点翠楼的老板名叫金馥仪。
金家从她爷爷那辈起便经营盐铁生意。
她的父亲虽排行第三,但因将金家生意发扬光大,在家中颇有话语权。
作为父亲的嫡女,金馥仪自幼深得父亲及家中长辈宠爱。
今年她刚满十六岁,生辰之际,父亲告知她家中正在为其议亲,对象是礼部侍郎宋大人的义子——宋澈。
她并不想这么早婚配,遂在父亲面前立下豪言壮语,发誓要闯出一番天地。
她想让父亲知晓,女子亦可有自己的事业,而非生来只能依附他人而存在。
然时至今日,两个月过去,点翠楼一支头钗都没卖出去!再这样下去,父亲恐怕真要抓她回去,嫁给那个讨厌鬼了!“有何法子?”金馥仪一听有人能销她的货,眼睛一亮,忙不迭开口。
论花样种类,她敢言除金家的珠宝铺子外,全京师无一家能及她点翠楼。
可不知为何,京师百姓连她铺子门都不愿进。
好不容易有一位客人进门,结果转一圈便离开了。
所幸,今日又来了一位。
这姑娘衣着朴素,未施粉黛,连衣物香薰都是柏子香的味道。
但金馥仪瞧着,只觉得这姑娘面善!又说能帮她卖货,心下更是欢喜。
“你爱读话本么?”
钟沅声音和缓。
“那是自然!”南街书铺的伙计每月都会按时往金宅给自己送上京师最热门的话本,她每次都追得入迷。
只见她如数家珍道:“像讲书生与狐妖的《西山桃煞》,说监察司和罪臣的《夜雨琵琶行》我都爱看,还有……”若非话本都在金宅卧房内,她恨不得此刻拿着原书与对方分享。
“老板你是读话本,可若是有人演话本呢?”钟沅接着道。
“那我定第一个捧场!”“您把二楼的空地租与我可好?”见对方如此说,钟沅开门见山道。
“你想在我们点翠楼搭台子演话本!那甚好啊!我必定第一个来捧场!”金馥仪拍手称好。
“咳……”丫鬟见自家小姐已然沉浸于话本中,无奈咳嗽提醒。
她觉得这女子八成是个骗子,起初说有法子能让全京师的女子都来点翠楼,结果说来说去又绕到话本上。
她定是老爷花钱雇来的托儿!为的是让小姐认清现实,早些同意婚事!虽说嫁人未必不好,可自己既是小姐的丫鬟,便觉小姐不喜之事,便不该有人强迫!老爷也不行!“小姐,您别忘了,咱们点翠楼是首饰铺子。
”玲珑将金馥仪拉到一旁,小声提醒道。
言外之意,点翠楼与话本生意毫不相干。
金馥仪亦小声道:“我知晓!可如今咱们楼里无生意,若她的话本能吸引来客人,有何不可?再说她用咱们的地方,自当付赁金,届时即便首饰一支也未卖出,但咱们有银钱进账啊!何乐而不为!”在她看来,这怎么不算一番事业呢?做赁屋娘子岂不更美哉!随后她看向一旁的钟沅,装作为难模样:“虽说我们二楼还空着,但点翠楼到底是首饰铺子,与话本生意毫不相关,姑娘若是想在二楼支起话本生意,倒也可行,只是每月得这个数。
”金馥仪伸手比了个数字。
又道:“押一付三,若是年付,价格可谈。
”钟沅瞧见她的手势,十五两,倒与这地方租金相符,不算夸大。
只是她先前当醉月得来的八十两,因为买了发簪和袖箭,已然花去六两银子。
若押一付三,需再花六十两,便只剩区区十四两银子了!这十四两银子还要给郑氏买药,付南星大夫的诊金,若南星大夫诊完仍需老山参,威国公府二公子那边再不给,她又不可能眼睁睁看着郑氏送命!更何况,他们还要吃饭!想起了今日午餐吃的那几样菜,除了土豆丝,其余皆难以下咽!钟沅第一次对银钱有了实感。
想她上一世,从未如此捉襟见肘过。
思及于此,钟沅笑道:“押一付三倒并非不可,只是您这点翠楼生意本身便不济,我这话本生意又在二楼,客人势必要经过点翠楼的铺面的,您看这样如何,只要因话本生意有客人在点翠楼买首饰成交,我便收首饰一分利抵做赁金。
多了无需退我,少了每月末我按时补上。
”金馥仪听得明白,亏她先前觉得此人面善,原来竟是个空手套白狼的!她有些气恼,可转念想到自己处境,只得咬牙道:“万一你月末不付赁金跑路,我当如何?再者,你如何证明客人是因话本成交的?”“届时若我交不上赁金,您直接吞了我的押金便是。
至于如何证明客人因话本成交……”钟沅抬头示意对方看一下店里。
那神情不言而喻。
你这店内一个客人都没有。
但她依旧说道:“届时我们会发优惠凭证,凡是到下边铺子消费,皆有优惠。
当然,老板您可事先抬高首饰价格,这是您的选择。
”金馥仪咬咬牙,先前算好的六十两银子就这么打了水漂儿,不过还好,倒也不是一无所获,蚊子再小也是肉,更何况还有十五两银子的押金!她痛快道:“好!”金馥仪相当利索地准备好了契约,随后签上荆三娘三个大字,还按上了手印。
钟沅签上褚媛,摁了手印后付上十五两的押金,向自己的赁屋娘子荆老板要了本点翠楼正在售卖的首饰册子,便出了门。
进时暮色将至,出时太阳早已落山,茶馆里边声音此起彼伏,人声喧闹。
钟沅孤身一人依着记忆穿过沁芳茶馆旁边的巷路往武安侯府走去。
还未走多几步,忽然被旁边声音吸引,只听见对方哭着求饶:“我错了!我错了!以后再也不偷了!”循声望去,见几个壮汉将一人压在墙角,看装束,这几人应是旁边茶馆雇的打手。
“狗娘养的,小爷我的物件也敢摸,来人,给我剁了他的狗爪!”壮汉对面一男子骂道。
钟沅抬头打量,见此人身着绸缎长衫,生得颇为斯文,一出口却与市井无赖一般无异。
就在她盘算着自己管这摊闲事有几分胜算时,一顶轿子停在巷旁,轿中传出她十分熟悉却与记忆中更显成熟的声音道:“澈儿,他不过只是初犯,何必如此!”轿帘飘动间,钟沅瞧得十分清楚。
虽已过了十年,但她还是一眼认出了!此人是乔文谦!那澈儿是?莫不是澈弟!那个长相斯文但行事市井的人瞥了乔文谦一眼,对小偷道:“呸!狗东西!算你今日运气好,遇上了心善的宋大人。
”那几个壮汉听到他如此说,这才松开手,随后退到一边。
宋大人?他怎么会姓宋!钟沅抬头,然轿夫已抬起轿子起步,她与轿内的乔文谦就此擦肩而过。
待轿子彻底离开原地,她与宋大人方才提及的
“澈儿”
目光相撞。
钟沅慌忙收回视线,低下头,装作只是路过的无心之人。
对方打量了她好几眼,不过念在今日另有要事,终究未作停留。
---与此同时,京师官道旁山坡上的一顶白帐篷内,假扮居炀的左厌一边用那柄乌骨泥金扇狂扇蚊子,一边在心里怒骂对方第八百回。
居鹤命人搭帐篷时特意选了地形,不但在这荒凉的山坡上选了块难得的平地,还特意靠近草丛。
他这帐篷旁边就挨着那足足有半人高的杂草丛,可想而知,蚊子有多少!他现在连一盏油灯都不敢点!生怕被这些蚊子吸干了血,落得个暴尸荒野的下场!有人从帐篷后方悄悄摸进来,左厌机警地展开扇子,做了一个刺扇的动作:“谁!”居炀小声:“乃父我!”左厌:“你可算回来了!你可知我在这儿过的是……”
他压声道:“过的什么日子!”居炀:“这不是回来了么!”左厌:“你这趟还顺利么?”居炀吸了口气,蹦出两个字,“还行。
”左厌奇道:“你今天话怎么这般少!搞得我自己话这么多都不习惯了!你这……”帐篷里没点灯,一片漆黑。
但左厌自小鼻子就灵,他闻到一股血腥味。
他当即摸着黑朝气味来源探去,触到居炀的肩头——那里的衣服破了道口子。
此刻他手上已是一片黏腻。
是血。
“哎!你受伤了!”居炀叹了口气。
“你别一惊一乍的!”左厌作势想去点盏灯或者去找个火折子看个明白,居炀判断出他的动作,压住对方的手低声道:“你给我消停些!这帐篷是白的!”“啊?不是,监视的人还没走啊!他们这般愿意喂蚊子么!”居炀无语:“不然我为何这般小声?”“我还以为你怕居鹤知道,明日向你哥告状呢!”居炀白了对方一眼,不过想来四周乌漆嘛黑的,对方也瞧不见什么!况且还得求他帮忙,便懒得再搭话。
左厌就这么摸着黑给居炀上药包扎伤口,伤口刚包扎好,居炀嫌弃道:“哎,你就不能跟左正学学手艺么!”左厌闻言:“我又不学医!你怎不让左正跟我学学我这易容的手艺啊?”---钟沅一路上想了许多,往事如走马灯,不愿回忆的,愿意回忆的,皆在脑海中闪现,她迷迷糊糊的便走到了武安侯府的后门,又恍恍惚惚进了梨霜院,刚一进屋子,就听见南星大夫的声音,“呦,媛小姐舍得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