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终于,在天黑之前,他们成功走到了衡阳城外。
衡阳城外便设有一处驿站,灰扑扑的院墙被淹没在暮色中,要不是解差头目提醒,流犯们都不一定能发现。
解差头目看向身后的一群泥人,见他们魂都快走散了,哑着嗓子下令,都跟上!今晚就在驿站歇脚!
走进驿站那不算宽敞的院子,一股混合着马粪、潮湿柴草和饭菜的气味扑面而来。
对于刚从地狱里挣扎出来的众人而言,这气味竟然带着一丝奇异的、独属于人世间的安稳感。
驿站的小吏显然对这种押解流犯的队伍见怪不怪,但看到他们浑身泥浆、惊魂未定的样子,还是露出了些许诧异之色。
解差头目上前交涉,声音嘶哑疲惫地说明了遭遇泥石流的情况。
小吏点点头,没多问,只是指了指后院角落一处低矮、破旧的瓦房。
犯人都只能住在那边的大通铺,地方小了点,挤挤就行,柴房还有一些干草,自己去抱。
说完,便对着解差头目作了一揖,官爷们请跟我来,你们住在前院的厢房,热水和吃食很快就会送来。
这安排清晰地将解差和流犯的界限重新划开,解差们如蒙大赦。
解差头目似是想起了什么,看向一旁好奇地环顾四周的赵安澜,赵小兄弟,你要不要跟我们一起去前院。
赵安澜摇摇头,不用了。
见赵安澜拒绝了自己,解差头目也没多说什么,只是指了指赵安澜和暗一,对身旁的小吏说道:这两人不是流犯,一定要好好招待。
待小吏点头之后,这才和其他解差一起拖着沉重的双腿走向相对干燥整洁的前院。
而流犯们则在小吏驱赶下,像一群牲口,踉跄着走向那间散发着霉味和尘土气息的小瓦房。
小瓦房里只有一条大土炕,上面铺着薄薄一层发黑发硬的稻草。
地方确实如小吏所说,真得很小,根本不够所有人躺下,只能勉强坐着或互相倚靠。
一时间没有人说话,只剩下铁链偶尔拖动产生的哗啦声。
劫后余生的庆幸感早已被极度的疲惫所取代,流犯们麻木地挤在一起,试图从彼此湿冷的身体上汲取一点点微弱的暖意。
不多时,驿站的小吏抬来了两个大木桶。
一桶是浑浊的、漂浮着几片烂菜叶的稀粥,另一桶则是颜色灰暗、硬得像石头的杂粮窝头。
食物的气味瞬间点燃了麻木不仁的流犯们,拖着冰冷的身体走了一整天,早已耗尽了他们最后一点气力。
可闻到了食物的气味,流犯们眼中还是燃起了渴望的光,喉咙也不自觉地滚动着。
几个专门留下来的解差监督着小吏分发食物。
一人一碗稀得能照见人影的粥,一个冰冷的窝头。
拿到食物的人,立刻不顾形象地狼吞虎咽起来。
即使被粥烫得龇牙咧嘴也舍不得停下,坚硬的窝头硌得牙疼也要用力撕咬,声音充斥了整个房间。
有人吃着吃着,眼泪更是无声地掉进了碗里,心中只剩下一个想法:他们终于活下来了。
与此同时,前院厢房内,气氛相对松弛一些。
解差们终于脱下了身上湿透冰冷的衣服和靴子,用驿站提供的热水擦洗了一下身体和脸上的污泥。
之后又换上了相对干爽的衣服,他们围着炭盆烤着火,喝着驿站提供的粗茶,终于驱散了身上刺骨的寒意。
热腾腾的饭菜端上来,他们也吃得狼吞虎咽。
解差头目一边吃着,一边低声和副手清点着人数,核对着损失。
提到被泥石流卷走的几个兄弟,气氛再次沉重下来。
有人低声咒骂着这该死的天气和差事,有人则默默喝着闷酒。
可尽管疲惫,他们依然保持着该有的警惕,早早排好了班,抽出几人轮流值夜看守犯人,防止有人趁乱逃跑。
与解差和流犯都不同,赵安澜几乎在看到大通铺的一瞬间,便皱起了眉头。
见顾明姗竟然要带着其他人去挤大通铺,立马伸手拦住了她。
我手里有银子,你们不用去挤大通铺。
镇国公府众人脚步一顿,齐齐停了下来,等着赵安澜下一步指示。
经过这些天的相处,或许几人都没想到,他们已经下意识地开始听赵安澜的话了。
赵安澜直接扔给驿站小吏一锭银子,声音低沉却不容置疑,我们这几个人,要三间干净的上房,再多准备几套被褥,热水和饭食也要,越快越好。
驿站小吏看到银子,眼睛亮了一下,脸上的麻木瞬间被殷勤取代。
他立刻点头哈腰,亲自引着赵安澜几人穿过前院,来到驿站靠里侧的一排明显干净宽敞许多的客房。
房间虽然简朴,但床铺干燥,桌椅齐全,还有一个冒着热气的炭盆放在中间,驱散了身上的寒意。
暗一迅速检查了每个房间,确认安全后,才让赵安澜进入。
驿站小吏很快送来了热气腾腾的饭菜和几大桶干净的热水。
赵安澜简单分配了一下房间,男的一间,女的一间,顾明姗则是和自己一间。
床不够大就把被褥铺在地上,暂时凑合一晚,总比大通铺要好,众人自然不会有意见。
毕竟明面上赵安澜可是顾明姗的未婚夫,镇国公府老夫人更是知道赵安澜的真实身份。
至于其他人的意见,不在赵安澜的考虑范围之内。
众人早就累得不行了,胡乱地扒拉了几口饭,洗了一个舒服的热水澡,换上赵安澜早就准备好的粗布麻衣之后,便沉沉地睡去了。
而赵安澜也终于能脱下那身湿冷沉重、沾满泥浆的衣衫。
她用热水仔细地清洗着脸和双手,冰冷的肌肤接触到热水时,带来一阵刺痛的舒适感。
而顾明姗一直待在顾家女眷那边,等赵安澜洗完澡后,才回房间用另一桶热水洗了澡。
两人换上干净的衣服,湿冷带来的僵硬和不适才逐渐消退。
窗外呼呼的风声似乎也小了些,赵安澜的目光透过窗户,看向黑沉沉的天空。
夜色渐深,寒意却更重,屋子中间的炭盆发出细微的噼啪声,温暖的光映着她沉静的侧脸。
赵安澜和顾明姗两人面前的桌上,两杯热茶正缓缓升起袅袅白气。
再次见识到前世带给自己无尽绝望的泥石流,看着身旁人温柔的侧脸。
顾明姗终于意识到,命运是可以被改变的。
经历过这一遭,她似乎是看开了许多,性子也活泼了不少。
小嘴叭叭个不停,一会说说自己残留的前世记忆,一会儿又夸赵安澜厉害。
赵安澜也不打断她,只是安安静静地听着。
不一会儿,对面的声音便渐渐消失了,赵安澜转头一看,嘴角微微向上勾起,原来是顾明姗已经趴在桌子上睡着了。
赵安澜无奈一笑,将人抱起来放在床上,自己也跟着上了床。
夜幕沉沉,希望睡着的人都能做个美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