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我看着顾文翀的身体,以一种惊人的速度败落下去。
那熟悉的、深
入骨髓的咳嗽声,在寂静的夜里,成了顾府唯一的声响。起初,他只是在无人时咳,后来,便再也无法掩饰。他开始畏寒,哪怕房里燃着几个炭盆,他依旧裹着厚重的狐裘,指尖冰凉。
满府的名医来了又走,一碗碗珍贵的药材被端进去,又被原封不动地端出来。有一次,我看着他坐在桌前,盯着那碗黑漆漆的汤药,久久未动。
他忽然低声笑了,笑声里满是凄凉的自嘲。
他终于明白了。
那些药,从来都不是关键。八年前,真正把他从鬼门关拉回来的,不是这些苦涩的草药,而是那个愿意为他尝药试温,愿意在他高烧不退时彻夜不眠,愿意将自己所有心血都耗在他身上的人。
他的药,是我。
而他,亲手打碎了他的药。
从那一刻起,他便不再求医问药,只是安静地等待着。他知道自己时日无多。
一日,他将府中的心腹管家叫到床前。彼时他已日渐消瘦,眼窝深陷,再无半分昔日名满京华的顾侍郎的风采。
他的声音干涩而虚弱,却异常清晰。
我听着他一条条地安排着后事,将万贯家产悉数留给了我们的儿子——念阮,并为他安排了最可靠的师傅和管家,辅佐他长大。管家老泪纵横,哽咽着点头。
最后,顾文翀喘
息了片刻,说出了他最后一个要求。
「我死后,」他望着窗外,目光空洞地投向京郊的方向,那里,有我那座无字的墓碑,「不要将我葬入顾家祖坟。」
管家大惊失色:「大人,这万万不可啊!」
顾文翀却只是轻轻摇头,嘴角牵起一抹惨淡的弧度,那是我从未在他脸上见过的、彻底的卑微。
「我没脸去见列祖列宗,更没脸......去见她。」
他顿了顿,用尽全身的力气,说出了最后一句话。
「就在她的墓碑旁,再为我立一座空碑吧。」
「生不能同衾,死亦无颜同穴,只求能在旁,日夜守护。」
管家泣不成声,俯身叩首。
在他咽下最后一口气的瞬间,他的灵魂轻飘飘地离体而出。尘世的病痛与衰老尽数褪去,他又变回了那个丰神俊朗的青年模样。
他的眼中,爆发出狂喜的光芒。
因为,他看见了。
我就站在旁边,静静地看着他。
「阿阮!」
他毫不犹豫地向我冲来,脸上是失而复得的、癫狂的喜悦。他张开双臂,想要将我紧紧拥入怀中。
然而,我只是平静地、冷漠地看了他最后一眼。
那眼神里,没有爱,没有恨,甚至没有一丝波澜。只有一片看透了生死、燃尽了爱憎的、绝对的虚无。
然后,当着他的面,在他的狂喜即将触碰到我的前一刻,我毫不留恋地转过身。
在我的身后,一道通往新生的、温暖的万丈光门缓缓洞开。我一步一步,平稳地、决绝地,走向那片光芒。
「不——!阿阮!不要走!」
他撕心裂肺的呐喊被隔绝在身后。他眼中的狂喜,瞬间凝固,碎裂,化为无边无际的恐惧和绝望。
他眼睁睁地看着我,走进那扇门,光门在我身后缓缓关闭,没有一丝一毫的迟疑。
我将他独自一人,永恒地撇在了这片没有光、没有声音、没有尽头的黑暗与孤寂之中。
我祝你......永失我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