。
囡囡紧挨着我,小小的身体冰冷僵硬,大眼睛死死盯着血泊中秃鹫那张扭曲凝固的脸,瞳孔深处是极致的惊恐。她的小手死死攥着我的衣角,指甲几乎要抠进肉里。
“绳子…钩子…都在这儿了…”老陶嘶哑的声音打破了死寂,他指了指地上那几捆粗长的藤索和擦拭好的飞虎爪,“‘断魂阶’…栈道尽头…就是‘鬼跳涧’…下面…是‘毒龙喉’…”他用枯瘦的手指在空中虚划了一条线,“对岸…就是‘守山火’…黑石峪的界碑…”
他顿了顿,那只独眼如同蒙尘的玻璃珠,缓缓扫过我们每一个人:“想活…就走这条路…不想…就留在这儿…等黑狼军的大队人马…把你们…点天灯…”
“走!必须走!”我斩钉截铁,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留下,是十死无生。走,是九死一生。但那一生,就是希望!我看向陈远,“刀…磨好了?”
陈远沉默地点点头,将那柄刃口寒光隐现的环首刀胚插入用岩羊皮临时缝制的简陋刀鞘,背在身后。他拿起那张硬弓,将剩下的骨箭仔细检查,收入箭囊。动作利落,眼神冰冷,仿佛刚才那场搏杀和眼前的绝境与他毫无关系。
“老丈,您…”我看向老陶。
“老子…走不动了…”老陶摆摆手,嘶哑的声音带着一种奇异的平静,他指了指自己佝偻的背和那条明显行动不便的腿,“这‘鬼跳涧’…是给有命拼的后生准备的…我这把老骨头…就不拖累你们了…”他那只独眼看向洞窟深处燃烧的炉膛和散落的工具,“这洞…这炉子…陪了老子半辈子…老子…就死在这儿…跟它们做伴…”
“不行!”我下意识地反对。留在这里,就是等死!
“闭嘴!”老陶厉声打断我,浑浊的独眼中陡然爆发出一种近乎暴戾的威严,“老子的话!就是这洞里的规矩!”他猛地咳嗽起来,枯瘦的身体剧烈起伏,好一会儿才平息。他喘着粗气,目光却死死盯着陈远,声音带着一种奇异的、仿佛预言般的嘶哑:“小子…刀…是凶器…也是活命的家伙…路…我给你指了…能走多远…看你的命…也看…这刀的命…”
他不再看我们,佝偻着背,吃力地挪到炉膛旁,靠着冰冷的泥壁坐下,闭上眼睛,如同入定的老僧。篝火在他沟壑纵横的脸上投下跳动的阴影,那身影透着一股与这冰冷洞窟融为一体的、令人心悸的死寂。
没有时间告别,也没有时间犹豫。秃鹫的死讯随时可能引来黑狼军的大队人马。
“收拾东西!能带的都带上!水!吃的!钩子!绳子!”我低吼着,强行压下心中的复杂情绪,开始收集洞窟里能找到的一切物资——剩下的几块精炭、一小块“乌金”、老陶留下的水囊(用岩羊胃袋做的,装满了温泉水)、仅存的一点肉干和糊糊、还有那些粗长的藤索和飞虎爪。
陈远默默地将飞虎爪分给每人一把。冰冷的铁爪入手沉重,倒钩闪烁着寒光。
囡囡被我用一根坚韧的皮索牢牢绑在背上。她小小的身体紧贴着我,冰冷僵硬,没有任何反应。
“走!”陈远第一个转身,朝着通往深渊栈道的矿道入口走去。他的背影在昏暗的光线下,如同出鞘的刀锋,决绝而冰冷。
赵三和孙四互相搀扶着,脸色依旧惨白,眼中充满了对深渊的恐惧和对未知的绝望。但在死亡的威胁下,求生的本能还是压倒了恐惧,他们颤抖着,抓起地上的藤索和飞虎爪,踉跄地跟上。
再次踏上那条湿滑冰冷的“断魂阶”栈道。硫磺河水的咆哮声如同地狱的背景音,震得人心头发麻。深渊下方翻涌的白色水汽带着刺骨的寒意,扑面而来。栈道狭窄,仅容一人侧身贴壁而行,脚下是万丈虚空。每一步都小心翼翼,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硫磺的灼烧感。
囡囡趴在我背上,冰冷的小脸贴着我汗湿的脖颈。她似乎被深渊的咆哮和刺骨的寒意惊醒,身体微微颤抖起来,喉咙里发出极轻微的呜咽。
“别怕…囡囡…别怕…”我低声安抚,声音在风吼水啸中显得无比微弱。
栈道蜿蜒向下,不知走了多久。前方,狭窄的栈道戛然而止!
一片更加空旷、更加令人心悸的景象出现在眼前。
栈道的尽头,是一块从湿滑陡峭的黑色岩壁上突兀伸出的、相对宽阔的岩石平台。平台下方,是深不见底、翻腾着巨大白色水汽的黑暗深渊!硫磺河水如同一条狂暴的白色巨蟒,从我们脚下不远处的一道巨大裂缝中咆哮着喷涌而出,带着雷霆万钧之势,狠狠砸向下方的无底黑暗!震耳欲聋的水声如同天崩地裂,激荡起狂风般的上升气流,裹挟着冰冷刺骨的硫磺水汽,猛烈地抽打着每个人的身体!
而对岸,就在这令人绝望的深渊对面,大约三十丈开外,隐约可见一道同样陡峭、覆盖着黑色岩石的崖壁轮廓。在那片绝对的黑暗背景中,一点橘黄色的、微弱却无比清晰的篝火光芒,如同黑暗海洋中唯一的灯塔,在狂风中顽强地摇曳着!那就是老陶口中的“守山火”!黑石峪的界碑!
希望的光芒近在咫尺,却被这道吞噬一切的死亡深渊无情地隔断!
连接两岸的栈道,在距离对岸还有近十丈的地方,如同被巨斧劈断!只留下参差不齐的断茬,和下方翻滚咆哮的白色水雾!断口下方,是更加深邃、连水汽都无法完全弥漫的、纯粹的黑暗虚空!
“鬼跳涧”!
这个名字,带着死亡的寒气,深深刻入每个人的骨髓。
强劲的上升气流如同无数只看不见的巨手,撕扯着我们的身体,几乎要将人掀下平台!冰冷的硫磺水汽打在脸上,如同冰针扎刺。绝望如同冰冷的毒液,瞬间从脚底蔓延到头顶。
“怎…怎么过去?”孙四的声音在狂风中破碎,带着哭腔,他看着那遥不可及的对岸火光,又看看脚下深不见底的黑暗,双腿一软,瘫坐在冰冷的岩石上,浑身筛糠般抖了起来。
赵三死死抓着岩壁上凸起的石头,脸色惨白如纸,牙齿咯咯作响,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陈远站在平台边缘,狂风吹得他破烂的衣衫猎猎作响。他如同一尊冰冷的石像,目光死死锁定着对岸那点摇曳的火光。他解下背上粗长的藤索,将一端牢牢系在平台最坚固的一块岩石凸起上,用力拽了拽。
“钩子。”他伸出手,声音在风吼水啸中异常清晰冰冷。
赵三和孙四颤抖着,将手中的飞虎爪递了过去。
陈远接过飞虎爪,掂量了一下,冰冷的目光扫过对岸那陡峭的黑色崖壁。他缓缓后退几步,深吸一口气,那灼热刺鼻的硫磺空气仿佛也带给了他力量。他身体猛地前冲,如同拉满的强弓,手臂用尽全身力气,将沉重的飞虎爪朝着对岸那片黑暗的崖壁狠狠掷去!
铁爪带着凄厉的破空声,划破翻腾的水汽,如同黑色的流星,射向对岸!
“铛啷!”
一声清脆的金属撞击岩石声传来!紧接着是石块滚落的哗啦声!
铁爪…似乎卡住了!但卡得并不牢固!
陈远用力拽了拽藤索,对岸传来铁爪在岩石上摩擦、松动的声响!随时可能脱落!
“不行!卡不牢!”孙四绝望地喊道。
陈远眼神一厉,没有丝毫犹豫!他猛地将藤索另一端在自己腰间迅速缠绕几圈,打了个死结!
“我先过!”他声音斩钉截铁,不容置疑,“看准位置!准备接应!”
话音未落,他猛地蹬地,身体如同离弦之箭,朝着那深不见底的黑暗深渊,纵身一跃!
“陈头儿!”赵三和孙四失声惊叫!
我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
陈远的身影如同断线的风筝,被强劲的上升气流裹挟着,瞬间下坠!藤索瞬间绷紧!发出一声令人牙酸的呻吟!
“绷——”
藤索在巨大的下坠力下猛地拉直!陈远下坠的身体被硬生生拽住,悬停在深渊之上!距离下方翻滚咆哮的硫磺水汽,只有不到五丈!冰冷刺骨的水汽如同无数钢针,瞬间将他全身打湿!
他如同钟摆般,在狂风中剧烈晃荡!对岸崖壁上,那卡住的飞虎爪发出刺耳的摩擦声,碎石簌簌落下!随时可能脱钩!
陈远在狂风中稳住身形,冰冷的眼神没有丝毫慌乱。他借着藤索的摆动,身体如同猿猴般猛地向上一荡!双手死死抓住湿滑冰冷的藤索,双腿盘绕,开始用尽全身力气,一寸一寸地向上攀爬!目标——对岸崖壁上铁爪卡住的区域!
狂风撕扯!水汽弥漫!他的身影在深渊的黑暗背景和下方翻滚的白色水雾映衬下,渺小得如同蝼蚁!每一次攀爬都惊心动魄!对岸崖壁上,铁爪摩擦岩石的声音如同催命符!
“快!拉紧绳子!稳住!”我对着吓傻的赵三和孙四厉吼!
两人如梦初醒,扑到平台边缘,死死抓住系在岩石上的藤索另一端,用尽全身力气向后拽!试图减少藤索的摆动,为陈远争取一点稳定。
时间仿佛凝固。每一秒都无比漫长。只有狂风的嘶吼、水流的咆哮、铁爪摩擦岩石的刺耳声,以及我们心脏擂鼓般的狂跳!
陈远的身影在湿滑的藤索上艰难地向上挪动。距离对岸崖壁越来越近!五丈…三丈…一丈!
就在他的手指即将触碰到对岸湿冷的岩石时!
“咔嚓!”
一声清晰的岩石碎裂声!
对岸崖壁上,那块卡住飞虎爪的岩石,承受不住巨大的拉力,猛地崩裂开来!
飞虎爪带着几块碎石,瞬间脱钩!向下坠落!
陈远失去了唯一的支撑点!身体如同断线的木偶,猛地向下坠落!
“不——!”赵三和孙四发出绝望的嘶吼!
千钧一发之际!
陈远在身体失控下坠的瞬间,爆发出惊人的反应和力量!他腰腹猛地发力,身体如同陀螺般在半空中强行扭转!同时,一直背在身后的那柄环首刀胚被他闪电般拔出!
“噗嗤!”
他用尽全身力气,将粗糙但尖锐的刀尖,狠狠刺入了对岸崖壁一道狭窄的岩石缝隙之中!
火星四溅!刀身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但刀尖死死卡在了缝隙里!
陈远下坠的身体被硬生生止住!他整个人悬在半空,仅靠那柄深深刺入岩缝的刀胚支撑!脚下,是翻滚咆哮的硫磺河雾气!冰冷的藤索在他腰间晃荡!
“陈远!”我嘶声大喊!
陈远悬在半空,身体紧贴着冰冷湿滑的崖壁。他深吸一口气,强忍着巨大的冲击力带来的眩晕和手臂的酸麻,空出的左手猛地抓住崖壁上另一处微小的凸起!双脚蹬住湿滑的岩石,寻找着微不足道的支点!
稳住!
他缓缓抬头,冰冷的视线扫过上方那道狭窄的岩缝和卡在其中的刀胚。接着,他松开左手,极其缓慢地、试探性地向上移动,抓住了刀柄上方一点的岩壁!身体再次向上挪动了一小段!
然后,他猛地抽出那柄深深刺入岩缝的刀胚!
身体再次下坠!
“噗嗤!”
刀胚再次刺入更高处的一道岩缝!火星迸溅!
如同最精密的机械,他重复着这惊险到极致的过程——稳住身体,找到新的落脚点,拔出刀胚,刺入更高处的岩缝!每一次移动都伴随着巨大的风险,每一次刀尖刺入岩石都发出令人心悸的声响!粗糙的刀刃在坚硬的岩石上反复撞击、摩擦,崩开细小的缺口!
下方翻滚的水汽如同地狱的巨口。狂风吹得他身形摇晃。但他如同一只攀附在绝壁上的黑色壁虎,用那柄尚未开锋的铁刀和血肉之躯,在死亡边缘开辟出一条通往生还的、血与火淬炼的路径!
一寸!一寸!又一寸!
终于!他的手指够到了对岸崖壁的边缘!他猛地发力,身体如同猎豹般向上窜起!一个翻滚,险之又险地落在了对岸那片相对平坦的岩石上!
成功了!
他单膝跪地,剧烈地喘息着,冰冷的硫磺水汽顺着他湿透的头发和破烂的衣衫流淌。他手中的刀胚,刃口已经崩开了好几个缺口,暗红的刀身沾满了黑色的岩粉和白色的硫磺结晶,在黑暗中闪烁着一种历经磨难的、冰冷而狰狞的光泽。
他缓缓站起身,解开腰间的藤索,将对岸这端牢牢系在一块坚固的岩石上。然后,他转过身,面向深渊这边,对着黑暗中摇曳的火光方向,高高举起了手中那柄伤痕累累、却依旧笔直指向天空的环首刀胚!
火光映照着他浴血的身影和冰冷的刀锋,如同深渊边缘矗立起的一座不屈的黑色丰碑!
“过——来——!”陈远嘶哑的吼声穿透风吼水啸,如同惊雷般在深渊上空炸响!
希望!如同狂风中摇曳的火光,在陈远染血的刀锋指引下,从未如此清晰!
“快!把绳子拉紧!”我压下心中的狂喜和震撼,对着赵三和孙四吼道!
藤索被拉直,绷紧,形成了一道横跨死亡深渊的生命索桥!虽然只有孤零零的一条,虽然在高空狂风中剧烈晃动,但它确确实实连接了两岸!
“谁先来?”我看向赵三和孙四。
两人看着那根在深渊上空剧烈晃荡的藤索,看着下方翻滚的白色水雾,脸色煞白,眼中充满了极致的恐惧。
“我…我…”孙四嘴唇哆嗦着,双腿如同灌了铅,一步也迈不动。
“我…我来!”赵三猛地一咬牙,眼中闪过一丝豁出去的疯狂!他不能永远当懦夫!他抓起另一根藤索,学着陈远的样子,在自己腰间死死缠了几圈,又用破布条将双手缠紧。
“赵三!小心!”我低吼。
赵三深吸一口气,不敢看下方的深渊,死死盯着对岸陈远的身影和那点摇曳的火光。他猛地抓住绷紧的藤索,如同抓住最后的救命稻草,身体向前一荡,双脚离地!
“啊——!”他发出一声惊恐的尖叫,身体如同秋千般在狂风中剧烈晃荡起来!藤索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稳住!别慌!手脚并用!爬过去!”陈远在对岸厉声喝道,声音穿透狂风。
赵三死死闭着眼,牙齿咬得咯咯作响,凭着本能,用缠满布条的手死死抓住藤索,双腿盘绕,开始一点一点地向前挪动!每一次移动都伴随着藤索剧烈的晃动和他惊恐的喘息!速度慢得像蜗牛!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赵三的身影在深渊上空艰难地挪动了一半距离。下方的硫磺河水咆哮依旧。
就在这时!
“嗖——!”
一道极其轻微、却异常尖锐的破空声,突然从我们身后的矿道方向传来!
一支尾部绑着浸油布条的火箭,如同暗夜中的毒蛇,拖着橘红色的尾焰,撕裂黑暗,朝着平台上的我们激射而来!目标直指——正在藤索上艰难攀爬的赵三!
“小心!”我目眦欲裂,嘶声狂吼!同时身体本能地扑向旁边,想要去格挡!
晚了!
火箭精准地射中了赵三腰间缠绕的藤索!
“轰!”
浸油的布条瞬间爆燃!火焰如同贪婪的毒蛇,顺着藤索猛地向上窜去!干燥坚韧的藤索在烈火中发出噼啪的爆响,迅速变黑、碳化!
“啊——!!”赵三发出凄厉到不似人声的惨嚎!他腰间的藤索被火焰烧断!身体瞬间失去支撑!如同断翅的飞鸟,在狂风中无助地翻滚着,朝着下方翻滚咆哮的白色水雾深渊,急速坠落!
“赵三——!!”孙四发出撕心裂肺的哭喊!
“噗通!”
一声沉闷的、几乎被水声淹没的落水声从深渊下方传来!紧接着,一切归于沉寂,只剩下硫磺河水永不停息的咆哮!
赵三!被火箭射断了藤索!坠入了剧毒的硫磺深渊!尸骨无存!
“杂种!我操你祖宗!”孙四双眼赤红,如同疯魔般朝着矿道入口方向狂吼!他抓起地上的一块石头,就要冲过去拼命!
“回来!”我一把死死抱住他!心脏因为愤怒和悲痛几乎炸裂!秃鹫的同伙!他们追来了!而且用如此歹毒的方式!
矿道入口处,火光晃动!几条黑影出现在火光边缘,狞笑声伴随着粗鲁的叫骂传来:
“哈哈哈!打中了!”
“烧死一个!还有三个!”
“别急!慢慢玩死他们!”
“走!”陈远在对岸厉声咆哮,声音带着冰冷的杀意和不容置疑的命令,“孙四!抓住绳子!爬过来!快!”
孙四被我死死抱住,挣扎着,泪水混合着硫磺水汽糊满了脸,眼神里是极致的悲痛和疯狂。
“不想赵三白死!就活下去!报仇!”我对着他耳边嘶吼,强行将他拖到那根还在燃烧、但主体尚未完全断裂的藤索旁!火焰已经蔓延了数丈,藤索发出断裂前的呻吟!
孙四看着那燃烧的藤索,又看看对岸火光下陈远那如同杀神般的身影,眼中爆发出最后的、如同困兽般的凶光!他猛地擦去泪水,用破布缠紧双手,发出一声野兽般的嘶吼,死死抓住那滚烫的、正在燃烧的藤索!不顾火焰灼烧手掌的剧痛,用尽全身力气,手脚并用地朝着对岸疯狂攀爬!
火焰在他身后蔓延!藤索发出令人牙酸的断裂声!
“快!”陈远在对岸怒吼!
孙四爆发出惊人的力量,攀爬的速度比赵三快了一倍不止!火焰舔舐着他的后背,烧焦了破烂的衣衫!但他不管不顾,眼中只有对岸那点火光和陈远伸出的手!
就在他即将够到对岸崖壁边缘,陈远的手已经抓住他手臂的瞬间!
“绷——!”
燃烧的藤索终于不堪重负,从中猛地断裂开来!
“啊——!”孙四发出一声绝望的惊呼,身体向下坠落!
陈远眼中厉色一闪!抓住孙四手臂的手爆发出恐怖的力量!同时身体猛地向后倒仰,利用自身的重量和腰腹力量,硬生生将下坠的孙四拽了回来!两人重重地摔在对岸的岩石上!
藤索断裂的一端带着火焰,如同垂死的火蛇,坠向下方的深渊,瞬间被翻滚的水汽吞没!
深渊之上,只剩下孤零零的一根藤索(陈远系在对岸的那根),还在狂风中剧烈晃荡!而我,背着囡囡,还被困在这边的死亡平台上!
矿道入口处的火光越来越近!匪徒的狞笑声清晰可闻!
“李哥!快过来!”孙四在对岸嘶声哭喊!
陈远已经再次站起身,他手中的刀胚指向我,冰冷的眼神穿透黑暗和翻腾的水汽:“抓住绳子!跳!”
没有选择!留下,必死无疑!
我最后看了一眼身后矿道入口处晃动的火光和逼近的杀机,又看了一眼脚下翻滚的死亡深渊。囡囡冰冷的小手死死抓着我的肩膀。
拼了!
我将背上捆绑囡囡的皮索再次勒紧,确保万无一失。然后,抓住那根剧烈晃荡的藤索末端,学着陈远的样子,在腰间缠了两圈,死死打了个结!
“囡囡,抱紧!”我低吼一声,不再犹豫,用尽全身力气,朝着对岸那点摇曳的火光,朝着深渊的黑暗,纵身一跃!
强劲的上升气流瞬间将我包裹!身体如同石块般下坠!腰间藤索猛地绷紧!巨大的拉力勒得我几乎窒息!心脏狂跳得要从喉咙里蹦出来!
“绷——!”
藤索发出呻吟!我悬停在深渊之上!下方翻滚的白色水汽如同冰狱,瞬间将我吞没!刺骨的寒意和浓烈的硫磺味疯狂地涌入鼻腔!冰冷的河水飞溅在脸上、身上,如同钢针扎刺!
借着下坠的势能和藤索的牵引,我身体如同钟摆般猛地向对岸崖壁荡去!
“抓住岩石!”陈远的吼声穿透水雾!
我猛地伸出双手,朝着湿滑冰冷的黑色崖壁狠狠抓去!
手指抠进一道狭窄的岩缝!尖锐的岩石边缘瞬间割破了手掌!剧痛传来!但我死死抓住不放!双脚在湿滑的岩壁上蹬踏,寻找着支点!
稳住!
我剧烈喘息着,冰冷的硫磺水顺着头发往下淌。背上的囡囡发出压抑的、惊恐的呜咽。
“向上爬!”陈远的声音再次传来。
我咬紧牙关,强忍着手掌的剧痛和身体的虚脱,开始沿着藤索,一寸寸向上攀爬!每一次移动都异常艰难,狂风吹得身体左右摇摆!背上的囡囡如同沉重的负担,牵扯着我的重心。
对岸平台边缘,陈远和孙四趴在那里,死死盯着我,伸出了手。
就在这时!
“嗖!嗖!嗖!”
数支火箭再次从身后的矿道入口射出!如同索命的毒蛇,拖着橘红的尾焰,朝着悬在半空的我激射而来!
“小心!”孙四发出惊恐的尖叫!
死亡的阴影瞬间笼罩!
我猛地抬头,看着那几支在黑暗中急速放大的火光!瞳孔骤缩!身体悬空,无处借力!避无可避!
千钧一发之际!
“嗡——!”
弓弦爆响!一道灰影撕裂黑暗!
是陈远!他在对岸平台上,以不可思议的速度和角度张弓搭箭!一支骨箭如同未卜先知般,精准地射中了冲在最前面的一支火箭!
“轰!”火箭在空中爆开!火星四溅!
但另外两支火箭依旧呼啸而至!一支射向我腰间的藤索!一支射向我背上的囡囡!
完了!我心中一片冰凉!
就在这电光火石的刹那!
一直趴在我背上、死死抓着我的囡囡,身体突然剧烈地颤抖了一下!她小小的脑袋猛地抬起!那双一直空洞的大眼睛里,瞬间爆发出一种无法形容的、近乎实质的惊恐光芒!她死死盯着那支射向她的火箭,喉咙里发出一声短促而尖锐的、如同雏凤泣血般的厉啸!
“啊——!!!”
尖啸声不大,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瞬间刺破风吼水啸,刺入每个人的耳膜!
诡异的一幕发生了!
那支即将射中囡囡的火箭,箭杆竟在空中极其诡异地、毫无征兆地猛地一颤!如同被一只无形的手拨动了一下!方向瞬间偏转!
“噗嗤!”火箭擦着囡囡飞扬的发丝飞过,狠狠钉在对岸上方的崖壁上,火焰瞬间引燃了干燥的苔藓!
而另一支射向藤索的火箭,则被陈远射出的第二支骨箭凌空射爆!燃烧的碎片坠入深渊!
死里逃生!
我顾不得惊骇,趁着这短暂的空隙,用尽最后一丝力气,猛地向上攀爬!手指终于够到了对岸崖壁的边缘!
一双冰冷有力的大手死死抓住了我的手腕!是陈远!孙四也扑上来抓住了我的胳膊!
两人用尽全力,将我和背上的囡囡猛地拽上了对岸的岩石平台!
“轰!轰!”
就在我们身体滚上平台的瞬间!几支火箭狠狠地钉在了我们刚刚离开的断崖平台上,瞬间引燃了那里散落的枯枝和苔藓!火光熊熊!
深渊对岸,匪徒气急败坏的叫骂声被风撕扯得模糊不清。
安全了!暂时安全了!
我瘫倒在冰冷的岩石上,剧烈地喘息,肺部火烧火燎,心脏狂跳得几乎要炸开。背上的囡囡也软软地趴着,小小的身体依旧在微微颤抖,刚才那声尖啸似乎耗尽了她所有的力气,大眼睛紧闭着,长长的睫毛上挂着冰冷的硫磺水珠。
陈远迅速割断了我腰间的藤索,警惕地注视着对岸的火光。孙四则跪在平台边缘,看着下方翻滚的水雾和赵三消失的地方,无声地流泪。
我挣扎着坐起身,看向陈远。他手臂上有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皮肉翻卷,鲜血淋漓,显然是在刚才拽我和孙四时被岩石划伤。但他仿佛感觉不到疼痛,只是默默地检查着那张硬弓和剩下的骨箭,眼神冰冷得如同万载寒冰。
“你的手…”我嘶哑道。
陈远低头瞥了一眼手臂上狰狞的伤口,眉头都没皱一下。他扯下一块相对干净的破布条,用牙咬着,极其粗暴地勒紧伤口上方止血。动作熟练得令人心悸。
“死不了。”他声音冰冷,目光投向平台后方——那里,一条狭窄的、向上的碎石小径,蜿蜒着通向崖顶。而在崖顶之上,那点橘黄色的篝火光芒,就在眼前!温暖而真实。
“走。”他背起弓,拿起那柄刃口崩缺、沾满血污泥污的环首刀胚,第一个踏上那条通往光明的碎石小径。他的背影在黑暗中挺直如枪,手臂上勒紧的布条迅速被鲜血浸透,在身后滴落成一条断续的、暗红的轨迹。
孙四抹了一把脸,挣扎着爬起来,眼神里依旧残留着悲痛,但更多了一种被血与火淬炼过的凶狠。他抓起地上的一块石头,跟了上去。
我解下背上的囡囡,将她冰冷的小身体紧紧抱在怀里。她似乎陷入了昏睡,呼吸微弱。我最后看了一眼深渊对岸那跳跃的、充满杀机的火光,又看了看下方吞噬了赵三的、翻滚咆哮的白色水雾。
深渊依旧在脚下怒吼。但生路,已在眼前。
我抱着囡囡,踏上了那条通往崖顶篝火的碎石小径。血迹,在冰冷的岩石上,向着光明,一路蔓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