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7
我听说镇上的机械厂在招临时工。
我打听清楚,那是赵卫国上班的厂子！
但我应聘的,不是他的车间。
我去了另一个车间,一个偏僻的,负责处理废料和边角料的地方。
我知道,赵卫国的两个狐朋狗友。
当年跟他一起打赌,嘲笑我的那两个混蛋,王伟和李强,就在这个车间！
我故意把自己弄得蓬头垢面,脸上抹了锅底灰,头发也乱糟糟的。
穿着捡来的,又脏又破的衣服。
低着头,佝偻着背,像个真正的流浪婆子。
果然,没人认出我来。
赵卫国偶尔路过,也只是嫌恶地瞥一眼。
根本没把我跟他那个杀人犯的前妻联系起来。
而王伟和李强,他们每天嘻嘻哈哈,根本没注意到角落里多了一个不起眼的临时工。
我忍着恶心,每天默默地干着最脏最累的活。
搬运沉重的废料,清理油污的地面。
但我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了王伟身上！
他一定知道些什么！
我像一条潜伏在暗处的毒蛇,耐心地等待着机会。
每天,我都死死盯着他。
看他跟谁说话,看他去了哪里,看他鬼鬼祟祟地干些什么。
功夫不负有心人！
终于！
这天下工后,天色已经擦黑。
我看到王伟没有立刻回家,而是偷偷摸摸地溜进了厂区后面的废料堆。
那里堆放着一些报废的铜线和轴承。
他左右张望,确认没人后。
迅速将几捆铜线塞进一个破麻袋里,又捡了几个品相还算好的轴承。
然后,他扛着麻袋,钻出厂区后墙的一个破洞,朝着镇子外的小路走去。
我立刻跟了上去！
远远地缀着他。
我看到他在一个偏僻的岔路口,把麻袋交给了一个骑着自行车的瘦高男人。
那男人递给他一叠花花绿绿的票子,还有几张肉票！
投机倒把！
偷厂里的东西拿出去卖！
证据确凿！
我悄无声息地退回到黑暗中,心脏因为激动而狂跳！
第二天,我算准了王伟一个人在仓库清点废料的时机。
我像个幽灵一样,出现在他身后。
王伟。
我的声音嘶哑难听,像砂纸摩擦。
王伟吓得一个激灵,手里的铁疙瘩哐当一声掉在地上！
他猛地回头,看清是我,先是一愣,随即眼中闪过一丝疑惑和警惕。
你......你是谁干什么的
他显然没认出我。
我慢慢抬起头,抹了一把脸上的污垢,露出一双冰冷刺骨的眼睛。
你不认识我了
王伟的瞳孔骤然收缩！
他张大了嘴,手指着我,像是见了鬼！
林......林淑芬！你......你不是......
王伟脸色煞白,眼神惊恐地四处乱瞟。
你......你想干什么
我一步步逼近他,压低声音。
昨天晚上,后墙破洞,岔路口,自行车,瘦高个,铜线,轴承,钱,还有肉票。
我每说一个词,王伟的脸色就白一分。
当我说完,他已经面无人色,浑身筛糠似的抖了起来！
你都看到了！
他的声音充满了绝望和恐惧。
我不仅看到了,我还知道那个瘦高个是谁,他家住哪里。
我盯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
王伟,你偷厂里的财产,搞投机倒把,这要是被厂里知道了,你知道后果吗
噗通一声！
王伟双腿一软,直接跪在了地上！
林淑芬！不！淑芬姐！我求求你！求求你放过我！
他抱着我的腿,一把鼻涕一把泪。
我不是人！我混蛋！可我实在是没办法啊！
我儿子......我儿子病了,躺在医院里,等着钱救命啊！
医药费太贵了！我借遍了亲戚朋友,实在凑不够,才......才鬼迷心窍干了这糊涂事！
我要是被抓了,丢了工作,我儿子怎么办我一家老小怎么办啊！
他哭得撕心裂肺,额头在冰冷的水泥地上磕得砰砰作响。
我知道他说的是真的。
前几天我确实听到车间有人议论,说王伟的儿子得了急病,住院花了好多钱。
看着他这副样子,我心里没有丝毫波澜。
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
如果不是为了救他儿子,他会铤而走险吗
或许。
但他当年跟着赵卫国一起作恶,嘲笑我,算计我的时候,可曾有过半分怜悯！
想让我放过你
我抽出被他抱住的腿,声音冷得像冰。
王伟猛地抬头,眼中闪过一丝希冀。
8
是！是！只要你肯放过我,你让我做什么都行！
我要你告诉我,当年我哥到底是怎么死的！
我死死地盯着他,赵卫国到底做了什么！
王伟的眼神瞬间闪烁起来,试图躲避我的目光。
我......我不知道......
不知道
我冷笑一声。
王伟,别跟我耍花样！当年赵卫国跟我哥起冲突,你和李强就在旁边！
还有,赵卫国跟你们打的那个赌！赌能不能我替他坐牢！你也参与了！
王伟的脸彻底失去了血色。
他没想到,这些陈年旧事,我竟然还记得这么清楚！
我说！我说！我都说！
他像是被抽干了所有力气,瘫软在地。
但是我求求你,能不能先让我去医院看看我儿子把昨天换来的钱给他送去,他等着救命......
他抬起头,泪眼婆娑地看着我,眼神里充满了哀求。
我看着他,心里冷笑。
想拖延时间或者找机会跑路
好。我出乎他意料地答应了。
王伟愣住了。
我接着说：我跟你一起去医院。先把钱给你儿子送去。
王伟眼中闪过一丝感激。
然后,
我的声音陡然转厉。
你跟我一起去厂长办公室！检举赵卫国！
再去派出所！把你当年看到的,知道的,一五一十,全都说出来！
王伟的身体猛地一颤,脸上刚刚升起的一点血色瞬间褪去。
去......去厂长那里还要去派出所
他声音发抖。
怎么不愿意
我眼神一厉,那我现在就去举报你投机倒把！
不！不！我愿意！我愿意！
王伟吓得魂飞魄散,连连点头。
我跟你去！现在就去！
从医院出来,我押着失魂落魄的王伟,直奔厂长办公室。
厂长是个五十多岁,戴着眼镜的男人。
看到我这个又脏又破的临时工,带着一个脸色惨白的正式工闯进来,眉头立刻皱了起来。
你们干什么这里是厂长办公室！
我上前一步,声音虽然嘶哑,却异常坚定。
厂长！我们要检举！检举机修车间的赵卫国,他贪赃枉法！投机倒把！
我字字铿锵。
他长期偷窃厂里的零件和材料,拿出去换钱,换肉票！
什么！
厂长猛地站了起来,脸色变得严肃。
你有证据吗这可不是小事！
我有证人！
我指了指旁边的王伟。
他可以作证！而且,赵卫国家里肯定藏着不少来路不明的东西！特别是肉！现在肉票多紧张,他一个普通工人,哪来那么多肉吃不信,现在就可以去他家查！
厂长盯着王伟。
王伟闭上眼,豁出去一般,用力点头。
厂长,林淑芬她说的是真的！赵卫国他还拉我下水......我错了！我检举！我揭发！
厂长脸色阴沉,在办公室里踱了几步。
走！去看看！
他当机立断,带着我和王伟。
叫上保卫科的两个人,一行人浩浩荡荡地朝着赵卫国的家属楼走去。
我的心,跳得飞快！
赵卫国！你的报应,来了！
还没走到他家院子门口,隔着半开的窗户,就清晰地听到了里面传来的对话声。
是桂兰那个矫揉造作的声音！
哎呀,卫国,你可真好！知道我身子弱,馋肉,天天都能弄来肉给我补身子！这红烧肉炖得,真香！
紧接着,是赵卫国得意洋洋的声音,带着一丝炫耀。
那是！桂兰,你是我老婆,我不疼你疼谁
这国营厂里的东西,还不是轻松被我换钱了！
他的话还没说完,厂长已经脸色铁青,猛地一脚踹开了院门！
9
厂长那一声石破天惊的怒吼,震得屋里的两个人魂飞魄散！
赵卫国！滚出来！
桂兰吓得尖叫一声,手里的碗哐当掉在地上,摔得粉碎,红烧肉滚了一地油腻。
赵卫国猛地回头,看到厂长铁青的脸。
还有后面跟着的保卫科的人,以及......
站在厂长身侧,那个衣衫褴褛,眼神却像淬了冰的我！
他脑子嗡的一声！
厂长你......你们这是干什么
赵卫国还想嘴硬,强装镇定。
厂长指着桌上那盘明显分量不对的红烧肉。
还有墙角堆着的,用麻袋装着,却掩不住形状的东西,怒极反笑。
干什么赵卫国,你倒是说说,你一个普通工人,哪来这么多肉哪来这么多好东西！
我......
赵卫国语塞。
保卫科的人已经上前,一把扭住了他的胳膊！
放开我！
赵卫国剧烈挣扎起来,脖子上的青筋暴起。
你们凭什么抓人！我犯了什么法！放开！信不信我去派出所告你们！
告我们厂长气得发笑。
好啊！正好！我们现在就去派出所！把你这些见不得光的事,好好说清楚！
走！厂长一挥手。
赵卫国被两个保卫科的人架着往外拖,他还在疯狂叫骂。
当他的视线再次扫过门口,死死地钉在我脸上时,那眼神里的怨毒几乎要化为实质！
林淑芬！！
他嘶吼着,声音都变了调。
是你！一定是你这个贱人搞的鬼！对不对！
我站在原地,迎着他吃人的目光,脊背挺得笔直。
赵卫国,
我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进他耳朵里。
在你伙同王伟李强,害死我哥的那一刻,你就该知道,会有今天！
你胡说八道！
他恶狠狠地瞪着我,像一头被困住的野兽。
我没有！少往我身上泼脏水！
他还在狡辩,还在挣扎。
直到他的目光越过我。
看到了我身后,那个低着头,浑身抖得像秋风落叶一般的身影。
王伟！
赵卫国的瞳孔猛地收缩！
所有的叫嚣和挣扎,瞬间停止了。
他脸上的血色唰一下褪得干干净净,只剩下死一样的灰败。
他明白了,一切都完了。
王伟竟然招了！
他像是被抽走了所有力气,被保卫科的人拖着,再也发不出一丝声音。
派出所里灯光惨白。
面对我的指控,面对王伟和后来被传唤来的李强的交叉作证。
赵卫国的心理防线彻底崩溃。
贪污盗窃厂里财物,数额巨大。
投机倒把,扰乱市场。
更重要的是,当年我哥的死因,在王伟和李强的颤抖供述下,也逐渐清晰。
那根本不是意外！
是争执,是推搡,是赵卫国故意杀人刻意隐瞒,伪造成了意外！
只因为我哥撞破了他和桂兰偷情！
桂兰是我哥的未婚妻！
铁证如山！
赵卫国的罪名,一条条被钉死。
等待他的,将是法律最严厉的制裁！
消息很快传开。
桂兰那个女人,在得知赵卫国彻底完了。
甚至可能牵扯出人命官司后。
第一时间想到的不是丈夫,而是卷铺盖跑路！
她慌慌张张地收拾了家里值钱的东西,拽着她那个看上去呆呆傻傻的儿子,就想往长途汽车站跑。
但我怎么可能让她如愿
我在车站的入口处堵住了她。
看到我,桂兰就像见了鬼,尖叫一声就想绕开！
我一把抓住了她的胳膊,力气大得她挣脱不开。
跑桂兰,你想跑到哪里去
我冷冷地看着她。
放开我！林淑芬你放开我！
她惊恐地大喊,怀里紧紧抱着她的儿子。
不关我的事！都是赵卫国！都是他逼我的！是他偷东西养我！是他害人！我什么都不知道！
她开始口不择言,拼命想把自己摘干净。
10
我是被他骗了！被他利用了！我一个女人家能做什么主
她眼珠一转,突然压低声音,用一种恶毒又急切的语气对我说。
林淑芬！我告诉你个秘密！你以为赵卫国多宝贝这个儿子他就是个傻子！
还有,我肚子里这个,也不是他的种！赵卫国他就是个接盘的冤大头！他不配！他不配有自己的孩子！我和他毫无关系！你不该找我！
我看着她因为恐惧和自私而扭曲的脸,心中只有一片冰冷的嘲讽。
真是患难见真情啊。
不,应该说,大难临头各自飞。
她的话音刚落,几个穿着制服的公安同志就走了过来。
警察同志,她跟赵卫国是一伙的！她也参与了！
我指着桂兰。
桂兰瞬间瘫软在地,抱着儿子发出撕心裂肺的哭喊。
不！我没有！冤枉啊！放开我！我的孩子......我的孩子......
她最终还是被带走了。
哭声尖利,划破了车站嘈杂的人声。
尘埃落定。
派出所的同志也找到了我爹娘。
将赵卫国的罪行,以及我当年蒙冤入狱的真相,原原本本地告诉了他们。
他们终于知道,他们引以为傲的女婿,是个彻头彻尾的人渣、凶手！
他们终于知道,他们当初是怎样瞎了眼,怎样残忍地对待了自己的亲生女儿！
那天,他们找到了我。
在我栖身的那个破庙前。
两人头发都白了许多,脸上刻满了皱纹和无法言说的悔恨。
扑通一声,他们竟然直挺挺地跪在了我面前！
芬儿......
我娘哭得泣不成声,几乎喘不上气。
是爹娘对不起你,是我们瞎了眼,我们混账啊......
我们错怪你了,还把你赶出去,让你受了这么多苦......
我爹老泪纵横,声音哽咽。
芬儿,跟我们回家吧,我们补偿你......
求求你,原谅我们吧......
他们哭得那么伤心,那么绝望。
若是以前,或许我会心软。
但现在。
经历了这么多背叛和伤害。
我的心,早就像那庙里的石头一样,又冷又硬了。
我平静地看着他们。
爹,娘。
我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
起来吧。
当你们为了赵卫国,为了那点可怜的脸面,把我打出家门,任由我在外面自生自灭的时候,我们之间的缘分,就已经断了。
我累了。
真的累了。
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我不想原谅,也无法原谅。
以后,你们过你们的日子,我过我的桥。我们......再也没有关系了。
说完,我转身,准备离开这个让我伤透心的地方。
就在这时,一只小小的,带着犹豫和害怕的手,轻轻拉住了我的衣角。
是我的女儿。
她不知何时跟了过来,站在爹娘身后,小脸上挂着泪珠,怯生生地看着我。
妈......对不起......
她的声音很小,带着孩子特有的濡慕和一丝不解。
我的身体僵了一下。
心,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揪了一下。
但我终究,没有回头。
我轻轻挣开了她的手,一步一步,坚定地向前走去。
身后,是我爹娘更加凄厉的哭喊,和女儿茫然无助的呜咽。
但我知道,我不能回头。
有些伤害,一旦造成,就永远无法弥补。
有些路,一旦选择,就只能一个人走下去。
赵卫国被判了死刑。
执行枪决的前一天,我破例去监狱看了他最后一面。
隔着冰冷的铁窗和玻璃。
他穿着囚服,头发花白。
整个人像是被抽干了精气神,再也没有了往日的嚣张和得意。
看到我,他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复杂的光芒。
有恐惧,有悔恨,还有一丝微弱的期盼
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
我却先开了口,声音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
赵卫国。
他身体一颤。
听说,桂兰把所有事情都推到了你头上
我微微勾起嘴角,笑容冰冷。
她还说,她那个宝贝儿子,不是你的。
赵卫国的眼睛猛地瞪大,难以置信地看着我。
我继续,一字一句,清晰地说道。
哦,对了,她被抓走的时候,肚子里还怀着一个。她说,那个也不是你的。
她说,你不配有后。
赵卫国,
我凑近了一些,看着他瞬间惨白的脸,低声笑着。
被自己心爱的女人戴了绿帽子,替别人养了这么多年儿子的滋味,好受吗
哈哈......哈哈哈哈......
我的笑声在空旷的探视间里回荡,带着一种近乎残忍的快意。
不......不！！！
赵卫国像是被彻底击垮了！
他猛地抱住头,发出野兽般绝望的嘶吼！
不！不可能！桂兰不会骗我的！不会的！
他抬起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地盯着我,泪水和鼻涕糊了一脸。
林淑芬,我错了,我真的错了
他开始语无伦次地哭喊。
我对不起你,我对不起你哥,我对不起你啊......
他哭得像个孩子,却比任何时候都要丑陋和可怜。
看着他彻底崩溃的样子,我心中那股积压多年的怨气,仿佛终于找到了宣泄口。
但,也就到此为止了。
我收敛了笑容,最后看了他一眼。
这个毁了我一生的男人。
就在我准备转身离开的时候。
突然！
赵卫国猛地抬起头,眼神里迸发出一种近乎疯狂的绝望！
他嘶吼着,用尽全身力气,狠狠地朝着面前的铁栏杆和墙壁撞了过去！
砰——！
一声沉闷的巨响。
血,顺着他的额头流了下来,染红了囚服。
他软软地瘫倒在地,抽搐了两下,便再也没了动静。
我静静地看着。
心里,一片死寂。
一切,都结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