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周凛结婚那天,他迟到了四十分钟。
白色的婚纱勒得我有点喘不过气。
化妆师第三次补粉,小声说:林小姐,再等等,周先生……堵车了。
堵车我扯了扯嘴角。
宾客席里嗡嗡的议论声像一群烦人的蚊子。
我低头,看到指甲上新做的淡粉色蔻丹,边缘有一点磕碰的痕迹。
司仪搓着手,额头冒汗,不停地看表。
我爸坐在第一排,脸色铁青得像刷了层绿漆。
我妈紧紧攥着他的胳膊,手指关节都发白了。
教堂那扇沉重的雕花木门终于被推开。
吱呀一声,刺耳。
所有目光像聚光灯一样打过去。
周凛走进来。
他没穿礼服。
一身剪裁锋利的黑色高定西装,衬得他肩宽腿长,眉眼冷得像结了冰。
头发有点乱,像是被风狠狠揉搓过。
他径直朝我走来,皮鞋踩在光洁地砖上,咔哒咔哒,每一步都敲在人心尖上。
空气好像凝固了。
他停在我面前,比我高出一个头还多。
一股很淡的烟草味混着冷冽的空气扑面而来。
抱歉,他开口,声音没什么起伏,有点事耽搁了。
他的视线扫过我,像看一件无关紧要的摆设。
没有解释,没有多余的话。
神父清了清嗓子,试图找回被碾碎的气氛。
周凛先生,你是否愿意娶林乔女士为妻……
周凛的视线根本没在神父身上停留。
他直接从西装内袋里掏出个丝绒盒子。
啪一声打开。
一枚切割完美的钻戒躺在里面,冷光刺眼。
他两根手指捻起戒指,动作随意得像在捻一张废纸。
然后,他拉过我的左手。
指尖冰凉。
戒指套上无名指的动作快得有点粗暴。
尺寸不太对,有点紧,金属硌着指根。
戴着,他声音压得很低,只有我能听见,带着点命令式的厌烦,别给我找麻烦。
他说完就松开了手,好像多碰我一秒都嫌脏。
仪式剩下的部分像一场按了快进的滑稽默剧。
交换戒指他已经单方面完成了。
宣誓他跟着神父念词,眼睛却看着教堂彩绘玻璃上某个模糊的光斑,毫无波澜。
我愿意三个字从他嘴里吐出来,干巴巴的,像在念一份过期合同。
签字的时候更利落。
他唰唰两笔签下名字,龙飞凤舞,力透纸背。
笔一扔,转身就走。
留下满教堂神色各异的宾客,和站在圣坛前、像个笑话的我。
我低头,看着无名指上那枚硬邦邦的钻石。
它硌得慌。
我伸出另一只手,捏住戒指边缘,用力往下褪。
皮肤被勒出一道红痕。
戒指终于脱了下来。
我把那冰凉硌人的东西攥在手心。
硌人的金属棱角陷进掌心肉里。
有点疼。
挺好。
能让我清醒。
回到那个被称为婚房的地方,是在深夜。
市中心顶层大平层,视野无敌,装修冷硬得像样板间。
空旷,冰冷,没有人气。
周凛不在。
意料之中。
我把那枚昂贵的戒指随手扔在玄关那个巨大的、能当镜子照的鞋柜上。
叮一声轻响。
它在光洁的台面上滚了几圈,停下。
像个被遗弃的廉价玻璃珠。
巨大的落地窗外,城市的霓虹灯彻夜不眠。
我的手机屏幕亮着。
邮箱里躺着一份刚收到的项目计划书。
标题是《微光AI医疗影像诊断平台Pre-A轮融资计划》。
我点开PDF,密密麻麻的文字和数据在屏幕上铺开。
这才是我该待的地方。
我抱着笔记本电脑窝在客厅角落那张唯一有点人气的米白色单人沙发里。
屏幕的光映在脸上。
手指在键盘上敲击的声音,清脆,规律。
比教堂的钟声好听多了。
接下来的日子,我和周凛完美诠释了什么叫同住一个屋檐下的陌生人。
房子太大,我们像两条平行线。
他通常深夜回来,带着一身酒气或者烟味。
我习惯早起,在巨大的开放式厨房给自己煮咖啡时,他那边的主卧门还紧紧关着。
唯一能证明这房子里还有另一个活物的,大概就是偶尔在凌晨,客厅或书房会传来他讲电话的声音。
低沉,带着不容置疑的强势。
有时是处理海外业务,有时……大概是安抚某些需要他特殊关照的人。
比如苏雨柔。
第一次见她,是在一个财经杂志的线上专访视频里。
周凛难得地出现在公众视野。
西装笔挺,神色倨傲。
记者问及最近的投资动向。
他靠在宽大的真皮转椅上,姿态放松。
个人比较看好新兴科技领域,他顿了顿,唇角似乎弯起一个极淡的弧度,眼神也飘向镜头外某个点,比如雨柔正在推进的那个智能家居项目,很有潜力。
雨柔两个字从他舌尖滚出来,带着一种熟稔的亲昵。
视频弹幕瞬间疯了。
卧槽!是苏雨柔吗周总亲口提了!
啊啊啊磕到了!白月光回国了!
正牌老婆哭晕在厕所……
楼上醒醒,商业联姻罢了,周总的心尖尖一直是苏女神!
我面无表情地关掉了视频。
端起手边冷掉的咖啡喝了一口。
苦得发涩。
放下杯子,屏幕右下角跳出一个新邮件提醒。
发件人是许晴天。
我的发小兼合伙人。
邮件标题:【紧急】微光项目尽调补充资料汇总,明早十点,泰合资本会议室。
我立刻点开邮件,下载附件。
手指在键盘上飞快回复:【收到。晴天,帮我约一下泰合的李总,明天下午茶时间,地点他们定。】
按下发送键。
我把周凛和苏雨柔的名字彻底从脑子里清空。
赚钱不香吗
和泰合资本的李总谈得很顺利。
下午茶地点约在他们公司楼下那家会员制的空中花园咖啡馆。
环境雅致,视野开阔。
李总是个精干的中年女人,说话做事雷厉风行。
我们聊了快两个小时,关于微光的技术壁垒、市场前景、团队构成。
她对项目很感兴趣。
林乔,你的眼光和执行力,我一直很欣赏。李总放下骨瓷咖啡杯,笑容真诚,这个项目,我们泰合跟了。具体条款,我让法务尽快出TS。
太好了,李总,合作愉快。我笑着伸出手。
合作愉快。她用力回握。
正事谈完,气氛轻松不少。
我们随意闲聊着。
李总忽然看向我身后某个方向,眼神闪了一下,随即露出一个有点微妙的笑容。
哟,真巧。她声音不高不低。
我顺着她的目光回头。
落地玻璃墙隔开的另一个区域,是咖啡馆更私密的包厢区。
一个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背影,正弯腰,小心翼翼地替对面的女人拉开椅子。
动作体贴。
是周凛。
他穿着件深灰色羊绒衫,少了平日西装革履的冷硬,多了几分随性。
坐在他对面的女人,一身柔和的米白色连衣裙,长发温婉地披在肩头。
侧脸精致,笑容温婉。
正是财经视频里那个名字被他挂在嘴边的苏雨柔。
周凛坐下,对苏雨柔说了句什么。
苏雨柔掩着嘴笑起来,眉眼弯弯。
隔着玻璃,听不见声音,但那画面和谐得像一幅精心构图的名画。
郎才女貌,璧人一对。
我转回头,脸上没什么表情。
端起杯子,把里面最后一点微温的红茶喝完。
李总,我放下杯子,声音平静,条款细节,我会让晴天直接对接您这边的法务。我还有点事,先走一步
李总收回目光,看着我,眼里多了点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也许是同情,也许是探究。
她点点头:行,你去忙。后续保持沟通。
一定。我拿起包,起身。
离开时,我的脚步没有停顿。
视线也没有再往那个包厢偏移半分。
推开咖啡馆厚重的玻璃门,初秋傍晚的风带着凉意灌进来。
我拿出手机,拨通许晴天的电话。
晴天,泰合TS快出来了。另外,帮我约一下‘启源科技’那个新能源电池材料的创始人,就明天上午,地点你定。
电话那头许晴天的声音很亢奋:乔姐!牛逼!泰合这就搞定了启源那个王总我马上约!他巴不得呢!
嗯,辛苦。
挂了电话。
手机屏幕暗下去之前,我瞥见锁屏上的时间。
该回家处理那份刚收到的股权质押协议了。
周凛的世界,与我无关。
时间像上了发条,转得飞快。
我手上的两个项目,微光AI医疗和启源新能源电池材料,都推进得如火如荼。
许晴天像个永动机,带着团队在尽调、谈判、修改协议的漩涡里打转。
我则像块海绵,疯狂吸收着各种行业报告、技术文档、财务报表。
周凛依旧神出鬼没。
只是,客厅深夜讲电话的声音,似乎少了些。
偶尔几次在巨大的开放式厨房碰见,他穿着家居服倒水,看到我,眼神会停顿一下。
似乎想说什么。
但最终,也只是沉默地端着水杯离开。
那种沉默里,少了点最初的理所当然的冰冷,多了点……别的什么。
我懒得深究。
直到那天深夜。
手机在床头柜上疯狂震动,屏幕亮得刺眼。
我迷迷糊糊摸过来。
屏幕上跳动着周凛两个字。
我皱眉。
他从未在这个时间给我打过电话。
犹豫了两秒,我划开接听。

电话那头传来的却不是周凛的声音。
一个陌生的男声,带着焦急和刻意压低的音量:喂是周太太吗我是周总的助理小陈!
我心里咯噔一下,睡意瞬间跑了大半。
是我。他怎么了
周总他……他胃出血!现在在仁和医院急诊!医生说要立刻手术签字!他……他疼得说不出话,只让我打给您……
小陈的声音又快又急,背景音嘈杂混乱。
我掀开被子坐起身。
仁和急诊我马上到。
好!好!谢谢周太太!
电话挂断。
房间里一片死寂。
只有我自己的心跳声,在黑暗里咚咚作响,格外清晰。
我坐在床边,没动。
手指无意识地在冰凉的床单上划着。
胃出血
是了。
他那种喝法,那种把咖啡当水灌、三餐不定时的活法,胃不出问题才怪。
我闭上眼。
脑海里闪过他深夜回来时苍白的脸,还有他捂着胃部皱眉的样子。
那时只当他是应酬累了。
原来……
手机屏幕的光暗了下去。
黑暗重新笼罩下来。
我深吸一口气,又缓缓吐出。
然后起身,开灯。
刺目的灯光让我眯了眯眼。
我走到衣帽间,换了身方便出门的衣服。
动作不疾不徐。
从书房抽屉里,拿出那份打印好、签了我名字、静静躺了快一个月的离婚协议书。
纸张边缘有点凉。
我把它装进一个干净的牛皮纸文件袋。
拎起包,出门。
深夜的医院走廊,灯光白得瘆人。
消毒水的味道浓得化不开。
急诊手术室外,红灯亮着,像个沉默的警告。
小陈像热锅上的蚂蚁,在门口来回踱步。
他旁边还站着两个人。
一个穿着昂贵皮草外套、妆容有些花了的女人,正用手帕擦着眼角,是苏雨柔。
另一个穿着西装,脸色也不好看的中年男人,大概是周凛的堂弟,周子豪。
小陈一看到我,像看到救星一样冲过来:周太太!您可算来了!
苏雨柔也抬起头,红着眼睛看向我,眼神复杂,有担忧,有审视,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敌意。
周子豪则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皮笑肉不笑的表情:嫂子,来得挺快啊。
我没理他们。
径直走到手术室门口,看着那盏刺目的红灯。
医生怎么说我问小陈,声音很平静。
刚推进去,急性胃出血,出血量不小,必须马上手术!小陈语速飞快,需要家属签字!周总父母都在国外,一时半会儿……
我知道了。我打断他。
这时,手术室的门开了。
一个戴着口罩的护士快步走出来,手里拿着文件夹。
周凛家属!签字!
她的目光扫过我们几个人。
小陈立刻看向我。
苏雨柔也看着我,手帕攥得紧紧的。
周子豪抱着手臂,一副看好戏的样子。
我走上前。
护士把文件夹递给我,指着需要签字的地方:这里,还有这里,手术风险告知……
我接过笔。
笔尖悬在纸上。
周太太,苏雨柔突然开口,声音带着哭腔,软软的,凛哥他……他不会有事的,对吧你一定要救救他……
我没看她。
笔尖落下。
林乔。
两个字,签得干脆利落。
我把签好的文件还给护士。
护士看了一眼,点点头,又匆忙进去了。
红灯依旧亮着。
走廊里一时安静下来。
苏雨柔的啜泣声显得格外突兀。
小陈紧张地盯着手术室门。
周子豪摸出烟盒,想到这是医院,又烦躁地塞了回去。
我从包里拿出那个牛皮纸文件袋。
很薄。
我把它递给小陈。
小陈愣了一下,下意识接住:周太太,这是……
等他醒了,我看着那盏红灯,声音不高,但清晰地在空旷的走廊里回荡,让他签个字。
小陈低头,看到了文件袋上我手写的几个字:【离婚协议书】。
他眼睛瞬间瞪大了,拿着文件袋的手像被烫到一样抖了一下。
周太太!这……这……他结结巴巴,话都说不利索了。
苏雨柔也看到了那几个字,她猛地止住了啜泣,难以置信地看向我。
周子豪更是直接嗤笑出声,带着毫不掩饰的幸灾乐祸:呵!嫂子,您可真会挑时候!我哥还躺在里面生死未卜呢,你就急着分家产了
我转过身。
目光平静地扫过他们。
小陈一脸惊恐和为难。
苏雨柔咬着嘴唇,眼神闪烁。
周子豪脸上是毫不掩饰的鄙夷和看好戏的兴奋。
周凛死不了。我开口,声音没什么起伏,他的身体他自己清楚,顶多受点罪。
至于家产,我看向周子豪,扯了扯嘴角,放心,协议里写得很清楚,我只要我应得的婚前协议部分。你们周家的钱,我没兴趣。
周子豪被我噎了一下,脸色有点难看。
苏雨柔往前一步,声音带着点质问:林小姐!凛哥现在还在手术!你怎么能……怎么能这样对他
我看着她,这个被周凛放在心尖上的白月光。
苏小姐,我语气平淡,现在守在他手术室门口的,是我这个法律上的妻子。而你,
我顿了顿,目光扫过她精致的妆容和昂贵的皮草。
你只是他众多红颜知己中的一个。在他需要家属签字救命的时候,你连签字的资格都没有。
苏雨柔的脸唰一下白了。
她嘴唇哆嗦着,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我转向小陈,最后交代了一句:等他醒了,让他签。签好了,通知我。
说完,我不再看他们任何人。
转身。
高跟鞋踩在冰冷光滑的地砖上,发出清晰、稳定、渐行渐远的嗒嗒声。
把那片充斥着消毒水味、焦灼、哭泣和震惊的混乱,彻底抛在了身后。
医院走廊长长的,灯光惨白。
尽头是巨大的玻璃窗,映着外面沉沉的夜色。
我走向那片夜色。
脚步没有一丝迟疑。
周凛在医院住了快半个月。
那封离婚协议书,像石沉大海。
小陈支支吾吾打过两次电话,说周总身体还没恢复,精神不好,文件他收着了,等周总好些了再……
我没追问。
该忙的事太多。
微光的A轮融资到了关键阶段,几家头部机构都在抢份额。
启源的电池材料中试结果超出预期,估值翻了一倍不止。
许晴天忙得脚不沾地,说话都像在开机关枪。
乔姐!‘微光’那边三家机构的TS都收到了!条件一个比一个开得狠!‘启源’的王总快被投资人电话打爆了!我们什么时候开个会定一下
我坐在办公室巨大的落地窗前,看着楼下川流不息的车河。
晴天,帮我约一下这三家的负责人,分开约,时间排开。另外,让法务把最新的协议条款梳理出来,重点看对赌和退出机制。
得令!许晴天声音里透着兴奋,乔姐,感觉我们要发了!
挂了电话。
手机屏幕亮着,上面有一条未读信息。
来自一个没有存名字的号码。
【出院了。】
只有三个字。
是周凛。
我没回。
把手机屏幕按灭,反扣在桌面上。
周凛出院那天,我回了趟那个冷冰冰的大平层。
不是为了他。
是我的一份重要行业资格认证的原件,锁在书房保险柜里。
下午有个关键的监管部门会议要用。
指纹锁识别成功,门无声滑开。
一股浓烈的中药味扑面而来。
客厅里光线很暗,窗帘拉了一大半。
周凛穿着深灰色的家居服,靠坐在客厅中央那张巨大的、线条冷硬的沙发上。
脸色依旧苍白,没什么血色,嘴唇也有些干裂。
整个人瘦了一圈,颧骨显得更高,下颌线更锋利。
那股子生人勿近的冷硬气场弱了不少,透出一种大病初愈的脆弱。
他面前的茶几上,放着一个冒着热气的白瓷碗,里面是黑乎乎的药汁。
还有……那个熟悉的牛皮纸文件袋。
文件袋被拆开了。
那份离婚协议书摊开在药碗旁边。
我签好的名字,清晰可见。
他旁边的位置,还坐着一个人。
苏雨柔。
她今天穿了件鹅黄色的针织衫,显得温婉可人。
正小心翼翼地端起那碗药,轻轻吹着气。
凛哥,药没那么烫了,快趁热喝了吧张医生说了,一定要按时喝,你的胃才能养好。
她声音柔得能滴出水。
周凛没动。
他的目光,在我推门进来的一瞬间,就牢牢锁在了我身上。
那眼神很深,像不见底的寒潭,里面翻涌着复杂的情绪。
探究,审视,还有一丝……我读不懂的阴郁。
苏雨柔顺着他的目光也看到了我。
她端着药碗的手顿了一下。
脸上的温婉笑容僵住,随即又挤出一个更柔和的弧度,带着点恰到好处的惊讶和主人般的关切。
林小姐回来了她放下药碗,站起身,姿态优雅,凛哥刚出院,身体还很虚,需要静养呢。
她话里话外,都在强调着一种我是女主人,你是外人的界限。
我懒得理她。
换了鞋,径直走向书房。
林乔。
周凛的声音响起。
沙哑,干涩。
像砂纸磨过木头。
我脚步没停。
那份协议,他盯着我,眼神锐利得像刀子,试图从我脸上刮下点什么,什么意思
我的手已经握住了书房冰凉的黄铜门把手。
闻言,我停下。
转过身,背靠着门框。
目光平静地落在他身上,也扫过茶几上那份摊开的协议书。
字面意思。我回答,声音没什么波澜,周总认识字的。
周凛的眉头狠狠皱了起来,薄唇抿成一条锋利的直线。
苏雨柔立刻开口,声音带着不赞同:林小姐,凛哥刚出院,还在恢复期!你就不能等他身体彻底好了再说这些吗非要在这个时候刺激他
她说着,又转向周凛,语气放软,带着安抚:凛哥,你别生气,身体要紧。林小姐可能……可能只是一时冲动。
周凛没看苏雨柔。
他的视线一直钉在我脸上。
为什么他问,声音压得很低,带着一种压抑的怒意和……不易察觉的困惑。
为什么
我几乎要笑出来。
因为我受够了当个透明人,受够了那枚硌手的戒指,受够了深夜客厅里他对着别人温言软语的声音,受够了在咖啡馆隔着玻璃看他为别人拉椅子的画面,受够了在医院走廊里他堂弟鄙夷的眼神和苏雨柔自以为是的质问!
更受够了这段从一开始就冰冷、屈辱、只有我一个人在坚守法律名义的婚姻!
这些话在我喉咙里翻滚。
但我最终只是看着他,扯了扯嘴角。
那笑容大概没什么温度。
周凛,我开口,第一次在医院之外的地方,清晰而平静地叫他的名字,我们之间,需要问为什么吗
他的瞳孔似乎猛地收缩了一下。
签了吧。我的视线掠过那份协议,对大家都好。
说完,我不再看他瞬间变得极其难看的脸色,也不看苏雨柔那副欲言又止、仿佛我做了什么十恶不赦事情的表情。
拧开门把手,走进书房。
反手关上了门。
隔绝了客厅里浓重的中药味,和那令人窒息的沉默。
保险柜在书架后面。
我蹲下身,输入密码。
轻微的机械转动声后,柜门弹开。
我要的文件静静躺在里面。
我把它拿出来。
关上保险柜门。
站起身。
书房的门隔音很好。
外面一片死寂。
我拉开门。
客厅里只剩下周凛一个人。
他还维持着刚才的姿势靠坐在沙发上,像一尊凝固的雕像。
侧脸线条绷得死紧,下颌角因为用力咬着而微微凸起。
茶几上,那碗药已经凉了。
黑乎乎的,不再冒热气。
那份离婚协议书,依旧摊开着。
他签过无数商业文件的手,此刻却像有千斤重,悬在那份薄薄的纸页上方,迟迟落不下去。
苏雨柔不见了。
我没兴趣知道。
拿着文件,我走向玄关。
换鞋,开门。
关门的声音在空旷的客厅里显得格外清晰。
门合拢的瞬间,我似乎听到里面传来一声沉闷的巨响。
像是什么东西被狠狠砸在了地板上。
大概是那个药碗。
我脚步没停。
电梯下行。
数字一格一格地跳。
我低头,看着手里那份关乎我职业生涯下一程的重要文件。
心里一片平静。
甚至有点轻松。
周凛没签字。
那份离婚协议书,被他用沉默搁置了。
我的生活彻底进入高速运转模式。
微光的A轮融资尘埃落定,由国内顶尖的长河资本领投,估值远超预期。
启源的新能源电池材料成功进入几家龙头车企的供应链,订单接到手软。
许晴天提议搞个庆功宴。
必须庆祝!乔姐!咱们这半年简直开挂了!狠狠宰你一顿米其林三星不过分吧
我笑着应下:行,地方你挑。
庆功宴的地点定在云顶。
本市最贵、最难订的餐厅之一,位于市中心摩天大楼的顶层,360度环绕落地窗,城市夜景尽收眼底。
许晴天拉着团队里几个核心成员,吵吵嚷嚷地点了一桌子菜,开了好几瓶好酒。
气氛热烈。
大家轮流敬酒,说着这半年来的辛苦和兴奋。
许晴天喝得脸蛋红扑扑的,搂着我的肩膀:乔姐!你就是我的神!当初你从周家那个火坑跳出来搞事业,简直太明智了!看看现在!谁还敢小瞧我们林总!
她嗓门不小。
周围几桌都有人看过来。
我笑着拍开她的手:少喝点,明天还要跟‘启源’开复盘会。
知道啦知道啦!许晴天吐吐舌头,又给自己倒了一杯。
我起身去洗手间。
穿过灯光幽暗、铺着厚地毯的走廊。
快到尽头时,旁边一个包厢的门正好被侍者从里面拉开。
门开合的瞬间,里面的喧嚣和明亮光线泄了出来。
还有几个熟悉的声音。
……凛哥,这次能拿下港城那个码头项目,全靠你手腕硬!
就是!陈家那老狐狸,还想卡我们一道做梦!
来!必须敬凛哥一杯!凛哥,你这身体刚好,意思意思就行,我们干了!
我下意识地侧头瞥了一眼。
巨大的圆桌。
主位上坐着的,正是周凛。
他穿着一件黑色丝质衬衫,领口随意地松开了两颗扣子。
脸色比出院时好了不少,但依旧带着点病后的清瘦。
手里端着一个很小的白酒杯。
他身边围坐着几个男人,都是他那个圈子里的熟面孔,赵东阳也在其中。
个个红光满面,端着酒杯。
周凛没说话,脸上没什么表情。
他端起那小杯酒,正要往唇边送。
动作忽然顿住了。
他的目光,越过喧闹的人群,越过半开的门缝,精准地捕捉到了站在走廊昏暗光线里的我。
四目相对。
他端着酒杯的手指,几不可察地收紧了一下。
眼神瞬间变得极其复杂。
锐利,深沉,像暴风雨来临前压抑的海面。
还带着一种我从未在他眼中见过的……浓烈的探究和某种难以言喻的专注。
仿佛我是这喧闹世界里,唯一值得他凝神细看的存在。
仅仅一瞬。
包厢的门被侍者完全关上。
隔绝了他的视线。
也隔绝了里面所有的喧嚣。
我站在原地,走廊里安静得能听到自己的心跳。
刚才他那一眼,像带着实质的温度,烙在了皮肤上。
有点烫。
我甩甩头,把这奇怪的感觉甩开。
走向洗手间。
用冷水洗了把脸。
抬起头,看着镜子里那个眼神清醒、妆容精致的自己。
林乔。
你做得很好。
这才是你该有的样子。
回到我们热闹的包厢。
许晴天正举着手机,一脸兴奋地冲过来:乔姐乔姐!快看!大新闻!
她把手机屏幕怼到我眼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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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本地一个颇有名气的八卦爆料账号刚发的推送。
标题很惊悚:【惊爆!豪门白月光人设崩塌苏雨柔为抢项目,录音曝光惊天手段!】
下面配着一段文字爆料和几张打了码的聊天记录截图。
爆料内容直指苏雨柔。
说她为了从竞争对手手里抢走一个政府扶持的文创园区项目,私下联系对方公司的核心技术人员。
威逼利诱不成,竟然设局,把对方灌醉后,录下对方在神志不清时泄露商业机密的音频。
然后拿着这份音频,以商业间谍和泄露机密为要挟,逼对方公司退出竞标。
手段极其下作。
爆料里还提到,这份关键录音证据,已经被匿名提交给了相关部门和竞争对手公司。
文字下面附带的几张截图,虽然打了厚码,但隐约能看出是微信对话和转账记录。
指向性非常明显。
评论区已经炸了锅。
卧槽!苏雨柔平时装得那么清纯无害!
录音威胁这手段也太脏了吧!
吐了吐了!真当自己是玛丽苏女主了为达目的不择手段
听说相关部门已经介入调查了,她那个项目黄定了!
活该!周总这白月光滤镜碎得稀烂啊!
我面无表情地划拉着屏幕。
许晴天凑在我耳边,压着声音,但压不住那股解气的兴奋劲儿:乔姐,是不是你肯定是你!我就知道!在医院走廊那会儿,苏雨柔那副嘴脸,你当时没发作,原来是憋大招呢!
她眼睛亮晶晶的,满是崇拜。
我放下手机,拿起桌上的柠檬水喝了一口。
证据是别人搜集提交的。我语气平淡,我只是……帮它找到了该去的地方。
许晴天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嘿嘿直笑:对对对!我们乔姐最遵纪守法了!只是‘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嘛!
她朝我挤挤眼,一切尽在不言中。
包厢里其他人还在兴奋地讨论着八卦。
我靠在椅背上,看着落地窗外璀璨的城市灯火。
心里没什么波澜。
苏雨柔走到这一步,是她自己的选择。
我不过是,轻轻推了一下。
仅此而已。
庆功宴结束,回到家已是深夜。
指纹锁发出嘀的轻响。
推开门。
玄关感应灯自动亮起。
柔和的光线倾泻下来。
我弯腰换鞋。
目光落在光洁的鞋柜台面上。
那里原本空无一物。
现在,却静静地躺着一枚戒指。
那枚结婚时,周凛像扔垃圾一样扔给我,又被我随手丢在这里的钻戒。
它被擦得锃亮。
在灯光下折射着冰冷而璀璨的光。
像一只沉默的眼睛。
无声地注视着我。
我盯着它看了几秒。
然后,像没看见一样。
直起身。
换上拖鞋。
走了进去。
客厅里一片漆黑。
只有书房的门缝底下,透出一线微弱的光。
周凛在里面。
我没有停留。
径直走向自己的卧室。
拧开门把手。
打开灯。
灯光亮起的瞬间,我愣住了。
我的卧室……好像有点不一样。
靠窗的位置,铺了一张厚厚软软的米白色羊毛地毯。
旁边放着一个设计简约的懒人沙发,还有一个小小的、可移动的边几。
边几上,甚至放着一盆小小的、绿油油的……仙人掌
仙人掌旁边,还有一个……保温杯
银色的,看起来质感很好。
我走过去,拿起保温杯。
拧开盖子。
一股温热的、带着淡淡清甜的香气飘了出来。
是蜂蜜柚子茶。
温度刚刚好。
我拿着杯子,站在地毯边,有点懵。
这风格……明显不是家政阿姨的手笔。
谁干的
答案不言而喻。
我放下杯子。
环顾这个突然变得有点生活气的卧室。
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有点荒谬,有点……说不清的烦躁。
我拉开衣柜,准备拿睡衣洗澡。
目光扫过衣柜角落。
那里原本放着一个备用枕头。
现在,那个枕头不见了。
我皱了皱眉。
也没多想。
也许是阿姨收走了。
洗完澡出来,头发还湿漉漉的。
我习惯性地走到梳妆台前,拉开抽屉拿吹风机。
抽屉里……有点满。
除了我的护肤品和吹风机,角落里还多出几样格格不入的东西。
一瓶包装很眼熟的、据说能助眠的香薰精油。
一盒没拆封的蒸汽眼罩。
还有……一支包装低调但价值不菲的护手霜
我的动作顿住了。
盯着抽屉里多出来的这些东西。
一种强烈的、领地被人擅自闯入并随意改动的不适感涌了上来。
周凛。
他想干什么
我啪地一声关上抽屉。
力道有点大。
在安静的房间里显得格外突兀。
我走到卧室门口。
猛地拉开房门。
客厅里一片漆黑。
只有书房门缝下,依旧透出那线微弱的光。
我径直走过去。
脚步踩在地板上,发出清晰的声响。
我停在书房门口。
没敲门。
直接拧动门把手。
推门。
书房里只开着一盏落地阅读灯。
暖黄的光晕笼罩着一小片区域。
周凛就坐在那片光晕里。
他靠在一张宽大的单人沙发椅里,腿上盖着条薄毯。
手里没拿文件,也没看电脑。
只是拿着一本书。
一本……封面花花绿绿,看起来像是食谱的书
《零基础家常菜》
灯光勾勒出他深刻的侧脸轮廓。
他看得似乎很专注。
听到开门声,他才抬起头。
看到门口的我,他似乎并不意外。
眼神很静。
甚至……带着点微不可察的期待
有事他放下那本格格不入的食谱,开口,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有点低沉沙哑。
我没进去。
就站在门口。
背光,他大概看不清我的表情。
我卧室里的东西,我开口,声音没什么温度,直截了当,你放的
周凛沉默了一下。
嗯。他承认得很干脆。
拿走。我吐出两个字。
周凛没动。
他看着我,眼神在暖黄的光线下显得有些深。
地毯是新的,很软。他开口,声音平缓,像在陈述一个事实,你晚上看书喜欢坐地上,瓷砖凉。
那个保温杯,恒温的,喝水方便。
仙人掌好养,放电脑旁边,防辐射。
他一条条说着。
语气平静,不带什么情绪。
像是在汇报工作。
却让我心里的烦躁感更重。
周凛,我打断他,声音冷了下来,你听不懂吗我说,拿走。
他看着我。
灯光在他深邃的眼窝处投下小片阴影。
为什么他问。
又是为什么!
我几乎要被他气笑了。
因为这是我的房间。我盯着他,一字一句,我不需要你自作主张地安排我的生活。
我们很快就没有关系了。我补充道,声音斩钉截铁。
那份协议,周凛的目光沉了沉,我没签。
那是你的事。我毫不退让,我会让律师跟进。
说完,我不再看他。
转身。
林乔。
他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带着一种我从未听过的……低沉和紧绷。
像拉满的弓弦。
我脚步顿住,没回头。
苏雨柔的事……他开口,声音艰涩,是你做的
我背对着他,扯了扯嘴角。
周总,说话要讲证据。我语气平淡,诽谤是要负法律责任的。
身后一片沉默。
只有他略显压抑的呼吸声。
几秒钟后。
那晚在云顶,他换了话题,声音更沉,你看到我了。
不是疑问句。
是陈述句。
我转过身。
他依旧坐在那片暖黄的光晕里,逆着光,我看不清他具体的表情。
只能感受到那道极具穿透力的视线,牢牢锁在我身上。
所以呢我反问。
所以,他缓缓站起身。
高大的身影从光晕里走出,带着一种无形的压迫感,朝门口走来。
停在我面前几步远的地方。
离得很近。
他身上那股熟悉的、冷冽的气息混合着淡淡的药味,再次笼罩过来。
林乔,他低头看着我,眼神像深不见底的漩涡,里面翻涌着太多我看不懂的东西。
探究,困惑,还有一丝……近乎偏执的执着。
你变了。他低声说。
我迎着他的目光,没有躲闪。
周凛,我平静地回视他,人都是会变的。尤其是,当她们终于看清了一些事情之后。
看清了什么他追问,声音绷得很紧。
我看着他。
看着这个我曾经名义上的丈夫。
这个给过我屈辱、冷漠,如今却又做出这些莫名其妙举动的男人。
看清了,我缓缓开口,声音清晰地在寂静的书房里回荡,有些路,一个人走,反而更轻松,更亮堂。
说完,我不再停留。
转身离开了书房。
轻轻带上了门。
隔绝了他那道如有实质的目光。
那天之后,我和周凛之间陷入了一种古怪的僵持。
那份离婚协议,他依旧没签。
我让律师发去了正式的律师函。
他那边石沉大海。
家里的气氛却变得……诡异。
我卧室里那些多出来的东西,第二天早上就不见了。
地毯,懒人沙发,边几,仙人掌,保温杯……消失得干干净净。
仿佛从未出现过。
但周凛的举动并没有停止。
只是变得更……隐蔽
或者说,更让人摸不着头脑。
比如,冰箱里永远会放着新鲜切好的水果,用透明的玻璃盒装着。
我爱吃的芒果和草莓总是占了大半。
比如,我习惯在玄关放钥匙的托盘旁边,总会准时出现一杯温度刚好的美式咖啡。
不加糖,不加奶。
是我喝惯的那家店的口味。
比如,深夜我从书房工作完出来,客厅的茶几上会放着一小碟温热的牛奶,旁边摆着一块包装朴素的助眠巧克力。
甚至……
有一次我深夜被一个紧急的国际投资会议吵醒,口干舌燥地摸黑去厨房倒水。
刚走到客厅,沙发旁边的落地阅读灯啪一声,自己亮了。
暖黄的光线驱散了黑暗。
吓了我一跳。
扭头看去。
周凛不知何时坐在那张沙发上。
腿上盖着毯子。
手里拿着一本书。
那本《零基础家常菜》不见了,换成了一本厚厚的《全球宏观经济分析》。
他像是被我惊动了,抬起头。
脸上没什么睡意。
吵到你了他开口,声音带着点刚醒的沙哑。
我摇摇头,没说话,径直去厨房倒了水。
回来时,他还坐在那里。
灯光勾勒出他安静的侧影。
睡不着我随口问了一句。
他嗯了一声,视线落回书上:看会儿书。
我没再问。
端着水杯回房。
心里却有点异样。
他以前……没有失眠的毛病。
至少,我从未察觉。
这种无声的、近乎笨拙的示好或者说存在感,持续了大概半个月。
直到一个周五的晚上。
我加班到很晚才回家。
刚打开门,一股……难以形容的、混合着焦糊味和某种奇怪香料的味道扑面而来。
呛得我咳嗽了两声。
厨房的方向亮着灯。
还传来锅铲碰撞的叮当声,以及……手忙脚乱的动静
我皱着眉走过去。
厨房门口。
眼前的景象让我愣住了。
周凛穿着那身高定衬衫和西裤,袖子挽到手肘。
这身行头出现在厨房,本身就够违和。
更违和的是他此刻的样子。
他高大的身躯微微弓着,手里拿着锅铲,正跟平底锅里一团黑乎乎、滋滋冒烟的东西较劲。
英俊的侧脸上,沾着一点可疑的……酱汁
眉头紧锁,薄唇抿着,神情专注又……带着点罕见的狼狈。
流理台上更是一片狼藉。
打翻的调料罐,切得歪歪扭扭的蔬菜,溅得到处都是的油点……
像被轰炸过。
我靠在门框上,抱着手臂。
周总,我开口,声音带着点自己都没察觉的戏谑,您这是……在研发新型生化武器
周凛的动作猛地顿住。
他转过头。
看到我,他脸上那点狼狈瞬间僵住,随即被一种强装的镇定覆盖。
只是耳根处,似乎有点可疑的红。
回来了他语气尽量平稳,视线却飘向锅里那团焦黑,……煎牛排。
哦。我点点头,目光扫过那团看不出原形的牛排,火候挺独特。
周凛:……
他绷着脸,没说话。
动作有些粗鲁地关掉了火。
拿起锅铲,试图把那团焦黑铲起来。
结果用力过猛。
哐当!
那团黑乎乎的东西直接飞了出去。
好巧不巧,砸在他光洁昂贵的意大利手工皮鞋上。
周凛:……
我:……
空气安静得可怕。
只有那团焦炭在顶级皮鞋上留下的污渍,无声地嘲笑着。
周凛的脸色,彻底黑成了锅底。
他低头看着自己的鞋,又看看一片狼藉的锅和流理台。
下颌线绷得死紧。
额角的青筋似乎都跳了一下。
那是一种混合着极度挫败和强压怒火的难堪。
我看着他这副样子。
心里那点看戏的戏谑,不知怎么,慢慢淡了下去。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说不出的……荒谬感。
高高在上、从来只把别人踩在脚下的周凛。
也会有这样笨拙、狼狈、手足无措的时候
为了什么
我移开目光。
家政阿姨明天会收拾。我丢下一句,转身准备离开厨房。
林乔。
他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带着一种压抑的沙哑。
我脚步顿住。
没回头。
沉默了几秒。
他再次开口,声音很低,像是在跟什么较劲,又像是某种认命。
……你想吃什么我让人送。
我闭了闭眼。
心里那点荒谬感更重了。
不用了。我声音没什么起伏,我吃过了。
说完,我离开了那片充满焦糊味的战场。
回到自己房间。
关上门。
背靠着冰凉的门板。
厨房里隐约传来他打电话的声音,大概是叫人来收拾残局。
还有他低低的、带着烦躁的咒骂。
很轻。
我靠着门,站了很久。
心里乱糟糟的。
像被猫抓过的毛线团。
那天之后,周凛消停了几天。
没再试图入侵我的空间,也没再制造任何厨房灾难。
家里又恢复了那种表面上的平静。
一个周末的下午。
许晴天约我去一家新开的网红咖啡馆。
乔姐!救命!江湖救急!电话里她声音夸张,我爸妈安排的相亲!那男的据说是个海归精英,搞金融的!我一个人应付不来!你陪我去坐坐,露个脸就行!求你了!
我被她缠得没办法,只好答应。
咖啡馆在一条绿树成荫的老街上。
阳光透过梧桐叶的缝隙洒下来,光影斑驳。
环境确实不错。
我们到的时候,靠窗的位置已经坐着一个男人。
穿着合体的休闲西装,戴着金丝边眼镜,气质斯文。
看到我们,他立刻起身,笑容温和得体。
许小姐这位是他目光落在我身上,带着恰到好处的询问。
这是我闺蜜,林乔。许晴天介绍,乔姐,这是秦风,刚从华尔街回来的大牛!
林小姐,幸会。秦风朝我伸出手,笑容真诚。
你好。我礼貌地和他握了一下。
落座。
秦风很健谈,谈吐不俗,见识也广。
从华尔街的趣闻聊到国内的投资风向,气氛被他带得很轻松。
许晴天偷偷给我使眼色,意思是这人还行。
我喝着咖啡,偶尔接一两句话。
大部分时间在听。
阳光暖暖地照在身上,很舒服。
咖啡馆门口的风铃清脆地响了一声。
又有客人进来。
我下意识地抬眼瞥了一下。
然后,整个人僵住。
门口走进来的,是周凛。
他穿着一身深灰色运动服,像是刚从哪里运动完回来。
额发有些湿,随意地搭在额前。
少了几分平日的冷硬,多了点随性的慵懒。
他身边还跟着赵东阳。
两人正说着什么。
周凛的目光随意地扫过咖啡馆。
下一秒。
他的视线,像被磁石吸住一样,牢牢地钉在了我们这一桌。
不,准确地说是钉在了我对面的秦风身上。
然后又落在我脸上。
那眼神,瞬间变得极其锐利冰冷。
像淬了毒的刀子。
周围的空气仿佛都因为他目光的降临而骤然降温。
赵东阳也看到了我们,脸上露出惊讶,随即是看好戏的兴奋。
周凛没动。
他就站在门口。
隔着几张桌子,隔着流动的阳光和咖啡香气。
死死地盯着我。
眼神里翻涌着风暴。
震惊,难以置信,还有一股几乎要喷薄而出的、浓烈到化不开的怒意和……恐慌
是的,恐慌。
虽然只是一闪而过,但我捕捉到了。
许晴天和秦风也感觉到了气氛不对。
许晴天顺着我的目光看过去,看到周凛的瞬间,小脸煞白,差点把手里的咖啡打翻。
秦风也察觉到了,他疑惑地看了看门口气场慑人的周凛,又看了看我。
林小姐,那位是……
我没回答。
周凛动了。
他迈开长腿,径直朝我们这桌走来。
步伐很快,带着一股凌厉的风。
赵东阳赶紧跟上,脸上写着这下有好戏看了。
眨眼间,周凛已经走到了我们桌旁。
高大的身影投下一片阴影,完全笼罩了我们。
他看都没看许晴天和一脸错愕的秦风。
那双深不见底的黑眸,死死地锁着我。
眼神复杂得像打翻的调色盘。
震惊,愤怒,受伤,还有一丝……连他自己可能都没察觉的委屈
他薄唇紧抿着,下颌线绷得像拉满的弓。
胸口微微起伏。
像是在极力压制着翻腾的情绪。
整个咖啡馆都安静了下来。
所有人都感受到了这边剑拔弩张的低气压。
林乔,他终于开口,声音沙哑得厉害,带着一种近乎咬牙切齿的质问,他是谁
我抬起头。
平静地迎上他几乎要喷火的目光。
阳光透过玻璃窗,落在他紧绷的侧脸上。
我甚至能看到他额角微微跳动的青筋。
许晴天吓得大气不敢出。
秦风皱着眉,似乎想开口说什么。
我没理他。
我看着周凛。
看着他眼中那几乎要失控的风暴。
心里反而异常平静。
甚至有点想笑。
周凛,我开口,声音清晰,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我们很快就没有关系了。他是谁,跟你有什么关系
这句话像一颗投入死水潭的石子。
周凛的瞳孔猛地一缩。
他眼中的风暴瞬间凝固了。
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击中。
震惊,难以置信,然后是一种巨大的、无处着力的茫然和……痛楚
他死死地盯着我。
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
却一个字也没说出来。
阳光落在他身上。
他高大的身影站在那里,却第一次显出一种摇摇欲坠的脆弱。
像一尊即将碎裂的冰雕。
赵东阳在旁边,脸上的看好戏表情也僵住了,变成了错愕。
秦风看看我,又看看周凛,似乎明白了什么,神色变得有些复杂。
许晴天更是吓得捂住了嘴。
时间仿佛静止了。
只有咖啡馆里轻柔的背景音乐还在流淌。
不知过了多久。
也许只有几秒。
周凛猛地转身。
动作快得带起一阵风。
他头也不回地冲出了咖啡馆。
门上的风铃被他撞得发出一串凌乱刺耳的声响。
赵东阳愣了一下,赶紧追了出去。
凛哥!凛哥你等等我!
咖啡馆里死寂一片。
所有的目光都聚焦在我身上。
探究的,好奇的,同情的。
许晴天小心翼翼地碰了碰我的胳膊:乔……乔姐你没事吧
我端起桌上已经冷掉的咖啡,喝了一口。
苦涩的味道在舌尖蔓延开。
没事。我放下杯子,看向对面脸色不太自然的秦风,露出一个歉意的笑容,秦先生,不好意思,让你见笑了。我们改天再约
秦风立刻点头:当然,林小姐,你……先处理事情。
我拿起包,对许晴天说:晴天,账你结一下,我先走了。
没等许晴天回答,我起身离开了咖啡馆。
推开门。
午后的阳光有些刺眼。
周凛和赵东阳早已不见踪影。
只有街上来往的车流。
我沿着梧桐树荫慢慢走着。
心里那点平静被打破了。
周凛最后那个眼神,像烙印一样刻在脑海里。
震惊,受伤,茫然,还有深不见底的痛楚。
那不是装的。
他好像真的……
被我那句话伤到了
这个念头冒出来,让我觉得无比荒谬。
他凭什么受伤
当初在婚礼上迟到、扔戒指的是他。
带着白月光招摇过市的是他。
把我们的婚姻视若无物的是他。
在医院里,在我递出离婚协议时,沉默以对、让苏雨柔看笑话的还是他!
现在,他凭什么用那种眼神看着我
凭什么!
一股无名火猛地窜上心头。
烧得我指尖都在微微发颤。
我加快了脚步。
只想快点离开这令人窒息的空气。
回到家。
指纹锁打开。
推开门。
玄关一片昏暗。
客厅里也没开灯。
只有夕阳的余晖透过巨大的落地窗照进来,在地板上投下长长的、橘红色的光影。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浓烈的酒味。
呛人。
我皱眉。
换了鞋走进去。
一眼就看到了沙发上的周凛。
他没开灯,整个人陷在沙发巨大的阴影里。
姿势颓然。
手里还握着一个几乎空了的威士忌酒瓶。
昂贵的酒液洒了一些在地毯上,洇开深色的痕迹。
他低着头。
额发凌乱地垂下来,遮住了眉眼。
只能看到紧绷的下颌线,和紧紧抿着的、毫无血色的唇。
听到我的脚步声。
他猛地抬起头。
阴影里,他的眼睛红得吓人。
像濒临绝境的野兽。
里面布满了血丝。
直勾勾地,死死地盯着我。
那眼神,比在咖啡馆时更加混乱、绝望。
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疯狂。
我的心猛地一跳。
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
你喝酒了我皱眉,声音冷了下来。
周凛没回答。
他依旧死死地盯着我。
像是要用目光把我钉在原地。
几秒钟的死寂。
他动了。
他摇摇晃晃地从沙发上站起来。
高大的身躯有些踉跄,手里还抓着那个酒瓶。
他一步步朝我走过来。
带着浓重的酒气和一种令人心悸的压迫感。
林乔……他开口,声音沙哑得像是被砂轮磨过,破碎不堪。
他停在我面前。
距离近得我能闻到他呼吸里浓烈的酒精味,能看清他眼中翻腾的痛苦和绝望。
你告诉我……他声音发抖,每个字都像是从齿缝里挤出来的,那个男人……到底是谁
他眼中的红血丝狰狞可怖。
是不是……他像是想到了什么,眼神更加疯狂,是不是就因为他……你就非要跟我离婚
我看着他这副醉醺醺、完全失去理智的样子。
心里的火气蹭蹭往上冒。
荒谬!
简直荒谬透顶!
周凛!我提高了声音,试图喝止他,你发什么疯!
我没疯!他猛地低吼一声,像受伤的野兽在咆哮。
手里的酒瓶被他狠狠掼在地上!
砰——哗啦!
玻璃碎片和琥珀色的酒液瞬间炸开!
溅得到处都是!
浓烈的酒气瞬间弥漫了整个空间!
我被这突如其来的巨响惊得后退一步。
心脏狂跳。
我他妈就是疯了!周凛喘着粗气,胸膛剧烈起伏,眼睛赤红地盯着我,像要滴出血,林乔!你告诉我!是不是因为他!
他吼着,又逼近一步。
浓烈的酒气和绝望的气息将我包围。
我看着他近在咫尺的、因痛苦和愤怒而扭曲的脸。
看着地上那一滩狼藉的碎片和酒液。
看着他眼中那深不见底的、几乎要将他自己吞噬的黑暗。
心里那股怒火,突然就熄灭了。
只剩下冰冷的疲惫和……一丝难以言喻的悲哀。
为了他。
也为了我自己。
我闭了闭眼。
再睁开时,眼神已经彻底平静下来。
像结了冰的湖面。
周凛,我开口,声音异常平静,甚至带着点疲惫的沙哑,我们离婚,跟任何人无关。
只跟你有关。
只因为是你。
你听明白了吗
我的声音不大。
却像一把冰冷的锤子,每一个字都重重敲在凝滞的空气里。
周凛死死地瞪着我。
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里,翻涌的疯狂和愤怒,在我平静的注视下,一点点凝固。
然后,像退潮一样,迅速褪去。
只剩下无边无际的茫然。
和一种……被彻底抽空了力气的空洞。
因为……我他喃喃地重复,声音轻得像耳语。
眼神涣散,找不到焦点。
高大的身躯晃了晃。
像是失去了支撑。
他踉跄着后退了一步。
脚踩在冰冷的玻璃碎片上。
发出一声轻微的咔嚓声。
他像是毫无知觉。
只是茫然地看着我。
又像是透过我,看着某个虚空的地方。
是我……他又喃喃了一句。
声音破碎。
带着一种迟来的、巨大的、几乎将他淹没的顿悟和……灭顶的绝望。
他脸上的血色褪得一干二净。
比医院里那次还要苍白。
像个一碰就碎的纸人。
他看着我,嘴唇哆嗦着。
似乎想说什么。
却一个字也发不出来。
最终,他猛地转过身。
像是无法再面对我。
脚步踉跄、跌跌撞撞地冲进了书房。
砰!
一声巨响。
书房的门被他狠狠摔上。
震得墙壁似乎都颤了一下。
客厅里一片死寂。
只剩下浓得化不开的酒味。
还有地板上那一滩刺眼的狼藉。
玻璃碎片在夕阳的余晖里闪着冰冷的光。
我站在原地。
站了很久。
直到夕阳最后一点光线也被窗外的暮色吞噬。
客厅彻底陷入黑暗。
书房的门,再也没有打开。
那晚之后,我和周凛彻底陷入了冷战。
不。
比冷战更糟。
是彻底的漠视。
他把自己关在书房里,几乎没有出来过。
家政阿姨按时送饭进去,出来时餐盘几乎没动。
我每天早出晚归。
我们像两条永不相交的平行线,在同一个巨大的空间里,各自滑向深渊。
家里的空气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
那份离婚协议书,依旧没有任何进展。
我的律师告诉我,周凛那边没有任何回应。
许晴天小心翼翼地问我,要不要采取更激进的法律手段。
我揉了揉眉心:再等等。
等什么
我自己也不知道。
只是心里某个角落,空落落的。
又沉甸甸的。
像压着一块浸满了水的海绵。
就这样过了一周。
一个普通的周二晚上。
我结束了一个漫长的视频会议,身心俱疲地回到家。
指纹锁打开。
推开门。
玄关的灯应声而亮。
暖黄的光线洒下来。
我习惯性地弯腰换鞋。
目光随意地扫过光洁的鞋柜台面。
然后。
我的动作顿住了。
彻底僵在原地。
瞳孔猛地收缩。
浑身的血液似乎在这一瞬间凝固了。
鞋柜上。
那个曾经被我随手扔在这里、又被周凛擦亮放回、最后被我再次无视的角落里。
此刻。
静静地躺着一份文件。
那份我无比熟悉的离婚协议书。
它被翻到了最后一页。
签名处。
一个龙飞凤舞、力透纸背的签名,清晰地印在那里。
周凛。
两个字。
签得干脆利落。
像他无数次在商业文件上落笔那样。
果决。
不留余地。
旁边,还放着一支拧开了笔帽的钢笔。
黑色的笔身,在灯光下泛着冷硬的光泽。
像是在安静地等待我的确认。
我站在那里。
像一尊突然被抽走了灵魂的雕塑。
眼睛死死地盯着那个签名。
周凛。
他签了。
他终于签了。
纠缠了这么久。
屈辱,冷漠,愤怒,绝望……像走马灯一样在脑海里闪过。
最后定格在眼前这份签了名的协议上。
尘埃落定。
我应该感到解脱。
感到轻松。
感到如释重负。
可是……
为什么
为什么心口那个地方,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挖走了一大块
空荡荡的。
冷飕飕的风往里灌。
带着一种迟来的、尖锐的、几乎让人窒息的……疼。
我慢慢地、慢慢地伸出手。
指尖颤抖着。
触碰到那份冰凉的纸张。
拿起那份轻飘飘、却又重逾千斤的协议。
手指抚过那个签名的凹痕。
墨迹似乎还没完全干透。
带着他指尖的温度。
灼得我指尖发烫。
我攥紧了那份协议。
纸张边缘硌着掌心。
很疼。
却比不上心口那万分之一。
我抬起头。
看向书房的方向。
那扇紧闭的门。
门缝底下。
没有一丝光亮透出来。
像一座沉默的坟墓。
我拿着那份签了字的离婚协议书。
一步一步。
走回自己的房间。
关上门。
背靠着冰凉的门板。
慢慢地滑坐在地上。
手里那份薄薄的纸。
像烧红的烙铁。
烫得我几乎拿不住。
客厅的挂钟,指针滴答滴答地走着。
声音在死寂的夜里被无限放大。
敲在心上。
一下,又一下。
不知过了多久。
也许只有几分钟。
也许有一个世纪那么长。
外面。
客厅的方向。
传来极其轻微的声响。
咔哒。
是门把手被轻轻拧动的声音。
然后。
是脚步声。
很轻。
很慢。
带着一种小心翼翼的迟疑。
一步一步。
朝着我卧室的方向。
靠近。
最后。
停在了我的门外。
隔着一层薄薄的木板。
我甚至能感觉到门外那道沉重的、带着绝望气息的存在。
他没有敲门。
也没有说话。
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
像一尊沉默的守望者雕像。
又像一个等待最终审判的囚徒。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
空气凝固得令人窒息。
终于。
门外响起一声极其轻微、几乎听不见的叹息。
沉重。
然后。
脚步声再次响起。
很轻。
一步一步。
远离了我的房门。
朝着书房的方向。
最后。
是书房门被轻轻合拢的声音。
咔哒。
很轻。
却像一把沉重的锁。
彻底落下。
尘埃落定。
我靠着门板。
坐在地上。
手里紧紧攥着那份离婚协议。
攥得指关节发白。
协议书被我捏得皱成一团。
冰冷的泪水毫无征兆地滚落下来。
砸在皱巴巴的纸上。
洇开一小片深色的湿痕。
像一朵绝望的花。
无声地绽放。
那晚之后,周凛彻底消失了。
从那个空旷冰冷的大平层里。
也从我的生活里。
消失得干干净净。
仿佛从未出现过。
家政阿姨小心翼翼地告诉我,周先生把他的东西都搬走了。
书房空了。
主卧也空了。
只剩下我住的那间次卧,还留着一点人气。
那份签了字的离婚协议书,我交给了律师。
后续的财产分割、手续办理,都变得异常顺利。
顺利得……让人心头发空。
许晴天陪我搬出了那个承载了太多不堪回忆的地方。
新公寓不大,但很温馨。
阳光充足。
视野开阔。
窗外不再是冰冷的钢铁森林,而是一片生机勃勃的街心公园。
我开始了真正意义上的新生活。
忙碌。
充实。
微光AI医疗平台成功上线,用户反馈极佳。
启源的新能源电池材料签下了海外大单。
我成了投资圈里炙手可热的新贵。
名字频繁出现在财经报道里。
身边开始出现形形色色的追求者。
许晴天热衷于帮我筛选。
乔姐!这个!斯坦福回来的!搞量子计算的!前途无量!
这个!家里有矿!哦不,有油田!人还特幽默!
我笑着摇头,兴趣缺缺。
心里某个地方,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
再好的阳光照进来,也暖不透。
日子像上了发条一样向前滚动。
转眼,深秋。
许晴天神秘兮兮地递给我一张设计感很强的邀请函。
喏,‘未来科技峰会’的After
Party,在‘云境’顶层。据说今年规格超高,大佬云集!咱们‘微光’可是新贵,必须去露个脸!
我接过那张烫金的邀请函。
云境。
那个顶层有着360度无敌夜景、曾经见证过我签下十亿合同、也见证过周凛为苏雨柔拉开椅子的地方。
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邀请函光滑的表面。
好。我听见自己说。
峰会当天的After
Party果然名不虚传。
云境顶层被布置得如同未来世界。
巨大的环形落地窗外,是整个城市流光溢彩的夜景,万家灯火如同坠落的星河。
衣香鬓影,觥筹交错。
我穿着一条简洁的黑色丝绒长裙,挽着许晴天,端着香槟杯,在人群里应酬。
不断有人过来打招呼。
闪光灯时不时亮起。
我脸上维持着得体的微笑,从容应对。
许晴天在我耳边低语:乔姐,九点钟方向!那个穿藏蓝丝绒西装的男人!从你进来就一直盯着你看!眼神跟狼似的!
我随意地瞥了一眼。
人群边缘,靠近巨大观景露台的地方。
一个穿着藏蓝色丝绒西装的男人斜倚在吧台边。
身姿挺拔,气质矜贵。
手里端着一杯威士忌。
水晶吊灯的光芒落在他轮廓分明的侧脸上。
高挺的鼻梁,微抿的薄唇。
还有那双深邃得如同寒潭的眼眸。
正穿过晃动的人影和迷离的光线。
一瞬不瞬地。
牢牢地。
锁定在我身上。
是周凛。
我的心跳,在那一瞬间,漏跳了一拍。
握着香槟杯的手指,微微收紧。
他瘦了很多。
本就深刻的轮廓更加凌厉。
眼神却变了。
不再是那种高高在上的冰冷和掌控一切的倨傲。
而是沉淀下一种更深沉、更复杂的东西。
像风暴过后的海面,看似平静,底下却暗流汹涌。
带着一种毫不掩饰的专注。
和一种……近乎贪婪的凝视。
他站在那里。
隔着衣香鬓影,隔着流淌的音乐,隔着我们之间横亘的过往。
静静地看着我。
像在确认一个失而复得的梦境。
许晴天也认出来了,倒吸一口凉气:卧槽!是周凛!他……他怎么……她猛地抓住我的胳膊,压低声音,乔姐!他看过来了!眼神好吓人!他不会是想搞事情吧
我没说话。
只是平静地移开了视线。
像看到一个无关紧要的陌生人。
继续和旁边的一位投资人交谈。
然而。
那道视线,却如影随形。
即使我背对着他。
也能清晰地感觉到。
像一张无形的网。
慢慢地。
收紧。
酒会进行到一半。
我去露台透气。
深秋的夜风带着寒意,吹散了里面的喧嚣和酒气。
露台很大,零星站着几对低声交谈的人。
我走到栏杆边。
城市的灯火在脚下铺展,璀璨如星河。
风吹起我的裙摆和发丝。
带来一丝凉意。
身后传来脚步声。
很稳。
很沉。
一步一步。
朝着我的方向。
最后。
停在我身后几步远的地方。
熟悉的、冷冽的气息混合着淡淡的雪松尾调,被夜风送到鼻尖。
我没有回头。
只是看着脚下的灯火。
恭喜。低沉沙哑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是周凛。
我沉默了几秒。
谢谢。我开口,声音没什么起伏。
夜风在我们之间穿梭。
带着沉默的重量。
项目……做得很好。他又开口,声音有些干涩。
嗯。我应了一声。
又是沉默。
比刚才更沉重。
他似乎向前挪了一小步。
距离更近了。
那股属于他的气息更清晰地笼罩过来。
带着一种小心翼翼的试探。
你……他顿了顿,像是鼓足了很大的勇气,声音压得很低,带着一种我从未听过的艰涩和……不确定。
过得好吗
很简单的三个字。
从他嘴里问出来,却像耗尽了全身的力气。
带着一种迟来的、笨拙的关心。
我握着冰凉的栏杆。
指尖传来金属的寒意。
心里那堵筑了很久的高墙,似乎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
裂开了一道细微的缝隙。
挺好。我回答,声音依旧平静。
身后没了声音。
只有他略显压抑的呼吸声,被夜风送过来。
过了很久。
久到我以为他已经走了。
他才再次开口。
声音更低了。
几乎被夜风吹散。
带着一种近乎卑微的祈求。
那……能给我个机会吗
林乔。
重新认识你的机会。
我的心跳,在那一刻,彻底乱了。
露台上的风似乎更大了。
吹得我裸露的胳膊起了一层细小的疙瘩。
身后周凛的气息很近。
带着小心翼翼的试探和一种我从未感受过的……脆弱。
那句重新认识你的机会像投入心湖的石子。
涟漪一圈圈荡开。
撞得心口发麻。
我没有回头。
也没有回答。
只是沉默地看着脚下那片璀璨而冰冷的灯火。
重新认识
那些伤痕。
那些屈辱。
那些绝望。
是重新认识四个字就能一笔勾销的吗
我闭了闭眼。
再睁开时,眼底只剩下冰冷的清醒。
周凛,我开口,声音被夜风吹得有些散,却异常清晰,我们之间,没有重新认识的必要。
说完。
我没有给他任何反应的时间。
攥紧了手里的香槟杯。
转身。
从他身边。
擦肩而过。
径直走回了灯火通明、人声鼎沸的酒会大厅。
把他和他那句卑微的祈求,彻底留在了冰冷的夜风里。
酒会结束。
许晴天喝得有点多,小脸通红,抱着我的胳膊絮絮叨叨。
代驾把车开到门口。
我半扶半抱着把许晴天塞进后座。
关上车门。
直起身。
夜风一吹,我也觉得有点疲惫。
刚准备绕到另一侧上车。
一个身影挡在了我面前。
高大的影子笼罩下来。
带着熟悉的冷冽气息。
是周凛。
他不知何时跟了出来。
就站在离我几步远的地方。
夜风吹乱了他额前的发丝。
路灯昏黄的光线勾勒出他瘦削而紧绷的侧脸轮廓。
他看着我。
眼神很深。
像压抑着千言万语。
我送你。他开口,声音沙哑。
不用。我拒绝得干脆,代驾到了。
他沉默了一下。
目光扫过我身后车里醉醺醺的许晴天。
她这样……你一个人不方便。他又说,语气带着点固执。
我的事,不劳周总费心。我拉开副驾驶的车门。
手刚扶上门框。
他的声音再次响起。
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急切。
林乔!
我动作顿住。
没有回头。
给我个号码。他语速很快,带着不容拒绝的强势,却又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恳求,新的联系方式。或者……地址。
我背对着他。
夜风吹起我的长发。
心里那点疲惫感更重了。
没必要了,周总。我的声音没什么温度,手续都办完了。我们之间,两清了。
说完。
我坐进副驾驶。
砰地一声关上车门。
隔绝了他那道如有实质的目光。
师傅,走吧。
车子平稳地滑入夜色。
后视镜里。
周凛的身影站在原地。
在昏黄的路灯下。
被拉得很长。
很孤寂。
像一座沉默的礁石。
被无边的夜色。
慢慢吞噬。
日子恢复了表面的平静。
新公寓很舒适,阳光充足。
工作依旧忙碌。
只是,心里某个角落,像是被周凛最后那个孤寂的身影戳了一下。
留下一个隐隐作痛的小洞。
时不时地,在夜深人静时,泛出点酸涩。
我刻意不去想。
用更多的工作填满时间。
许晴天敏锐地察觉到了我的低气压。
她变着法儿地逗我开心,拉我去看画展,听音乐会,或者在她家煮火锅。
火锅热气腾腾。
红油翻滚。
许晴天烫了一片毛肚,塞进嘴里,辣得直吸气。
嘶——爽!她灌了口冰可乐,神秘兮兮地凑过来,乔姐,你猜我昨天在哪儿看到周凛了
我夹菜的手顿了一下。
哪儿
城西!就那个特别难约的私房菜馆子,‘竹里馆’!许晴天瞪大眼睛,你猜他在干嘛
我没接话。
他在后厨!许晴天声音拔高,穿着厨师服!戴着围裙!我的妈呀!跟一群大厨学颠勺呢!
你是没看见他那样子!她比划着,一脸见了鬼的表情,可认真了!切个土豆丝儿都跟处理几个亿的合同似的!那架势……啧啧啧!
我夹起一片藕片,放进翻滚的红汤里。
哦。我应了一声,没什么波澜。
心里却有点异样。
那个曾经连牛排都能煎成焦炭、砸到自己皮鞋上的男人。
在学做菜
还有还有!许晴天显然憋着更大的八卦,赵东阳偷偷跟我吐槽,说周凛最近跟疯了一样!以前是工作狂,现在……是学做菜狂魔!还报了个什么鬼‘新好男人厨艺速成班’!赵东阳说他家厨房已经炸了三次了!消防差点上门!
噗——我没忍住,差点被可乐呛到。
学做菜狂魔
新好男人厨艺速成班
炸厨房
消防上门
这些词和周凛联系在一起……
画面太美,我不敢想。
他……受什么刺激了我忍不住问。
谁知道呢!许晴天耸耸肩,捞起一大块牛肉,赵东阳说,可能是上次在咖啡馆,被你那句‘两清了’刺激狠了或者……终于发现自己以前是个渣,幡然醒悟,打算走贤惠路线了
她啃着牛肉,含糊不清地总结:管他呢!反正他爱炸厨房就炸去!只要别炸到咱们乔姐面前就行!
我低头吃着碗里的菜。
红油翻滚的热气熏得眼睛有点发酸。
心里那个小洞,似乎又被什么填了一点。
暖暖的。
涩涩的。
周末。
难得清闲。
我打算把新买的那本大部头行业报告啃完。
门铃响了。
很轻。
两声。
我以为是许晴天又搞突然袭击。
趿拉着拖鞋去开门。
晴天,你又……
门打开。
后面的话卡在了喉咙里。
门外站着的,不是许晴天。
是周凛。
他穿着一身很居家的深色休闲装。
少了商场上那种逼人的锐气。
手里拎着一个……保温桶
很大,很敦实的那种。
他站在那里。
身形依旧挺拔。
但眼神……有点不一样。
不再是那种掌控一切的冰冷,也不是酒会上那种孤注一掷的绝望。
而是带着一种……笨拙的紧张
像第一次交作业的小学生。
看到我开门,他喉结明显地滚动了一下。
拎着保温桶的手指也微微收紧。
咳。他清了清嗓子,声音有点不自然的紧绷。
然后。
他把那个沉甸甸的保温桶,往前递了递。
动作有点僵硬。
那个……我……他目光有点飘,不敢直视我的眼睛,声音也低了下去,……炖了点汤。
炖汤
周凛
那个把厨房炸了三次、惊动消防的男人
给我炖汤
我看着他递过来的那个保温桶。
又看看他脸上那副明明紧张得要死、却强装镇定的表情。
心里那点异样感更重了。
像打翻了五味瓶。
荒谬,好笑,又有点……说不清的酸胀。
我没接。
谢谢,不用了。我语气疏离,我不饿。
周凛的手僵在半空。
他眼底飞快地闪过一丝失落。
但很快被他压下去。
他抿了抿唇。
固执地没有收回手。
是……菌菇鸡汤。他低声说,像是解释,又像是自言自语,我……跟‘竹里馆’的王师傅学的。他说……这个养胃。
他顿了顿,声音更低了,带着点不易察觉的恳求。
你……以前胃总不舒服。
最后那句话,像一根极细的针。
轻轻扎了一下。
不是很疼。
却带着一种迟来的、陌生的酸麻。
我看着他固执地举着保温桶的手。
骨节分明的手指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
看着他低垂的眼睫,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
看着他紧抿的唇线。
心里那堵高墙。
无声地。
又塌陷了一小块。
僵持了几秒。
我侧开身。
让出了门口的空间。
进来吧。我的声音没什么温度。
周凛猛地抬起头。
眼底瞬间迸发出的光亮,像黑夜里的星辰。
他几乎是有些急切地迈了进来。
动作带着点小心翼翼的雀跃。
像个被允许踏入秘密花园的孩子。
我关上门。
他站在玄关,显得有些局促。
目光快速扫过我简洁温馨的小客厅。
放……放哪里他拎着保温桶,像个找不到地方落座的大型犬。
我指了指餐厅的小圆桌。
放那儿吧。
哦……好。他立刻走过去,把保温桶轻轻放在桌上。
动作轻得像在放一件易碎品。
放好之后,他站在那里,双手有些无措地垂在身侧。
高大的身影在我的小餐厅里,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空气有点凝滞。
坐吧。我指了指旁边的椅子,自己也拉开椅子坐下。
他依言坐下。
背挺得笔直。
双手放在膝盖上。
坐姿端正得像在参加国际会议。
我们之间隔着一张小小的圆桌。
距离很近。
近得我能看清他下巴上新冒出的青色胡茬。
和他眼底那抹挥之不去的疲惫。
你……最近怎么样他开口,声音干涩,打破了沉默。
挺好。我回答。
工作……忙吗
嗯。
天气……转凉了,注意加衣服。
嗯。
干巴巴的对话。
像挤牙膏。
气氛再次陷入尴尬。
周凛的目光落在桌上的保温桶上。
像找到了救星。
汤……趁热喝他试探着问,伸手想去拧保温桶的盖子。
先放着吧。我说。
他的手停在半空。
又讪讪地收了回去。
好……好。
沉默再次降临。
比刚才更加难熬。
周凛放在膝盖上的手,无意识地蜷缩了一下。
他喉结又滚动了一次。
像是在积蓄勇气。
终于。
他抬起头。
目光直直地看向我。
那双深邃的眼眸里,翻涌着太多复杂的情绪。
后悔,痛苦,自责。
还有浓得化不开的……小心翼翼。
林乔。他开口,声音低沉沙哑,带着一种近乎破碎的认真。
我知道……我说什么都没用。
我混蛋。
我活该。
我……他深吸一口气,每一个字都像是从胸腔深处挤出来的,带着沉重的分量。
我欠你一句……对不起。
还有……谢谢你。
谢谢你……当初在医院里,签了字。
他的声音有些发抖。
眼圈似乎也泛起了不易察觉的红。
还有……他艰难地继续说下去,目光紧紧锁着我,带着孤注一掷的恳求,给我一点时间……行吗
让我……学着……怎么对你好。
学着……怎么……不让你再疼。
最后几个字,他说得异常艰难。
声音轻得像叹息。
却重重地砸在我的心上。
我看着他。
看着这个曾经不可一世、如今却在我面前低到尘埃里的男人。
看着他眼中那份卑微又执着的痛楚和祈求。
心口那个被堵了很久的地方。
像是突然被汹涌的洪水冲垮。
酸涩。
胀痛。
还有一丝……迟来的、尖锐的委屈。
眼眶不受控制地发热。
我猛地别开脸。
看向窗外。
窗外阳光正好。
梧桐树的叶子黄了。
在风里轻轻摇晃。
我吸了吸鼻子。
努力把那股汹涌的情绪压下去。
汤,我开口,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哽咽,……凉了就不好喝了。
身后。
一片死寂。
几秒钟后。
我听到椅子被轻轻拉开的声音。
然后。
是保温桶盖子被小心拧开的轻微声响。
一股浓郁的、带着菌菇清甜和鸡汤醇厚的香气,瞬间弥漫开来。
充满了小小的餐厅。
暖暖的。
驱散了深秋的寒意。
也一点点。
填满了心里那个空了很久的小洞。
日子像深秋的溪水,不紧不慢地向前流淌。
周凛开始以一种笨拙而顽固的方式,重新挤进我的生活。
不再是那个高高在上、掌控一切的周总。
而是……一个笨拙的追求者。
一个试图弥补的厨师。
他的汤,成了每周的固定节目。
每个周末的下午,门铃会准时响起。
轻两声。
开门。
他高大的身影总会出现在门口,手里拎着那个标志性的、巨大的保温桶。
表情依旧带着点不易察觉的紧张和期待。
今天……是山药排骨汤。王师傅说……这个健脾胃。
这周……是莲藕花生猪脚汤。说是……补气血。
天冷了,炖了当归羊肉汤……驱寒的。
汤的味道……
说实话。
一次比一次好。
从最初的寡淡,到后来的香浓。
能尝得出,是下了功夫的。
他不再像第一次那样局促不安地坐着。
有时会安静地坐在我对面,看我小口小口地喝汤。
眼神专注。
带着一种小心翼翼的满足。
有时看我忙,他会默默地把汤倒进碗里,放在餐桌上,然后轻手轻脚地离开。
像一阵风。
来去无声。
除了汤。
还有一些细小的、无声的入侵。
比如。
某个加班的深夜回家。
会发现玄关的感应灯亮着,暖黄的灯光驱散了黑暗。
客厅的小夜灯也亮着,散发着柔和的光晕。
厨房的恒温壶里,永远温着刚好入口的蜂蜜水。
阳台上那几盆我疏于打理、快要蔫掉的绿植,重新变得生机勃勃,叶片油亮。
甚至。
书房的打印机旁,总会整整齐齐地码放着我常用的那款打印纸。
我从未跟他说过这些。
但他就是知道。
以一种近乎固执的细心,填补着我生活里那些微小的缝隙。
许晴天偶尔过来蹭汤喝。
一边喝得呼哧呼哧,一边啧啧称奇。
乔姐!说真的!周凛这汤……绝了!比‘竹里馆’的招牌都不差!他这是把毕生功力都用来炖汤了吧
还有啊,她凑过来,压低声音,一脸八卦,赵东阳说,周凛现在在他们那个圈子里,都快成‘汤王’了!谁要是有幸能喝到他亲手炖的一碗汤,那都是天大的面子!哈哈哈哈哈!
她笑得前仰后合。
我低头喝着碗里温热的汤。
菌菇的鲜甜在舌尖蔓延。
暖暖的。
一直暖到胃里。
心里某个角落,也在不知不觉中,被这股暖意悄然软化。
深冬的第一场雪落下时。
我接到了一个跨国并购案的紧急任务。
需要立刻飞一趟纽约。
行程很赶。
出发那天是周末。
大雪初霁。
阳光照在积雪上,反射出刺眼的白光。
我拖着行李箱下楼。
刚走到单元门口。
就看到一辆熟悉的黑色轿车静静停在雪地里。
车前盖上落了一层薄薄的雪。
周凛靠在车门边。
穿着黑色的长款大衣,衬得身形越发挺拔。
他没戴围巾,下巴埋在竖起的衣领里。
露出的鼻尖和耳朵被寒风吹得有点红。
看到我出来。
他立刻站直了身体。
大步迎了上来。
很自然地接过我手里的行李箱。
早。他开口,呼出的气息在冷空气里凝成白雾。
你怎么来了我问。
送你去机场。他说得理所当然,拉开后备箱,把我的行李箱放进去。
动作利落。
不用,我叫了车。我晃了晃手机。
他关上后备箱。
转过身。
深冬清晨的阳光落在他脸上。
他看着我。
眼神很静。
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持。
雪天路滑。他声音低沉,我开稳一点。
语气平淡。
却带着一种难以拒绝的分量。
我看着他被冻得微红的鼻尖和耳朵。
看着他眼中那份固执的关切。
拒绝的话到了嘴边,又咽了回去。
嗯。我拉开车门,坐进副驾驶。
车里暖气开得很足。
隔绝了外面的冰天雪地。
弥漫着一股淡淡的雪松香气。
和他身上特有的冷冽气息混合在一起。
很好闻。
车子平稳地驶向机场。
路上积雪清扫过,但还是有些湿滑。
周凛开得很稳。
双手握着方向盘。
目光专注地看着前方。
侧脸线条在晨光里显得柔和了许多。
车厢里很安静。
只有轮胎压过积雪的沙沙声。
和空调出风口细微的暖风声。
纽约那边,他忽然开口,打破了沉默,我联系了一个朋友,姓陈,做地接和安保的。电话和地址我发你手机了。
他顿了顿,补充道:那边治安不太好,晚上别一个人出门。
他的声音很平静。
像是在交代一件再寻常不过的事情。
我却愣了一下。
心里泛起一丝微澜。
他总是这样。
沉默地安排好一切。
从不邀功。
嗯,知道了。我低声应道。
落地给我……他说了一半,顿住了。
像是想起了什么。
嘴角掠过一丝极淡的、自嘲的苦笑。
改了口。
……报个平安。
嗯。我看向窗外。
道路两旁是皑皑白雪覆盖的树木和屋顶。
阳光洒下来。
一片晶莹。
心里也像被这雪后的阳光照亮。
暖暖的。
到了机场。
他停好车。
绕过来,帮我拿下行李箱。
递给我。
到了……注意安全。他看着我,眼神很深。
嗯。我接过行李箱拉杆。
进去吧。他说。
我点点头,拉着行李箱转身走向航站楼入口。
走了几步。
鬼使神差地。
我停下脚步。
回头。
他还站在原地。
站在那辆黑色的轿车旁。
大雪初霁的阳光,毫无遮拦地落在他身上。
在他挺拔的身影周围,镀上了一层温暖的金边。
他静静地站在那里。
目光穿过熙熙攘攘的人群。
牢牢地。
专注地。
落在我身上。
像一座沉默的灯塔。
在风雪过后的晴空下。
固执地守望着归航的方向。
那一刻。
心里那堵摇摇欲坠的高墙。
轰然倒塌。
尘埃落定。
纽约的行程异常顺利。
并购案的关键谈判在第三天上午就敲定了最终条款。
比预期提前了一天。
紧绷的神经松懈下来。
随之而来的,是巨大的疲惫感和……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空落。
站在酒店巨大的落地窗前。
俯瞰着这座灯火辉煌的不夜城。
陌生的繁华。
陌生的喧嚣。
一种强烈的、想要回去的冲动,毫无预兆地席卷了我。
想回去。
回到那个有阳光的小公寓。
回到那个……有他笨拙的汤和无声守候的城市。
我拿出手机。
手指在屏幕上悬停了几秒。
最终。
拨通了那个烂熟于心、却许久未曾主动拨打的号码。
听筒里只响了一声。
就被迅速接起。
快得像是对方一直把手机攥在手里。
林乔周凛低沉沙哑的声音立刻传来。
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和……急切。
背景音很安静。
嗯。我应了一声,声音有点干涩,是我。
怎么了出什么事了他的声音立刻绷紧,语速加快。
没有。我连忙说,事情……提前结束了。很顺利。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秒。
紧绷的气息似乎松懈了一些。
那就好。他的声音恢复了低沉,累吗
嗯。我靠在落地窗冰凉的玻璃上,看着脚下璀璨的灯河,疲惫感后知后觉地涌上来,有点。
什么时候的飞机回来他问。
明天下午三点落地。我说。
我去接你。他的语气不容置疑。
嗯。我没有拒绝。
短暂的沉默。
电流里只有彼此轻微的呼吸声。
隔着千山万水。
却仿佛近在咫尺。
周凛。我忽然开口。

汤……我顿了顿,声音轻了下去,……想喝了。
电话那头。
是长长的沉默。
久到我以为信号出了问题。
然后。
我听到他低沉的声音传来。
带着一种压抑的、滚烫的沙哑。
好。
回家。
就有。
飞机穿过厚重的云层。
开始下降。
舷窗外,熟悉的城市轮廓在冬日的薄雾中渐渐清晰。
心跳,莫名地有些加快。
拖着行李箱走出闸口。
几乎是第一眼。
就在接机的人群里看到了他。
他依旧穿着那件黑色的长款大衣。
身姿挺拔。
像一棵沉默的雪松。
在略显嘈杂的机场大厅里,格外醒目。
他目光如炬。
越过涌动的人潮。
精准地捕捉到我。
然后。
大步朝我走来。
脚步很快。
带着一种急切的坚定。
他走到我面前。
高大的身影投下一片温暖的阴影。
熟悉的冷冽气息扑面而来。
还夹杂着一丝……风尘仆仆的味道
他什么也没说。
只是深深地看了我一眼。
眼神复杂。
有失而复得的庆幸,有浓得化不开的思念,还有一丝……小心翼翼的紧张。
然后。
他伸出手。
很自然地接过我手里的行李箱拉杆。
另一只手。
却迟疑了一下。
最终。
只是虚虚地、带着点试探性地,轻轻扶了一下我的手臂。
累不累他低声问。
声音沙哑。
带着长途飞行的疲惫。
我这才注意到。
他眼下有着淡淡的青黑。
下巴的胡茬也比平时明显。
像是……没有休息好
还好。我摇摇头,看着他,你……等了很久
刚到。他移开目光,拉着行李箱转身,车在外面。
我跟在他身后。
看着他宽阔而沉默的背影。
心里那点空落,像是被什么东西慢慢填满了。
踏实。
安稳。
车子驶出机场。
驶向城区的方向。
夕阳的余晖透过车窗,染红了天边的云霞。
车厢里很安静。
只有舒缓的轻音乐在流淌。
谁也没有说话。
一种无声的默契在流淌。
红灯。
车子缓缓停下。
周凛的手搭在方向盘上。
指尖微微蜷着。
骨节分明。
他目视前方。
喉结却几不可察地滚动了一下。
像是在酝酿着什么。
林乔。他终于开口。
声音低沉。
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郑重。
我侧过头看他。
夕阳的金辉勾勒着他英俊而紧绷的侧脸。

他深吸了一口气。
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
转过头。
深邃的眼眸直直地看向我。
那里面,翻涌着太多太多压抑已久的情绪。
后悔,痛楚,卑微的祈求。
还有浓烈得几乎要溢出来的……爱意。
再给我一次机会。
一次……能光明正大对你好的机会。
一次……能名正言顺守在你身边的机会。
行吗
他的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
每一个字。
都重重地砸在我的心上。
掀起惊涛骇浪。
我看着他。
看着这个曾经不可一世、如今却在我面前放下所有骄傲的男人。
看着他眼中那份孤注一掷的、近乎绝望的恳求。
心口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攥住。
酸涩。
胀痛。
却又……温暖得不可思议。
那些过往的伤痕。
那些冰冷的记忆。
在这一刻。
似乎都被他眼中那份滚烫而卑微的爱意。
悄然抚平。
绿灯亮了。
后面的车不耐烦地按响了喇叭。
尖锐的声音打破了车厢里凝重的气氛。
周凛的眼神暗了一下。
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失落和痛楚。
他缓缓转过头。
准备松开刹车。
就在他指尖离开刹车踏板的瞬间。
我伸出手。
轻轻地。
覆盖在他握着方向盘的手背上。
他的手很凉。
皮肤相触的瞬间。
我能感觉到他猛地一僵。
全身的肌肉都绷紧了。
他难以置信地转过头。
看向我。
眼中是巨大的震惊和狂喜。
像是不敢相信。
我迎着他炽热的目光。
轻轻点了点头。
声音很轻。
却清晰地落在狭小的车厢里。
落在他的心上。
周凛。
汤……别炖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