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修宴的白月光回国那天,他亲手将我送进精神病院。
你太像她了,留着你只会让我分心。
三年后,他用全网直播的盛大婚礼迎娶白月光时,我作为顶级调香师受邀出席。
闪光灯下我含笑递上新婚礼物:沈总,这瓶‘涅槃’的味道熟悉吗
他盯着我锁骨处的烧伤疤,突然当众打翻香水:当年火灾你救的人是我!
电视直播被掐断的瞬间,我俯身捡起碎片。
不,烧死你白月光那场火,才是我放的。
1
地狱归人
冷硬的铁门,带着令人牙酸的嘎吱声,开了。
外面在下雨。不大,淅淅沥沥。粘腻的冷气,直往骨头缝里钻。
林晚站在门内。
一道门。
隔开了地狱和人间。
身上洗得发白、印着模糊编码0327的病号服空空荡荡。三年前被塞进来时合身的尺寸,如今挂在身上,成了讽刺的麻袋。
她身后,那道沉重的铁门哐当一声。
关死了。隔绝了里面日日夜夜的尖叫、嘶吼和无休止的药片气味。
空气骤然空旷。
也骤然寒冷。
几个零星的穿着蓝白条纹的身影,凑在远处楼房的铁窗前,眼神木然地望向这边。
像一群被驯化的、失去生气的困兽。
风吹起她额前枯草般的头发。露出苍白的脸,没什么表情。眼神像被这湿冷的雨浸泡透了。
只剩下一种接近虚无的疲惫。
一只冰冷的手伸过来。是那个送她出来的主治医生,姓张。
指节粗短,掌心带着常年翻阅病历的潮湿感。
捏着几张薄薄的纸。
林晚,出去后,按时吃药。张医生的声音平板无波,确诊的重度精神分裂,妄想症。病历都在这里,自己收好。
他顿了顿。混浊的眼睛里掠过一丝心照不宣的晦暗光芒。
沈先生说了,要你安安分分。别再……靠近那些不该靠近的圈子。
病历纸的边缘,戳得林晚指尖生疼。
安安分分
她低头。
纸张最上面,重度精神分裂,具有显著攻击与自毁倾向的诊断结论,加粗加黑。
像一块沉甸甸的烙铁。
右下角,龙飞凤舞签着一个名字——张栋。
笔力遒劲。
签下名字的人,也曾温声细语地告诉她:林太太,只是些小问题,配合治疗就好。
就在这同一间办公室。背后挂着仁心仁术的锦旗。
呵。
一声短促的气音,从她喉咙深处逸出。
几不可闻。
她捏着那几张纸。走到门口右侧那个巨大的、绿色橡胶垃圾桶旁。
滋啦——
清晰,利落,毫不犹豫。
纸张瞬间被撕成两半,四半,八半……碎成无数无法辨识的雪花片。被她抬手,扬进了污浊的雨水和垃圾里。
动作干净得像挥开一片讨厌的尘埃。
动作太快。
张栋伸出的手悬在半空。他甚至没来得及阻止。
林晚!他声音沉了下去,你敢!这是你保命的凭证!
保命林晚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
她微微偏过头,侧脸线条在雨幕中显得愈发瘦削、冷硬。
保命唇瓣无声翕动。
那个字眼像是毒刺。
她扯了扯嘴角。一个毫无温度、近乎破碎的弧度。我在地狱待了三年。早就不信保命这种,屁话了。
她转过身。
不再看身后任何人,任何景。
踩着湿漉漉的水泥地。步子虚浮,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直通通的韧劲。
像一棵被狂风无数次掀翻,根却死死钉在地里的草。
身上的病号服很快被雨水打湿了。冰冷地贴在皮肤上。
前面。
马路对面巨大的LED电子屏,在灰暗的雨幕里,散发着刺目的强光。
滚动播放着同一个场景。
极尽奢华的宴会厅,漫天纷扬的纯净白色玫瑰花瓣。
空气里仿佛都透着甜腻的香槟味道。
一个男人。站在耀眼的聚光灯下。
身着昂贵的高定礼服。身姿挺拔如松,面容俊美得无可挑剔,唇角噙着恰到好处的微笑。
正是沈修宴。
三年前,亲手将一纸精神鉴定报告按在她面前的男人。
他身边。
依偎着一个穿着价值千万婚纱的女子。纯白蕾丝勾勒出曼妙身姿,妆容精致如同橱窗里的娃娃。
苏蔓。
那张脸……那张曾被无数人惊叹,说和林晚有七八分相似的脸。
正洋溢着无可挑剔的、沉浸在巨大幸福里的笑容。眼角眉梢都透着得偿所愿的矜贵。
屏幕上打着鲜红巨大的标题:沈氏集团总裁沈修宴先生与苏蔓小姐今日大婚,天作之合!
字幕闪烁。
又打出另一行字:寰宇集团董事长亲临祝贺!
镜头适时切给台下前排。
沈修宴的母亲,那个永远优雅得体的贵妇人,魏淑娴。正笑容满面地朝镜头颔首。
眼角,带着对这场联姻的十分满意。
雨丝冰冷地落在林晚脸上。
汇成细小的水流,蜿蜒滑下。
她的脚步钉在原地。
仰着头。看着那块巨大屏幕上,那场全城直播的世纪婚礼。
看着那张和曾经的自己酷似的脸,穿着圣洁的婚纱,依偎在那个男人的臂弯里。
那是她耗尽力气爱过的男人。
也是亲手将她推下深渊的男人。
屏幕的光芒在她眼里跳跃。如同地狱业火的反光。
嘴唇抿成一条惨白凌厉的线。喉咙里有一股灼烫的腥气在翻涌。
她没动。
就那么站着。
任雨水冲刷。
像是要把这画面,刻进骨血里。
许久。
久到街边便利店的老板娘狐疑地从窗内探头张望这个奇怪的流浪女人。
林晚终于抬起手。
不是擦雨。而是用力地、仿佛要碾碎什么东西般。
狠狠拂过自己左锁骨下那道狰狞扭曲的疤痕。
被粗糙病号服磨得凸起的烫伤疤痕。
粗糙的手指掠过。带来一阵清晰的麻痛。
很好。
这痛楚清晰地提醒着她一切。
她扯动僵硬的唇角。
缓缓地。
像是废墟里开出的第一朵染血的残花。
勾起一个笑。
冰凉刺骨。
无声地动了动嘴唇:开始吧。
2
陌生来客
雨还在下。
街角那家24小时便利店的灯光亮得有些晃眼。
林晚推门进去。
门框上的感应器发出毫无情感的叮咚声。
柜台后面。一个染着黄毛的年轻店员正低头打手游。嘴里还叼着半截刚点着的烟。
操!又送人头傻逼队友!他骂骂咧咧,头也不抬,买东西自便啊,扫码。
林晚身上湿透的病号服散发出一种难以形容的、混着药味和湿衣服的颓败气息。
她没去看食物区。径直走向货架深处的生活用品区。
脚步很轻。几乎没什么声音。
她停在最便宜的旅行洗漱包前。伸手拿了一个。又拿了一块最普通的肥皂,一包毛巾。最后,是一顶不起眼的黑色鸭舌帽。
收银台只有她一个顾客。
店员终于抬头看了一眼。扫过她湿透的病号服,视线最后落在那顶被她压得很低的鸭舌帽帽檐上。
眼神里闪过一丝不加掩饰的诧异和…那是什么晦涩的光他认识这件病服。
黄毛的眼神闪烁了一下。他飞快地扫了一眼她的脸。苍白,病态,但轮廓…有些眼熟
十七块五。声音有点干巴。他低头去扫商品码,烟灰弹落。现金还是扫码
林晚从裤袋里摸出一个旧巴巴、边缘磨损得厉害的黑色零钱包。摸出几张湿漉漉的纸币。
一张十块,一张五块,几个叮当作响的硬币。
不多不少。刚好十七块五。
哐当几声闷响,硬币滚落在柜台。
黄毛飞快地收钱。塑料袋往柜台一丢。
给。他没再看她。拿起手机又点开一局游戏。烟雾缭绕遮住了他的半张脸。前边有公厕可以换。
动作和语气都透着一股刻意疏远的冷漠。
林晚拎起袋子。
转身。
推开门,重新没入雨幕。
便利店门上的灯光短暂映亮了门口一片区域。也映亮了一个一直站在门边灯箱阴影里的人影。
男人身量很高。穿着一身剪裁精良、材质显然极其昂贵的黑色羊绒大衣。雨水在他脚边汇聚成一小滩水渍。
手中撑着一把沉重昂贵的黑伞。伞骨线条冷硬。
大半张脸隐在伞檐和阴影下。只露出弧度凌厉的下颌线。
雨点敲打在伞面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他如同夜幕里蛰伏的一道剪影。安静得没有任何存在感。
他的视线。
却穿透便利店的玻璃窗和迷蒙的雨幕。精准地捕捉着里面那个穿着病号服、购买廉价用品的身影。
尤其是在她抬手,拂过左胸上方那道疤痕的瞬间。
那双隐藏在伞檐阴影下的眼睛。
瞳孔似乎极其细微地收缩了一下。
目光像冰冷的X光射线。审视。衡量。不带丝毫情感温度。
直到林晚的身影消失在便利店门口,重新没入街对面的雨雾。
撑着黑伞的男人。
终于动了。
极其轻微的。极其缓慢地。
他朝着林晚消失方向的街角。
略微侧了侧头。像黑暗中锁定猎物的猛禽。
然后,他无声地抬起另一只手。修长、骨节分明的手指对着空气。
做了个极简单的、却不容置疑的手势。
两下。
像是按下了某个无形的开始键。
手势落下的刹那。
他身后的雨幕阴影里。悄无声息地,亮起了两束极其微弱的红光。转瞬即逝。
像是藏匿在黑暗里的眼睛回应了他的指令。
没有声音。
没有对话。
只有雨点敲击地面。
黄毛店员不知何时抬起了头。
他下意识地盯着那个神秘男人所在的位置看了一眼。
但,灯箱旁边。
空无一人。
仿佛刚才那道昂贵冰冷的剪影,只是雨夜水汽折射出的一个荒谬幻影。
只有地面上那片深色的水印子。
在便利店的灯光下。
悄悄融化着。
3
尘封的钥匙
雨声模糊了所有。
林晚裹紧了身上同样湿透的廉价黑色一次性雨衣。
便利店那顶同样廉价的黑色鸭舌帽,被她压得更低了。帽檐几乎遮住半张脸。
她熟门熟路地拐过两个街角。
避开有摄像头的主路。
钻进一片密集拥挤、如同巨大迷宫般的城中村。
筒子楼三个字掉了两个笔画,只剩个模糊的同子口贴在入口锈迹斑斑的铁栏杆上。
墙皮剥落得厉害。
露出里面更丑陋的青砖底色。
楼道里弥漫着一股湿垃圾霉变腐烂、混合着劣质烟草的浓重气味。
昏暗的路灯光线被狭窄的楼道切割成几块破碎的光斑。楼梯扶手油腻得反光。
林晚停在了一楼尽头那扇铁皮门前。
老旧的绿漆。布满弯弯曲曲的划痕。
她站定。
雨水还在顺着雨衣的下摆往下滴。嗒,嗒。砸在地面脏污的水泥上。
她静静地看着这扇门。
像个从未归家的陌生人。又像一个终于回到战场的疲惫士兵。
半晌。
她慢慢伸出手。
不是在身上摸索钥匙。
而是探向自己空空如也的脖颈——那里曾被沈修宴套上过一条价值不菲的钻石锁骨链。美其名曰定情信物。
但此刻。空空荡荡。
指尖探入自己领口的内侧。贴着那件湿透的病号服领子。
指腹缓慢、用力地捻压。
捻着衣领布料下,一个极其微小的硬块。
一下。
再一下。
嘶啦——
一声布料被撕裂的轻响。
一块被反复缝补、边缘都磨得极其光滑的、指甲盖大小的灰扑扑布片,被她用指甲精准地抠扯出来。
撕开的衣领内里。一个薄如蝉翼的塑料小袋被取了出来。
袋子里。是一枚小小的银色钥匙。
样式普通。边缘甚至有些磨损发亮。
钥匙很凉。
沾着雨水的湿气。
她的指尖却很稳。
没有一丝颤抖。仿佛这枚钥匙不是刚从血汗浸透了三年的衣服夹层里取出,而是一直就稳稳地躺在她的掌心。
她弯腰。
将钥匙插进锁孔。
喀哒。
轻微到几不可闻的转动声。
门内传来一阵机簧老旧的摩擦声。
门开了。
一股浓烈到窒息的灰尘味扑面而来。带着长久封闭空间的浊气。
林晚在门口停顿了几秒。像是在等待某种沉淀。然后,侧身迈入黑暗。
门在她身后合上。
咔。
隔绝了外面那个喧哗混乱却自由的世界。
也隔绝了城中村混乱的叫卖和劣质音乐。
死寂。
屋里伸手不见五指。
灰尘的味道霸道地占据了所有感官。
她在黑暗里站了足有十秒。适应着绝对的黑暗。
然后,她才抬脚往里走。脚步很轻,避开地上可能的障碍物。
几步之后,右转。
她的指尖精准地触碰到一个冰冷的塑料开关。
啪。
光线刺眼。
一盏老旧的节能吸顶灯,在头顶接触不良地闪烁了几下。
才稳定下来。发出轻微的嗡鸣声。
昏黄的光线勉强照亮这个不足二十平米的狭小空间。
局促的单间。一眼能望到头。
一张靠着墙的硬板床。光秃秃的木板,连床垫都没有。被一层厚厚的灰覆盖着。
墙角一张小木桌,两把塑料凳子。同样积满厚灰。
唯一显眼的。
是门后角落处,那个半人高的旧冰箱。
同样覆盖了一层灰。拉手上挂着一截老化的电线和一个同样灰扑扑的转换插头。
林晚的目光没有在这屋里其他任何地方停留。
她径直走向冰箱。
伸手抓住冰箱侧面那个毫不起眼的塑料把手。向外一拉。
没有拉开冰箱门。
而是打开了侧板上,一个隐藏极好的小方洞——一个类似检修口的盖子。
里面竟然不是冰箱线路。
而是一个小小的、嵌入墙体深处的保险箱。
真正的秘密,不在冷冻层。
而是藏在这冰箱外壳的假象之后,在冰冷的墙壁夹缝里。
林晚伸出手指。
在密码锁区域飞快地点按了几下。
嗒。嗒。嗒。
声音在寂静的房间里异常清脆。
咔哒。
一声轻响。锁开了。
保险柜门弹开一丝缝隙。
微弱的光线泄露进去。
照亮了里面仅有的几件东西。
一支细长的玻璃管。晶莹剔透,里面是浓稠的玫瑰金色液体,在昏暗中流转着神秘的光泽。瓶身没有任何标签。
一个陈旧但保护得很好的U盘。塑料外壳边角都磨圆了。
还有一部老款的按键式手机。黑色的,样式笨拙过时,像一块厚重的砖头。
林晚的目光最先掠过那支玻璃管。没有停留。
然后落在U盘上。眼神复杂了一瞬,似乎勾起了某些极其沉重的东西,随即又变得冰冷。
最终。
她的视线。沉沉地落在那个黑色手机砖头上。
像是看着一根最后的救命稻草。
又或者是…引爆一切的引线。
深吸一口气。
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决绝。
她伸手,将那部砖头拿了出来。
沉甸甸的触感。有些硌手。
她用袖子用力擦掉手机上厚重的灰。
动作有些粗暴。
指腹抚过冰冷的按键。感受着塑料外壳下,某种早已沉寂了不知多少年的电子电路沉睡的冰冷感。
她用指尖摸索着机身侧面。
找到一个极其隐蔽的充电口。
动作没有丝毫迟疑。林晚拿起那根挂在冰箱拉手上的老旧充电线。用力吹了吹插口表面的浮灰。
对准手机底部的充电口。
稍一用力。
将数据线狠狠怼了进去。
噗嗤。
细微的接口咬合声。
然后。
几秒死寂。
就在她以为这老古董早已彻底报废时——
嗡……嗡……
那个沉寂了三年的黑色砖头,像一头被强行唤醒的蛰伏怪兽。
机身。
极其微弱地震动了一下。
一点微弱的红光。在屏幕下方某个极其不起眼的小孔里,倏然亮起。
像一个从漫长冬眠中,终于睁开的眼睛。
4
午夜铃音
嗡……嗡……
手机在窄小的桌面上震动着。笨重的机身敲打着劣质的合成板桌面,发出有节奏的闷响。
屏幕中央。
微弱的背光灯艰难地亮起一小片。映出通话连接中...几个模糊跳动的白字。
林晚坐在桌旁的矮塑料凳上。
背挺得笔直。像一根绷紧到极限的弦。
沾满污水的廉价雨衣搭在床沿。湿漉漉的病号服紧紧贴在身上。寒意和灰尘的气息往骨头缝里钻。
可她浑然不觉。
她所有的注意力。
都凝聚在那个发光的通话界面。
房间里死寂。
只有手机震动桌面的低频噪音。还有她自己心脏在胸腔里沉重擂鼓的声音。
咚。咚。咚。
时间被拉得无限漫长。
一秒两秒十秒
不知过了多久。
噗……
一个极其细微的气流音。
像是老旧的录音磁带在转动前,刮蹭磁头那一下噪音。
电话。
终于接通了。
没有问候。
没有寒暄。
死一般的沉寂。只有电话那头极其微弱的、仿佛被空旷房间放大了无数倍的电流声。
像毒蛇爬过干草的嘶嘶声。
空气像是冻结了。
林晚甚至可以听到灰尘落在桌面细微的声响。
她的手指下意识蜷紧。指尖掐进掌心一片冰冷的肉里。用力到骨节泛出青白。
三年了。
一千多个日夜地狱般的煎熬。
舌尖滚过无数淬毒的控诉、嘶吼、诅咒、恨意。
此刻。
真正接通了这唯一通向过去、也唯一可能通向复仇之路的电话时。那些酝酿了无数个日夜的暴烈情绪,反而沉到了最底。
喉头像被冰冷生硬的铁块死死塞住。
吐不出一个字。
她只是死死盯着那台手机。听着那规律的、毫无感情的电流白噪音。
像一个绝望的溺水者,死死盯着唯一能抓住的浮木。
电话那头。
依旧是沉默。
绝对的沉默。
没有呼吸声。没有背景音。只有那要命的嘶嘶电流声,穿过漫长的岁月和无尽的黑暗,流淌过来。
又过了几秒。
或者几分钟
一个低沉、沙哑、带着某种奇异的金属摩擦质感的男声,毫无预兆地切了进来。
声音不大。
却像一把生锈的钝刀,在死寂里猛地刮过神经。
只说了两个字:
编号。
不是问号。是冰冷冷的陈述。带着一种长期处于上位、不容置疑的命令意味。
林晚的脊背瞬间绷得更紧。
几乎能听到骨头在硬撑下发出的细微呻吟。
她猛地闭上眼。再睁开时,眼底最后那点残留的水光已经被一种彻底的、破釜沉舟的恨意取代。
那些酝酿的言语被狠狠咽了回去。
她必须通过考试。
只有考试合格的人,才有资格使用黑河的服务。交易从来只认筹码,不同情泪水。
林晚松开紧攥到失血的拳头。用极其嘶哑、像砂纸摩擦玻璃的声音,一字一顿:
零、三、二、七。
数字出口的瞬间。
心脏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了一下。
那是她刻在病号服上,刻在每一个发下来的药瓶上,刻在每一次电击治疗后抽搐的身体上的编码!
一个烙印。一声诅咒。
电话那头沉默了片刻。
只有那电流声持续地嘶嘶作响。像是在无声地运算着什么。
接着。
那个冰冷的金属嗓音再次响起。没有丝毫波动。
口令。
第二道考题。
林晚的呼吸停滞了一瞬。心脏像是被提到了嗓子眼。全身的血液似乎都在这一刻冲向冰冷的指尖。
她想说什么。
舌尖在干裂的嘴唇上舔了舔。只有一片咸腥的铁锈味——那是她自己生生咬出的血。
她深深吸了一口充满灰尘的空气。像要把这污浊的氧气化作最后一口燃烧的能量。
声音依旧嘶哑。
却带上了某种被碾碎后重新淬炼过的、玉石俱焚的狠厉。
几乎是咬牙切齿地挤出三个字:
活、下、去。
这三个字像是耗尽了她所有的力气。说完,她整个人微微晃了一下。手臂下意识撑住冰凉的桌面才稳住。
额头渗出细密的冷汗。
口令正确。
电话那头,再次陷入一片沉默。
嘶嘶……
只有细微的电流声如同背景音效般持续。冰冷,无情。
林晚撑在桌上的手背绷紧。青筋隐现。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
像刀子慢慢切割紧绷的神经。
她几乎要以为这次连接只是一场冰冷的梦。
就在她的耐心即将被这无穷尽的沉默拖断的刹那——
啪嗒。
一声极其细微的电子开关跳转的声音。
从手机那头传来。
接着。
是那种老式精密仪器高速运转的嗡鸣声。低沉而稳定。仿佛有什么沉重庞大的机械,在电流的催动下缓缓启动。
那个冰冷的金属嗓音终于再次响起,不带一丝涟漪。
黑河。
声音略顿了一下。
聆、听、需、求。
每一个字都清晰,平直。像冰冷的代码被逐行读取。
5
归去来
嗡……
手机的蜂鸣声弱了下去。
老旧的黑色砖头机屏幕,闪烁了一下。
彻底暗了下去。
房间里唯一的光源,只剩下头顶那盏嗡嗡作响、接触不良的节能灯。
昏暗的光线。
如同浑浊的河水,沉甸甸地流淌在灰尘弥漫的空气里。
林晚依旧保持着撑住桌面的姿势。一动不动。
好像那部耗尽她三年来最后一点家底的手机,也抽干了她最后的力气。
她垂下眼。
视线落在桌面上。空无一物。
只有一层灰。被她手臂压出了两个清晰的痕迹。
黑河只收现金。现金交易是基础。账号是后话。
可她现在。
身无分文。
连离开这城中村的路费都欠奉。
呵……
她喉咙里又滚出那种短促沙哑的笑。肩膀微微抖动了一下。牵扯到背后的筋骨,隐隐作痛。
笑声里没有丝毫愉悦。
只有无尽的疲惫和一丝尖锐的嘲讽。嘲讽这命运残酷的玩笑。
她抬起眼。目光扫过这间积满了灰、象征着她人生最低谷的小屋。
像一个囚徒望着最后一座牢笼。
然后。
定在了门后角落。
那台同样落满厚灰的、半人高的旧冰箱上。
她撑着桌子,缓慢地站起身。
身体有些僵硬。动作带着大病初愈般的滞涩。
一步步走到冰箱前。
弯下腰。
手指拨开冷冻层拉手上那些没用的老电线。
探向冰箱后面。那与布满水渍苔痕的冰冷墙面的缝隙。
摸索了片刻。
嗤——咔。
指甲勾住了一个小小的塑料突起,用力一扯。
一个边缘已经翘起、粘了厚厚污迹的扁薄信封。
被从冰箱背后,如同揭掉一张早已失效的封条般,扯了出来。
没有封口。
林晚直接伸手进去。
指尖触到了微凉而坚韧的塑料卡片。
抽出来。
一张银行卡。普通的蓝绿配色。角落印着地方银行的LOGO。磁条磨损严重,边角还微微卷起。
她捏着这张薄薄的卡片。
目光凝在上面。像是在审视一个生死攸关的东西。
这张卡。
是她被捕之前——在被沈修宴哄骗着签下所谓疗养同意书之前——唯一仓促间藏下的东西。
东挪西凑,外加抵押了妈妈唯一留下的一个不值钱玉镯换来的五万块。原打算应急。
三年了。
里面原本该有利息。
可她被关在铁笼子里。卡被冻结了吗密码忘了怎么办会不会已经成了废卡
思绪纷乱。
最后只剩一个念头:这是最后的路费。唯一的燃料。
她把银行卡塞进湿透的病号服内袋。
贴身藏着。像一个赌徒藏起仅剩的筹码。
接着。
她再次打开冰箱侧面那个不起眼的暗格。手伸进冰冷的保险箱。
这一次。
她没有看那个U盘。
也没有看那部冰冷的手机。
指尖掠过它们,带着某种决绝的意味。
径直。
握住了那支细长的玻璃管。
管壁冰凉刺骨。
里面浓稠的玫瑰金液体,在昏黄灯光下折射出如梦似幻、甚至带点妖异的光芒。
旋开顶部。
一股极其浓郁又极其复杂的气味瞬间逸散出来。
甜腻到令人反胃的花香。如同最盛大的狂欢后、满地腐烂玫瑰的气息。
冷冽锋利的草本调。像割开皮肤喷洒的汁液。
最后是一丝若有若无、勾人心魄的麝香尾调。如同黑暗中潜行野兽的腺体气息。
甜,冷,腥。
正是她当初按照记忆里最精确的数据,调试出的最后一瓶未命名的香水——在她被沈修宴打断手腕、关进疯人院的前三天。
她面无表情地举起瓶子。
瓶口倒置。
粘稠的、仿佛流动金沙般的液体。
倾泻而出。
没有半分吝惜。
一滴。
一滴。
沉重地落在满是灰尘的地面上。
啪嗒。啪嗒。
像融化的黄金砸进灰烬里。
那些瑰丽而致命的气味分子在空气中瞬间爆开、交织、升腾。形成一种极具存在感、浓稠到几乎凝固的气味场。
仿佛要将这间陋室里积压了三年的绝望、恐惧和腐朽。
彻底燃烧殆尽。
就在液体即将倒尽时。
她的手腕微微一顿。
残留的最后大约二十分之一的液体悬停在瓶底。晃动着,折射出最后一丝虚弱的金光。
啪!
毫无预兆地。
她猛地将这价值连城、耗费无数心血的小半瓶黄金,狠狠砸向地面!
玻璃瞬间粉碎!
金色液体如同带毒的血液,喷溅开来!
空气里的气味浓度再次飙升!
奇异的甜腥弥漫至每一个角落。疯狂地撞击着鼻腔和神经末梢。
林晚站在飞溅的玻璃碎片和液体残骸中。微微仰着头。
闭上眼。
深深吸了一口这浓郁、诡异、仿佛带有腐蚀性的气味。
让它们灌满胸腔。
再猛地睁开!
那双在精神病院麻木了三年的眼睛深处。
熄灭已久的东西。
终于。
被最后这点燃料与这惊心动魄的一砸,彻底点燃!
6
夜宴迷情
云景大酒店。
顶层宴会厅。
巨大水晶吊灯的光芒太过璀璨,几乎要刺伤人的眼睛。空气里浮动着昂贵香槟和食物馥郁的甜香。还有大朵大朵新鲜空运的保加利亚白玫瑰堆砌出来的、几乎要将人淹没的浓烈花香。
衣香鬓影。
珠光宝气。
名流们端着酒杯浅笑低语。侍应生托着银盘穿梭如蝶。记者在角落里架起长枪短炮,镜头忠实地捕捉着这场盛大婚宴的每一个上流瞬间。
舞台中央。
巨大的粉色香槟塔在灯光下折射出梦幻的光。
主角正站在香槟塔前。
沈修宴。
他一身量身定制、足以抵上寻常人家半套首付的纯黑色晚礼服。熨帖得没有一丝褶皱。衬得他肩线愈发宽阔挺拔。鼻梁高挺,眉峰如刀。
此刻他正微微侧身。手臂绅士地环着身旁一身耀眼珠光白的苏蔓。
苏蔓脸上的笑容甜蜜得如同刚出炉的奶油蛋糕。幸福得无懈可击。她微微踮起脚尖,更贴近身旁高大的新郎。手上那枚巨大的鸽血红钻戒,在聚光灯下红得像凝固的血滴。
司仪的声音通过顶级音响回荡在奢华殿堂。
……让我们再一次举杯,祝福这对璧人!沈修宴先生!苏蔓小姐!
……修宴……蔓蔓……
司仪的声音在沈修宴听来,有些模糊的失真。像隔着一层厚厚的毛玻璃。
他脸上维持着完美得如同刻度的微笑。恰到好处地回应着司仪的每一句祝福。
目光偶尔掠过苏蔓灿烂的笑靥。
那张脸。确实很美。像被顶级园艺师修剪得毫无瑕疵的玫瑰。眼波流转间,像极了另一个人初嫁时的模样。
只是。
少了些什么。
苏蔓的手柔软地挽在他的臂弯里。传递着依赖的温度。
可他只觉得那处皮肤被无数细小的针不断刺着。越来越麻木。
沈修宴下意识地捻动了一下无名指根。
那里空荡荡的。
曾经圈着一枚素雅的铂金指环。内侧刻着他自己写下的日期缩写。
三年前,在他强行将那枚指环从那个疯女人无名指上撸下来时,被她狠狠咬了一口。
鲜血渗出,染红了戒指内侧的刻字。
他厌恶地将它丢给保镖处理掉。
保镖怎么处理的来着他忘了。或许随手扔进了哪个垃圾桶
指环那种不值钱的玩意儿。
连带着上面沾染的血和疯狂,都该被彻底丢弃。
沈修宴收回目光,再次投向璀璨的香槟塔和下方祝福的人群。
人群里。
一张熟悉而讨好的脸凑近。
是他在海外疗养院意外病逝的老丈人的得力副手——陈副总。老丈人临终前特意提拔给苏蔓的娘家心腹。
陈副总端着酒杯,满脸堆笑。
沈总!恭喜恭喜!这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苏董要是看见蔓蔓小姐今天这么幸福,一定……他声音洪亮,带着刻意渲染的情绪,试图引起台上新郎的注意。
沈修宴的眼皮都没抬一下。
目光虚虚扫过陈副总那张谄媚的笑脸,像掠过一件无趣的摆设。
他微微颔首。敷衍的弧度近乎于零。
视线已经越过人群,捕捉到母亲魏淑娴。
魏淑娴正站在稍远处,接受几位夫人的道贺。仪态万方,笑容雍容。
注意到儿子的目光,她遥遥举起香槟杯。
眼神交汇的刹那。
魏淑娴唇边的笑意加深了一丝。带着洞悉一切的了然和不容置疑的赞许。
很好。这才是她精心培养的儿子。懂得选择什么才是最有价值的联姻。
沈修宴心头那点莫名的焦躁似乎被这眼神安抚了少许。也许母亲是对的。
过去的就该彻底埋掉。
他举杯回应。
水晶高脚杯轻轻相碰,发出清越的脆响。
沈总!
一个助理模样的人脚步匆匆地挤到他身侧。声音压得很低,却掩不住一丝意外。
外面有位‘晚’小姐,是……调香师送来了贺礼。说是必须亲自交给您本人。助理的语气有些不确定,她说她受邀前来观礼,但我们查了名单,没有这位……
沈修宴的眉头微不可查地蹙了一下。
调香师姓晚
沈家名下的地产、娱乐、医疗产业都沾,唯独没有香氛线。何况今天这种场合……什么阿猫阿狗都想来蹭个脸熟
他甚至懒得看助理一眼。视线依旧落在远处与人言笑晏晏的母亲身上。唇瓣开合,声音不高,却带着惯有的、居高临下的淡漠。
赶出去。
可……助理明显迟疑了一下,那位女士……穿着很特别。手上拿着一个很专业的……黑丝绒盒像是装香水瓶的礼盒。而且她说……
助理的声音更低了几分。
她复述了寰宇集团魏董事长……就是您母亲今天上午,特别嘱咐酒店礼宾部安排贵宾通道的一句话。
沈修宴握着酒杯的手指。
毫无预兆地。
极其轻微地收紧了一下。
一点极其细微的涟漪,终于打破了他眼底那片完美的冷漠湖面。
他慢慢地。
极其缓慢地。
转过头。
锐利的、带着审视和被打扰后不悦的目光,第一次落在助理略显紧张的年轻面孔上。
她说什么
他的声音不高。
却冷得像冰刀刮过空气。
7
香水有毒
直播镜头死死钉在舞台中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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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修宴攥着那个黑丝绒盒子。指骨用力到发白,几乎要将薄薄的绒面捏碎。盒面那两粒小钻,硌得掌心生疼。
整个宴会厅死寂一片。
记者们的镜头如同闻到血腥味的鲨鱼,镜头焦距疯狂推进,贪婪地捕捉着他脸上每一丝裂痕。
所有人都看见了他眼中瞬间炸开的惊骇。那不是一个新郎该有的眼神。更像是深夜行路的人,猝不及防踩到了森森白骨。
苏蔓也感觉到了臂弯里沈修宴那条手臂的僵硬。像是一瞬间化为了冰冷的石膏。她精致的笑容凝固在脸上,一丝慌乱爬上眼角。她本能地想伸手去碰那个盒子:修宴,这是什……
滚开!
一声粗暴的低吼,像平地惊雷,猛然炸响!
沈修宴猛地一甩臂膀!动作凶狠,毫无防备的苏蔓被带得踉跄一步,差点歪倒。精心梳理的发髻散落一缕,搭在惊愕煞白的脸侧。
她难以置信地瞪大眼,看着这个前一秒还温柔体贴的新郎。
可沈修宴根本没看她。
他的目光如同淬了毒的钩子,死死攫住几步之外那个女人。
林晚站在原地,姿态甚至称得上松弛。她微微歪着头,唇角还噙着那抹若有若无的、冰封般的笑意。像是在欣赏一出突然变得精彩的好戏。
沈修宴的呼吸粗重起来。喉结上下剧烈滚动。巨大的LED屏幕清晰地捕捉着他额角瞬间暴起的青筋,像几条扭曲狰狞的蚯蚓。他死死盯着林晚锁骨下方。
不可能……这两个字从他齿缝里挤出来,干涩嘶哑,当年……当年救我的人…是蔓蔓!我亲眼看着她……
他像是要说服自己,声音猛然拔高,带着一种绝望的狂躁:她的手臂!她的手臂上也有疤!
众人的目光唰地转向苏蔓。
苏蔓下意识地瑟缩了一下,用左手盖住了右手小臂上那片淡粉色的、曾被无数媒体报道过的勇气的勋章。
哦林晚的眉毛轻轻一挑。那笑容骤然加深,露出一点点森白的牙齿,像暗夜里划过的冷光。你是说…你‘亲爱的’蔓蔓手臂上…那个
她的声音陡然变冷,每一个字都淬着冰凌。
沈总真是贵人多忘事。当年‘英勇’救你冲出火海,却只烫伤那么小一块的苏小姐……
她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惊天动地的嘲讽,如同撕裂华丽锦缎的利剪,清晰地穿透整个死寂的宴会厅:
难道比我这块……从头淋到尾的汽油!生生烧出来的疤!更值得铭记吗!
汽油!
炸了!
这两个字如同投入滚油的火星!瞬间引爆!
宾客席一片哗然!记者群里更是爆发出抑制不住的惊呼!
咔嚓!咔嚓!咔嚓!快门声疯了一样响成一片!所有的镜头焦点都死死锁定在林晚身上,恨不得将她锁骨下那道狰狞的疤痕烙印在直播画面里!也锁定在沈修宴那张瞬间褪尽血色的脸上!
她说什么汽油!
当年的火灾……不是意外失火
天啊!那疤痕……
沈修宴只觉得脑子嗡的一声!像被万吨巨锤狠狠击中!那尘封了三年、刻意被遗忘的浓烟烈焰、皮肉焦糊的味道、那令人窒息的绝望……混杂着眼前林晚嘶吼出的汽油两个字!如同狰狞的鬼手猛地探出记忆的深渊!狠狠攥住了他的心脏!
他眼前发黑,耳畔尖锐的耳鸣如同无数钢针攒刺!
手里的黑丝绒盒子再也握不住!
哐当!!
一声刺耳的脆响!
盒子脱手飞出!
狠狠砸在香槟塔的最底层!
价值百万的涅槃香水瓶,连同那个小小的盒子,瞬间粉身碎骨!璀璨得令人心碎的玫瑰金色液体,混合着透明的香槟酒液、晶亮的玻璃碎片,如同决堤的洪流,轰然倾泻!泼溅一地!
粘稠、浓烈、诡异的复合香气——那既像腐烂玫瑰又像新鲜割开的草茎、还带着一丝血腥麝香的顶级调香师手笔——混合着香槟的酒精气息,在这一刻毫无阻碍地、爆炸般地弥漫开来!
整个奢华婚宴的穹顶之下,仿佛瞬间盛开了无数糜烂而剧毒的花朵!气味浓稠得如有实质,沉甸甸地压向每个人的神经!
呃……人群中有人被这诡异浓烈的气味刺激得捂住口鼻。
沈修宴更是首当其冲!
那瞬间爆发的、独一无二的气味分子,如同无数微小的针,精准、凶狠地刺入他的鼻腔,狠狠扎进大脑最深处!
尘封的闸门轰然洞开!
记忆碎片疯狂倒灌!
同样的气味!一模一样!
铺天盖地!就在那地狱般的火场!在那片滚烫、粘稠、致命的浓烟与绝望之中!他混乱的意识最后捕捉到的……就是这刻骨铭心的、如同恶魔低语的甜腥气味!
是她……
救我的……真的是她……
轰隆!
一个恐怖的念头如同惊雷,在沈修宴一片狼藉的意识废墟中炸开!
不是苏蔓!当年把他从致命浓烟里拖出来,用自己的背死死护住他冲出火场的人……是林晚!那道纤弱却爆发出惊人力量的身影……那闷哼着承受灼烧的颤抖……
所以那道疤……
沈修宴的身体晃了晃,像被抽掉了脊椎骨。他死死捂住胸口,那里有什么东西彻底碎了。不是因为背叛,而是因为那迟来的、足以将人凌迟的真相的重量!压得他几乎要跪倒在地!他猛地抬头,看向林晚的眼神,褪尽了所有的冷漠和掌控,只剩下无边无际的惊骇和……某种濒临崩溃的、寻求确认的绝望。
当年……当年那场火里……救我的是你
他伸出手,声音抖得不成样子。那只手曾无数次命令他人,此刻却像一个溺水者徒劳地抓向虚空,指尖微颤地、绝望地指向林晚锁骨下那道蜿蜒的烙印。
所以这道疤……是为了……
——Cut!!!
刺耳的指令,带着一种气急败坏的破音,如同泼妇尖叫般响彻全场!直接打断了沈修宴那带着血泪的质问!
聚光灯像断电一样瞬间熄灭!
整个会场陷入一片人为制造的昏暗!只有应急灯发出微弱惨绿的光。
刚刚还在直播的主屏幕瞬间一片漆黑,中央只剩一个刺眼的红色方块:【信号中断】!
控制室动作快得惊人!导演的吼叫从监控喇叭里传出:机器关掉!所有机器!给我关掉!!
现场导演、酒店保安像炸了窝的马蜂一样冲向记者区域!
不许拍!关机!
你!把内存卡交出来!
谁给你的邀请函!证件出示!
场面瞬间一片混乱!尖叫声、推搡声、抗议声、机器关机的嘟嘟声……混乱的人潮如同撞碎的玻璃杯四下流窜。
在这片失控的混乱中央。
沈修宴如同被定身的石像。被骤然掐断的疑问凝固在他的喉咙口,胸腔里翻涌的惊涛骇浪无处宣泄。他茫然地看着一片漆黑的主屏幕,又猛地转向林晚的方向。
一束微弱的光,恰好晃过那片狼藉的香槟塔碎片。
林晚就站在那片金黄色的液体和玻璃残骸旁边。
半明半暗的光线下。
她脸上那冰冷凝固的笑容不知何时消失了。
取代它的,是一种极其专注的姿态。她微微弯着腰,视线垂落,像在仔细查看什么稀世珍宝。
在沈修宴呆滞、惊疑的目光中。
林晚缓缓地、极其缓慢地俯下身。
几缕长发滑落,几乎遮住了她的侧脸。
她伸出右手。
白皙的指尖。
稳稳地。
拈起了一片锋利的、沾着粘稠玫瑰金色液体的香水瓶玻璃碎片。
冰冷的玻璃刃面上,倒映着混乱宴会厅扭曲的光影,也映着她自己那双深不见底、寒意彻骨的眸子。
碎片在她指间缓缓转动。
折射出最后一点来自破碎香槟塔底座反射的、冷冰冰的光泽。
如同淬火锋刃上的一点星芒。
8
谁在纵火
会场后台VIP休息室厚重的雕花木门,被一股蛮力哐地撞开!
沈修宴几乎是用身体撞了进来。他像是被一头无形巨兽追赶,胸口剧烈起伏,昂贵的礼服前襟浸满了涅槃香水与香槟混合的粘腻液体,散发出浓烈又诡异的气息。
苏蔓被他死死拽着手腕拖进来。力道之大,让她纤细的手腕瞬间红紫一片。
修宴!你弄疼我了!苏蔓痛呼挣扎,高跟鞋在地毯上踩出凌乱的印记。你干什么!
沈修宴对她的挣扎置若罔闻。喘息粗重,眼睛赤红一片,那里面翻涌的不再是爱意或呵护,而是深不见底的质疑和一种近乎疯狂的探寻。刚才舞台上爆发的记忆碎片和浓郁香气,像滚烫的烙铁一遍遍灼烧他的神经。
他用尽力气,将苏蔓狠狠掼在巨大的沙发椅背上!
苏蔓痛呼一声,头钗都被撞掉,狼狈地跌进柔软的皮质里。
那气味!沈修宴的声音如同砂纸磨过,嘶哑破碎,他猛地逼近,双手撑在沙发扶手上,将苏蔓囚禁在自己暴躁的阴影里。林晚调出来的那个鬼东西的味道!为什么……为什么和当年大火里烧死苏瑜(白月光真名)时……我昏过去前闻到的!一模一样!
那个名字——苏瑜——像一根尖锐的刺,狠狠扎进了苏蔓混乱的神经!她眼底掠过一丝猝不及防的慌乱。那慌乱如此清晰,甚至冲淡了之前的委屈。
她强作镇定地别过脸,避开沈修宴滚烫的、仿佛能烧穿灵魂的逼视,声音带上委屈的哭腔:你发什么疯!你在说什么什么苏瑜……什么气味……林晚那个疯子!她就是个精神病院跑出来的下贱疯子!她的话你也信她是想毁了我!毁了我们的婚礼!
毁了你一声冷得掉冰渣的声音,突兀地从门口响起。
两人悚然一惊,齐齐望去。
休息室的门不知何时打开了一条缝隙。
林晚倚在门框边。姿势随意得仿佛在看戏。手里,依旧松松地捏着那片锋利的玻璃碎片。碎片的尖角上,凝固的金色液体在头顶水晶灯下折射出冰冷的光。
她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看着苏蔓,像在看一滩粘在昂贵地毯上的污渍。
苏小姐刚才台上被沈总甩开的时候……林晚的唇角勾了一下,一个残忍的弧度,动作挺‘利落’的嘛。她的目光像冰冷的探针,慢慢扫过苏蔓惊恐地藏起小臂的动作。完全不像个…手臂有‘大面积烫伤’后遗症的人呢。
苏蔓猛地一缩!像被毒蛇的信子舔过皮肤。
沈修宴的目光死死钉在苏蔓下意识盖住的右臂上!那个部位……那片淡粉色的伤疤位置…刚才苏蔓被甩开时,为了平衡身体,那只手确实是本能地撑了一下地面!动作灵活!毫无阻滞!完全不像一个曾被深层灼伤、连沈家请的顶尖物理康复师都暗示过可能遗留轻微僵硬的人!
一个惊悚的念头,如同冰冷的毒蛇,瞬间缠上沈修宴的心脏,越勒越紧!
他猛地一步上前!大手不再是钳制,而是带着一股令人胆寒的凶狠,直接朝苏蔓挡在手臂前的左手手腕抓去!
你干什么!放手!沈修宴!你疯了!!苏蔓的尖叫变得凄厉,真正带上了恐惧!她拼命扭动挣扎,身体像受惊的虾米一样弓起!另一只手不顾一切地去抓挠沈修宴的手背!
她的指套(保护美甲和掩饰疤痕的蕾丝装饰)在慌乱挣扎中脱落!那只做过美甲的、保养得如同瓷器的手背暴露出来。
沈修宴的手背瞬间被挠出几道血痕!但他仿佛失去了痛觉!那只铁钳般的大手带着无可匹敌的蛮力,硬生生、一点一点地掰开了苏蔓拼死护住右臂的左手!
脆弱的蕾丝护臂被撕开!甚至扯裂了晚礼服的纱袖!
那片一直被精心掩盖的、被媒体称为爱的徽章的淡粉色烫伤疤痕,暴露在水晶灯惨白的强光下!
现场一片死寂。只有苏蔓绝望的抽噎声。
沈修宴的呼吸瞬间停滞。
他死死地盯着苏蔓手臂上那片皮肤。
那里确实有一片粉红色的、仿佛新肉长出的痕迹。但——
那形状!那纹路!那微微凸起的边缘……
根本不是被火焰舔舐灼烤后留下的、那种狰狞扭曲、深入肌理的烙印!
那分明……
更像是由化学药剂腐蚀、或者…是被激光美容手术精确地制作出来的、刻意模仿烫伤的仿真疤痕!颜色是浅淡的、人为干预后的粉红!表面光滑平整,缺乏真实烧伤疤痕那种粗糙不平的坑洼和紧绷感!
一道晴天霹雳!
劈得沈修宴眼前发黑!他猛地攥紧苏蔓的手腕!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她的骨头!
假的……他失魂般呢喃,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喉咙深处挤出的血沫,假的!你手臂上的疤!是假的!!!
他猛然抬头,赤红的眼睛如同濒死的野兽,死死盯着苏蔓因剧痛和巨大惊恐而扭曲变形的脸!那被眼泪和脱妆弄花的、精心描绘的完美面具,此刻显得无比狰狞!
所以当年……沈修宴的声音抖得厉害,却带着摧毁一切的力量,真正冲进火场……救了我的是林晚!他猛地指向倚在门边、冷眼旁观的林晚,烧在你妹妹苏瑜和你手臂上留下这假疤的火!才是你放的——为了灭口!还是为了……取代她的位置!!!
——够了!
一声威严而略显急切的怒喝,在门口响起!
沈修宴的母亲魏淑娴,不知何时也赶到了门口。她保养得宜的脸上此刻罩着一层愠怒的寒霜,眼神锐利如刀地扫过休息室内一片狼藉。尤其是看到被沈修宴按在沙发上、衣衫碎裂、狼狈不堪的苏蔓时,眼底深处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愠色和一丝极深沉的焦虑。
她身后,跟着同样面色铁青、眼神闪烁不定的陈副总。陈副总的目光,同样死死钉在苏蔓暴露出来的手臂上,喉咙艰难地滚动着。
魏淑娴的目光最终定格在攥着苏蔓手腕、濒临崩溃的儿子身上,声音严厉,带着不容置疑的掌控感:修宴!放手!冷静一点!你要被那个疯女人牵着鼻子走吗!她是要毁了沈家!现在!立刻去前厅!稳住那些媒体和客人!
沈修宴的身体猛地一颤。这声疯女人像针一样扎进他混乱的大脑。他下意识地,几乎要遵从母亲这二十多年来刻进骨髓的指令松开苏蔓……
毁掉沈家林晚轻飘飘的声音再次响起,如同毒蛇吐信。她甚至轻轻笑了一声,那笑声里淬满冰渣。她的目光第一次,带着赤裸裸的、毫不掩饰的嘲讽,迎上了魏淑娴那双试图掌控全局的眼睛。
魏董事长……林晚慢慢直起身,捏着玻璃碎片的手漫不经心地把玩着,一步一步,朝着魏淑娴的方向踱过去。每一步,都带着一种令人窒息的压力。三年前,你宝贝儿子带人来堵我公司门的时候,当着那么多媒体的面,说我是‘因爱生恨、精神失常妄想攀附豪门的跳梁小丑’……
她停在魏淑娴面前一步之遥的位置。距离近得足以看清魏淑娴眼角精心保养下也遮盖不住的、此刻因震怒而微微抖动的纹路。林晚微微倾身,压低的声音却清晰地钻进在场每一个人的耳朵,带着恶鬼索命般的寒气:
您老人家在媒体离开后,独自走进我的工作室……赏了我这张脸一个耳光……她的指尖隔空,轻轻点了点自己苍白瘦削的颧骨位置。然后让张栋医生‘好好关照’我时……
林晚的目光如同淬毒的冰锥,精准无误地刺向魏淑娴紧紧攥在手中的、那个看似名贵华美的手提包!提手的金属扣上,甚至沾着一点涅槃香水的金色痕迹——那是刚才混乱中溅上的!
用的……也是这只‘Bucheron
Constance’,限量版钻石扣的手提包吧
轰!
魏淑娴的瞳孔骤然缩成了针尖!
她保养得如同少女般细腻光滑的手背上,淡青色的血管猛地暴起!攥着提包的手指,瞬间勒紧!指节用力到发出不堪重负的咯咯声!那昂贵的钻石扣几乎要嵌进她掌心的肉里!那张雍容端庄的脸,第一次因极致的震惊和某种被戳穿隐秘的恐慌,褪尽了所有血色!变得无比僵硬!
时间像是在这金碧辉煌的房间里凝固了。
滴答。
滴答。
不知哪里空调冷凝管的水滴声,敲在死寂的空气里,如同丧钟。
砰!
一个沉闷的破裂声!
是苏蔓手里一直紧攥着、刚才被沈修宴撕扯时也无意识攥着的一个小小水晶吊坠(本是她婚纱上的缀饰),终于在她极度惊恐和沈修宴攥紧的力道下,被生生捏碎了!
锋利的碎片割破了她的掌心。
鲜血,混着一丁点残留的、价值千金的涅槃香水(可能是撕扯时飞溅到她手上的),蜿蜒着滴落在米白色的高级羊绒地毯上。
浸开一小片触目惊心的红。
像一场提前预演的审判。
也像恶魔无声的低笑。
9
焚心以火
最终章:焚心以火
……张栋医生!
林晚的声音陡然拔高,如同投进死潭的巨石!在死寂的休息室内炸开层层冰冷的涟漪!
她依旧盯着魏淑娴惨白的脸,唇角的弧度却像是在欣赏一副即将完成的绝杀棋局。
张栋医生当年在疯人院里……林晚慢条斯理地继续,每个字都像重锤砸在空气里,可真是‘恪尽职守’得很哪。电击、药物……用各种办法‘帮助’病人承认自己的‘妄想’,直到病人彻底闭嘴……
她缓缓地、如同凌迟般抬起手。指尖隔着空气,精准地指向魏淑娴那个价值连城的提包。
而让他‘恪尽职守’的‘辛苦费’……是一笔足够在瑞士买个小庄园的钱吧她歪了歪头,眼神纯粹得像是在讨论天气,魏董,转账记录……您应该还没来得及‘彻底销毁’是藏在那家您在维京群岛开的、挂名保姆儿子的‘环保科技’公司账面上
噗通!
一声沉闷、颓然的跌落。
不是别人。
是一直僵立在魏淑娴身后的陈副总。他脸上的血色褪得比魏淑娴还干净。在听到维京群岛、保姆儿子这几个字的瞬间,他浑身筛糠般剧烈一抖!像是被瞬间抽干了所有力气,双腿一软,竟然直接跌坐在厚厚的地毯上!裤裆处迅速湿了一片,腥臊的气味弥漫开来。
完了。
一切都完了。他被供出来了!维京群岛那个挂了他亲侄子的皮包公司!魏淑娴通过他洗出去的钱……足够他牢底坐穿!
巨大的恐惧瞬间攫住了他,甚至压倒了之前的侥幸!他瘫在地上,身体抖得像暴风雨中的落叶,惊恐绝望地看向魏淑娴,又看向目光冷若寒潭的林晚,嘴唇哆嗦着,一个字也吐不出来。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如同破风箱般的吸气声。
魏淑娴的身体晃了一下,撑着手提包的手猛地一紧,才勉强稳住身形。她挺直了脊背,如同一棵即将被风暴折断、却仍强撑门面的枯树。但眼底深处那座经营了一辈子的冰山,已经开始发出不堪重负的轰然巨响!那是她最隐秘的财富操作链条!居然被这个疯子挖出来了!
嗡——嗡——
一阵突兀而压抑的震动声响起。
不是电话。
而是来自魏淑娴那个镶钻手提包的内袋深处。某种特制的加密通讯设备发出了信号——黑河的标识,一颗眼睛形状的微小图腾,在黑暗中无声亮起猩红的光芒。
魏淑娴的身体难以察觉地僵硬了一瞬。
沈修宴猛地抬起头!刚才那串致命的指控和林晚手指的方向让他遍体生寒!他甚至无暇顾及瘫软在地的陈副总和陷入恐慌的母亲,他所有的念头都集中在一点——火!那场毁灭了他和过去唯一联结(苏瑜)、将林晚和他自己都拖入深渊的大火!
林晚!沈修宴赤红的眼底翻涌着绝望的血色和最后一丝抓不住的希冀,声音嘶哑破碎,当年火里的味道……是汽油!是不是!
他跌跌撞撞上前两步,几乎要扑到林晚面前,痛苦而卑微地伸出手,指向地上那片混合着鲜血和香水的污迹。
那场火……是人为的!是不是!
他终于敢问出这个压在心底、连念头都不敢触碰的问题。
谁放的到底是谁放的火!
他的声音,在这密闭的房间里带上了绝望的回响。
一直冷冷旁观的林晚,在此刻终于动了。
她缓缓地、极其缓慢地抬起了那只一直没有动作的左手。
那只手上,捏着那枚老旧的U盘。毫不起眼的黑色塑料,磨损的边角反射着顶灯冰冷的光。
她没有看沈修宴。
她那双能洞彻一切黑暗的眼睛,如同最精密的猎杀仪器,冰冷地、牢牢地锁定了被沈修宴攥在沙发角落、已经抖成一团的苏蔓。
苏蔓被这目光刺得浑身一缩!那种洞穿一切的冰冷恐惧终于彻底击溃了她!她再也支撑不住内心那个巨大的、如同恶鬼般的秘密!在林晚那双毫无生气的、如同审判者的目光注视下,在U盘那象征着最终证据的压迫下,在濒临崩溃的沈修宴绝望的逼问中……
她像个被剥光所有伪装的小丑,猛然爆发出刺耳欲裂、带着最深绝望和尖利的尖叫!
是我!是我放的!!!
苏蔓歇斯底里地哭喊出来!声音因为极致的恐惧和崩溃而扭曲变形!
是我用汽油烧死了苏瑜!烧死我那个……那个贱人妹妹!
她涕泪横流,精心描画的妆容糊成一片鬼画符,完全失去了理智,只剩下最本能的宣泄和恐惧!她蜷缩在沙发角落,双手抱头,语无伦次地嘶喊:
凭什么!她算什么空有一张脸!什么都不懂!蠢得要死!凭什么她要得到沈家联姻的机会!凭什么!我不比她强一千倍一万倍!只要她死了!只要她死了我就是唯一的苏家女儿!唯一的……呜……
她突然像被掐住了喉咙,话语戛然而止!
因为林晚动了。
在苏蔓发出是我放的四个字的瞬间。
林晚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变化。没有惊讶,没有愤怒,没有复仇的快意。只有一片彻骨的、死水般的冰寒。
她捏着U盘的左手依然悬停在空中。
但。
她的右手动了。
那只一直安静地、危险地捏着那块染血的玻璃碎片的右手。
一道微弱的冷光,划过空气。
无声。
却又快得如同毒蛇扑击!
沈修宴只觉得眼角的余光捕捉到了一抹极度危险的弧度!
他甚至来不及惊呼!
噗!
一声极其轻微、又极其骇人的闷响。
是锐器刺穿皮肉的钝响!
那块沾着苏蔓鲜血和涅槃香水粘稠液体的、锋利如刀的玻璃碎片。
被一只无比稳定、带着玉石俱焚力量的手。
以一种极其精准的角度。
深深地!猛地!刺入了苏蔓裸露在外、被证明是造假的那片疤痕下方——完好无损的真皮层里!
呃——!!!
苏蔓猝不及防的尖利惨叫声,撕破了休息室最后的寂静!那声音充满剧痛和灵魂的惊骇!因为林晚刺的,根本不是什么要害!而是那块刚刚才被撕开伪装、证明其洁净的皮肤!
这块赝品的真皮之下!
是苏蔓在过往三年里,从未敢真正暴露在阳光下见人的、真正属于她自己的——洁白无瑕的灵魂烙印!
玻璃片刺入的深度控制得妙到毫巅——仅仅割破皮肤表浅一层,并不致命。但鲜血瞬间涌出!与那点残留的涅槃液体混合!在她原本用来欺骗世人、如今被刺破虚假的右臂上,刻下了一个真实的、正在淌血的、无法再作伪的——耻辱标记!
啊——!!!苏蔓痛得浑身痉挛!疯狂地扭动!惊恐地看向自己血流如注的手臂!看着那个清晰的伤口,看着翻开的皮肉!那不是伪造的!那是真实的皮开肉绽的剧痛!这种痛楚与虚假被彻底剥落的恐惧交织在一起,彻底吞噬了她的理智!我的手臂!我的手!!!
林晚刺入的动作极快,拔出得同样利落。
那片玻璃碎片从苏蔓的皮肉中被抽离时,带出了一串殷红的血珠。
碎片本身,沾满了苏蔓的新鲜血液和之前残存的金色香液。
林晚的目光第一次,慢慢地转向几乎石化的沈修宴。
她沾着血与金的右手食指,极其缓慢地抬起。
隔着几步的距离。
隔着一地狼藉的鲜血和碎裂的虚幻。
隔着他母亲魏淑娴面如死灰的脸和陈副总失禁瘫软的丑态。
那只沾染着涅槃与血液的手指,如同地狱之门里伸出的审判之手,带着刺骨的恶意和最后一丝怜悯般的真相,指向了沈修宴剧烈起伏的胸膛——
他那颗因为苏蔓的疯狂自白和林晚的残忍烙印而剧烈震颤的心脏!
听到了
林晚的声音,沙哑得像是被地狱的砂砾磨过,没有任何胜利的喜悦。只有一种彻骨寒冷的疲惫,与一丝完成了魔鬼交易的平静。
沈修宴。
你要的纵火真凶……
你要的汽油味道……
她顿了顿。目光如同透过沈修宴,看向那片早已化为灰烬的过往。
还有……那个你当成氧气,让我嫉妒到发疯……最后把你妹妹烧死的苏瑜……
都……在、这、里、了。
每一个字,都重若千钧。
砸在沈修宴的耳膜上。
砸在他摇摇欲坠的认知废墟之上。
眼前一片眩晕!
奢华褪尽!
所有华丽的布景——价值连城的沙发、水晶灯、羊绒地毯——都变成模糊扭曲的色块。
他仿佛再次置身于那个火场!这次没有浓烟阻挡视线!他只清晰地看到:
穿着和苏蔓极其相似裙子的苏瑜(他甚至从没分清过这两姐妹,因为她们太像,而苏蔓更像他想象中温婉的样子)惊恐绝望的脸,在汽油泼洒燃起的烈焰中被扭曲吞噬……
门外,拿着汽油桶的苏蔓,脸上是得逞的、疯狂到令人毛骨悚然的笑……
画面一闪。
是手腕刚被医生宣告痊愈的林晚,坐在满是设计图纸的工作台前,拿起烧杯滴下最后一滴精油……那瓶玫瑰金色液体在夕阳下流转出梦般的色泽……那是他唯一一次觉得这味道让她像个纯粹的艺术家的瞬间……但他只是冷漠地转身命令保安带走她去安静休息……
接着!
是疯人院!冰冷的电击钳!惨白的药片!林晚枯草般的头发下那失去所有光芒、如同蒙尘玻璃珠般的眼神……无数次……他接到张栋病情有进展的电话,只冷淡地嗯一声便挂断,继续准备对苏蔓的盛大求婚……
所有画面如同破碎的镜子!一片片!折射着扭曲变形的过往!飞速旋转!最终被泼天的汽油点燃!轰然炸开!
噗……
一大口粘稠滚烫的鲜血,毫无征兆地从沈修宴口中狂喷而出!
猩红!
灼热!
像烧熔的沥青!
带着焚烧过后最恶心的焦腥味!
这口心血喷得又急又猛!如同一道绝望的血瀑!
猩红的液体瞬间溅满了他昂贵的丝绸礼服前襟!浸染出大片不规则的、令人作呕的深色!甚至有几滴,带着可怕的粘性,啪嗒一声,滴落在林晚那双早已看不出本色的廉价运动鞋尖上!
沈修宴的身体如同瞬间被抽走了所有支撑!他高大的身躯晃了晃,眼睛空洞地圆睁着,里面最后一点光亮被喷涌而出的鲜血彻底浇熄!
噗通!
一声沉重闷响。
沈家的天之骄子,沈氏集团叱咤风云的总裁,众人口中那个冷漠完美的沈修宴……
像个被斩断了所有提线的、肮脏破败的木偶。
双膝一软!
直挺挺地!
重重地跪倒在了那滩混合着他心头热血、苏蔓手臂上流下的卑劣之血、破碎香氛水晶和名贵香槟酒液的污秽地毯上!
他的头,深深地垂了下去。额前散乱的发丝触碰到冰冷的地面,沾上那些血污混合着香气的粘稠液体。
一滴浑浊的眼泪,混合着无法承受的痛苦,从他被血染红的下颌滚落,砸进那片象征着毁灭、虚妄和最终审判的猩红泥泞之中。
魏淑娴发出一声短促的、如同母兽濒死的呜咽,想冲过去扶起他,身体却被钉在原地,只剩下绝望的颤抖。
瘫在地上的陈副总,看着眼前如同阿鼻地狱降临的景象,喉咙里发出嗬嗬的、不成调的呜咽。
苏蔓抱着自己血流不止、剧痛中混杂着彻底暴露的恐惧的手臂,蜷缩在沙发角落,还在不断发出惊恐的、意义不明的尖声嚎叫。
满室狼藉。
血与酒。
香与腐。
真实与谎言。
绝望与崩溃。
唯一站着的。
只有林晚。
她静静地看着跪在血污中、如同一具真正丧家之犬般的沈修宴。
那双经历了三年地狱、熬过无数黑暗、也刚刚亲手点燃这最终地狱之火的眼中,没有胜利的快慰,没有大仇得报的激动。
只剩下无边无际的、仿佛能将宇宙都吸入的空洞与疲惫。
如同行走在废墟里的最后一道影子。
风吹过。
带来一丝混杂着血腥、香氛和冰冷尘埃的气息。
她抬起手。
那只刚刚沾染了苏蔓血迹和涅槃香氛的右手。
食指的指尖上,凝固着一小点已经半干的暗红与金色交缠的痕迹。
像一个未干的句点。
也像一朵刚刚凝固的,地狱之花。
她缓缓地、近乎无声地,将指尖凑近自己的唇边。
不是吻。
是如同品尝一滴来自炼狱最深处的——
咸涩的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