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趣阁 > 都市小说 > 折月入怀 > 第一章

农学博士穿成受气小媳妇,她果断和离带着盐碱地自立门户。
全村都笑她疯了,直到荒地里长出金灿灿的麦浪。
冷面将军重伤坠入她的试验田:砸坏姑娘三株秧苗,卫某愿以身相抵。
她推广曲辕犁被乡绅刁难,他带兵连夜犁完百亩旱地。
干旱时她指山断言:此中有暗河。
他二话不说调来工兵,挖出清泉那日全乡跪拜。
皇帝封赏那夜,他卸甲跪地捧出虎符:臣此生最后的战场,是姑娘的田埂。
冰冷的雨水像鞭子,狠狠抽在姜晚月瘦削的背上。单薄的粗麻衣吸饱了水,沉甸甸地贴在皮肉上,每一次呼吸都带着刺骨的寒意。泥水混着砂砾,从她散乱黏在颊边的发梢滴落,渗进嘴角,一股浓重的土腥味和铁锈味瞬间弥漫开来。
丧门星!我老王家倒了八辈子血霉,才摊上你这个克夫的扫把星!王氏尖利刻薄的嗓音穿透哗哗雨幕,几乎要刺破耳膜。她手里的那根湿漉漉的柴火棒,又一次裹着风声重重落下,看看!看看这地里都成什么样了草都懒得长!定是你这贱蹄子带来的晦气!
姜晚月猛地侧身,肩胛骨处传来一阵沉闷的剧痛,让她眼前发黑。她咬紧牙关,硬生生把那声痛呼咽了回去,喉咙里只剩下嘶嘶的倒抽冷气声。她抬起沾满泥浆的手,胡乱抹了一把脸,视线透过雨帘,死死盯住脚下这片土地。
灰败,死寂。雨水砸在龟裂的硬土上,连个像样的水洼都积不起来,浑浊的水流迅速渗入那些狰狞的缝隙,只留下几道肮脏的泥痕。几棵稀稀拉拉、半死不活的杂草蔫头耷脑地贴着地皮,叶片呈现出一种病态的灰黄色。空气里弥漫着一股若有若无的咸涩气息,混杂在雨水的土腥味里,像海风干涸后留下的叹息。
这哪里是能长庄稼的土这分明是一片被诅咒的盐碱地!属于姜晚月的记忆碎片猛地涌入脑海——原主嫁入这王家洼一年多,像头不知疲倦的老黄牛,起早贪黑,可无论怎么精耕细作,地里长出的庄稼永远稀稀拉拉,如同秃子头上稀疏的毛发。收成连糊口都难,于是,所有的怨毒和苛责,便理所当然地倾泻在她这个克夫带晦气的外来媳妇身上。
又一记闷棍狠狠敲在她小腿上,钻心的疼。王氏还在跳脚咒骂:不下蛋的瘟鸡!白糟蹋我家粮食!今天不把这垄地翻完,休想进家门吃一口……
够了!
一声低吼,像块烧红的烙铁猛地投进冰冷的雨水里,瞬间压过了王氏尖利的叫骂和哗哗的雨声。
姜晚月猛地直起腰。冰冷的雨水顺着她苍白的脸颊冲刷而下,却洗不去那双骤然睁开的眼眸里爆出的寒光。那不是属于原主怯懦躲闪的眼神,那是属于一个被逼到悬崖边缘、退无可退的现代灵魂爆发的愤怒和决绝。
她这一声吼,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竟让正挥舞柴棒的王氏动作一僵,那泼天咒骂也卡在了喉咙里。
姜晚月胸口剧烈起伏,雨水呛进气管,她剧烈地咳嗽起来,身体随之摇晃,几乎站立不稳。但她的目光,却像淬了火的刀子,死死钉在王氏那张因惊愕而微微扭曲的脸上。
克夫晦气她声音嘶哑,每一个字都像从牙缝里硬生生磨出来的,带着血淋淋的嘲讽,我嫁进来一年零三个月,你儿子王癞子,是下过一天地,还是挑过一担水他除了赌钱、喝酒、打老婆,还会什么他如今瘫在炕上,是他自己摔断了腿!怪得了谁
她猛地抬手,指向脚下那片在雨水中更显丑陋的灰败土地:还有这地!这地根本就是死的!是盐碱地!别说庄稼,连最贱的草都活不下去!你指望我种出金子来吗你问问这王家洼的老祖宗,他们谁见过这地里长出过像样的粮食
一连串的质问,如同重锤,砸得王氏目瞪口呆。周围的雨声似乎都小了些,远处田埂上几个躲雨看热闹的村民,也伸长了脖子。盐碱地这词儿新鲜,可听着……好像有点道理
你……你反了天了!王氏终于回过神来,恼羞成怒,脸上的横肉抖动着,手里的柴棒又扬了起来,敢顶撞婆婆!我……
婆婆姜晚月嗤笑一声,那笑声在雨里显得格外凄厉冰冷,我姜晚月今日,不伺候了!
她挺直了脊背,那湿透的、打着补丁的粗布衣裳紧贴在身上,勾勒出她过分瘦削的轮廓,却奇异地带出一种绝不弯折的倔强。雨水冲刷着她额角的伤口,血水混着泥水流下,她却像感觉不到疼,眼神锐利如刀锋,直刺王氏。
我要和离!
这三个字,斩钉截铁,像惊雷炸响在王氏耳边,也炸响在围观的村民心头。
和……和离王氏像是听到了天底下最荒谬的笑话,声音陡然拔高,尖利得变了调,你敢!你个被休都没人要的贱货,还想和离做梦!你生是我王家的人,死是我王家的鬼!想走行啊!留下这些年吃我王家的粮食钱!十两!不,二十两银子!
王氏伸出两根粗短的手指,在空中用力比划着,唾沫星子混着雨水飞溅。她料定了姜晚月身无分文,连个铜板都掏不出来,这就是个死局。
冰冷的雨水顺着姜晚月的下颌线不断滴落,砸在脚下灰败龟裂的盐碱地上。王氏那副贪婪刻薄的嘴脸在眼前晃动,二十两银子的叫嚣像毒蛇的信子嘶嘶作响。原主残存的恐惧像藤蔓一样缠绕上来,让她指尖发凉,几乎要窒息。
不行!姜晚月狠狠咬了一下自己的舌尖,尖锐的疼痛和腥甜瞬间刺破迷障。她不是那个任人搓圆捏扁的小媳妇!她是姜晚月,是能在戈壁上种出绿洲的农学博士!这绝境,必须撕开!
她深吸一口气,那带着咸腥土味的冰冷空气灌入肺腑,反而让她奇异地冷静下来。目光扫过王氏那张因贪婪而扭曲的脸,再缓缓移向脚下这片在雨中更显绝望的土地,最后,落在了王家那几间破败茅屋后方,那片紧邻着光秃秃小土坡、面积更大、颜色更深、龟裂得如同龟壳的荒地。
那是王家洼公认的死地,寸草不生,连顽强的荆棘都不屑扎根。村里人宁愿绕路,也绝不肯靠近一步。
一个近乎疯狂的念头,如同闪电劈开混沌,瞬间在她脑中清晰成形。
银子姜晚月的声音不高,却异常清晰,穿透了哗哗的雨声,带着一种冰冷的嘲讽,稳稳砸在王氏脸上,我一文钱也没有。
王氏嘴角刚刚咧开一个得意的弧度,还没来得及发出嗤笑,姜晚月的话锋陡然一转,锐利如刀:
但我可以带走‘晦气’。
她抬起手,沾满泥浆的手指,越过王氏的头顶,笔直地指向那片被雨水冲刷得一片灰暗、死气沉沉的荒地。动作干脆利落,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
那块荒地,姜晚月的目光紧紧锁住王氏瞬间错愕的眼睛,一字一顿,清晰无比,村西头,靠着乱石坡那块。我就要它!只要王家给我一纸和离文书,我立刻带着那块‘死地’滚蛋!从此桥归桥,路归路,生死两不相干!
死一般的寂静。
只有雨点噼里啪啦砸在地上的声音,单调而沉闷。王氏张着嘴,脸上的横肉僵住了,眼珠子瞪得溜圆,像是听不懂人话。田埂上那几个探头探脑的村民,也全都呆若木鸡,仿佛听到了天方夜谭。
啥王氏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尖利得变了调,像是被人掐住了脖子,你要那块……那块鬼都不拉屎的盐碱壳子她像是听到了全天下最荒诞的笑话,脸上的惊愕迅速被一种看疯子的鄙夷取代,哈!哈哈哈!姜晚月,你是被雨水浇坏了脑子,还是被我打傻了那块地白送都没人要!你……
对,我就要它!姜晚月打断她,语气斩钉截铁,没有丝毫犹豫,给我那块地,再给我和离文书。我立刻就走,绝不回头。王家这些年搭在我身上的粮食,就当喂了狗,两清了!
她的话语像冰冷的石头,砸在地上,也砸在王氏的心坎上。王氏脸上的鄙夷慢慢凝固,眼珠开始滴溜溜地转。那块地……那块地确实是王家最不值钱的东西,不,简直是王家的累赘,是人人避之不及的瘟地。用这块一文不值的破地,换回这个克夫的丧门星永远滚蛋,还能省下二十两银子的饭钱……
巨大的诱惑和难以置信的荒谬感交织着,冲击着王氏那颗精于算计的心。她狐疑地盯着姜晚月,像是想从她那张被雨水冲刷得惨白却异常平静的脸上,找出疯癫或者阴谋的痕迹。
你……你真要王氏的声音带着试探,贪婪的种子已经在心里发了芽,立字据!按手印!反悔天打雷劈!
好!姜晚月回答得干脆利落,现在就写!请村长和各位叔伯做个见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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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水敲打着王家那扇破旧木门的门框,发出单调的嗒嗒声。屋里光线昏暗,弥漫着一股劣质烟草、汗馊和草药混合的难闻气味。村长王老栓蹲在门槛边的矮凳上,吧嗒吧嗒地抽着旱烟,浑浊的眼睛在烟雾里半眯着,目光扫过桌上一张墨迹未干的粗糙黄麻纸。
纸上歪歪扭扭地写着几行字,末尾按着两个鲜红刺目的指印——一个是王氏的,粗大笨拙;另一个属于姜晚月,纤细却异常用力,几乎要摁破那薄薄的纸。
唉……王老栓重重叹了口气,烟锅在鞋底上磕了磕,烟灰簌簌落下,晚月丫头,你这……这是何苦那块地,那就是块死疙瘩啊!连兔子刨个窝都嫌硌牙!你一个妇道人家,离了王家,带着这块地,能去哪儿靠什么活
他身后的几个本家叔伯也纷纷摇头,眼神里混杂着怜悯、不解,还有一丝事不关己的淡漠。没人相信那块盐碱地能养活人。
王氏抱着胳膊站在油灯阴影里,嘴角撇着,毫不掩饰她的幸灾乐祸:听见没村长都说了!是你自己非要那块瘟地,可不是我王家欺负人!字据也立了,手印也按了,赶紧收拾你那几件破衣裳,滚蛋!她催促着,仿佛生怕姜晚月反悔。
姜晚月没理会王氏的刻薄,也没回应村长的叹息。她只是小心翼翼地将那张墨迹淋漓、指印鲜明的黄麻纸折好,紧紧攥在手心。粗糙的纸张边缘摩擦着掌心,那微小的刺痛感却让她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踏实。
这就是她的命根子,是她与过去彻底决裂的凭证,也是她在这异世立足的唯一、也是最大的赌注——一块被所有人厌弃的盐碱地。
她站起身,走到墙角那个属于她的、破得露出草絮的铺盖卷前。里面只有两件同样打着补丁的旧衣,硬得像块铁饼的杂粮饼子,还有一个豁了口的粗陶碗。这就是她的全部家当,轻飘飘的,几乎没什么分量。
她利落地将铺盖卷捆好,背在瘦削的肩上。走到门口,她停住脚步,微微侧过头。油灯昏黄的光在她脸上投下深深浅浅的阴影,看不清表情,只有那双眼眸,在暗影里亮得惊人,像淬了寒星的冰。
王婶子,她的声音很平静,没有怨恨,也没有乞怜,只有一种尘埃落定后的疏离,从今往后,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我姜晚月是死是活,是好是歹,都与你王家再无半点瓜葛。
说完,她不再看屋里任何人,包括角落里炕上那个一直装睡、毫无声息的丈夫王癞子。她挺直脊背,一步跨出了那扇低矮、散发着腐朽气味的门,毫不犹豫地走进了外面依旧连绵的冷雨之中。
雨水瞬间打湿了她的头发和单薄的肩头,冰冷的触感让她打了个寒噤,但脚步却异常坚定,踩在泥泞里,一步一个脚印,朝着村西那片被黑暗和雨水笼罩的、代表着绝望也孕育着唯一希望的荒地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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村西的乱石坡下,那间废弃的、原本用来堆放杂物的土坯窝棚,勉强成了姜晚月的容身之所。窝棚低矮,四壁透风,角落里结着蛛网,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土腥和霉味。屋顶漏雨,她用捡来的破瓦罐在几个漏水点下接着,滴答滴答的水声在死寂的夜里格外清晰。
窝棚外,就是她赌上一切换来的家产——那片在冷月清辉下泛着诡异灰白色的盐碱地。龟裂的硬土板结如石,雨水冲刷后,地表析出一层薄薄的、白花花的盐霜,在月光下闪着冰冷的光,像一层绝望的裹尸布。
姜晚月蜷缩在角落一堆相对干燥的稻草上,裹紧身上那件唯一能御寒的破旧夹袄,寒意依旧如同跗骨之蛆,丝丝缕缕地往骨头缝里钻。她将那张珍贵的和离文书贴身藏好,冰凉的纸张紧贴着心口,带来一丝奇异的镇定。
闭着眼,属于原主的、关于这片土地的零碎记忆,和她脑海中庞大的农学知识库,如同两股汹涌的潮水,猛烈地碰撞、交汇。
白碱壳子……苦水……种啥死啥……
原主记忆中村民的只言片语。
盐碱地改良……核心在于淋盐洗碱、降低土壤盐分……需淡水压盐、排水排盐……增施有机质、种植耐盐先锋作物……
属于姜博士的专业知识清晰涌现。
她猛地睁开眼,黑暗中,那双眸子亮得惊人,毫无睡意。
第一步,必须找到水源!没有充足的低矿化度淡水,一切都无从谈起。
天刚蒙蒙亮,寒气刺骨。姜晚月已经背着一个用破布条和树枝勉强捆扎成的简易背篓,手里拄着一根结实的木棍,深一脚浅一脚地踏上了村后那座光秃秃的乱石坡。
坡上怪石嶙峋,荆棘丛生。露水打湿了她单薄的裤脚,冰冷的岩石硌得她脚底生疼,锋利的草叶在她裸露的手腕和小腿上划出一道道细小的血痕。她咬着牙,忍着痛,目光锐利地扫视着周围的地形、岩石的走向、植被的分布——哪怕是最稀疏、最耐旱的野草,也能为她提供寻找水源的蛛丝马迹。
一连三天,她像个不知疲倦的幽灵,在乱石坡上反复搜寻、观察、记录。饿了,就啃几口硬得硌牙的杂粮饼子;渴了,只能舔舔草叶上冰冷的露珠。嘴唇干裂起皮,脸色苍白憔悴,但那双眼睛里的光,却越来越亮。
第三天傍晚,夕阳如血,将乱石坡染上一层悲壮的暖金色。姜晚月疲惫地靠在一块巨大的、带有明显水流侵蚀痕迹的砂岩下喘息。目光无意间扫过坡底与她那片盐碱地交界的一处洼地,几簇异常茂盛的芦苇,在晚风中轻轻摇曳,绿得生机勃勃,与周围死气沉沉的景象格格不入!
她的心猛地一跳,几乎是连滚带爬地冲下陡坡。洼地里泥土湿润,那几丛芦苇根系发达,深深扎入潮湿的泥土中。她蹲下身,不顾肮脏,用手奋力向下刨去。泥土越来越湿,越来越凉。刨到约莫半尺深时,指尖触碰到一层滑腻的、饱含水分的淤泥!
姜晚月停下动作,沾满泥污的手指捻了捻那湿滑的泥土,又凑到鼻尖闻了闻——没有浓重的咸涩味,只有泥土和水汽的清新!她猛地抬起头,望向洼地上方那片陡峭的坡壁,砂岩的纹理在夕阳下清晰可见,那是水流长期冲刷的痕迹!
一个大胆的念头瞬间击中了她:这乱石坡下,极可能潜藏着一条地下暗河!洼地的湿润和这丛生命力顽强的芦苇,就是它存在的铁证!
巨大的狂喜如同岩浆般喷涌,瞬间冲垮了连日来的疲惫和绝望。她忍不住咧开干裂的嘴唇,无声地笑了起来,笑着笑着,眼泪却毫无预兆地涌了出来,混着脸上的泥污,滚烫地滑落。她终于,抓住了第一线生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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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的日子,王家洼的村民总能看见那个疯了的姜家弃妇,像个不知疲倦的土拨鼠,在那片公认的死地上忙碌。
她用捡来的破瓦罐、豁口陶盆,小心翼翼地收集着每一场珍贵的雨水。她用磨得锋利的石片和捡来的半截旧铁锹头,拼了命地在靠近乱石坡洼地的那一侧挖掘。那盐碱地硬得如同铁板,每一锹下去都震得虎口发麻,细小的碎石和坚硬的土块顽固地抵抗着。
汗水浸透了她的后背,在单薄的衣衫上晕开深色的痕迹,又被风吹干,留下一层白花花的盐渍。手上很快磨出了血泡,血泡破了,和泥土混在一起,钻心地疼。她只是用破布条胡乱缠住,咬紧牙关继续。
她挖的沟,与其说是排水沟,不如说是几条歪歪扭扭、深浅不一的浅坑。但她严格按照脑海中的方案:沟底铺上一层从远处荆棘丛下费力挖来的、相对疏松的沙土,再覆盖上厚厚一层她四处搜集来的枯草败叶、烂树皮、甚至牲口的粪便——这些就是她改良土壤的第一批、也是唯一的有机肥料。
简陋的窝棚里,几个破陶罐成了她最初的实验室。里面装着从不同深度挖取的土样,用水浸泡、沉淀。她仔细观察着水的浑浊度,等水澄清后,小心地用手指蘸一点尝味道,感受着那咸涩程度细微的差别。又用破布条充当简易的渗滤装置,测试不同土层的透水性。
疯了,真是彻底疯了……
扛着锄头路过的村民王老五远远看着,连连摇头,对身边的同伴低语,你看她,在那盐壳子上刨坑,还往里面埋些烂草叶子臭粪蛋子……啧啧,这不是糟蹋力气是什么我看她是被王家赶出来,脑子真的出毛病了。
谁说不是呢,
同伴李大嘴咂咂嘴,一脸看好戏的神情,那块地要是能种出东西来,我把头拧下来给她当凳子坐!等着瞧吧,过不了几天,她饿得前胸贴后背,就知道厉害了,到时候指不定怎么哭呢!
刻薄的议论顺着风隐隐飘来,姜晚月恍若未闻。她正全神贯注地将几粒小小的、灰扑扑的种子,小心翼翼地埋进一个特意挖得深些、底部铺了厚厚一层腐叶的坑里。那是她在乱石坡背阴处意外发现的几株野生苜蓿结的种子。苜蓿,耐盐碱的先锋作物,是她改良盐碱地、测试土壤环境变化的重要哨兵。
做完这一切,她直起早已酸痛不堪的腰,抹了一把脸上混合着汗水和盐霜的污迹。夕阳的余晖照在她沾满泥土、布满细小伤口的手上,照在她那身早已看不出原色的破烂衣衫上,也照进她那双疲惫却燃烧着希望火苗的眼睛里。
她看着眼前这片依旧荒芜死寂、但已被她强行刻下几道伤痕的土地,看着那几处埋下苜蓿种子的地方,看着那几条歪歪扭扭却承载着她所有心血的排水浅沟,轻轻舒了一口气。
等着吧,
她对着这片沉默的土地,也像是对着那些看不见的嘲笑,低低地说,我会让你活过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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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子在重复的辛劳和对那几处苜蓿种子的殷切期盼中悄然滑过。姜晚月像一只在绝境中顽强筑巢的蚂蚁,一点点地改造着她的领地。她挖的排水沟更深了些,引着偶尔的雨水和从乱石坡洼地渗出的那点可怜淡水,艰难地进行着淋盐洗碱。收集来的枯草落叶和有限的牲口粪便,被她精打细算地埋入深坑,缓慢地腐熟着。
这天清晨,天刚透亮,姜晚月便习惯性地走向那几处埋了苜蓿种子的试验点查看。连日的辛劳和营养不良让她脚步有些虚浮。刚走到靠近乱石坡的那一处,一阵沉闷得令人心悸的、仿佛重物撕裂空气的呼啸声,毫无征兆地从头顶上方传来!
她猛地抬头,瞳孔骤然收缩!
只见一道巨大的黑影,如同被折断翅膀的巨鸟,正从陡峭的乱石坡顶翻滚着、裹挟着碎石沙尘,以骇人的速度直坠而下!那方向,不偏不倚,正对着她精心养护、刚刚冒出几丝微弱嫩芽的苜蓿试验点!
我的苗!
惊骇之下,姜晚月根本来不及细想那黑影是什么,身体的本能已经先于意识做出了反应。她像一只护崽的母豹,爆发出全身的力气,不管不顾地朝着那试验点猛扑过去!
就在她扑到坑边,张开双臂试图用自己单薄的身体去阻挡的刹那——
轰隆!!!
一声沉闷得让人心胆俱裂的巨响,伴随着大地的震颤,在她身侧咫尺之地猛烈炸开!
霎时间,泥土、碎石、草屑如同爆炸般飞溅而起!一股强大的冲击气浪狠狠撞在她的后背上,将她整个人掀飞出去,狼狈不堪地摔在几步开外的泥地上,啃了一嘴的泥沙。
咳咳咳……
姜晚月被呛得剧烈咳嗽,眼前金星乱冒,后背和手臂火辣辣地疼。她挣扎着撑起上半身,顾不上自己,目光第一时间焦急地投向那片烟尘弥漫的坠落点。
尘土缓缓沉降。
她的心沉了下去——那片被她视若珍宝、刚刚萌出嫩芽的苜蓿试验点,此刻已化为一个触目惊心的大坑!坑边泥土翻卷,几株刚探出头、可怜巴巴的嫩绿小芽,被连根砸断、掩埋,彻底消失了踪影。
一股混合着心疼、愤怒和绝望的情绪瞬间冲上头顶!那是她多少个日夜的心血,是她在这片绝望之地种下的第一缕希望!就这么……没了
怒火烧红了她的眼睛。她猛地扭头,目光如炬,射向那个砸毁她希望的罪魁祸首!
烟尘落定,坑底的情形清晰起来。
只见一个穿着深青色劲装、却已多处撕裂、沾满血污和泥泞的高大身影,正以一种极不自然的姿态蜷伏在坑底。男人似乎摔得不轻,身体微微抽搐着,试图撑起手臂,却几次都没能成功。一头墨发凌乱地散在脸上,遮住了大半面容,只露出线条冷硬的下颌,紧抿的薄唇毫无血色,唇角还挂着一缕刺目的鲜红。
即便如此狼狈,那宽阔的肩膀、紧绷的脊背线条,以及即使昏迷也透出的那股生人勿近的冷硬气息,都昭示着此人绝非寻常乡野村夫。
然而,此刻在姜晚月眼中,天王老子砸了她的苗,那也是她的死敌!
她不知哪里来的力气,猛地从地上爬起来,踉跄着冲到坑边,指着坑底那个正艰难试图翻身的男人,声音因为极致的愤怒和心痛而尖锐得变了调:
你!你瞎了吗!往哪儿掉不好!偏偏砸我的地!砸我的苗!你知道那是什么吗那是我……
坑底的男人似乎被这突如其来的怒斥惊动,身体猛地一僵。随即,他缓缓地、极其艰难地抬起了头。
沾满尘土和血污的乱发下,一双眼睛倏然睁开。
那是一双怎样的眼睛
深邃如寒潭古井,瞳孔是极深的墨色,此刻却因剧痛和失血而微微涣散,然而那涣散的眸光深处,却骤然爆射出两道锐利如鹰隼、冰冷如实质刀锋的厉芒!瞬间锁定了坑边那个浑身泥污、形容狼狈、却燃烧着熊熊怒火的小女子!
那目光,带着久经沙场、尸山血海里淬炼出的血腥煞气和一种近乎本能的警惕与审视,像冰冷的针,狠狠刺向姜晚月!
姜晚月后面的话,被这双眼睛硬生生钉在了喉咙里。一股寒意,顺着脊椎瞬间窜遍全身,让她激愤的头脑瞬间冷却下来。这绝不是普通人的眼神!这是……见过血的、真正属于猎食者的眼神!
坑底的男人艰难地喘息着,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伤口,带来剧烈的疼痛,让他额角的青筋都凸了出来。他冰冷的视线扫过姜晚月愤怒的脸,又缓缓移向自己身下——被砸得稀烂、只残留着几片破碎嫩叶的泥土坑。
他似乎明白了什么。紧抿的薄唇动了动,声音因剧痛和虚弱而低沉沙哑,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冷硬质感,一个字一个字清晰地砸在清晨冰冷的空气里:
砸坏……姑娘三株秧苗……
他喘了口气,那双慑人的寒眸重新抬起,死死钉在姜晚月脸上,带着一种近乎偏执的认真,续道,卫某……愿以身相抵。
以身相抵
姜晚月愣住了,满腔的怒火被这莫名其妙的四个字堵得不上不下,噎得她一时说不出话来。这人是摔坏了脑子,还是……在耍她
她张了张嘴,正想骂回去,却见坑底的男人眉头骤然紧锁,身体猛地一弓,像只被强行拉满又骤然松开的弓弦,一口暗红的鲜血毫无预兆地喷溅在身下的泥土上!随即,他强撑的最后一丝力气仿佛瞬间被抽空,头一歪,彻底昏死过去,一动不动了。
喂!你……
姜晚月惊愕地喊出声,看着那刺目的鲜血在灰白的盐碱地上迅速洇开,心头的怒火瞬间被惊疑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取代。
这人……不会真要死在她地里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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窝棚里光线昏暗,弥漫着浓重的血腥味、草药苦涩的气味,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铁锈气息。
姜晚月坐在一张用石头垫着的破木墩上,疲惫地揉了揉眉心。她最终还是没狠下心让那个自称卫某的家伙死在地里。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几乎是连拖带拽,才把这个沉得像块铁砧的男人弄进了这间四面漏风的窝棚。此刻,他正躺在角落那张铺着厚厚干草的床上,依旧昏迷不醒。
她小心翼翼地解开他被血浸透、粘连在伤口上的深青色劲装。当那布满新旧疤痕、肌肉虬结却伤痕累累的上身完全暴露在昏暗光线下时,饶是姜晚月早有心理准备,呼吸也不由得一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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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致命的伤在左肩胛下方,一道深可见骨的刀伤,皮肉狰狞地翻卷着,边缘已经有些红肿发炎的迹象。右肋下还有几处箭创,虽然没伤及内脏,但箭头被粗暴拔出留下的窟窿,也在不断渗出暗红的血水。除此之外,手臂、后背还有多处深浅不一的擦伤和淤青。这简直像是刚从绞肉机里捞出来的!
她倒吸一口凉气,强压下心头的悸动,开始动手清理。没有热水,只能用收集来的雨水,兑上她仅存的一点粗盐,用撕成条的干净(相对而言)里衣布条沾湿,一点点擦去伤口周围的血污和污泥。每一次擦拭,昏迷中的男人身体都会无意识地绷紧、抽搐,浓密的剑眉紧紧拧在一起,薄唇抿成一条苍白的直线,却始终没有发出半点呻吟。
这人的忍耐力,简直非人。姜晚月暗自心惊。
清洗伤口的过程异常艰难。当冰冷的盐水触碰到最深的刀伤时,男人猛地一颤,喉咙里发出一声压抑到极致的闷哼,那双紧闭的寒眸倏地睁开!
锐利如电的目光瞬间锁定正在他伤口上动作的姜晚月,带着刚苏醒的迷茫和野兽般的警觉!一股无形的、冰冷的杀意如同实质的寒流,瞬间弥漫开来!
姜晚月的手猛地顿住,指尖还捏着沾血的布条。她清晰地感觉到自己后背的汗毛都竖了起来,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她毫不怀疑,只要自己此刻有丝毫异动,眼前这头重伤的凶兽绝对有能力在瞬间拧断她的脖子!
她强迫自己镇定,迎上那双深不见底、此刻写满警惕和审视的寒眸,声音尽量平稳地开口,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沉默:
别动!伤口很深,还有锈毒,再不清理干净,你这胳膊就废了。
她顿了顿,补充道,语气带着点没好气的生硬,放心,我对你的命没兴趣。只是不想你死在我的地盘上,给我惹麻烦。
男人的目光在她沾满泥污和血渍的脸上停留片刻,又扫过她手中简陋的工具和一旁破陶碗里浑浊的盐水。那锐利如刀的审视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沉的疲惫和一丝几不可察的复杂。紧绷的身体慢慢放松下来,重新躺回干草堆里,只是那双眼睛依旧半睁着,沉默地、一瞬不瞬地盯着她。
姜晚月被他看得浑身不自在,却也顾不上了。她深吸一口气,继续手上的动作。清理、用仅有的、在火上烤过的薄石片小心刮去腐肉(这过程让男人额角的冷汗瞬间浸透了乱发)、敷上她白天冒险在乱石坡背阴处采来的、捣烂的止血消炎草药(蒲公英、地榆之类),再用撕扯得更细的布条紧紧包扎。
整个过程,男人紧咬着牙关,下颚线绷得像岩石,除了粗重压抑的喘息和身体无法控制的细微颤抖,再未发出一点声音。只有那双半睁的眼睛,一直跟随着姜晚月的动作,像沉默的鹰隼。
处理完最重的刀伤,姜晚月已是满头大汗,手臂酸软。她直起腰,喘了口气,目光落在他右肋下那几处箭创上。
这里也得处理。她皱着眉,伸手想去解开他腰间的革带。
不必。
男人沙哑的声音突然响起,带着不容置疑的拒绝。他抬起未受伤的右臂,动作虽因虚弱而迟缓,却异常坚定地挡开了姜晚月的手。
姜晚月的手僵在半空,眉头拧得更紧:你……
此处无妨。男人打断她,声音依旧虚弱,却恢复了那种冷硬的质感,目光沉沉地看着她,带着一种固执,有劳姑娘。救命之恩,卫某必报。
姜晚月被他这油盐不进的态度噎了一下,心头那股刚压下去的火气又有点往上冒。她收回手,没好气地道:报恩行啊!你砸坏了我三株顶顶重要的秧苗,那可是我改良这片盐碱地的希望!你说以身相抵呵,我要你这半死不活的人有什么用能当饭吃,还是能帮我种地
她的话像连珠炮,带着明显的怨气和嘲讽。
男人沉默地听着,那双深邃的寒眸里,却似乎有什么东西微微动了一下。他艰难地侧过头,目光透过窝棚那扇破败的、用草帘勉强遮挡的门,投向外面那片在暮色中依旧泛着灰白死寂之色的土地。
盐碱地……
他常年戍边,塞外苦寒之地,也见过不少这样的土地。那是连最顽强的胡杨都难以扎根的绝地。眼前这个瘦小、狼狈、却有着一双燃烧着不屈火焰眼睛的女子,竟然妄图改良这样的死地还种出了……苗
一丝极淡的、近乎荒谬的兴味,如同投入寒潭的石子,在他深不见底的眸中漾开微澜。他收回目光,重新看向姜晚月,声音低沉而清晰:
卫某……略通武艺,也……有些力气。伤愈之前,姑娘但有所驱,犁地、担水、劈柴、护院……卫某,万死不辞。
他的语气极其郑重,仿佛在立下某种军令状。
姜晚月看着他苍白失血却依旧棱角分明、写满认真的脸,看着他眼中那不容置疑的承诺,心头那点怨气莫名地消散了大半,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古怪的、甚至有点想笑的荒谬感。
让一个刚被自己从鬼门关拖回来、重伤在身的男人去犁地担水还万死不辞这都什么跟什么啊!
行,记住你的话!她撇撇嘴,压下那点不合时宜的念头,指了指旁边破陶罐里仅剩的一点点稀粥,有力气说话,不如省着点。粥在那边,自己喝。我去看看我的地。
说完,她不再看他,转身掀开草帘走了出去,留下窝棚里一片沉寂,只有男人粗重压抑的呼吸声。
卫铮的目光追随着那道瘦小却挺直的背影消失在门口,半晌,才缓缓移向那个破陶罐。他挣扎着撑起身体,剧烈的疼痛让他眼前阵阵发黑。他端过陶罐,看着里面清澈得几乎能照见人影的稀薄粥水,又抬眼望向窝棚外那片笼罩在暮色中的荒芜之地。
盐碱地……三株秧苗……以身相抵……
他端起陶罐,将里面寡淡的粥水一饮而尽。冰冷的液体滑过干渴灼痛的喉咙,带来一丝微不足道的慰藉。他闭上眼,靠在冰冷的土墙上,紧抿的唇角却几不可察地向上牵动了一下。
*
*
*
日子在一种奇异的共生关系中流淌。
卫铮的伤势在姜晚月有限的草药和堪称严苛的静养要求下,恢复得极其缓慢。那几处箭创,他始终固执地不让姜晚月处理,只是自己每日默默用盐水擦洗,敷上她提供的草药。姜晚月也懒得管他,只要他不死在自己窝棚里,随他折腾。
然而,以身相抵的承诺,卫铮却执行得一丝不苟,近乎偏执。
每当姜晚月拖着沉重的脚步,从远处溪流(那溪水也带着咸涩,勉强可用)挑着两个破木桶回来,水桶里晃荡的水总是只有半桶时,总会发现卫铮不知何时已沉默地站在窝棚门口。他不说话,只是伸出那只完好的右手,不容分说地接过扁担。尽管他每走一步,肋下的箭创都牵扯着剧痛,脸色苍白得吓人,额角渗出冷汗,但挑回的水,永远是满的。那挺拔却因伤痛而微显佝偻的背影,在崎岖的小路上走得异常沉稳。
窝棚角落里堆积的柴火,也总是莫名其妙地多出许多。姜晚月知道,那是卫铮在她外出时,用他那把从不离身的、形制古朴却寒光凛冽的短匕,在附近林子里劈砍回来的。他劈柴的动作精准、高效,带着军旅特有的利落,只是每一次挥臂,紧锁的眉头都暴露着巨大的痛楚。
最让姜晚月意外的,是某个清晨。
她惦记着另一处远离坠落点的苜蓿试验坑,早早起来去看。刚走到地头,脚步猛地顿住,瞳孔瞬间放大。
只见朦胧的晨雾中,一个高大却微跛的身影,正背对着她,站在她新挖的一条排水沟旁。卫铮只穿着单薄的里衣(他那件破烂的深青劲装被她强行拿去洗了),精悍的脊背肌肉线条在晨光中清晰可见,却也清晰地显露出肋下包扎布条渗出的新鲜血迹。
他手里拿着的,正是姜晚月那把豁了口、几乎报废的旧锄头!他正以一种极其别扭、显然从未干过农活的姿势,却带着一种近乎笨拙的认真,一下一下,奋力地刨着沟底的硬土!每一次挥锄,他身体都会因用力而微微颤抖,伤口处的血色洇得更快。
汗水顺着他棱角分明的侧脸滑落,滴入脚下的泥土。他紧抿着唇,眼神专注,仿佛不是在开一条微不足道的水沟,而是在攻克一座坚不可摧的堡垒。
姜晚月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一下,酸涩、震惊,还有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瞬间涌了上来。她快步走过去,声音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急促:卫铮!你停下!谁让你动这个的
卫铮闻声停下动作,拄着锄头,有些艰难地转过身。汗水浸湿了他额前的碎发,脸色因失血和剧痛而苍白如纸,但那双深邃的寒眸看向她时,却是一片坦然的平静,甚至还带着一丝完成了任务的……轻松
沟底……石块太多,他喘着气,声音沙哑低沉,指了指脚下,已清出……姑娘看看,可合用
他脸上没什么表情,仿佛只是陈述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情。
姜晚月低头看去,果然,沟底那些最顽固的碎石块都被他硬生生撬了出来,堆在沟边。沟底被刨得更深了些,露出了下面相对疏松一些的土层。
一股热流猛地冲上眼眶,她赶紧低下头,掩饰住瞬间的失态。这傻子!为了那以身相抵的承诺,是真打算把命都拼在这盐碱地里吗
合…合用!她声音有些发哽,随即板起脸,语气硬邦邦的,赶紧回去躺着!再让我看见你乱动,我就把你扔出去!
她不由分说地夺过他手里的破锄头,动作有些粗鲁。
卫铮被她夺了工具,也不争辩,只是沉默地点点头,顺从地转身,一步一步,微跛着朝窝棚走去。那背影在熹微的晨光中,显得格外高大,也格外沉重。
姜晚月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窝棚门口,又低头看了看脚下这条被清理过的水沟,还有沟边那些带着新鲜泥土痕迹的碎石块。她紧紧攥着那把豁口的旧锄头,木柄上似乎还残留着他掌心滚烫的温度和……粘腻的血腥气。
一种前所未有的复杂滋味,悄然漫上心头。这盐碱地上的日子,似乎因为多了这么一个沉默、固执、甚至有点傻气的债主,而变得……不一样了。
*
*
*
时间如同蜗牛,在姜晚月的盐碱地上缓慢而坚定地爬行。卫铮的伤势在反复拉扯中,总算熬过了最危险的阶段,虽然动作依旧僵硬迟缓,肋下和肩背的伤口也时常作痛,但至少性命无虞,能做些更重的活计了。
那几处幸存的苜蓿试验点,在姜晚月精心(且极其有限)的淡水灌溉和简陋的有机肥滋养下,终于挣扎着挺直了纤细的腰杆。嫩绿的叶片虽然依旧单薄,却顽强地舒展开来,在灰白死寂的盐碱地上,倔强地点缀出几簇微小却不容忽视的生命绿意。
这抹绿色,像投入死水的石子,在沉寂的王家洼激起了第一圈涟漪。
哎,你们看见没村西头那疯婆娘的地里,好像……好像真长出点东西了
村民李大嘴蹲在自家地头,远远望着那片泛着微绿的荒地,咂摸着嘴,一脸不可思议。
看见了看见了,绿油油的几小撮!
旁边洗衣服的赵婶子拧着湿漉漉的衣裳,压低了声音,带着点神秘兮兮的兴奋,听说是草叫什么……木须能吃吗
草草能在盐壳子上长
扛着锄头的王老五嗤之以鼻,语气却不像以前那么笃定,我看悬乎!指不定是什么邪门歪道弄出来的障眼法!那女人邪性得很,还有她窝棚里藏着的那个来历不明的男人……
他缩了缩脖子,仿佛怕沾上什么晦气。
议论声嗡嗡作响,好奇、猜疑、畏惧的目光如同实质,时不时投向村西那片荒地和那间孤零零的窝棚。
这些目光,自然也落入了姜晚月的眼中。她并不在意,甚至乐见其成。她要的就是这个效果!只有让这些人看到实实在在的可能,她下一步的计划才能推行。
这天傍晚,姜晚月没有像往常一样去挑水,而是拿着几块用木炭画着粗糙线条的薄木板,走向村里唯一会点木匠活的张老憨家。
张叔,忙呢
姜晚月脸上带着笑,语气尽量放得和缓。
张老憨正埋头刨着一块木头,闻言抬头,看到是姜晚月,脸上立刻露出惊讶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戒备:晚月丫头你……有事
他可听说了不少关于这个疯女人的传言,尤其是她窝棚里那个煞神似的男人。
是有点事想麻烦您。姜晚月仿佛没看见他的戒备,将手里的几块木板递过去,您看看,这个能做吗
张老憨狐疑地接过木板,凑到油灯下细看。木板上用炭笔画着一个奇形怪状的东西:一个弯曲的犁辕,一个倾斜的犁铲,后面还连着一个奇怪的、可以调节角度的装置(姜晚月画的简易曲辕犁和犁评、犁建)。
这……这是犁张老憨皱着眉,粗糙的手指在木板上比划着,这犁辕咋是弯的还有后面这个……干啥用的他完全看不懂。
对,是犁。姜晚月耐心解释,指着图纸,您看,这弯的犁辕,能省力,转弯也灵活。后面这个叫‘犁评’,可以调节入土的深浅。这样不管是深耕还是浅耕,都方便得很,一个人一头牛就能操作,比咱们现在用的直辕犁轻巧省力多了!
省力灵活一个人一头牛张老憨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光亮,但随即又被巨大的怀疑取代。他放下木板,连连摆手:不行不行!晚月丫头,你这画的是啥哟!怪模怪样的!犁地是大事,老祖宗传下来的犁用了多少代了哪能随便改再说了,你这……这弄出来要是不顶用,不是瞎耽误工夫糟蹋木头吗不成,不成!
无论姜晚月如何解释这曲辕犁的好处,如何保证可以先做个小模型试试,张老憨只是摇头,像赶苍蝇一样挥着手:快拿走快拿走!我可不敢弄这邪乎玩意儿!回头再惹上麻烦!
他态度坚决,甚至带上了几分不耐烦。
姜晚月碰了一鼻子灰,拿着那几块被嫌弃的木板,沉默地走出张老憨家破败的院子。暮色四合,晚风吹在身上,带着凉意。她看着手中简陋的图纸,心头沉甸甸的。改变固有的认知,比改良盐碱地还要难。
就在这时,一个阴阳怪气的声音从旁边传来:
哟!这不是咱们王家洼的‘女神农’嘛!怎么又琢磨出什么‘点土成金’的仙术了连老憨叔都看不上眼
姜晚月抬眼看去,只见村里的富户王扒皮,正腆着圆滚滚的肚子,带着两个家丁,晃悠悠地走过来。他绿豆小眼里闪烁着毫不掩饰的恶意和嘲弄,显然是专门来看笑话的。
王大财主。姜晚月面无表情地点点头,不想与他纠缠,抬脚欲走。
哎,别急着走啊!王扒皮肥胖的身子一横,挡住了去路,肥腻的脸上堆着假笑,眼神却像毒蛇,听说你捣鼓出个新犁啧啧,了不得啊!不过呢……他拖长了调子,绿豆眼扫过姜晚月手中的木板,又瞥向村西的方向,声音陡然转冷,这王家洼的地,用什么犁,种什么庄稼,那是有规矩的!可不是什么阿猫阿狗弄个邪门歪道出来,就能搅和的!
他上前一步,带着浓重的酒气和一股令人作呕的油腻味,压低声音,满是威胁:识相的,就老老实实窝在你那破地方,别出来瞎折腾!再敢妖言惑众,蛊惑人心……他嘿嘿冷笑两声,未尽之意昭然若揭。
两个膀大腰圆的家丁也适时地往前站了一步,抱着胳膊,眼神不善地盯着姜晚月。
冰冷的怒意瞬间窜上姜晚月的脊背。她攥紧了手中的木板,指节因用力而发白。正要开口,一个冰冷低沉、仿佛淬了寒冰的声音,毫无预兆地在她身后响起:
规矩
那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瞬间冻结了王扒皮脸上嚣张的假笑。
姜晚月猛地回头。
只见卫铮不知何时已悄无声息地站在了她身后几步远的地方。暮色将他高大的身影拉得极长,他依旧穿着那身洗得发白的粗布衣(姜晚月给他找的),脸色在阴影里显得有些苍白,但身姿却挺直如标枪。他没有看姜晚月,那双深邃如寒潭的眼眸,此刻正毫无温度地、如同看着死物一般,锁定了王扒皮。
王扒皮被这目光刺得浑身一激灵,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色厉内荏地喝道:你……你是谁想干什么
卫铮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只是缓缓地、一步一步走上前。他的动作并不快,甚至因为伤势未愈而微显滞涩,但每一步落下,都带着一种千军辟易般的沉重压迫感。他走到姜晚月身侧,站定,微微侧头,目光掠过她手中那几块简陋的图纸,最后,重新落回王扒皮那张因惊惧而微微变色的胖脸上。
她的犁,卫铮的声音平铺直叙,听不出任何情绪,却字字清晰,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冰冷,好不好用,试试便知。
他顿了顿,那双寒眸深处,似乎有幽暗的火光一闪而逝,声音陡然沉了下去,如同闷雷滚过:
至于规矩……挡她犁地的路,便是卫某的敌人。
最后一个字落下,一股无形的、如同实质般的凛冽杀气,如同冰冷的潮水,轰然弥漫开来!这绝非虚张声势,那是真正从尸山血海中爬出来的人,才能拥有的、浸透骨髓的煞气!
王扒皮脸上的肥肉剧烈地抖动起来,绿豆小眼里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恐。他身后的两个家丁更是脸色煞白,双腿不受控制地开始打颤,刚才的嚣张气焰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下意识地又往后退了两步。
空气仿佛凝固了。暮色中,卫铮沉默地站在那里,像一座骤然降临的冰山,散发着令人窒息的寒意。王扒皮喉结上下滚动,冷汗顺着鬓角流下,张着嘴,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姜晚月站在卫铮身侧,能清晰地感受到他身体里散发出的那股冰冷而磅礴的力量,像无声的怒涛。她看着王扒皮那副吓破了胆的怂样,心头憋着的那口恶气,瞬间畅快淋漓地吐了出来。她甚至有点想笑,唇角不由自主地向上弯起一个细微的弧度。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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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如墨,沉沉地覆盖着王家洼。虫鸣唧唧,更显四野寂静。
窝棚里,一点如豆的油灯摇曳着昏黄的光。姜晚月坐在小木墩上,借着微弱的光亮,用卫铮那把锋利的短匕,削着一块硬木。她要把曲辕犁的关键部件——那个弯曲的犁辕,自己先做出个模型来。
卫铮靠坐在对面的土墙下,闭目养神。肋下和肩背的伤口在寂静中隐隐作痛,但他早已习惯。窝棚里只有木屑被削落的细微沙沙声。
忽然,他紧闭的眼睫几不可察地颤动了一下。
极其细微的声响,从远处传来。不是风声,不是虫鸣,是……马蹄声!不止一匹!蹄铁包裹着布帛,沉闷地敲击着地面,由远及近,方向正朝着村西!
卫铮倏然睁开双眼!那双寒眸在昏暗的油灯下,瞬间爆射出两道鹰隼般锐利的光芒!没有丝毫刚睡醒的迷茫,只有全然的警惕和冰冷。
他侧耳凝神,屏息细听。蹄声渐近,在靠近窝棚百米开外的地方停了下来。接着是刻意压低的、粗嘎的说话声,还有金属轻微碰撞的叮当脆响!
姜晚月也停下了手中的动作,疑惑地抬起头:怎么了
她看到卫铮骤然绷紧的身体和眼中那慑人的寒光,心头猛地一紧。
卫铮没有回答,只是对她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动作快如闪电。他猛地起身,身影如同融入夜色的鬼魅,悄无声息地移到窝棚那扇破败的门边,侧身隐在门框的阴影里,只露出一只眼睛,锐利如刀锋,刺向声音传来的方向。
月光清冷,勉强勾勒出远处田埂上几个鬼祟的黑影。他们正围在一堆东西旁边,似乎在解绳索。寒光一闪,卫铮看得分明——那是几柄明晃晃的、用来割庄稼的镰刀!还有绳索!
是王扒皮的人!姜晚月也凑到门缝边,看清了其中一个黑影的轮廓,正是白天王扒皮身边的一个家丁!她瞬间明白了对方的意图——要毁掉她地里那几簇珍贵的、象征希望的苜蓿苗!
一股冰冷的怒火瞬间冲上头顶!那是她多少个日夜的心血!是证明盐碱地可以改良的铁证!
这帮畜生!她咬牙低骂,下意识地就要冲出去阻拦。
一只滚烫而有力的大手,猛地按住了她的肩膀!力道之大,让她动弹不得。
别动。卫铮的声音压得极低,贴着她的耳廓响起,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和一种奇异的、令人心悸的冷静,待着。
话音未落,他按在姜晚月肩上的手已然松开。下一刻,姜晚月只觉身边黑影一闪,一股劲风掠过,窝棚的门帘被带得轻轻晃动,而卫铮的身影,已经如同离弦之箭,悄无声息地融入了外面的沉沉夜色之中!
快!太快了!姜晚月甚至没看清他是怎么出去的!
她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紧张地扒着门缝向外望去。
月光下,那几个黑影刚解开绳索,拿起镰刀,正准备扑向那片在夜色中只能模糊看到一点轮廓的绿色。
骤然间!
一道鬼魅般的黑影,毫无征兆地从他们侧后方的田埂阴影里暴起!如同潜伏已久的猎豹,扑向羊群!
什么人!
为首的家丁惊觉,刚来得及发出一声变了调的喝问,声音便戛然而止!
砰!
一声沉闷得令人牙酸的骨肉撞击声!
只见卫铮的身影快如闪电,一个干脆利落的肘击,狠狠砸在那家丁的颈侧!那人连哼都没哼一声,如同被抽掉了骨头,软绵绵地栽倒在地,手里的镰刀当啷一声掉在地上。
另外两个家丁被这突如其来的袭击惊呆了,愣了一瞬才反应过来,怪叫着挥舞镰刀扑上来!
找死!
卫铮一声低喝,冰冷如刀!他动作没有丝毫迟滞,面对劈来的镰刀,不退反进!侧身、拧腰、沉肩,动作一气呵成,快得只在月光下留下道道残影!
咔嚓!一声脆响!
一个家丁的手腕被他精准地擒住,猛地一拧!伴随着凄厉的惨叫,那家丁的手腕以一个诡异的角度扭曲,镰刀脱手飞出!
卫铮顺势一脚踹在他小腹上,那人惨叫着倒飞出去,重重砸在田埂上,蜷缩成一团。
另一个家丁的镰刀已经劈到卫铮后脑!姜晚月看得心胆俱裂,差点惊呼出声!
电光石火间,卫铮仿佛背后长了眼睛,猛地矮身!镰刀带着风声贴着他的头皮掠过!他借着下蹲之势,一个迅猛的扫堂腿!
噗通!
那家丁下盘被狠狠扫中,重心全失,结结实实摔了个狗吃屎,啃了一嘴泥!
兔起鹘落!从卫铮暴起出手,到三个凶悍的家丁如同破麻袋般倒地哀嚎,整个过程不过几个呼吸之间!
卫铮站在原地,微微喘息着。月光洒在他冷硬的侧脸上,勾勒出紧绷的下颌线。他肋下的衣衫,迅速洇开一片深色的湿痕——伤口崩裂了。但他仿佛感觉不到疼痛,只是冷冷地扫视着地上三个失去反抗能力的家丁,眼神如同看着三只蝼蚁。
他弯下腰,捡起地上那几把镰刀,掂了掂。然后,在姜晚月惊愕的目光中,他走到旁边一块相对平坦的荒地前——那是王扒皮家靠近她盐碱地边缘、一直荒废着的旱地。
卫铮站定,深吸一口气,双手握住了两把镰刀的木柄。下一刻,他动了!
没有犁,没有牛!他就那样,以镰刀为犁,以血肉之躯为动力,以一种近乎狂暴的姿态,将锋利的镰刀深深扎进干硬的泥土中,然后猛地向后拉动!双臂虬结的肌肉瞬间贲张,爆发出惊人的力量!
嗤啦——!
镰刀割裂干硬板结的土层,发出刺耳的声响!尘土飞扬!
一步!深沟犁出!
两步!泥土翻卷!
三步!四步……他如同一架不知疲倦的人形开沟机,在清冷的月光下,沉默地、疯狂地向前推进!每一次发力,都牵扯着肋下的伤口,鲜血顺着衣摆滴落在新翻的泥土里,但他毫不在意,动作反而越来越快,越来越猛!
月光清冷,将卫铮沉默而狂野的身影拉得极长。他每一次奋力挥臂,将镰刀深深扎入干硬的泥土再狠狠向后拖拽,那刺耳的嗤啦声都像重锤敲在姜晚月的心上。飞扬的尘土模糊了他的轮廓,却掩不住他肩背处迅速扩大的那片深色湿痕——那是伤口崩裂涌出的鲜血,正顺着他粗布衣的下摆,一滴滴砸进新翻开的、带着腥气的泥土里。
姜晚月扒着门框,指甲深深抠进了粗糙的木头里。她喉咙发紧,想喊他停下,声音却哽在喉间,一个字也发不出来。只能眼睁睁看着那个男人,像一头负伤却更加暴烈的凶兽,在月光下沉默地、近乎自虐般地开垦着那片与他毫不相干的荒地。
汗水混合着血水,顺着他棱角分明的下颌滴落。粗重的喘息声,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
时间仿佛被拉长。也不知过了多久,当东方天际泛起一丝极淡的鱼肚白时,卫铮的动作终于慢了下来。他拄着两把沾满泥土和暗红血迹的镰刀,剧烈地喘息着,身体因脱力和剧痛而微微摇晃。
在他身后,一条深达尺许、长度足有百步的笔直沟壑,如同大地的伤痕,赫然呈现在熹微的晨光中!翻卷出的新鲜泥土,散发着湿润的气息,与旁边板结的旱地形成触目惊心的对比!
而王扒皮派来的那三个家丁,早已吓得魂飞魄散,连滚带爬地拖着昏迷的同伴,消失在黎明前的黑暗中。
卫铮缓缓转过身,看向窝棚的方向。晨光勾勒出他苍白如纸的脸,汗水浸透的头发黏在额角,嘴唇因失血而毫无血色,但那双深邃的寒眸,在初升的朝阳映照下,却亮得惊人,直直地看向门缝后的姜晚月。
他抬起沾满泥土和血污的手,指了指身后那条长长的、如同宣言般的深沟,声音因力竭而沙哑低沉,却带着一种奇异的平静:
姑娘的犁……好用。
*
*
*
百步深沟,如同一声惊雷,炸醒了整个王家洼。
当第一缕阳光彻底驱散晨雾,村民们揉着惺忪睡眼走出家门,看到村西那片荒废旱地上那条笔直、深邃、翻卷着新鲜泥土的奇迹时,所有人都惊呆了!
我的老天爷啊!这……这是谁干的
快看!是王扒皮家那块旱地!硬得跟石头似的,咋一夜之间……开成这样了
是犁什么犁这么厉害神仙犁吗
听……听说是那个姜晚月的新犁……还有她窝棚里那个煞星男人……
用镰刀……硬生生开出来的还……还流了好多血……
有早起目睹了后半程的村民,心有余悸地补充。
议论声如同沸水,瞬间席卷了整个村庄。震惊、敬畏、恐惧、好奇……种种情绪交织。王扒皮再也没敢露面,他那几个家丁更是如同惊弓之鸟,彻底偃旗息鼓。
姜晚月的窝棚,一夜之间成了王家洼的焦点。那几簇在盐碱地上顽强生长的苜蓿绿苗,以及那条横亘在王家旱地上的百步深沟,成了最具说服力的广告。
张老憨主动找上门来,搓着手,脸上堆着敬畏又尴尬的笑:晚月……晚月侄女,那个……那个曲辕犁的图纸,能给叔再看看不叔……叔给你做!保管做得结实!
其他村民也三三两两围拢过来,远远地看着,眼神复杂。有胆大的,试探着问:姜……姜家妹子,你那新犁……真那么好使省力
姜晚月站在窝棚门口,看着眼前这一幕,心中百感交集。她深吸一口气,压下翻腾的情绪,脸上露出平和却坚定的笑容,扬声道:张叔,图纸在这,麻烦您了!各位叔伯,新犁好不好,等我做出来,大家亲眼看看,亲手试试,不就知道了
她顿了顿,目光扫过众人,声音清亮:只要方法对,肯下力气,再差的地,也有变好的那一天!我姜晚月,就站在这里,用这片盐碱地做保!
掷地有声的话语,如同投入湖面的巨石,在村民们心中激起更大的波澜。
接下来的日子,姜晚月变得异常忙碌。张老憨带着敬畏,日夜赶工,第一架简陋却实用的曲辕犁很快做了出来。当姜晚月亲自驾着家里那头瘦骨嶙峋的老黄牛,在自家盐碱地边缘相对好些的地块上,轻松地犁出一道道深浅均匀、转弯灵活流畅的沟垄时,围观的村民彻底沸腾了!
省力!灵活!一个人一头牛就能干!
眼见为实的震撼,彻底击碎了所有的怀疑。求购曲辕犁的村民排起了队。姜晚月毫无保留地将图纸和制作要点分享给张老憨和其他几个有点手艺的村民,只收取极低的技术费,很快,改良农具的风潮在王家洼悄然兴起。
而卫铮,依旧是窝棚里那个沉默的影子。他伤口的血虽然止住了,但崩裂后恢复得更慢,脸色也时常透着失血的苍白。他依旧固执地履行着以身相抵的承诺,只是姜晚月看得更紧,只让他做些轻省活计,比如看着苜蓿试验田,防止再有宵小破坏。
这天清晨,姜晚月又背起那个破背篓,准备去乱石坡继续寻找更适合的耐盐作物种子。刚走出窝棚,就看到卫铮拄着一根削直的树枝当拐杖,站在坡下,仰头望着那光秃秃的山体,眉头微锁。
怎么了姜晚月走过去问。
卫铮没有回头,依旧望着那在晨光中显得有些突兀的秃坡,沉声道:此山……走势有异。向阳处草木稀疏至此,不合常理。
姜晚月心头一动,顺着他的目光看去。确实,这座乱石坡向阳的一面,植被稀少得可怜,连耐旱的荆棘都长得蔫头耷脑。
你也看出来了姜晚月走到他身边,指着坡脚几处异常湿润的洼地,和那些格外茂盛的芦苇丛,我观察很久了。这坡下,肯定藏着好东西!
好东西卫铮侧头看她,眼中带着询问。
姜晚月蹲下身,抓起一把坡脚的湿泥,在指尖捻开,又凑近闻了闻,脸上露出笃定的笑容:水!而且是淡水!很大的水!这坡下,绝对有一条地下暗河!
她站起身,目光灼灼,手指在虚空中划过一道弧线,仿佛在描摹着暗河的走向:看这洼地的走向,看这些芦苇的长势……源头,应该就在那!她指向秃坡最高处下方一片相对平缓、却寸草不生的石坪。
卫铮顺着她的手指望去,目光落在石坪上,又缓缓移回她因为兴奋而熠熠生辉的脸庞上。她的笃定,她的神采,仿佛带着一种能驱散阴霾的光亮。
他没有问你确定吗,也没有质疑你怎么知道。他只是沉默了片刻,然后,缓缓地点了点头,声音低沉而清晰:好。
好姜晚月一时没反应过来。
挖。卫铮言简意赅,目光再次投向那片石坪,眼神变得锐利而专注,仿佛在审视一个需要攻克的战略要地。
姜晚月愣了一下,随即失笑:挖说得轻巧!那石坪硬得很,靠我们两个挖到猴年马月去而且,那位置……离村子还有点距离,引水也是个大工程。
卫铮收回目光,看向她,那双深邃的寒眸里,似乎有什么东西沉淀下来,变得格外幽深。他没有解释,只是淡淡道:等我几日。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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卫铮消失了。
就在他说完等我几日后的第三天清晨,姜晚月醒来时,发现窝棚里已不见了他的踪影。只有角落里叠放整齐的粗布衣,证明他曾在这里养伤。
姜晚月的心,莫名地空了一下,随即又被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失落和隐隐的担忧占据。他走了伤还没好利索,能去哪儿是觉得以身相抵的承诺完成了还是……遇到了什么麻烦
她甩甩头,试图把那个沉默的身影从脑海里赶出去。眼下最重要的事,是她的苜蓿田和正在尝试播种的几样耐盐作物。然而,一连几天,卫铮都杳无音信。窝棚里少了那个沉默却让人安心的存在,连空气都显得格外冷清。
就在姜晚月几乎要说服自己他不会再回来时,第五天的傍晚,一阵不同寻常的喧嚣声打破了王家洼的宁静。
沉闷而整齐的脚步声,伴随着金属甲片轻微碰撞的铿锵声,如同闷雷,由远及近!
窝棚里的姜晚月猛地站起身,快步走到门口,掀开草帘。
夕阳的金辉下,一支约莫二三十人的队伍,正踏着整齐划一的步伐,沉默而迅速地开进王家洼!他们个个身材魁梧,面容冷峻,穿着统一的制式皮甲,腰挎长刀,行动间带着一股百战精锐特有的肃杀之气!
为首一人,正是卫铮!
他换上了一身玄色的劲装,外罩半副轻甲,身姿挺拔如苍松,脸色虽仍有些苍白,但眉宇间那股久违的、属于统兵将领的冷硬威仪,已重新凝聚!他肋下和肩背的伤处被仔细地包扎过,行动间依旧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滞涩,却丝毫不减其迫人的气势。
这支突然出现的、明显带着军旅气息的队伍,如同巨石投入池塘,瞬间在王家洼掀起了滔天巨浪!村民们惊恐地躲在家里,透过门缝窗户,又是畏惧又是好奇地窥视着。
卫铮目不斜视,径直带着队伍来到村西,在姜晚月的窝棚前停下。他翻身下马(一匹神骏的黑马,由亲兵牵着),动作干脆利落,大步走到一脸愕然的姜晚月面前。
人到了。他言简意赅,目光扫过她,似乎在确认她是否安好。
姜晚月看着眼前这支沉默肃杀、如同出鞘利刃般的队伍,又看看卫铮那张恢复了冷硬线条的脸,一时间竟不知该说什么。她指了指乱石坡的方向:你……你这是
挖渠,引水。卫铮的声音依旧没什么起伏,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断。他转身,对身后一名面容刚毅的亲兵队长沉声下令:陈伍长,带人去那处石坪,按姜姑娘指示的位置,开凿!打通暗河!
诺!亲兵队长陈伍长抱拳领命,声音洪亮,震得空气嗡嗡作响。他手一挥,那二十多名精锐军士立刻行动起来,动作迅捷如风,带着各种开凿工具,沉默而高效地朝着乱石坡石坪方向奔去!沉重的脚步声再次响起,带着一种无坚不摧的力量感。
卫铮这才转回身,看向姜晚月,补充了一句:他们是工兵营的,擅开山凿渠。
语气平淡,仿佛在说一件再平常不过的小事。
姜晚月看着那群如同虎狼般扑向乱石坡的军士,再看看身边这个轻描淡写就调来一支工兵队伍的男人,心头翻江倒海。她终于明白了他那句等我几日的分量。
你……她张了张嘴,想问他的身份,想问他伤怎么样了,最终却只是化作一声轻轻的叹息,谢谢。
千言万语,此刻似乎只有这两个字最合适。
卫铮看着她眼中复杂的情绪,寒眸深处似乎有微光一闪,但很快又归于沉寂。他微微颔首,目光投向乱石坡的方向:去看看。
接下来的几天,王家洼的村民见识到了什么叫真正的雷厉风行。
乱石坡上,锤凿与岩石碰撞的铿锵声、号子声日夜不息!那些沉默寡言的军士,如同不知疲倦的机器,轮番上阵,硬生生在那片坚硬的石坪上开凿。卫铮时常亲自督阵,他拄着剑(不知何时出现的一把古朴长剑)站在高处,沉默地看着,偶尔简短地发出指令。
姜晚月则成了技术指导。她凭借对地质和水文的判断,不断调整着开凿的角度和深度。每一次锤击,都仿佛敲在村民们的心上,期待与忐忑交织。
到了第七天下午。
铛——!一声格外沉闷、仿佛穿透了什么的巨响,从凿口深处传来!
紧接着,一股带着泥土腥气和岩石寒意的、极其强劲的气流,猛地从凿口喷涌而出!
凿口处的几个军士猝不及防,被气流冲得一个趔趄。
通了!陈伍长又惊又喜地大喊一声。
几乎是同时——
哗啦啦——!
一股清冽无比、晶莹剔透的水柱,如同压抑了千万年的银龙,猛地从凿口处喷薄而出!水流起初带着浑浊的泥浆,但仅仅几个呼吸之后,就变得清澈无比,在夕阳的映照下,闪烁着碎金般的光芒!
出水了!真的出水了!
是清水!好清的水啊!
神迹!真是神迹啊!
围观的村民瞬间爆发出震天的欢呼!许多人激动得热泪盈眶,甚至不由自主地跪倒在地,朝着水流的方向叩拜!
清澈的水流顺着开凿好的简易沟渠,欢快地奔涌而下,流经姜晚月那片曾被视作死地的盐碱田边缘,滋润着干渴的土壤,也流向了王家洼干涸的土地。
姜晚月站在水流边,感受着那扑面而来的清凉水汽,看着那奔涌的生命之源,眼眶不由自主地湿润了。她下意识地看向站在高处的卫铮。
卫铮也正看着她。夕阳的金辉落在他玄色的衣甲上,勾勒出冷硬的轮廓。隔着欢呼的人群和奔流的清泉,两人的目光在空中交汇。
他依旧没什么表情,只是那双深邃的寒眸,在漫天霞光和水流的映照下,似乎褪去了几分冷冽,多了一丝难以言喻的……暖意又或许,只是光影的错觉。
他对着姜晚月,几不可察地,轻轻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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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冽的暗河水,如同生命的甘霖,彻底改变了王家洼的命运。
有了充足的低矿化度淡水,姜晚月改良盐碱地的计划终于得以全面展开。淋盐洗碱、深耕翻晒、大量增施有机肥(村民们如今对姜晚月的话奉若圭臬,沤肥热情空前高涨)……她引进并成功培育出的耐盐高产苜蓿,不仅成了优质的绿肥和牧草,更在冬春缺粮时成了救命的菜蔬。
昔日灰白死寂的盐碱地,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发生着蜕变。土壤的颜色逐渐加深,板结的硬块变得疏松,踩上去有了弹性。当第一茬绿油油的苜蓿在微风中摇曳成一片碧波,当随后播种下去的、姜晚月精心筛选培育的耐盐粟米和豆类破土而出,舒展出一片片充满生机的嫩叶时,整个王家洼沸腾了!
活了!真的活了!盐壳子地长出青苗了!
姜娘子真是活菩萨啊!点土成金!真真是点土成金!
快看我家那块地,以前种啥啥不长,现在苗情多好!
村民们奔走相告,脸上洋溢着前所未有的希望和喜悦。曲辕犁的推广使得耕作效率倍增,新开垦的荒地也越来越多。王家洼,这个曾经穷得鸟不拉屎的荒村,短短一年间,竟隐隐有了欣欣向荣的气象。
而这一切改变的源头,那个窝棚里的疯女人,如今已被村民们尊称为姜娘子,成了王家洼实际上的主心骨。
窝棚也早已今非昔比。在村民们的自发帮助下,土坯墙被加固,茅草顶换了新,还隔出了小小的实验室和书房——里面堆满了姜晚月用换来的纸笔绘制的各种农具图样、土壤分析记录和作物培育笔记。虽然依旧简朴,却充满了勃勃生机。
卫铮的伤,在姜晚月的精心调理和充足的营养下,终于痊愈。那身玄色劲装重新勾勒出他挺拔如松的身姿,久违的力量感重新回到他的四肢百骸。他依旧沉默,却不再仅仅是窝棚里的影子。他成了姜晚月最坚实的后盾和……最得力的助手
当姜晚月需要测试新改良的播种机具时,是他沉默地牵来最好的牛。
当外乡的粮商试图压价收购王家洼的新粮时,是他抱着剑往姜晚月身后一站,冷冽的眼神便让对方冷汗涔涔,乖乖给出公道价。
当村里的半大小子们调皮捣蛋祸害了试验田的秧苗,也是他一个眼神扫过去,那群皮猴立刻噤若寒蝉,乖乖认错领罚。
他依旧很少笑,但村民们看他的眼神,早已从最初的畏惧,变成了由衷的敬畏和感激。谁都知道,这位来历不凡、沉默如山的卫将军,是姜娘子最坚实的倚靠。
这天傍晚,晚霞烧红了半边天。卫铮从外面回来,手里拎着两条活蹦乱跳的鲜鱼——那是他在新挖的蓄水塘里钓的。刚走到窝棚门口,就看见姜晚月正弯着腰,在屋前一小块新开辟的菜畦里忙碌。
她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粗布衣裙,裤腿高高挽起,露出纤细却结实的小腿,赤着脚踩在松软的泥土里。夕阳的金辉洒在她身上,给她镀上了一层温暖的光晕。她正小心翼翼地,将几株嫩绿的番薯苗,移栽到挖好的坑里。
动作专注而轻柔,仿佛在侍弄什么稀世珍宝。几缕碎发被汗水黏在光洁的额角,随着她的动作轻轻晃动。
卫铮的脚步顿住了。
他就这样静静地站在几步开外,夕阳的余晖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手中的鱼还在扑腾,溅起细小的水珠。他没有出声打扰,只是沉默地看着。
眼前的画面,奇异地将他的思绪拉回遥远的塞外。那里有呼啸的北风,有冰冷的铁甲,有战马的嘶鸣,有刀光剑影,有堆积如山的尸骸……他曾以为,那就是他生命的全部底色,铁血、冰冷、肃杀,直到马革裹尸。
可是现在……
他看着眼前这个在泥土中专注耕耘的女子,看着她沾满泥点却洋溢着生机与满足的侧脸,看着她亲手创造出的这片充满希望的田野……一种前所未有的、陌生的暖流,悄然漫过心间。冰冷坚硬的铠甲深处,仿佛有什么东西,正在被这夕阳、这泥土、这专注的身影,一点点地融化、重塑。
他忽然想起自己昏迷初醒时,砸坏她三株秧苗后,那句脱口而出的以身相抵。当时或许是剧痛下的混沌,或许是军人的执拗。但现在……
卫铮的喉结几不可察地滚动了一下,握着鱼绳的手指微微收紧。他看着姜晚月移栽好最后一株番薯苗,直起腰,用手背擦了擦额角的汗,脸上露出了一个纯粹而满足的笑容,像雨后的晴空。
他深吸一口气,抬步走了过去,将还在扑腾的鱼递到她面前,声音低沉,带着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温和:加餐。
姜晚月被突然出现的鱼吓了一跳,随即看到是他,脸上绽开一个更大的笑容,眼睛弯成了月牙:哇!好肥的鱼!卫将军出手,果然不同凡响!她自然地接过鱼,指尖不经意间触碰到他微凉的手指。
卫铮的手指几不可察地蜷缩了一下。他移开目光,看向那片新栽下的番薯苗,没话找话:这个……能成
当然能!姜晚月信心满满,蹲下身,指着嫩苗,这可是我好不容易培育出的耐盐品种,产量高着呢!等秋天收了,请你吃烤红薯,管饱!
好。卫铮低低应了一声,目光落在她沾着泥点的、纤细却充满力量的手指上,又缓缓移向她映着晚霞、明亮动人的眼眸。
夕阳将两人的影子投在松软的土地上,挨得很近。窝棚里飘出煮粥的淡淡米香,混合着泥土和青草的芬芳。
这一刻,没有战场,没有权谋,只有一片充满生机的土地,和土地上两个并肩的身影。卫铮冰冷的心湖深处,仿佛被投入了一颗温暖的石子,漾开了一圈又一圈名为眷恋的涟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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丰收的金色浪潮,终于席卷了王家洼。
曾经被诅咒的盐碱地,此刻铺满了沉甸甸的麦穗,金灿灿、黄澄澄,在秋阳下闪烁着醉人的光芒,如同流淌的黄金海洋。饱满的粟米压弯了秸秆,豆荚鼓胀得几乎要爆裂开来。田埂上堆满了小山般的番薯,红皮黄瓤,散发着泥土的芬芳和甜糯的气息。
整个村庄都沉浸在巨大的喜悦和忙碌中。家家户户,男女老少齐上阵,挥舞着改良过的镰刀,推着轻便的独轮车,脸上洋溢着从未有过的、发自肺腑的笑容。打谷场上,脱粒机(姜晚月简易版)轰鸣,金黄的谷粒如同瀑布般倾泻而下,堆积成一座座小小的金山。
丰收了!大丰收啊!
老天开眼!姜娘子真是我们王家洼的福星!
多亏了姜娘子的好法子,还有卫将军引来的神水啊!
感激的话语在田间地头回荡。姜晚月穿梭在金色的麦浪间,检查着不同地块的收成,记录着数据,脸上是满足而疲惫的笑容。她的粗布衣裙上沾满了麦芒和尘土,却掩不住那份由内而外散发的光彩。
卫铮跟在她身后几步远的地方,像个沉默的护卫。他换下了劲装,穿着一身和村民们差不多的粗布短打,裤腿也高高挽起,沾满了泥点。手里拿着一把磨得锃亮的镰刀,动作虽不如老农娴熟,却带着军人的利落和力量。偶尔有村民扛着沉甸甸的粮袋路过,恭敬地喊一声卫将军,他也只是微微颔首。
他看着前方那个在麦浪中时隐时现的纤细身影,看着她弯腰时露出的一截白皙后颈,看着她与老农交谈时专注的侧脸,看着她指尖拂过饱满麦穗时眼中流露的珍视……一种前所未有的宁静与满足感,如同温热的泉水,缓缓流淌过心间。
这金黄的麦浪,这汗水和泥土的气息,这纯粹而热烈的丰收喜悦,远比任何一场辉煌的胜利,更能触动他心底最深处的弦。
月娘!
一声洪亮的呼唤传来。是村长王老栓,他红光满面,扛着一大袋刚脱粒的麦子,健步如飞地跑过来,声音激动得发颤,快!快看这个!
他把袋子往地上一放,解开袋口。
金灿灿的麦粒倾泻而出,颗粒饱满圆润,在阳光下几乎晃花了眼。
这是坡下李老三家那块最差的盐碱地收的!你猜亩产多少
王老栓激动得胡子都在抖,快两石了!两石啊!搁在以前,连半石都收不上!
周围的村民闻声都围了过来,看着那饱满的麦粒,发出阵阵惊叹。
姜晚月蹲下身,捧起一把麦粒,感受着那沉甸甸的份量和谷物特有的清香,脸上绽开灿烂的笑容:好!太好了!大家记住这个地块的施肥和灌溉方法,明年推广开,产量还能再提!
都听姜娘子的!
众人异口同声,声音里充满了信服。
卫铮站在人群外,看着被众人簇拥着、如同星辰般闪耀的姜晚月,唇角几不可察地向上弯起一个极细微的弧度。他默默转身,走向旁边一片刚收割完的麦茬地,那里堆放着几捆需要捆扎的麦秸。
他弯下腰,拿起一把麦秸,有些笨拙地尝试着捆扎。麦秆粗糙,在他带着薄茧却并不擅长此道的手上留下几道红痕。他微微蹙眉,神情却异常专注,仿佛在完成一项重要的使命。
噗嗤。
一声忍俊不禁的轻笑自身后传来。
卫铮动作一僵,不用回头也知道是谁。
姜晚月不知何时摆脱了热情的村民,悄悄来到了他身后。她看着这个曾经在战场上令敌人闻风丧胆的冷面将军,此刻却像个初学农活的小学徒,跟一把麦秸较劲,那笨拙又认真的样子实在反差太大。
卫大将军,姜晚月忍着笑,走到他身边,揶揄道,你这捆麦秸的架势,比挥剑杀敌可费劲多了。
卫铮耳根微不可察地泛起一丝薄红。他没说话,只是把手里的麦秸和草绳默默递给她,眼神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求教
姜晚月被他这眼神看得心头一软,接过麦秸,动作麻利地示范起来:喏,要这样,把草绳打个活结,套住麦秆根部,然后这样绕过来,用力一勒……再打个死结,喏,好了!
一个结实漂亮的麦秸捆出现在她手中。
卫铮看得很认真,点点头,重新拿起一捆麦秸,学着姜晚月的动作。这一次,虽然依旧不够麻利,但总算像模像样地捆好了一个。
嗯,孺子可教也!姜晚月满意地点点头,故意拖长了调子,像夸奖学堂里的小童。
卫铮抬起头,深邃的眸光落在她带着促狭笑意的脸上。夕阳的金辉落在她眼底,像是撒了一把碎金,明媚得晃眼。他心头那根弦被轻轻拨动,一种陌生的、滚烫的情愫悄然蔓延。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却只是低低地嗯了一声,低下头,继续和下一捆麦秸搏斗。
只是那微红的耳根,在夕阳下暴露了他并不平静的心绪。
姜晚月看着他微微泛红的耳廓,再看看他沉默认真的侧脸,心头也像是被羽毛轻轻搔过,泛起一丝异样的涟漪。她不再打趣,拿起一把镰刀,走到他旁边另一片麦茬地,也弯腰收割起来。
两人隔着一排麦茬,各自忙碌,谁也没有再说话。只有镰刀割断麦秆的沙沙声,和捆扎麦秸的悉索声在田间交织。夕阳将他们的影子拉长,在金黄的麦茬地上交叠在一起,和谐而安宁。
远处,是村民们热火朝天的丰收景象,是堆满谷物的打谷场,是袅袅升起的炊烟。
卫铮偶尔抬起头,目光掠过这片充满生机的田野,最后总会落回到身边那个纤细却坚韧的身影上。冰冷的盔甲早已在心底无声消融,一种比胜利更踏实的暖流,如同脚下的土地般厚重,悄然填满了心间的每一寸角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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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秋的寒风卷过王家洼,带来了第一场薄霜。田野里的喧嚣渐渐平息,金黄的收获已颗粒归仓。然而,一封由八百里加急快马送来的、盖着朱红兵部大印的敕令,却打破了小村的宁静,也搅乱了窝棚里那份来之不易的安宁。
卫铮独自一人坐在窝棚外那块被磨得光滑的石墩上。他身上依旧穿着粗布短打,手里却紧紧攥着那份质地精良、字迹肃杀的敕令。晚霞的余晖落在他冷硬的侧脸上,镀上了一层暖色,却化不开他眉宇间凝结的冰霜。
敕令的内容言简意赅:北境狄戎异动,烽烟再起。着令镇北将军卫铮,即刻卸甲归田期满,速返边关,统领三军,以御外侮!
冰冷的字句像淬毒的箭矢,瞬间刺穿了这段时间被田园暖意包裹的心脏。北境的风雪、战马的嘶鸣、刀剑的碰撞、袍泽的鲜血……那些被他刻意尘封的铁血记忆,如同挣脱牢笼的凶兽,咆哮着汹涌而至!
一股浓烈到令人窒息的铁锈味和血腥气,仿佛再次弥漫在鼻尖。他握着敕令的手指因用力而指节发白,手背上青筋虬结。
卫铮
姜晚月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担忧,从身后传来。她刚整理完今年的收成记录,走出窝棚,就看到他僵硬的背影和手中那份异常刺眼的公文。
卫铮身体几不可察地一震,没有回头,只是将手中的敕令攥得更紧。
姜晚月走到他面前,目光落在他紧锁的眉头和攥得发白的拳头上,心头猛地一沉。她没去看那公文的内容,只是轻声问:出什么事了
卫铮缓缓抬起头。夕阳的金辉落在他眼中,却折射不出丝毫暖意,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寒潭,翻涌着姜晚月从未见过的、沉重如山的复杂情绪——有属于军人的铁血与责任,有对杀戮本能的抗拒,有对这片土地和眼前人浓烈的不舍,还有一丝深藏的、几乎被压抑到极致的……痛苦。
他看着姜晚月清澈的、盛满担忧的眼眸,喉结艰难地滚动了一下。最终,他什么也没说,只是将那份沉重的敕令,沉默地递到了姜晚月面前。
姜晚月的心跳漏了一拍。她接过那份仿佛带着千钧重量的纸张,目光迅速扫过上面冰冷的字句。
即刻返边……统领三军……
每一个字都像冰锥,狠狠扎进她的心里。她猛地抬起头,看向卫铮,声音带着自己都未曾察觉的颤抖:你……你要走
卫铮避开了她的目光,下颌线绷得如同刀锋。他沉默着,仿佛一座压抑着岩浆的火山。良久,他才从紧抿的唇间挤出一句嘶哑低沉的话,每一个字都像是从胸腔深处硬生生抠出来的:
烽烟……便是军令。
窝棚里陷入一片死寂。只有灶膛里柴火燃烧的噼啪声,和窗外呼啸而过的风声。
姜晚月怔怔地看着他,看着他眼中那片深沉的痛苦和挣扎。她忽然明白了,那不仅仅是离别的痛苦,更是两种截然不同的人生、两种无法调和的宿命在他灵魂深处激烈撕扯的痛苦!一边是浸透骨血的责任和冰冷的铁血沙场,一边是他用鲜血和汗水浇灌出的、给予他新生温暖的这片土地和……她。
她攥紧了手中的敕令,纸张的边缘硌得掌心发疼。一股强烈的冲动涌上心头——挽留他!让他留下!这片土地需要他,王家洼需要他,她……也需要他!
然而,话到了嘴边,却怎么也说不出口。她有什么资格挽留一个将军去守卫边疆她比任何人都清楚,他骨子里流淌着军人的血,那份责任早已刻进了他的骨髓。
最终,她只是深深吸了一口气,压下翻涌的心绪,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些:什么时候……动身
卫铮猛地抬眼看向她,那双寒眸深处似乎有什么东西碎裂开来,涌动着难以言喻的复杂光芒。他没想到她会问这个,而不是……
三日后……卯时。他的声音干涩。
好。姜晚月点点头,将那份沉重的敕令轻轻放在旁边的石桌上,仿佛放下了一块烙铁。她转过身,走向灶台,声音平静得听不出情绪,我去给你……准备些干粮。
她掀开锅盖,锅里是晚上吃剩的番薯粥。热气袅袅升起,模糊了她的视线。她拿起勺子,机械地搅动着粘稠的粥水,手却控制不住地微微颤抖。
卫铮依旧坐在石墩上,一动不动,像一尊沉默的雕像。他看着她单薄的背影在灶台前忙碌,看着她微微颤抖的肩膀,看着她抬手似乎抹了一下眼角……一股尖锐的痛楚,如同毒藤般瞬间缠绕住他的心脏,越收越紧,痛得他几乎无法呼吸。
窝棚里只剩下柴火的噼啪声和勺子刮过锅底的单调声响。空气沉重得仿佛凝固。
许久,卫铮猛地站起身!动作之大,带倒了身后的石墩,发出沉闷的响声。
姜晚月被惊动,下意识地回头。
只见卫铮大步走到她面前,高大的身影带着一种决绝的气势,将她笼罩。他伸出双手,滚烫而带着薄茧的大手,猛地、紧紧地抓住了她的双肩!力道之大,让她吃痛地蹙起了眉。
月娘……他的声音嘶哑得厉害,如同砂纸摩擦,带着一种从未有过的急切和……绝望般的挣扎。那双深邃的寒眸,此刻翻涌着惊涛骇浪,死死地锁住她的眼睛,仿佛要将她整个人吸进去。
我……他喉结剧烈地滚动着,似乎有千言万语堵在胸口,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只有那抓着姜晚月肩膀的手,越来越用力,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微微颤抖着。
姜晚月被他眼中那浓烈到几乎要焚毁一切的情感风暴所震慑,一时间忘了疼痛,只是怔怔地看着他,看着他眸底深处那份几乎要将她吞噬的、汹涌的不舍和挣扎。
他终究……还是舍不得的。
这个认知,像一道暖流,瞬间冲垮了姜晚月心中强筑的堤坝。酸涩、委屈、心疼、还有一丝隐秘的甜蜜,如同决堤的洪水,汹涌而出,瞬间模糊了她的视线。
她看着眼前这个在战场上令敌人闻风丧胆,此刻却像个迷途困兽般痛苦挣扎的男人,看着他紧抿的薄唇和微微泛红的眼眶,心中最后一丝犹豫也烟消云散。
她不再压抑,任由滚烫的泪水滑落脸颊,滴在他紧抓着她肩膀的手背上。
卫铮……她哽咽着,抬起手,轻轻覆上他紧抓着自己肩膀的大手,指尖冰凉,带着泪水的湿意,我知道……我都知道……
她的触碰,像是一道电流,瞬间击穿了卫铮紧绷的神经。他身体猛地一震,眼中那翻涌的风暴骤然停滞,随即爆发出更加炽烈的光芒!
下一刻,他猛地俯身!
一个滚烫的、带着不容抗拒力量的吻,如同烙印般,狠狠地、准确地落在了姜晚月微张的唇上!
这个吻毫无技巧可言,甚至带着几分蛮横的掠夺和绝望般的占有欲。他的气息灼热而霸道,瞬间侵占了姜晚月所有的感官。她的大脑一片空白,只能被动地承受着这突如其来的、如同暴风骤雨般的侵袭。
唇齿间传来他灼热的气息和一丝淡淡的、属于他的清冽味道,还有……一丝微咸的泪水的味道,分不清是谁的。
这个吻,仿佛抽干了卫铮全身的力气,也抽走了他心中那无边的挣扎和痛苦。许久,他才缓缓抬起头,额头抵着她的额头,灼热的呼吸喷洒在她的脸上,气息依旧不稳。
两人的目光在极近的距离交汇,鼻尖几乎相触。姜晚月的脸颊绯红,嘴唇微微红肿,眼中还噙着泪光,却清晰地映出他同样泛红的眼眶和眼中那尚未褪去的、浓烈到化不开的情愫。
等我。卫铮的声音低沉沙哑,如同誓言,带着一种斩钉截铁的决绝,重重砸在姜晚月的心上,此战若平……卫铮,此生再不离此田埂半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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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去春来,又是一年芳草绿。
王家洼的春天来得格外热闹。村西那片曾经的不毛之地,如今已是阡陌纵横,麦苗青青,油菜花开得金黄一片,如同铺向天边的锦缎。新修的沟渠里,清澈的暗河水汩汩流淌,滋润着这片充满希望的土地。村子里新添了不少砖瓦房,鸡鸣犬吠,炊烟袅袅,一派富足祥和的景象。
姜晚月站在自家新建的、宽敞明亮的青砖小院前,望着远处波光粼粼的蓄水塘。她穿着一身质地细软的藕荷色衣裙,乌发松松挽起,斜插着一支简单的木簪,气度沉静温婉,眉眼间却比一年前更添了几分从容与练达。
姜娘子!姜娘子!
里正王老栓气喘吁吁地跑来,脸上是抑制不住的狂喜,手里挥舞着一封盖着明黄绸缎的信封,大喜!天大的喜事啊!朝廷……朝廷的封赏旨意到了!
姜晚月微微一怔,随即了然。王家洼翻天覆地的变化,早已传扬开去。她改良盐碱地、引水灌溉、推广新农具的事迹,想必已上达天听。
哦说了什么她语气平静,并无太多意外。
封赏!大封赏啊!王老栓激动得语无伦次,陛下亲封您为‘惠农夫人’,赐黄金百两,锦缎百匹!还……还特许您在王家洼择地修建‘劝农学堂’,广传农技!圣旨……圣旨随后就到!传旨的天使已经在路上了!
消息如同长了翅膀,瞬间传遍了王家洼。村民们欢呼雀跃,纷纷涌向姜晚月的小院道贺,人人脸上都洋溢着与有荣焉的骄傲。
姜晚月含笑应对着乡亲们的热情,心中却并无太多波澜。这些虚名和财物,于她而言,远不如看到地里丰收的庄稼更令人喜悦。她更关心的,是劝农学堂的建立,这意味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