订婚宴上,林清雪捏碎花瓶,宣告踏入化劲境界。
我林清雪,只嫁武道之巅!
前未婚夫楚风端着茶,看碎瓷在脚边飞溅:婚书我昨晚拿来点烟了。
全场哗然,林家暴怒威胁。
他晃到地下拳场修罗场,随手揍扁连胜十八场的拳王。
看台上,林清雪脸色煞白盯着贵宾席——
那个被她丢弃的废物,此刻正被幕后大佬奉上武道界的龙血勋章。
破碎的婚书从她指缝滑落:求你...再给我一次机会!
楚风擦着染血的勋章,虎口裂伤血珠滚落。
我的血,只为自己流干净。
震耳欲聋的喧嚣几乎要掀翻春华楼雕花的廊檐。
锦缎簇拥的寿字,金漆闪耀的楹联,满堂华贵的宾客推杯换盏间,脸上都堆叠着热络到发腻的夸张笑容。今日是林家老太爷八十大寿,林府广发豪帖,云海城有头有脸的人物几乎尽数到齐。水晶灯泼下令人目眩的光晕,将厅堂每一寸角落都照得亮如白昼,空气里沉甸甸地压着名酒佳肴的馥郁气息,混合着各式各样的香水与男人雪茄的余味,熏得人昏昏沉沉。
楚风,缩在角落那张铺着崭新簇绒的酸枝木凳上,仿佛一块不请自来的污渍。
他这副身躯谈不上强壮,匀称的骨骼裹在洗得微微发白的深蓝色粗布褂子里,像角落里一株被遗忘的普通植物,没有半点引人注目的地方。只有那双眼睛,透过眼前氤氲的水汽,目光像是淬炼过的精钢。他捧着一个青花瓷茶盏,茶水清澈浅碧,几片翠绿的茶叶在杯底舒卷沉浮。杯壁是温暖的,指尖感受着那份温润的传递。在这喧嚣与浮华的旋涡中心,他像一个被遗忘的礁石,沉默地承载着声浪的冲刷。
这份格格不入的寂静,很快就被门口陡然高涨的声浪打断。
林家小姐到!
唱喏声尖锐地穿透鼎沸人声。
簇拥而入的焦点,是林清雪。
火焰般的绛红色束腰礼服紧紧贴合着身躯,勾勒出少女独有的玲珑起伏。乌黑如墨的长发高高挽起,露出一段修长优美的天鹅颈,珍珠耳坠在摇曳灯下闪着微冷而矜持的润泽。她唇色点着艳红,肌肤却欺霜赛雪,在厅堂明晃晃的光线里,整个人如同名匠精心烧制出的稀世红釉冰裂纹瓷器,美得冷冽、锐利,有一种不容逼视的压迫感。
她目不斜视,踩着清脆细跟,一路走过铺着殷红羊毛波斯地毯的通道,所过之处,喧闹像被无形的刀锋裁开,骤然寂静下去。那些先前还在互相恭维的富商名流们,脸上纷纷换上更真切几分的笑意与热切,目光追逐着她,带着毫不掩饰的赞叹与敬畏。
林清雪径直走向主桌,对着上首那位须发皆白、身着团花寿字锦袍的林家老太爷盈盈下拜:孙女清雪,给爷爷贺寿!声音清澈却字字带着金属般冰硬的质感。
好好好!我的清雪!老太爷红光满面,声若洪钟,眼角堆起的皱纹里盛满了难以言喻的自得。
林清雪起身,清冷的眼眸如含冰刃,扫过满堂宾客,最终,那冰冷的视线精准地落在了角落的楚风身上,犹如实质的针芒,刺得人皮肤生疼。
万众瞩目之下,她朝楚风的方向走来。水晶吊灯冰冷的光,将她绛红的身影拖得颀长孤傲。四周刚刚升腾起的低语再次诡异地沉寂下去,所有目光都聚焦在她身上,屏息等待着什么。有些人心照不宣地交换着眼神,嘴角挂起一丝看好戏的弧度。
她停在楚风面前三尺之地。绛红色的裙摆静止垂落,像凝固的血。没有问候,没有寒暄。空气陡然绷紧,带着山雨欲来的沉重。
林清雪伸出那只手。指甲精心修剪过,染着与唇色一致的蔻丹,白皙精致得如同最上等的羊脂玉雕,骨节匀亭,透着一股不沾尘世的洁净。
这只手优雅地探出,没有去碰楚风面前那杯茶,也没有去碰桌上任何东西。
咔嚓!
轻微得令人心悸的碎裂声,骤然炸响!
她的手,就那么突兀地,轻轻地,搭在了楚风面前那个插着腊梅的清釉细颈白瓷瓶上。纤美如青葱的五指微微收拢。
紧接着,一阵令人牙酸的咯吱挤压声响起,如同无形的巨兽在噬咬坚硬的骨骼。
砰!
一声沉闷的爆破!
那个瓶身圆润的白瓷花瓶,在林清雪的五指之间,如同被万吨水压机碾过的鸡蛋,瞬间化为齑粉!细碎的白瓷粉末混杂着枯槁的腊梅枝,从她纤白的指缝间簌簌落下,在她昂贵的绛红色缎面高跟鞋尖,堆积起一小滩惨淡的灰白。梅枝落在地上,发出几乎微不可闻的枯脆声响。
偌大的厅堂,死寂一片。针落可闻。只有粗重的呼吸声此起彼伏,不知是谁的茶杯没端稳,杯盖在杯口轻轻磕碰了一下,那声响在极致的安静中格外刺耳。
林清雪缓缓抬起下颌,弧线优美而倨傲,冰冷的视线钉在楚风脸上。她的声音不大,却清清楚楚灌入每一个人的耳朵,每一个字都像碎冰敲击在琉璃盏上:
今日,是我爷爷寿宴。恰巧,也是我晋入化劲的贺宴。
化劲!
这两个字如同无形的重锤,狠狠敲在所有人心口。
偌大的云海城,年轻一辈,能在这个年纪摸到暗劲门槛的便是屈指可数的翘楚。而二十岁的化劲那是传说中的层次!足以打破云海年轻一代的格局,甚至震动整个江北行省!短暂的死寂过后,巨大的哗然轰然而起,不可置信的低呼迅速蔓延开来,一道道目光灼热地凝聚在林清雪身上,敬畏、羡慕、嫉妒……如同无数无形的触手缠绕上来。
林清雪对周围的惊叹恍若未闻,她的声音平稳清晰,如同法庭上宣读判词:
昔日祖父与你祖父的一句戏言,便误了你我二人多年时光。婚约二字,早已不合时宜。她的话语像冰冷的刀锋,精准切割着过往的牵绊,我林清雪这一生,注定要踏上武道之巅,我的身边,只能站立同等高度的男人。她微微一顿,眼尾扫过楚风平淡无波的脸,与你,已是云泥之别。今日,当着满城宾客,这门亲事,就此作罢。楚风,你可有异议
空气彻底凝固。先前看热闹的嘲弄目光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明晃晃的怜悯。投向楚风的视线,无一例外都像是在看一只被扒光了毛、徒留在寒风里的病弱鸟雀。
就在这如同寒冰冻结的一刻,楚风搁下了手中的青花茶盏。瓷器与木桌接触,发出清脆轻微的叮一声,声音不大,却意外地割开了压顶的沉默。
他抬起眼皮,目光平平淡淡地迎向林清雪那道锐利得足以刺穿磐石的视线。他的眼神很静,静得如同一潭经历千年沉淀的死水。
他开口,声音不高,语调也是平铺直叙,像在菜市闲谈今天米价几何:婚书嘴角若有若无地牵了一下,露出一个近似于讥嘲又似纯粹的冷漠弧度,哦,你说那张红纸
他端起那杯温热的茶水,轻轻吹开漂浮在上面的茶叶末。青碧的茶汤氤氲着热气。
昨晚……他顿了顿,像是要在脑海里确认某种微不足道的琐事,然后才平平淡淡地接下去,点烟,熏蚊子,顺手烧掉了。
噗!
话音落下的瞬间,仿佛有无形的利箭刺穿了某个巨大的、紧绷的幻象气泡。惊愕!绝对的惊愕!那杯被吹开茶叶的茶水,似乎还袅袅腾着热气,映衬着他波澜不惊的脸庞。
死寂。这一次的寂静,不是因为震惊于化劲境界,而是因为某种被颠覆的认知秩序和猝不及防的、完全出乎所有人意料的耳光!
那年轻人说什么林家金枝玉叶、已然化劲的未来宗师,她林清雪视若敝履主动上门退婚的对象,竟然……竟然把婚书烧了用来点烟熏蚊子这简直比一记闷棍直接抡在林清雪光洁精致的脑门上,更让她难堪!也让所有准备幸灾乐祸看楚风痛哭流涕、苦苦哀求戏码的人,如同被一只无形的手卡住了喉咙。
林清雪绝美脸庞上那层精心维持的冷傲面具,瞬间出现了一道细微的、肉眼难以捕捉的裂纹。那双淬冰的眼眸深处,原本纯粹的厌恶和居高临下,被一种更为复杂的东西取代——是错愕是被冒犯的狂怒抑或是一丝茫然她站在那里,绛红色的身影在辉煌的灯光下却显得有些僵硬。手中残留的瓷粉似乎变得格外滚烫。
轰!
短暂的凝固之后,整个大厅如同被点燃的火药桶,骤然炸开!巨大的声浪混杂着错愕的议论,潮水般翻涌起来。
他……他说什么
烧了婚书……烧了!用来点烟
我的天!这是当众打林家的脸啊!
疯了不成林清雪可是化劲!林家这根高枝多少人想攀都攀不上,他楚风居然……
议论纷纷扬扬,内容虽杂乱,指向却无比清晰——这个楚风,怕是彻底得罪死林家了。
混账!
主桌方向,一声裹挟着雷霆之怒的咆哮当空炸响!一个身着紫色唐装、面容威严冷硬的中年男子拍案而起,身体因暴怒而微微颤抖,正是林清雪的父亲林震岳,云海城林氏企业的掌舵人。他额头青筋跳动,眼神阴鸷如鹰隼,死死锁定角落里的楚风,那目光,恨不得将其生吞活剥。
楚风!你这不知天高地厚的蠢货!敢在这里妖言惑众,辱我林家声誉林震岳的声音如同滚雷,字字带着杀气,烧婚书你可敢再胡言乱语一句他往前踏了一步,身上属于暗劲层次的气息如同无形的水银泻地,沉重地压迫过来。虽然尚未达到女儿化劲的层次,但几十年打磨的功力,在这满堂宾客中也绝对算是一方强者。那威压令靠近主桌的几人心头发闷,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
同时,林震岳身后,几个原本垂手侍立的黑衣保镖,眼中凶光乍现,身形微动,冰冷的煞气弥漫开来。只需林震岳一声令下,便要扑上前将这口出狂言之徒撕碎。
空气仿佛凝固成了坚冰,沉重的压力如同实质的枷锁,沉甸甸地压在楚风肩头,似乎下一刻就要将他碾碎。那暴怒的暗劲威压,和保镖们身上弥漫出的实战杀伐之气,足以让寻常人双腿发软,心生恐惧。
楚风却好似毫无所觉。
他甚至看都没看主桌的方向,只是微微偏了偏头,眼神落在了脚边。几片从破碎花瓶上溅出的、比指甲盖还小的、带着锋利棱角的细碎瓷片,正散落在他那双廉价布鞋旁边的红毯上。
林清雪那冰冷又隐含一丝探究和审视的视线,林震岳那暴怒欲噬人的目光,保镖们身上散发的森然戾气,四周无数道夹杂着嘲弄、幸灾乐祸或惋惜的目光……这一切,仿佛都和他隔着无形的壁障。
楚风只是看着那几片碎瓷。
在旁人眼中,他这低头沉默的姿态,像是穷途末路的少年人终于被林家的滔天威势所慑,在强压下瑟瑟发抖。空气愈发凝滞,似乎连呼吸都需要莫大的勇气。
然而,就在这被无声重压统治的刹那——
楚风极轻微地……动了一下脚。
动作幅度很小,仅仅是鞋底在柔软红毯上碾了一下,发出几近于无的摩擦声。
噗嗤…嗤…
几缕极其细微、如同春蚕啃食桑叶般难以察觉的声响悄然响起。那些被无数只眼睛盯着、散落在红毯上的锋利碎瓷屑,在他鞋底碾过的瞬间,如同经历了千年风化般,悄然化成了几乎看不见的细碎尘埃微粒!无声无息地湮灭,连最后一点微弱的反光都彻底消失。红毯依旧平整鲜艳,仿佛那里从未存在过任何尖锐的危险品。
这一脚,悄无声息,快到了极点。只有最靠近的几人,似乎眼角余光捕捉到了一丝残影,疑心自己是否看错。
做完这一切,楚风恍若无事,慢悠悠地再次端起那杯已经凉下来的茶,杯口凑近唇边,却又停住。他终于抬起头,眼神穿过了数丈的距离,平平地扫过主桌暴怒的林震岳,最后在林清雪那张绝美却僵硬的脸上停顿了一瞬,没有愤怒,没有悲伤,没有祈求,只有一片无波古井的漠然。
然后,在所有人错愕的注视下,楚风一口将杯中残余的凉茶饮尽。放下杯子,发出不轻不重的一声嗒。
他从那张酸枝木凳上站了起来。深蓝色的粗布褂子被灯光映照,勾勒出他并不壮硕的轮廓。
话说了。他拍了拍褂子下摆,仿佛上面沾了灰尘,茶,也喝了。
语气平淡得像是在陈述一个无足轻重的日常,寿宴热闹,挺好。告辞。
不再理会全场如同被冻住的空气,也无视林震岳几乎要喷出火来的眼神和林清雪骤然握紧、连指尖都微微发白的拳头。楚风双手懒洋洋地插进裤兜,迈开步子,径直朝着灯火辉煌的大厅那扇洞开的、垂着厚重华丽帘幔的正门走去。
没人阻拦。或者说,那一刻巨大的错愕和那股诡异弥漫的漠然气场,让试图阻拦的人,包括那几个杀气腾腾的保镖,都出现了瞬间的僵直和迟疑。那些饱含各色意味的复杂目光,粘在他背上,如同无数无形的线。
他就这样一步步,沉稳而决绝地穿行而过,所过之处,人潮像是被礁石分开的海水,不由自主地向两旁退开,为他让出一条狭窄的通道。明净如镜的大理石地面倒映着他瘦长的身影,一路延伸,直至消失在门外那片更深、更沉、仿佛藏着无数蛰伏巨兽的夜色阴影里。
春华楼辉煌的灯光和喧嚣被遗弃在身后,如同一个正在快速塌缩的华丽气泡。凉风拂面,带着都市夜晚特有的混杂气息——汽油尾气、远处小吃摊的油烟、还有角落里植物湿土的味道,一股脑涌了过来,刺目而又熟悉。楚风站在春华楼前空旷得有些冷清的停车场上,没有回头。
灯光将他落在地上的影子拉得细长扭曲。
他深吸了一口气。这口吸入的夜风,仿佛驱散了宴席间那令人窒息的甜腻香气和暗涌敌意,只留下一片清冷的空旷。
就在这时,一辆不起眼的黑色七座商务车,如同夜色中游弋的鲨鱼,悄无声息地滑停在他身侧。轮胎碾过路面几乎没有发出任何噪音。车门拉开一条缝,里面没有灯光泻出,只探出一个脑袋,一个剃着干练圆寸的青年,脸庞线条硬朗,左边眼角到太阳穴的地方趴着一条蜈蚣似的狰狞旧疤,眼神如同淬炼过千百次的精钢,即使在昏暗的光线下也锐利得惊人。
楚哥!青年压低声音,带着一股战场上滚打出来的利落和凶悍气,这边!
楚风没说话,只是几步上前,拉开车门,矮身钻了进去。车内空间宽敞,弥漫着一股淡淡的皮革、机油和消毒水混合的味道。后座还坐着两个同样沉默、身形彪悍的男人,目光警觉地扫过窗外。
车门关上的瞬间,圆寸青年疤狼已经麻利地挂挡起步。车子平稳而迅捷地驶离春华楼的灯光辐射范围,迅速汇入主干道滚滚的车流,如一滴墨汁融入大海。
楚风靠在后排座椅上,窗外城市斑斓的光影流水般从他脸侧掠过。刚才的喧嚣、林清雪捏碎花瓶的手指、林震岳的咆哮,仿佛被车速远远甩开。
那边有点急。疤狼的声音从前座传来,沉稳中带着一丝凝重,十八场了,‘狂犀’那疯子刚撕碎了他的第十八个对手。肋骨断了好几根的那个。庄家今晚要把盘口吸干,压着赔率不松口。后面还有一场硬骨头,怕是要出人命填窟窿。黑蟒问您……疤狼顿了顿,透过后视镜飞快地瞟了楚风一眼,能不能过去,压一下场面价格随您开。
楚风的目光落在车窗外飞速后退的霓虹灯牌,上面变幻着巨大的拳套广告。他眼皮都没抬,只是极轻地嗯了一声,算是应了。车内恢复了沉默,只有引擎低沉有力的嗡鸣。疤狼不再多话,猛地一打方向盘,车子拐进一条车流稀疏许多的岔道,速度陡然提升,朝着云海市更深邃、更不为人知的暗处驶去。
目的地——修罗场。
地下二层。这里的空气是粘稠的,压缩的。厚重的、特意做了吸音处理的金属门隔绝了上层俱乐部隐约的音乐和人声,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为原始的喧嚣和一股浓烈到令人作呕的气息。汗臭、血腥、劣质烟草、还有消毒药水和铁锈味混杂在一起,沉甸甸地压在每一个进入此处的胸腔上,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粗粝的颗粒感。巨大的穹顶式空间,正中下沉的圆形合金擂台被刺目的聚光灯打得惨白一片,像一座置于解剖台上的巨大金属牢笼。
周围阶梯式排开的、涂着黑漆的铁架上,坐满了嘶吼的人群。西装革履的投资客扯开了领带,暴发户腕上的金表在汗渍中闪光,更有许多面容凶狠眼神阴鸷的江湖客、赤膊刺青的打手,他们的喉咙里爆发出野性的咆哮或下流的咒骂。手里挥舞着各种花花绿绿的票据,面颊因激动和酒精而涨红,青筋暴突。这里是欲望和暴力的角斗场,金钱与血肉的熔炉。
嗬!!!
如同巨兽濒死的咆哮,带着鲜血的腥咸味,从擂台上猛然炸开!
灯光惨白地聚焦在擂台正中那个庞大的身影上。
绰号狂犀的巨汉,身高超过两米,粗壮的脖颈仿佛和肩膀融为了一体,虬结的肌肉在油汗下泛着青铜色的光,一道道陈年旧疤像狰狞的蜈蚣盘踞在皮肤上。他此刻如同真正的狂暴犀牛,双目血红,额头青筋如同粗大的蚯蚓在搏动。一记势大力沉的摆拳如同攻城锤般呼啸砸向他对手的头颅,那沉重的风声,隔着护栏仿佛都能感觉到。
他的对手——一个比他瘦小不止一圈的男人——只来得及举起双臂护头。
咚!
肉体沉重撞击的闷响,伴随着令人牙酸的骨骼碎裂声!咔嚓!
呃啊——!凄厉至极的短促惨叫瞬间被淹没在更加疯狂的观众嘶吼中。
瘦小的男人整个被砸得离地半尺,像个破麻袋般斜飞出去,后背重重撞在冰冷坚硬的合金护栏上,刺耳的金属呻吟声中,他猛地前扑,如同一滩烂泥般砸回地面,双臂呈现出一种绝对违背常理的扭曲角度。鲜血迅速从他口鼻中涌出,在惨白的灯光下格外刺目。他的身体在地面剧烈地抽搐着,仅存的意识似乎还想着蜷缩,双腿却只是无力地蹬了几下。
KO!毫无悬念!!一个穿花衬衫、油头梳得锃亮的主持人,抓着麦克风从阴影里跳出,声嘶力竭地大吼着,唾沫星子几乎要喷到擂台上,第十八场!整整第十八场连胜!我们的无敌战神——狂!犀!
如同火山喷发!全场彻底沸腾!赌赢的狂笑嘶吼,咒骂的声音刺耳嘈杂,将整个空间震得嗡嗡作响。巨大的金属笼顶似乎都在声浪中颤抖。
狂犀!狂犀!狂犀!整齐划一的咆哮声浪山呼海啸。
聚光灯下,狂犀像座肉山,高举着血迹斑斑的双拳,绕场缓缓转动,享受着这最原始的崇拜。汗水混合着对手喷溅的血迹顺着他狰狞的肌块流淌下来。他每踏出一步,整个擂台台面仿佛都微微震颤一下。他走到那还在抽搐的对手身边,低头看了一眼,然后发出一声粗粝沙哑的大笑,狠狠一脚跺在那扭曲的手臂上!
呃……更加模糊的哀鸣从地面那人喉咙里挤出。
这毫不掩饰的残忍举动,引来的却是更高一轮的、几乎要掀翻穹顶的狂热欢呼!观众席边缘,几个穿着黑色紧身背心、身上刺龙画虎的大汉,脸色铁青地看着场内,目光死死盯着那个倒下抽搐的手下。一人摸出手机,语速飞快地低声说着什么,额头青筋毕露,却又带着深深的无奈和忌惮。他们是某个社团派来的打手,狂犀今晚肆虐的牺牲品之一。
场边的休息区角落,阴影浓重得如同墨池。楚风靠在一根粗大的冷却水管道上,冰冷的金属寒意透过单薄的布褂侵入皮肤。他抱着双臂,冷眼旁观着这场血腥的狂欢。林清雪在寿宴上那高高在上宣告突破化劲的姿态,此刻遥远得像是上辈子的事情。这里的喧嚣、汗水、血腥与最原始的搏命,将他重新拽回真实的地面。
疤狼无声无息地来到他身侧站定,宛如一道沉默的铁壁。另一个彪悍沉默如岩石的身影,也悄无声息地移动过来,是负责这片地下拳台具体事务的主管之一,外号铁手。两人一左一右,在楚风身侧形成一道无形的屏障,隔开了周围拥挤的人潮和他们投来的打量眼神。
铁手望着擂台上那座兴奋咆哮的肉山,眼中闪过一丝厌恶,压低声音道:楚哥,‘猛虎堂’的人输急了,下一场肯定要玩命。那头蠢犀牛现在也打红了眼,场子里的规矩怕是按不住他。庄家那边赔率已经崩得不成样子,黑蟒老板的意思是…请您务必在下一场开盘前把这股邪气压一压。不然再这么滚雪球下去,我们这些小的也吃不消。
他的语气恭敬中带着一丝焦虑。今晚的盘口显然已经失控,需要一剂猛药。
楚风的视线从被抬下去的血肉模糊的失败者身上收回,轻轻点了点头,没有任何犹豫或推辞:行。跟黑蟒说,价钱按惯例翻倍。
他没有说原因,但铁手和疤狼都明白。楚风缺钱,很缺。那笔三倍的惯例费用,对他有着不言而喻的分量。铁手眼中掠过一丝了然,毫不含糊地点头:明白!黑蟒老板说了,只要您出手,一切好谈!钱马上到账!他立刻掏出手机,手指飞快地操作着。
楚风嗯了一声,不再言语。他将身上那件深蓝色、洗得有些发白的粗布褂子脱了下来,随意地搭在旁边锈迹斑斑的管道接口上,露出里面一件同样老旧但洗得很干净、肩肘处有磨薄痕迹的灰色汗衫。布料下的肩背线条流畅,没有特别夸张的鼓胀,却透着一股经过千锤百炼才能形成的匀称与坚韧。
这时,旁边传来一阵肆无忌惮的大笑和品评声,明显是针对他而来。
啧啧,快看!有新人要‘登基’了!
就这排骨顶个球用!怕不是上去喂犀牛的
喂犀牛太抬举他了!我看连第一拳都扛不住就得断气!赌外围的赶紧押狂犀二十秒内KO!包赚不赔!
这身板,给狂犀热身都不够塞牙缝啊!妈的,一会儿血别溅我身上!
嘲讽、幸灾乐祸、还有赌徒们急于宣泄的躁动,如同污水般泼过来。疤狼眼神一厉,像盯上猎物的狼。楚风却恍若未闻,活动了一下手腕脚踝,骨骼发出一阵轻微的、如同被重压的楠竹将要迸裂前的细微声响。
选手通道准备!下一场——‘狂犀’……主持人夸张的声音透过扩音器再次响起。
楚风没听后面的话。他已经转过身,没有丝毫热身的意思,大步朝着通往那惨白死亡囚笼的铁笼入口走去。步伐沉稳,带着一种奇异的、与周围狂躁格格不入的平静。
沉重的铁栅栏门在他面前拉开,发出刺耳的金属摩擦声。那惨白的聚光灯和更浓烈的血腥味瞬间将他包围。巨大的喧嚣如同海啸般从四面八方挤压过来,要将他撕碎。
站在入口处,刺鼻的消毒水混合着浓得化不开的铁锈和汗腥味,猛地冲入鼻腔。楚风微微眯了下眼,适应着擂台区域骤然亮如白昼的刺目强光。铁笼内部残留的血迹在惨白的光照下呈现出一种干涸发黑的光泽,如同泼洒在地狱岩壁上的诅咒。
吼——!!!
震耳欲聋的咆哮几乎要掀翻穹顶!刚刚结束战斗的狂犀,如同一头刚结束血腥盛宴的史前巨兽,再次狂暴地捶打着钢铁擂台的地面,发出沉闷的咚咚巨响。猩红的双眼凶残地扫视着新踏入者——那个走向他的、身形远比自己矮小瘦弱的挑战者。
嗷!碾碎他!犀牛!拧掉他的脑袋!
小白脸找死!
撕了他!撕了他!让他见识下什么叫力量!
山呼海啸般的咆哮、尖叫、污言秽语形成实质的音波冲击,几乎要将人推倒。许多赌徒看着楚风那完全不成比例的体型,如同嗅到血腥的鬣狗,兴奋得手舞足蹈,狂喊着要将钱加倍砸在狂犀身上。
楚风对这些视若无睹。他径直走向擂台中央,步履平稳得如同在自家后院散步。
咚!咚!狂犀猛地向前踏出两步,巨大的身躯带来地面微微的震颤。他狞笑着,伸出那只沾满了上一个对手鲜血和汗水的、犹如蒲扇般的右手,目标直指楚风的头顶,似乎下一秒就要将这颗碍眼的脑袋像捏烂一颗番茄般攥碎。这是赤裸裸的挑衅和侮辱。
楚风脚步没有丝毫停顿,甚至没有看那只伸过来的巨掌。只是在对方的手即将触碰到他发梢的刹那——
唰!
没人看清他是怎么动的。
仿佛他的身体在空间中发生了瞬间的、难以捕捉的微小偏折。
如同一尾在激流中灵巧摆尾的游鱼。
那只带着血腥味的庞大手掌,带着雷霆万钧之势,擦着他的后颈狠狠掠过,拍在了虚无的空气里!
拍空了!
狂势必得的一抓落空,狂犀庞大的身躯因为惯性猛地向前趔趄了一下,眼中瞬间涌起一丝错愕和暴怒,原本狰狞的笑僵在脸上。他反应也算极快,庞大的腰身一拧,另一只钵盂大的左拳带着沉闷的风声,如同链锤般横扫而出,砸向楚风的腰腹!这是真正的杀招!之前几个对手的肋骨就是在这等巨力下寸寸断裂!
拳还未至,劲风已到,刮得楚风单薄的汗衫紧贴在皮肤上。
面对这足以开碑裂石的侧击重拳,楚风这一次却没有闪避!
他猛地沉腰坐胯!动作幅度极小,却凝练了全身的劲力。并非刚猛的撞击,而是以一种近乎诡异的角度,将肩膀和侧背迎向了那轰然而至的巨拳。整个身躯在这电光火石间,仿佛被压缩成了一张强韧无比的巨弓!
啪!
一声极其古怪的撞击声响起!没有骨裂的脆响,更像是重锤狠狠砸在覆盖了厚厚皮革的坚韧牛皮大鼓上!
楚风的身体借助这股凶猛澎湃的冲击力,整个人如柳絮般应声飘飞了出去!但他飘飞的方向,并非被砸倒的方向,而是极其精准地——
落在狂犀因为重拳挥出而暴露出的、毫无防备的左腿小腿侧面!
落地无声,如同鬼魅,毫无预兆!
楚风的右脚足尖在落地的瞬间,如同最精确的计算器完成了最终运算!他全身的重力和那一瞬间传导过来的庞大冲击力,精准地凝聚在那一点落地的足尖之上!
足尖触地的一刹,无声!也没有惊天动地的声势。
只有一声轻微得几乎被全场的嘶吼淹没、却令人头皮瞬间发炸的、来自骨骼最深处的——
咔嚓!
那不是钢铁断裂的脆响。更像是一根承重多年的巨梁,在某个细微而致命的薄弱点,被压榨到了极限后,由内向外彻底崩裂瓦解的绝望呻吟!
狂犀左腿胫骨!
正面遭受这凝聚了一点千钧的毁灭性压力!
嗷……呃!狂犀口中那充满暴戾杀意的狂吼,瞬间被一种短促、扭曲、完全变调的、带着难以置信惊愕的痛苦闷哼取代!他那双因暴戾而赤红的巨眼猛地瞪圆,瞳孔骤然收缩如针!那不是愤怒,而是纯粹的、排山倒海般吞噬理智的剧痛!
轰隆!
如同被砍断了主支撑柱的摩天巨塔,狂犀那超过三百公斤的庞大身躯,如同失去了一切平衡的木偶,以一种令人心惊肉跳的姿态,朝着他右后侧的方向,轰然侧倾!失去支撑的巨体砸在合金擂台上,发出沉闷如雷的巨响!整个擂台台面似乎都跟着那断裂的骨头一起呻吟颤抖!
剧烈的疼痛如同无数烧红的钢针瞬间扎进大脑,狂犀试图用右臂撑地站起,那条刚刚挥出毁灭性一拳的手臂剧烈地颤抖着,额角暴起的血管如同深色的长虫在皮下搏动,豆大的汗珠瞬间布满了他整张狰狞的脸。
但楚风的动作没有一丝停顿!就在狂犀因剧痛暴怒、试图以右臂支撑身体反击的瞬间——
楚风的左腿如同一条蓄力待发的毒蛇,以膝为撞角,借着身体重心回旋之力,如同攻城弩射出的巨箭,狠狠顶在狂犀那只硕大的右臂肘关节外侧!
动作太快!太精准!带着一种冷酷的计算感!
咔嚓!
又是一声令人牙酸的、无比清晰的骨骼碎裂声!
这一次的声音更为干脆,更为决绝!仿佛粗树枝被蛮力折断!
呃啊啊啊——!!!
真正的非人惨嚎从狂犀喉咙里撕心裂肺地迸发出来!他庞大的身躯像一只被砸烂了外壳的巨龟,重重摔回冰冷的合金地面!右臂以一种怪诞的、反向扭曲的角度瘫软下去!剧烈的痛苦让他全身的肌肉疯狂地痉挛抽搐!
胜负,已定!
就在狂犀那足以撕金裂石的左拳带着死亡风声砸向他腰腹的一瞬,楚风选择了硬接。沉肩迎撞的刹那,骨骼传导的震动在他左臂经络中炸开,一丝针扎似的剧痛被强行压下。落地足尖碾碎狂犀胫骨时,反冲的力量顺腿逆流而上,如同钢针戳刺着右腿根部的旧伤。最后那记碎骨撞膝顶出,整个左膝盖如同过载的轴承,发出细微的摩擦呻吟,一丝麻木感瞬息掠过。
整个过程不超过三秒。
前一刻还在疯狂咆哮、赌咒发誓狂犀必胜的观众席,如同被一只无形的巨大手掌扼住了喉咙。那山崩海啸般的嘶吼、嘲笑、唾骂……如同被按下了暂停键,瞬间凝固、断绝!
死寂!
不是一点点安静下来的过程,而是时间突然被抽成了真空般的绝对的、令人头皮发麻的、巨大的死寂!
数不清的眼睛,带着相同的表情——眼珠子瞪得几乎要从眼眶里掉出来,嘴巴无意识地张开,脸上的肌肉因过于强烈的震撼而僵硬定格,形成了一张张夸张而愚蠢的面具。
时间如同粘稠的蜜糖,在惨白的聚光灯下缓缓流淌。铁笼冰冷的空气里只剩下狂犀沉重而痛苦的、如同破风箱拉动的粗喘。每一道目光都死死钉在铁笼正中央,钉在楚风那平静得仿佛只是刚系好鞋带的背影上。
咚。
一块被血迹浸透的黑市筹码滚落在观众席下的缝隙里,发出突兀的声响。
这声响如同投入炸药桶的火星。
轰!!!
下一瞬,积蓄的巨大情绪猛然引爆!
我的妈呀——!!!
操!我眼睛出毛病了!
断了!犀牛的腿……那条胳膊……怎么可能!
假的!一定是假的!演给谁看啊!
三秒!就他妈的三秒!老子全部身家啊!!这是输红了眼的咆哮。
那个……那小子什么来路一招都没出全,就把狂犀拆了!这是带着颤音的不敢置信。
无数嘶喊惊呼混合着倒抽冷气的声音掀翻了穹顶,巨大的声浪几乎要冲垮这座地下堡垒!有人狂喜乱舞,有人面如死灰瘫坐,更多的是无数道如同实质探照灯般的视线,紧紧锁定铁笼中那个灰色的身影——好奇、惊骇、狂喜、贪婪、忌惮……
楚风站在惨白的灯光中心,成为所有癫狂风暴的中心点。他缓缓地、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笼内浓烈的血腥味、汗味和铁锈味涌入肺部,带着一种熟悉的、近乎病态的灼热感。右腿根部隐隐作痛的旧伤和左膝刚才顶撞时留下的滞涩麻木,还有之前硬接狂犀那一拳时左臂经络的细微刺痛,像隐藏在胜利勋章下的细密针脚,无声地提醒着他肉体的沉重代价。
他面无表情地转过身。目光掠过擂台周围如同泥塑木雕般的助理裁判和医疗人员,扫过那个在地上蜷缩成巨大痛苦肉球的、不断发出低沉呜咽的失败者。
铁笼的门被拉开一条缝,楚风弯腰走了出去,重新回到喧嚣却带着隔膜的场边。汗水浸透了他的灰色汗衫,勾勒出匀称但绝不夸张的背部轮廓。每走一步,左膝那点麻木仿佛扩散了一丝。
楚哥!疤狼大步迎上,眼神里除了沸腾的激动,更有一份不加掩饰的尊崇。他将那件深蓝色的粗布褂子递了过来。铁手也快步上前,压低声音飞快道:楚哥!钱已经转过去了!三倍,一分不少!他眼底还残留着强烈的震撼,看向楚风的眼神完全不同了。
楚风点点头,伸手接过褂子穿上,冰凉的布料稍微驱散了皮肤上残留的热意。他扯了下衣襟,动作自然地把手伸进了裤子口袋。指尖在口袋内衬布上捻了捻,清晰地感受到一块极其细小的硬物。
那是他进入修罗场前,不经意间,指甲从擂台上那滩干涸血迹边缘抠下来的、一小块粘着暗红血污的、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碎瓷屑——触感、密度,与今日春华楼寿宴上林清雪在他面前捏碎的那个白瓷花瓶上的瓷片,几乎一模一样。
这块带着血腥的瓷屑,此刻正安稳地待在他裤子口袋里最不起眼的角落。
他抬起头,目光穿过攒动的人头,望向擂台正对面的高处。
那里是整个修罗场视野最好、也最隐秘的位置——一个以单向防弹玻璃隔开的贵宾间。几盆枝叶繁茂的巨大绿植恰好将入口遮挡了大半,但透过玻璃,依稀能见到内部人影绰绰,灯光柔和,与下层炼狱般的场景判若两个世界。
疤狼顺着楚风的视线看过去,低声道:楚哥,黑蟒老板在那边的‘龙渊阁’,请楚哥移步一趟。语气里带着理所当然的敬畏。
楚风收回目光,没再去看擂台上的混乱和哀嚎。他拍了下疤狼的肩膀,朝着通往贵宾层的通道口走去。
高处的单向玻璃背后,是另一个天地。
厚重昂贵的手工地毯吸纳了所有脚步声。空气里弥漫着顶级古巴雪茄的醇厚与陈年单麦威士忌的芬芳,柔和暖黄的光线如同名贵的丝绸,轻轻包裹着一切。龙渊阁贵宾包厢极为宽敞,透过那面巨大的单向玻璃墙,修罗场中央的惨烈景象一览无余。方才楚风那三秒定乾坤的瞬间,足以让任何亲见者心头巨震。
包厢内主位沙发上端坐一人。光头,油亮的光头映照着吊灯柔和的光晕,身形高大却并不臃肿,一身剪裁得体的铁灰色手工西装,内里是纯黑的高领羊绒衫,没有任何多余的饰物。指间夹着一根雪茄,烟雾袅袅。最令人心悸的是他那张脸,像是被最坚硬的岩石长年累月风霜雕刻而成,线条粗粝,鼻梁高挺,但下巴却明显短了一截,显得悍厉异常。尤其那双眼睛,深褐色的瞳仁,目光锐利沉静,仿佛能穿透人心,却又带着一种阅尽江湖的疲惫沧桑。此人便是修罗场的真正主人,道上尊称黑蟒,一个真正的枭雄人物。
他的左右,侍立着四名保镖。清一色的深灰色立领制服,身姿挺拔,气息收敛却稳如山岳,眼神锐利如同鹰隼,显然都是千锤百炼的真正好手。与下面场子里那些打手的气场截然不同。
楚风推门而入。疤狼和铁手留在了门外走廊。
厚重的包厢门在身后悄然合拢,隔绝了下层的喧嚣。空气中昂贵的雪茄和酒香愈发浓郁。
光头男人抬起那双深褐色的眼睛,落在楚风身上。他没有起身,只是嘴角慢慢向两边咧开,牵动脸上那粗粝的线条,露出一个绝对算不上温和、却带着十足份量欣赏和欢迎的笑容。
好!好!好手段!黑蟒的声音低沉浑厚,带着一种金石撞击般的沙哑质感,没有多余的寒暄,开门见山便是三个掷地有声的好。他轻轻拍了下身边的皮质沙发扶手,坐。目光灼灼,毫不掩饰其中的赞许和探究,老黑我在这修罗场看了小半辈子拳拳到肉,像你这般……他顿了顿,似乎在寻找最贴切的形容,这般四两拨千斤,又偏偏拨断千斤鼎的,说老实话,五年,不,十年没见过第二个了。
楚风没有客套,几步上前,在侧面的单人皮沙发坐下。沙发很软,几乎将他陷进去。皮质微凉,稍稍缓和了点左膝的麻木和臂膀细微的酸痛。
运气。楚风的声音没什么起伏,如同陈述天气,那犀牛空有个架子,关节要害早被他自己一身蛮力耗损得差不多了。他微微活动了一下左手的指节,指关节在静谧的包厢内发出极其轻微的咔哒轻响。
好个‘耗损’!黑蟒眼中精光一闪,大笑出声,声音在昂贵的吸音墙壁上激起细微的回响。一点就破,直指要害!这份眼力,这份狠辣果决……他收敛笑容,深深看了楚风一眼,脸上带着一种认真考量的神色,老弟啊,说句掏心窝子的话。以你的功夫,在这小小地下拳台打生打死,赚点卖命钱,实在是暴殄天物,委屈了你一身本事。他身体微微前倾,锐利的眼神仿佛能穿透楚风的粗布褂子,有没有兴趣…替我,不,应该说是替我们自己,做些更有价值的事情
楚风端起旁边矮几上一杯澄澈的矿泉水,冰凉的液体顺着喉咙滑下,缓解了一点疲惫的燥热。他没有立即回答黑蟒抛出的橄榄枝,只是抬起眼皮,平静地看向对方:老板叫我来,不只是谈这个吧
哈哈!痛快!跟聪明人说话就是省心!黑蟒仰头靠回沙发,发出一声爽朗的大笑,但笑声里透着一丝满意的感慨。他弹了弹雪茄灰,目光似乎不经意地扫过下方修罗场的某个方向,随即重新聚焦在楚风脸上,神情变得郑重。不错,今天请你上来,主要是两件事。
黑蟒伸出两根如同精钢打造般结实粗壮的手指:第一,钱!今晚这一场,压住了崩盘的局面,功不可没。按我们谈好的,三倍酬劳,已经到位。他轻轻一扬下巴,旁边侍立的一名保镖会意,上前一步,将一张没有标识的纯黑色金属卡片,双手恭敬地置于楚风面前的矮几上,然后无声后退。卡片冰冷坚硬,沉甸甸的,象征着一笔不菲的数字。数字老弟可以自己查,只多不少。黑蟒语气笃定。
楚风的目光在那张黑卡上停顿了一瞬。微不可查的一点放松感掠过心头。有了这笔钱,至少能暂时堵上那个深渊般的窟窿。钱是他进来的原因,但不是唯一的目的。楚风的手指在冰凉光滑的卡片边缘摩挲了一下,并未收起,只是静静等待着黑蟒的下文。
第二嘛……黑蟒放下雪茄,脸上的神情变得更为深沉,带着一丝罕见的郑重其事。他微微侧身,朝向包厢内侧一扇紧闭的小门:则是有一件东西,我觉得,它应该见见真正的主人。也只有这样的主人,才配得上它。
话音刚落,那扇小门无声地滑开。一名头发梳理得一丝不苟、戴着一副金丝边眼镜、显得极为精明干练的中年人,手捧着一个造型古朴的乌木托盘,稳步走了出来。托盘上没有丝绒,就那么直接托着一样东西。
当那样东西出现在视线内的刹那,楚风的瞳孔骤然收缩!
那是一条项链。
但链子本身黯淡无奇,似乎只是某种粗粝的、经过特殊硬化处理的黑色编织皮革。真正惊心动魄的,是垂挂在链子底端的吊坠!
它约莫成年男子拇指指甲盖大小。
材质非金非石,表面呈现出一种深邃的、如同凝固血液般的暗红色泽,透着一股历经沧桑的古老气息。
形状是一只极其简练、线条却充满无尽力量的握紧拳头!这只拳头的轮廓极其抽象,却又仿佛蕴含着某种天地初开的苍莽意志,简简单单,却散发出一种难以言喻的沉重感。拳峰部分微微凸起,光线下流转着一种内蕴的、仿佛来自活物的幽暗血芒。
最令人心悸的,是围绕着那握拳烙印的、一圈极其细密复杂的烫金色暗纹。这些暗纹细若蚊足,彼此缠绕勾连,隐隐构成了一个首尾相衔、不断流转的火焰圆环,紧紧环抱着中心那只血色拳头。烫金的光泽深沉内敛,却似乎蕴含着能灼伤灵魂的威压。
整个吊坠散发出的气息,古老、威严、霸道!
它静静地躺在乌木托盘上,却瞬间成为了整个奢华包厢难以撼动的核心。
龙、血、勋、章…楚风盯着那枚古老的拳印勋章,近乎无声地从齿缝间吐出这四个字,每个音节都沉甸甸地。他的目光锐利如刀锋,仿佛要穿透包裹它的那层血色外壳,看清里面流淌的、属于远古巨兽的最后力量。一种源自血脉深处的悸动,隔着冰冷空气狠狠攥紧了他的心脏。不是为了荣耀归属,而是这东西背后蕴含的可能——也许它是一把钥匙,通向某个血淋淋真相的钥匙!
站在包厢门外,通过单向玻璃上端一小块不易察觉的、被巧妙遮挡的区域缝隙,林清雪的手指尖,冰冷僵硬得如同严冬里的铁片,死死抠着冰凉光滑的玻璃幕墙边缘。那层透明的结界,此刻如同一道森严的壁垒,无情地将她隔绝在那个世界之外。
她看到的是修罗场血腥擂台的俯瞰,此刻一场混乱正在结束。而就在这片狼藉之上,高悬的龙渊阁内发生的一切,却如同无声的惊雷,在她心神中狂暴炸裂!
是她爷爷动用林家在云海的势力网,层层打点,才让她能获准来到这贵宾层。本想亲眼看楚风那废物在地下拳台被撕成碎片的惨状,洗刷寿宴上那句点烟熏蚊子带来的奇耻大辱,顺便也能替林家看看黑蟒这边是否真有那武道盛传的龙血勋章出现。
可她看到了什么
楚风!那个她亲手抛弃、认定为废物的楚风!那个刚在万众面前被她宣告云泥之别的楚风!
此刻,那个灰色汗衫的身影,竟安然地坐在名震江北的地下枭雄、修罗场主宰者黑蟒的贵宾包厢里!与黑蟒平起平坐!黑蟒看向他的眼神,充满了不加掩饰的欣赏与……平等!
当那个精干的中年人托着乌木托盘走出……
当那枚散发着古老、苍莽、强大气息的血色拳印勋章静静地躺在那里……
当楚风盯着那枚勋章,口中无声吐出那四个重若千钧的字眼……
当黑蟒郑重其事地将那枚勋章双手捧起,庄重无比地递向楚风,仿佛进行某种神圣的古老仪式……
林清雪只觉大脑一片空白,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撞得肋骨生疼!耳畔嗡嗡作响,眼前甚至有一瞬间彻底失焦!
那勋章的气息……那隔着玻璃都几乎能让她窒息的心悸感!
那绝不是凡俗之物!
她的骄傲,她赖以俯视楚风、睥睨同辈的化劲修为……在这股苍莽浩大的古老威严面前,渺小得如同尘埃!
什么
那个被她断定只能在地下泥泞里挣扎腐烂的废物……竟然……竟然被黑蟒以这种最高规格的礼遇奉上传说中的龙血勋章!
不可能!这绝对不可能!荒谬!幻象!
强烈的眩晕感阵阵袭来,视野天旋地转!支撑着她腰背的那股属于年轻化劲宗师的骄傲之气,被这血淋淋的现实瞬间击得粉碎!一种冰冷的、名为恐惧的东西,比修罗场中央的血腥味更浓烈地缠绕上来,死死扼住了她的咽喉!
指甲早已深陷进指缝的皮肉里,渗出细微的血丝,她却毫无知觉。
就在这时,她看到楚风伸出手。
那只骨节分明、带着些许薄茧的手,轻轻握住了那枚递过来的龙血勋章!握住了那股令无数武道中人梦寐以求的滔天荣耀和力量象征!
这一握,如同最后的审判之锤落下!
呃……
一声短促至极、仿佛濒死之人才能发出的、混杂着惊恐绝望和剧烈反胃感的抽气声,猛地从林清雪喉管里挤出!
整个世界在脚下旋转、崩溃!
春华楼寿宴上那个被她高高举过头顶、被她五指捏成灰烬的白瓷花瓶,那个象征着绝对力量和蔑视的瞬间,突然变得无比遥远、无比可笑,像一个精心打扮却被扒光的小丑!
楚风那句如同诅咒般的话在她脑中轰然回荡:点烟……熏蚊子……
巨大的、无法承受的恐惧和被世界狠狠戏弄背叛的剧痛猛地攥紧了她!血液瞬间冲上头顶,又在刹那间褪去,脸色惨白如金纸!
啪嗒。
一声轻如蚊蚋的碎裂声。
一张边缘被染得殷红、却已被她自己捏揉得皱褶不堪、几乎被汗水浸透的褪色旧纸片——那是一角她从寿宴散落碎屑中失魂落魄般捡回来的残破婚书碎片……此刻如同被烧尽的纸钱余烬,彻底失去了所有支撑力,无声无息地,从她剧烈颤抖、僵硬冰冷、指缝间染着些许抠出血痕的手指中,悄然滑落。
那小小的、带着耻辱印记的殷红碎片,飘飘摇摇,如同一片被狂风从枯树上撕扯下的绝望落叶,朝着下方那片血腥与汗水混杂的、代表着绝对力量角逐场的地面坠落而去。
包厢里,空气仿佛凝固成了厚重的琥珀。
楚风的手,稳稳地握住了那枚暗红色的古老勋章。它的触感冰凉刺骨,却并非纯粹的寒冷,更像是一块在极地深埋万年、内部却依旧封印着灼热地火的玄冰。沉甸甸的分量透过掌心传来,仿佛托举的不是一件死物,而是一方微缩的古老山岳。勋章上那只简练的握拳烙印贴着他掌心的纹路,如同沉睡的心脏悄然苏醒,一丝极其微弱、却灼热如岩浆奔流的脉动,顺着掌骨悄然蔓延上来,直钻手臂深处。
手臂的经络在那细微灼热的刺激下,猛地一跳!一丝如同电流窜过伤口的锐痛从之前的左臂关节处倏然爆发!硬接狂犀那一记摆拳的暗伤,此刻被引动了!
嘶……
尽管楚风的意志如钢铁般强行压下了身体的异动,面沉如水,但一声极其短促轻微的抽吸,还是不受控制地从牙关缝隙里溢出。这声音在落针可闻的静谧包厢里,清晰得如同玻璃杯落地的碎裂声。
他几乎是立刻闭上了嘴,眉头未曾皱一下,表情依旧冰冷如铸,仿佛刚才那一声只是幻听。
然而,细微的变化瞒不过在场绝顶人物的感知。
黑蟒那双深褐色的眼睛精光一闪!目光如同实质般迅速扫过楚风的手。只见在楚风紧握勋章的手腕附近,靠近掌根虎口的位置,一道细长的伤口不知何时悄然绽裂开!伤口不算深,但边缘新鲜,正有几颗深红的血珠沁出,缓慢却异常醒目地顺着皮肤纹理滚落。
鲜红的血珠滚过楚风麦色的手背,有几滴正好滴在了那枚暗红如凝固血液的勋章拳头上。
奇异的一幕发生了!
暗红色的勋章表面仿佛深不见底的古井,血珠滴落其上,没有留下丝毫湿痕,瞬间便彻底消失了!如同被那古老的血色物质直接吞噬、吸收!整个过程无声无息,快得只在一眨眼间。勋章上的血光,似乎极其短暂地微微一闪,随即又恢复了原本的深沉内敛。
血珠消失后,勋章表面依旧冰凉干爽,没有任何血迹残留。
楚风垂眸,目光冷如寒潭,落在自己虎口那道细小的裂痕和残留的血迹上。指尖捻起勋章边缘,粗糙的暗红表面摩挲着指腹。
整个包厢的空气骤然紧凝!黑蟒身边四名如同岩石般沉稳的保镖,气息瞬间提升至顶峰!他们的眼神锐利如针,肌肉微微绷紧,如同四张拉到满月的强弓,蓄势待发!包厢内落针可闻,只剩下众人细微压抑的呼吸。勋章的诡异似乎打破了某种平衡。
楚风却毫无波澜。他慢条斯理地探手入怀,动作流畅自然,取出一块灰蓝色的、洗得有些发白磨损的手帕。布料粗糙却干净。他甚至没有再看虎口的血珠一眼,更没在意那瞬间吞噬了鲜血的勋章,只是用那灰蓝色的帕子,极其专注地、一遍遍地、细致地擦拭着那枚暗红色的拳印勋章。
粗糙的灰蓝色布料摩擦着勋章古老粗糙的表面,发出细微的沙沙声,仿佛在拂拭尘封千年的时光印记。每一擦都无比郑重,如同某种庄严的仪轨。
他的动作,带着一种近乎偏执的认真。
这过于平静、甚至显得诡异的举动,像冰水浇在刚刚升腾起的火星上。四名保镖绷紧的气息微微一滞,如同拉满的弓弦被悄然放松了一丝,眼神中的高度戒备虽未完全消散,却掺入了一丝疑惑和不解。他们看向黑蟒,寻求着指令。
黑蟒抬起手,那是一个极其细微的、只有手下保镖才能看懂的动作——静观其变。他锐利的目光如同最精密的刻刀,反复扫过楚风的每一个细微动作、每一个表情变化,不放过一丝一毫的线索,试图解析这份超乎寻常的平静之下,究竟蕴藏着怎样的深意。
整个包厢,只剩下那灰蓝色粗布手帕在古老勋章上擦拭发出的单调沙沙声。时间粘稠得如同沼泽中的淤泥。
楚风……楚风!
一声嘶哑凄厉、仿佛被绝望撕扯开喉咙的尖喊,猛地刺破了门外走廊的死寂,也穿透了厚重的包厢隔音门!声音里浸满了崩溃的痛苦和不计一切代价的渴求!
砰!砰!砰!
沉重的木门被什么东西猛烈撞击了几下!发出擂鼓般的闷响。
楚风!是我!开开门!求你……求你……再给我一次机会!让我进去!求你开开门啊!!
是林清雪!她的声音变了调,尖利中带着泣血的沙哑,完全失去了寿宴上那种高高在上的冷傲,只剩下走投无路的哀鸣与不顾尊严的乞求。
撞击声接连响起,门外显然有保安在呵斥拉扯。但林清雪的声音如同跗骨之蛆,死死缠着门缝钻了进来。
求你…楚风…我知道错了……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我不该退婚…我瞎了眼……我不识真龙……求你…求你再看看我…给我一个机会…就一个机会…楚风……
那声音凄厉无比,在奢华安静的包厢里回荡,每一个字都像淬了剧毒的钉子,恶狠狠地凿在众人耳膜上。
楚风擦拭勋章的动作,没有丝毫停顿,甚至连频率都未曾改变一分一毫。
粗糙的灰蓝布纹如同亘古不变的磨刀石,在那只古老血色拳头烙印上来回摩擦。一下,又一下。他的手极其稳健,连带着勋章也跟着微微起伏,上面那只象征力量的暗红拳印,在冷调灯光下散发着一种沉寂的威压。
他垂着眼睑,视线专注地落在指间那枚勋章上,眼神如同古井寒潭,不起一丝波澜。仿佛门外那个几近崩溃的、他曾经的未婚妻、云海城新晋化劲天骄的撕心裂肺哭喊,不过是一阵被隔绝在遥远山谷外的、不知所谓的微弱风声。
手帕的每一次抹过,都带走一丝勋章表面并不存在的尘埃,也像是在擦拭林清雪刚刚跌落的、那个卑微的请求。
他再次缓缓抬起手。将那枚擦拭过的龙血勋章,在视线水平线上左右偏转,迎着包厢内柔和的暖黄色光晕,细细端详。血玉般的拳印在微光下折射出内敛却摄人心魄的芒刺。
指节清晰的手背上,虎口那道细小裂痕仍在缓缓渗出一颗、两颗暗红的血珠。新鲜的血液顺着掌骨的轮廓,如同顽强攀爬的藤蔓,蜿蜒流下。
楚风的目光微微偏移,落到那刺目的鲜血之上。
时间在指间勋章冰冷的触感中缓缓流逝。门外林清雪的哭喊和锤击声渐渐微弱下去,变成了绝望的呜咽,最终被保镖强行拖走的摩擦声彻底取代。走廊重归死寂。
楚风凝视着虎口那道蜿蜒的血痕,仿佛看的是世上最陌生的东西。
他缓缓开口,声音不高,平平淡淡,在重归寂静的奢华包厢里,每一个字都清晰沉稳地回响:
我的血……
他顿了顿,眼神深处掠过一丝极淡、却仿佛凝结了亘古冰霜的漠然。
只为自己流干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