测灵玉柱沉默着,像一截死透的树桩。灰扑扑的柱体,映不出丝毫光华。陈石的手掌还按在那冰冷的、毫无生气的玉质表面上,掌心残留着粗糙的触感,还有一丝绝望的汗意。
嗤——
寂静被一声毫不掩饰的嗤笑撕裂。紧接着,低语声如同被惊扰的蜂群,嗡然四起,汇成一片刺耳的嘈杂。
瞧见了没一点光都没有!
千年难遇哈!千年难遇的废物吧!
无灵根……真是开了眼喽,连最差的杂灵根都算不上,压根就是块朽木疙瘩!
那些声音,像淬了毒的针,密密麻麻扎在陈石背上。他慢慢收回手,指尖冰凉。高台之上,主持大典的传功长老吴清源,捻着灰白的长须,目光扫过陈石,淡漠得如同扫过路边的石子。他微微摇头,声音不高,却清晰地压过了所有杂音,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权威:
陈石,天生‘无灵根’,五行不显,灵窍蒙尘。此子……此生与仙道无缘。
宣判落下,字字千钧。吴长老的目光移开,仿佛多停留一刻都是浪费。陈石挺直了背脊,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留下几个白印。他沉默地转身,走下高台。无数道目光黏在他身上,鄙夷、怜悯、幸灾乐祸……像一层无形的、粘稠的污垢。他穿过人群自动分开的通道,走向那扇象征着外门、杂役、乃至尘缘未了的沉重木门,身后,测灵玉柱的光芒再次亮起,映照出另一个幸运儿狂喜的脸。
十年光阴,足以磨平少年的棱角,也足以在心上刻下更深的沟壑。
青云宗九万九千九百九十九级登天阶,蜿蜒而上,直入云霄。石阶缝隙里,顽固地钻出点点青苔。陈石握着那把磨损得几乎秃了毛的硬竹大扫帚,一级、一级地清扫。扫帚刮过石面,发出单调而刺耳的嚓嚓声。汗水沿着鬓角流下,滚进粗布短打的领口里,洇开一小片深色。偶尔有内门弟子驾驭着流光溢彩的法器,呼啸着从他头顶掠过,带起的风掀动他额前汗湿的碎发,卷起阶上的尘土。那些身影迅疾如电,带着高高在上的气息,连一丝眼角的余光都吝于投给这石阶上的微尘。
日头毒辣,晒得青石阶滚烫。陈石扫到一片石阶的凹陷处,那里积了些浑浊的泥水。他俯身,正要用簸箕去舀。忽然,一只穿着精致云纹软靴的脚,漫不经心地踩进了那滩泥水里,泥点飞溅,沾污了陈石的裤脚。
哟,这不是我们‘千年难遇’的陈师弟么一个带着戏谑的声音响起。陈石抬头,是张师兄,当年测灵大典上被判定为上佳火灵根的天才,如今已是内门炙手可热的人物。他身旁跟着几个同样衣着光鲜的跟班,脸上挂着如出一辙的轻慢笑意。
张师兄脚尖在泥水里碾了碾,仿佛在碾一只蚂蚁。还在扫这破台阶呢扫了十年,扫出点‘仙缘’没他故意拖长了调子,引得周围几人哄笑起来。
陈石握着扫帚柄的手紧了紧,指节泛白。他没有说话,只是慢慢直起腰,目光平静地越过张师兄,投向远处云雾缭绕的山峰。
啧,哑巴了张师兄撇撇嘴,似乎觉得无趣,终于抬起脚,在旁边的青石阶上随意蹭了蹭鞋底的泥污,烂泥扶不上墙。走了走了,别耽误我们去找长老请教‘真火诀’。几人哄笑着,祭出飞剑,化作几道流光倏然远去,只留下刺耳的笑声在空旷的山阶间回荡。
陈石沉默地低下头,看着裤脚上那几个清晰的泥点。他重新拿起簸箕,舀起那滩被踩得更浑浊的泥水,动作没有一丝停顿,仿佛方才的一切只是拂过耳畔的一阵微风。他早已习惯了这风,冷冽刺骨,却又无力阻挡,只能任由它刮过,一遍遍冷却心底深处那点不甘的余温。
傍晚,陈石拖着沉重的扫帚和一身疲惫,走向山坳深处的灵兽厩。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混合着草料与兽类排泄物的腥臊气味。巨大的石厩里,关着宗门豢养的各类低阶灵兽,其中尤以脾气暴躁的铁鬃野彘最为难缠。
喂,扫台阶的!一个粗嘎的声音在厩门口响起,是负责管理兽厩的王管事,腆着肚子,一脸不耐,今儿轮到你了!里头那几头铁鬃彘的圈,赶紧清干净!都堆成山了,臭气熏天!动作麻利点,别磨蹭!
陈石默默点头,放下扫帚,拿起靠在墙边、沾满污秽的粪叉和沉重的木桶。他推开那扇嘎吱作响的木栅栏,更浓烈的恶臭扑面而来,几乎令人窒息。昏暗的光线下,几头壮硕如小山的铁鬃野彘正烦躁地在圈里拱着石壁,发出低沉的哼唧声,獠牙在昏暗中闪着寒光。地上的污秽之物早已堆积如山,粘稠湿滑。
他刚踏入圈内,靠近门口的一头铁鬃彘猛地抬起头,猩红的小眼睛凶光毕露,喉咙里发出威胁的咆哮。陈石动作一顿,放轻脚步,小心翼翼地绕开它,开始清理角落。粪叉插入厚厚的污物,发出令人牙酸的粘腻声响。汗水混着难以言喻的气味,浸透了他的衣衫。
突然,那头一直躁动不安的铁鬃彘猛地发力前冲,粗壮的蹄子狠狠刨地,溅起大片污秽,直朝陈石撞来!腥风扑面!陈石瞳孔骤缩,根本来不及躲闪,只能下意识地将手中的粪叉横在身前格挡。
砰!
沉闷的撞击声。陈石只觉得一股沛然巨力传来,胸口如遭重锤,整个人被撞得倒飞出去,重重摔在圈外泥泞的地上,粪叉脱手飞出老远。木桶翻倒,里面的污物泼了他半身。五脏六腑翻江倒海,喉头涌上一股腥甜。
噗…咳咳……他剧烈地咳嗽起来,挣扎着想爬起。
废物!连头畜生都看不住!王管事叉着腰站在圈外,非但没有半分关切,反而满脸嫌恶地破口大骂,弄脏了地还得老子收拾!没用的东西!赶紧滚起来!圈还没清完呢!误了事,看老子不扒了你的皮!他骂骂咧咧地踹了一脚旁边的栅栏,震得木屑簌簌落下。
陈石趴在冰冷的泥地上,粗粝的砂石硌着他的脸。兽厩的恶臭、身上的污秽、胸口的剧痛,以及管事那恶毒的咒骂,像冰冷的潮水将他淹没。他咬紧牙关,指甲深深抠进身下的泥地里,指缝间渗出血丝,混入污黑的泥浆。
天色如泼墨,沉甸甸地压了下来。白日里骄横的日头早已不见踪影,取而代之的是翻滚的铅灰色浓云,层层叠叠,像饱吸了水的破棉絮,低得仿佛要擦到青云宗最高的飞檐。闷雷在云层深处滚动,如同巨兽压抑的咆哮,由远及近,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威压。空气粘稠得如同凝固的油脂,每一次呼吸都显得滞涩沉重。
狂风骤起,毫无征兆。它蛮横地卷过山坳,发出尖锐的呼啸,刮得峭壁上的枯树疯狂摇曳,细小的砂石被裹挟着,劈头盖脸地砸在陈石裸露的皮肤上,带来一阵阵细微的刺痛。他正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在后山那条通往废弃矿洞的狭窄小径上,狂风几乎将他掀翻。肩上沉重的柴捆仿佛变成了风帆,拉扯着他向悬崖边缘滑去。
咔嚓!
一道惨白的、扭曲如蛇的闪电,撕裂了浓重的黑暗,将嶙峋的山崖、狰狞的枯树瞬间映照得如同鬼蜮!紧接着,炸雷在头顶轰然爆开!震耳欲聋的巨响仿佛直接砸在陈石的颅骨上,震得他耳中嗡嗡作响,心脏狂跳,几乎要从喉咙里蹦出来。
就在这天地震怒的刹那,借着那转瞬即逝、却无比刺目的电光,陈石的目光无意间扫过陡峭的崖壁下方——一个被茂密藤蔓和嶙峋怪石半掩着的幽深角落。在那片混乱的阴影里,似乎有一块与周围山石截然不同的轮廓!它方正、冷硬,边缘仿佛被巨力劈开,带着一种……古老而沉寂的意味。
不是天然的山岩!这个念头如同那道闪电,劈开了陈石混沌的脑海。柴捆从麻木的肩上滑落,滚下陡坡,瞬间被黑暗吞噬。他根本没去想后果,身体在大脑做出决定之前已经动了。求生的本能不,是某种更深沉、更无法抗拒的牵引,像溺水者抓住最后一根稻草。
他几乎是手脚并用地向下爬去,嶙峋的石块和湿滑的苔藓摩擦着他的手掌和膝盖,留下道道血痕。狂风卷着豆大的雨点狠狠砸落,冰冷的雨水立刻浸透了他单薄的衣衫,让他浑身颤抖。每一次攀爬都惊险万分,下方是深不见底的黑暗深渊,吞噬着上方偶尔滚落的碎石,发出空洞而遥远的回响。
近了!又一道闪电劈落!惨白的光瞬间照亮了那个角落!
一块断裂的巨大石碑!它斜斜地插在乱石和湿滑的泥泞中,大半截碑身被厚厚的、墨绿色的苔藓和纠结的藤蔓死死缠绕覆盖,如同披着一件腐朽的尸衣。碑体呈现出一种历经万载风雨的沉郁黑褐色,表面布满了深刻的裂纹和坑洼,边缘更是布满豁口,像是被岁月和某种难以想象的巨力反复蹂躏过。然而,就在那苔藓覆盖的缝隙深处,在靠近断裂碑首的位置,闪电的强光清晰地映照出了几道刻痕!
那刻痕极深,线条古朴苍劲,带着一种穿越无尽时空而来的沉凝与孤傲。雨水冲刷着苔藓,顺着那些刻痕流淌,仿佛古老的文字在无声地泣血。
陈石的心跳,在震耳欲聋的雷声中,奇异地变得清晰而沉重,一下,又一下,擂鼓般撞击着胸腔。他忘记了悬崖的危险,忘记了冰冷的暴雨,忘记了被岩石磨破的膝盖传来的刺痛。一种无法言喻的悸动攫住了他,如同溺水者终于触碰到一根浮木,哪怕那浮木同样冰冷刺骨。
他几乎是扑了过去,颤抖的手指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急切,用力抠挖着覆盖在碑首那几道刻痕上的厚重苔藓。湿滑冰冷的苔藓碎屑沾满了指甲缝,混着雨水和血水,但他毫不在意。指甲在坚硬的石面上刮擦,发出刺耳的嚓嚓声。终于,一小片覆盖物被剥落。
闪电再次撕裂天幕!惨白的光芒无情地倾泻而下,精准地照亮了那被雨水冲刷后裸露出来的碑面——
六个古拙无比、铁画银钩的大字,如同六道沉睡万古的雷霆,悍然闯入陈石的眼帘,狠狠劈进他的灵魂深处:
**心念所至,万法皆空!**
轰——!
这一次的炸雷,仿佛直接在陈石的识海中爆开!他浑身剧震,如遭雷殛!一股难以形容的、冰冷又滚烫的洪流,顺着指尖触摸碑文的地方,蛮横地冲入他的身体!那并非灵气,没有熟悉的、哪怕是最微弱的五行灵气的波动。它更像是一种……纯粹的意念!一种浩渺、苍茫、睥睨万物的意志!它瞬间席卷四肢百骸,冲刷着每一寸血肉,每一个念头!
眼前的世界骤然扭曲、旋转!那六个大字在视野中无限放大、旋转,每一个笔画都化作流动的星河,蕴含着无穷的奥义。耳边震天的雷声、呼啸的风声、冰冷的雨点砸落声……所有的嘈杂都在刹那间远去、消失。他仿佛被剥离了肉身,坠入一片绝对的、真空般的寂静之中。
唯有那六个字,如同亘古不变的星辰,悬照在意识的虚空之上,散发着永恒而冰冷的光辉。一种源自灵魂最深处的明悟,如同种子在坚硬的冻土下骤然萌发,带着撕裂一切的力量,破土而出!
时间失去了意义。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是一瞬,也许已是永恒。陈石猛地一个激灵,意识从那片真空般的死寂中被强行扯回现实。
哗啦啦——!
更大的暴雨倾盆而下,冰冷的雨水如同鞭子抽打在他身上,瞬间将他浇了个透心凉。悬崖下方,深渊的黑暗依旧在无声地咆哮,仿佛刚才的一切只是濒死的幻觉。他低头,看着自己依旧按在冰冷石碑上的手,指尖因为用力抠挖苔藓而磨破,渗出的血丝被雨水冲刷成淡淡的粉红。
石碑依旧冰冷沉寂,那六个大字在雨水的冲刷下,似乎也失去了方才惊心动魄的光泽,重新变得古朴而沉默。
但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
一股微弱却无比清晰的气息,正从他身体内部最深处缓缓升起。它微弱如风中残烛,却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坚定与温暖,丝丝缕缕地游走于四肢百骸,最终汇聚于心脏的位置。它不像是外界吸纳的灵气,更像是……从自己这具被判定为朽木的身体里,从那些被嘲笑、被践踏的卑微念头里,顽强滋生出的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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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念……万法皆空……陈石在心中一遍遍咀嚼着这六个字,每一个音节都如同重锤敲击在灵魂上。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涩猛地冲上鼻尖,眼眶瞬间滚烫。他猛地仰起头,任由冰冷的雨水狠狠砸在脸上,冲刷掉那些几乎要夺眶而出的滚烫液体。
十年了。登天阶上的尘土,灵兽厩里的污秽,那些鄙夷的目光,刻薄的嘲讽……在这一刻,仿佛都成了淬炼心火的薪柴。那块冰冷的残碑,是黑暗中的灯塔,是绝境里的路标!他找到了!找到了一条路!一条只属于他陈石的路!
他缓缓收回手,对着那块沉默的、在暴雨中岿然不动的残碑,深深、深深地弯下了腰。这一躬,无关敬畏,而是告别,是启程。
青云宗的外门小比,设在演武坪。巨大的青石广场被晨光洗过,泛着清冷的光泽。四周环绕着几座古朴的楼阁,此刻楼阁的栏杆后、广场边缘,挤满了外门弟子。空气里弥漫着一种混杂着兴奋、紧张和淡淡汗味的躁动气息。
场中,两道身影正在缠斗。剑光闪烁,灵力碰撞的闷响不时传来,引得围观人群阵阵低呼或喝彩。
陈石安静地站在广场边缘一个不起眼的角落,穿着洗得发白的旧布衫,身形单薄得像一根随时会被风吹折的芦苇。他微微垂着眼睑,仿佛周遭的一切喧嚣都与他无关。陈石安静地站在广场边缘一个不起眼的角落,穿着洗得发白的旧布衫,身形单薄得像一根随时会被风吹折的芦苇。他微微垂着眼睑,仿佛周遭的一切喧嚣都与他无关。他在听,以一种前所未有的方式在听。不是听那些嘈杂的人声,而是听自己身体内部那条微弱却坚韧的溪流——那源自心念的力量,正随着每一次呼吸,在四肢百骸间缓慢而稳定地流淌、积蓄。十指指尖,传来一种微妙的、几乎难以察觉的酥麻感,如同细小的电流在皮肤下游走。
下一场,陈石,对张远!
执事弟子洪亮的声音穿透嘈杂,清晰地响起。
瞬间,所有的目光,带着毫不掩饰的惊讶、好奇、以及浓浓的戏谑,齐刷刷地聚焦到陈石身上。窃窃私语声如同被惊扰的蚊蚋,嗡嗡地响了起来。
陈石那个扫了十年台阶的‘无灵根’
是他!他怎么敢报名小比上去找打吗
哈,张师兄可是炼气三层巅峰,一手‘流风剑诀’使得炉火纯青,这废物怕不是一招都接不住!
有好戏看喽!
张远身形挺拔,身着崭新的青色外门弟子服,腰间佩剑,脸上带着一丝懒洋洋的、居高临下的笑意。他步履从容地走到场中,看着对面那个瘦弱沉默的身影,嘴角勾起一抹毫不掩饰的轻蔑:陈师弟十年不见,还是这般‘精神’啊。怎么,扫台阶扫腻了,想换个花样挨打
陈石没有说话,只是平静地抬起头,目光穿过喧嚣的人群,望向场中那个意气风发的对手。他的眼神清澈,没有愤怒,没有恐惧,只有一片近乎虚无的平静。这平静让张远心头莫名地掠过一丝极其微弱的不适,但随即被更大的不屑压了下去。
也罢,张远嗤笑一声,右手随意地搭上剑柄,师兄我赶时间,就让你开开眼,什么叫真正的仙家手段!话音未落,他眼神陡然一厉!
锵!
长剑出鞘,带起一泓秋水般的寒光!炼气三层的灵力毫无保留地爆发,瞬间注入剑身。长剑发出一声清越的嗡鸣,剑身之上,竟隐隐有淡青色的风旋缠绕流转,发出细微的嗤嗤破空声!
流风·疾!
张远一声低喝,手腕一抖,长剑化作一道凌厉无匹的青色流光,撕裂空气,带着尖锐的呼啸,直刺陈石面门!这一剑,快如闪电,狠辣无情,显然没有丝毫留手的打算!他要以最干脆利落的方式,将这个不自量力的废物彻底钉在耻辱柱上!
啊!人群中响起几声压抑的惊呼。不少女弟子甚至下意识地闭上了眼睛,不忍看那即将发生的惨状。
吴清源长老端坐在高处的观礼席上,面无表情地看着下方。看到张远出手的狠厉和那颇具威势的剑光,他几不可察地微微颔首。而当目光扫过陈石,那依旧呆立原地、仿佛吓傻了的瘦弱身影时,他眼中掠过一丝极淡的、如同看待尘埃般的漠然与厌烦。
电光石火间!
那道撕裂空气、足以洞穿铁石的青色剑光,已袭至陈石身前!
三尺!
就在剑尖距离陈石眉心仅有咫尺之遥,那凌厉的剑气几乎要刺破他皮肤的刹那——
异变陡生!
陈石依旧站在原地,身形没有丝毫闪避的动作,甚至连眼皮都没有眨一下。他只是看着那柄剑,看着剑尖上吞吐的寒芒和缠绕的风旋。
就在那致命的三尺距离上,仿佛有一堵无形无质、却又坚不可摧的墙壁凭空出现!
嗡——!
一声沉闷得令人心头发颤的奇异嗡鸣骤然响起!
那柄气势如虹、缠绕着淡青风旋的长剑,如同撞上了一片凝固的、粘稠无比的深海!前冲的势头瞬间被一股沛然莫御的阻力死死扼住!剑身剧烈地颤抖起来,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剑尖前方的空气,诡异地扭曲、折叠,仿佛被巨大的力量强行挤压变形!
剑,停住了!
就那样,硬生生地、纹丝不动地悬停在陈石身前三尺的虚空之中!距离他的眉心,仅仅三寸!剑身上缠绕的淡青色风旋如同被无形的巨手捏碎,瞬间溃散,消失无踪!
时间,在这一刻凝固了。
演武坪上,所有的喧嚣、议论、惊呼……如同被一只无形的巨手瞬间掐断!死寂!绝对的死寂!仿佛连空气都停止了流动。数百道目光,从最初的戏谑、轻蔑,瞬间化为极致的呆滞、茫然和难以置信!无数张嘴巴微微张开,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有粗重的呼吸声在死寂中显得格外刺耳。
高台上,一直漠然端坐的吴清源长老,脸上的淡漠如同被重锤击碎的冰面,骤然崩裂!他猛地从宽大的座椅上站了起来,动作之大甚至带倒了旁边的茶杯,茶水泼溅出来也浑然不觉。他那双阅尽沧桑、本该古井无波的眼睛,此刻瞪得滚圆,死死地盯着场中那诡异的一幕,瞳孔深处是翻江倒海的惊骇与不解!怎么可能!一个无灵根的废物!那是什么护身法器不!没有任何法器启动的灵力波动!那感觉……那感觉就像……就像剑刺入了一片绝对虚无的空!
张远脸上的轻蔑笑意彻底僵死,随即扭曲成一种极致的惊恐和茫然。他感觉自己的长剑刺入了一片完全无法理解的领域,剑身上传来的反震之力让他手腕剧痛,虎口发麻,几乎握不住剑柄!他拼命运转体内所有的灵力,疯狂注入剑身,额角青筋暴起,汗水涔涔而下。然而,那柄悬停的剑,如同被浇筑在铁水之中,纹丝不动!
陈石缓缓地抬起眼。他的目光平静地掠过张远那张因极度惊骇而扭曲的脸,最终,落在了高台上那位失态站起、满脸难以置信的吴清源长老身上。
演武坪上,数百道目光如同凝固的实质,死死钉在场中那个瘦削的身影上。死寂的空气沉重得如同铅块,压得人几乎喘不过气。
陈石开口了。他的声音不高,甚至带着一丝长久沉默后的微哑,却奇异地穿透了这令人窒息的死寂,清晰地回荡在每一个人的耳畔:
吴长老,他顿了顿,目光平静地迎向高台上那双惊骇欲绝的眼睛,当年测灵大典,您断言我陈石,此生与仙道无缘。
他的声音很稳,没有控诉,没有愤怒,只是在陈述一个冰冷的事实。
短暂的停顿,却仿佛抽干了周围所有的空气。所有人,包括面如死灰、握着颤抖长剑僵在原地的张远,都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心脏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目光聚焦在陈石微微开启的嘴唇上。
陈石的目光扫过全场一张张凝固着惊愕、茫然、难以置信的脸,最后,重新落回吴清源那张失去了所有血色、写满了惊涛骇浪的面容上。
他微微吸了一口气,胸膛起伏的幅度很轻微,仿佛在汲取某种无形的力量。然后,那平静得近乎冷酷的声音再次响起,一字一句,清晰地敲打在死寂的演武坪上,如同冰珠坠入玉盘:
可长老当年,并未言明——
声音再次顿住,仿佛在积蓄某种足以颠覆乾坤的力量。他缓缓抬起一只手,并非指向任何人,也不是结印施法,只是极其自然地垂在身侧,五指虚最后一个字,如同九天惊雷,悍然炸响!虚张开,仿佛在感受着周遭无形的气流。
——我陈石所修,并非灵气。
他的声音陡然拔高了一丝,带着一种穿透灵魂的、石破天惊的锐利与决绝:
而是——
心!
最后一个字,如同九天惊雷,悍然炸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