急诊室重逢前男友,他攥着我的孕检单冷笑:孩子爹跑了
我低头缝合他血肉模糊的手:江总认错人了。
五年前我因家贫离开,如今成了他商界死敌。
江氏股价暴跌那晚,他醉倒在我旧公寓门前。
当年你说配不上我...他眼底猩红。
我把解酒药塞进他嘴里:现在是你配不上我。
他忽然掏出器官捐献卡按在我掌心。
可这颗心,他哑声说,永远配得上爱你。
后来财经头条登着我们婚纱照,标题劲爆——
《江氏夫妇联手做空自家股票,狂赚百亿为哪般》
急诊室的灯光冷白刺眼,像一把把毫无温度的手术刀,精准地切割着深夜的混沌。空气里永远弥漫着一股消毒水和血腥气混合的、令人神经紧绷的味道。墙上的挂钟指针不紧不慢地跨过凌晨两点,发出细微的、催眠般的咔哒声,与角落里一个孩子断续的、压抑的抽泣缠绕在一起,织成一张疲惫的网。
我刚处理完一个醉酒打架头破血流的倒霉蛋,手套上还沾着未干的血迹和消毒液混合的黏腻。正想喘口气,护士小林几乎是撞开处置室的门冲进来,声音带着金属摩擦般的急促:许医生!快!手外伤,开放性的,肌腱可能断了!血止不住!
肾上腺素瞬间驱散了所有的疲惫。我扯下手套,迅速换上新的无菌手套,抓起器械盘,脚步带风地跟着她冲向三号处置床。蓝色隔帘唰地一声被小林用力拉开。
病床上坐着一个男人。昂贵的黑色西装外套随意丢在一旁的椅子上,里面的白色衬衫袖口卷到手肘,精壮的小臂线条流畅,只是此刻被一片狰狞的、血肉模糊的深长伤口完全覆盖。鲜血正从撕裂的皮肉间汩汩涌出,顺着手臂淌下,染红了浅蓝色的床单,滴滴答答落在地面,形成一小滩刺目的暗红。他微微侧着头,下颌线绷得极紧,脸色苍白,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却紧咬着牙关,一声不吭。那股熟悉的、带着冷冽压迫感的松木气息,即使混杂在浓重的血腥味里,依旧霸道地钻入我的鼻腔。
我的心脏在胸腔里猛地一沉,像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骤然停止了跳动。指尖无意识地蜷缩了一下,掌心瞬间变得一片冰凉。
江凛。
五年。一千八百多个日夜刻意堆砌起来的壁垒,在看清他侧脸的轮廓、感受到那缕松木气息的瞬间,轰然垮塌,扬起漫天呛人的尘埃。
时间仿佛被按下了暂停键。急诊室的喧嚣——仪器的嗡鸣、护士的脚步声、远处病人的呻吟——都潮水般退去,只剩下我耳膜里自己血液奔流的轰鸣,还有那滴滴答答,清晰得如同擂鼓的、他鲜血滴落的声音。五年,足以让一个城市翻天覆地,足以让一个女孩面目全非,却没能磨灭眼前这个男人刻在我骨头上的印记。
止血带!我的声音出口,竟意外地平稳,连一丝颤抖都没有,只是带着一种我自己都陌生的、职业性的冷硬。
小林迅速递过加压止血带。我深吸一口气,强迫所有翻腾的、混乱的思绪沉入冰冷的海底。我是医生,他是病人。仅此而已。动作没有丝毫迟滞,我熟练地将止血带在他上臂扎紧,加压。涌出的鲜血明显减缓。
利多卡因,准备清创缝合包。指令清晰下达,我拿起无菌纱布,开始清理伤口边缘的血污和可能的异物。伤口很深,皮肉翻卷,隐约可见断裂的肌腱边缘。我的镊子探入伤口深处,小心翼翼地夹出一小块细碎的、沾着血的玻璃碴,扔进旁边的弯盘里,发出清脆的一声叮。
视野里只有这片血肉模糊和需要精确处理的神经、血管、肌腱。汗水顺着我的鬓角滑落,滴在蓝色的无菌单上,晕开一小片深色。
就在我专注于处理一根被割裂的小血管时,一件东西从他敞开的、染血的西装内袋里滑落出来,轻飘飘地落在我的白大褂下摆上。一张纸。被血浸透了半边,但上面清晰印着的XX医院妇产科字样,以及中间加粗的孕检报告单几个字,像烧红的烙铁,烫得我指尖一缩。
我的动作有极其短暂的凝滞,几乎无法察觉。捏着持针器的手指关节微微泛白。一股冰冷的、带着尖锐嘲讽的怒意,毫无预兆地从心底窜起,瞬间冻结了所有刚刚压下去的波澜。五年,他身边的位置,早已换了人。甚至……有了新的生命。
头顶传来一声极轻的嗤笑,带着浓重的鼻音和毫不掩饰的寒意,像冰锥刺破了凝固的空气。
呵……江凛的声音沙哑得厉害,大概是失血和疼痛所致,但那股刻骨的讥诮却穿透了所有的虚弱,许医生医术高明,缝合技术……也见长啊。
他微微侧过头,那双曾经盛满星河,此刻却只剩下冰冷红血丝的眼睛,死死攫住我低垂的视线,目光最终落定在那张沾染了他鲜血的孕检单上。他的嘴角勾起一个极其冰冷的弧度,每个字都淬着寒冰,狠狠砸下来:
怎么孩子爹……跑了让你这位大医生深更半夜还得自己来医院
每一个字都像裹着冰渣的鞭子,狠狠抽打在我早已结痂的心上。旧伤被粗暴地撕开,血淋淋地暴露在冰冷的空气里。五年,两千个日夜精心构筑的堡垒,在他这句淬毒的讥讽面前,脆弱得如同薄纸。愤怒、屈辱、还有那早已被岁月掩埋的自卑,瞬间冲垮了理智的堤坝。
我猛地抬起头,撞进他那双深不见底、此刻却翻涌着浓重恨意和某种我看不懂的痛楚的眼眸里。冰冷的愤怒瞬间冻结了我所有的情绪,连指尖都失去了温度。我盯着他,一字一顿,声音不高,却像淬了火的冰刃,清晰地切割开急诊室的嘈杂:
江总,
我刻意加重了这个疏离的称呼,每一个音节都带着尖锐的棱角,您失血过多,加上麻药作用,出现幻觉认错人,是常见的生理反应。请安静配合治疗,不要影响我工作。
说完,我立刻垂下眼,不再看他。手中的持针器带着一种近乎发泄的精准力道,狠狠刺穿了他手臂翻卷的皮肉边缘,针尖穿透,拉紧缝合线。动作比之前更加利落,也更加用力,仿佛要将那张碍眼的孕检单,连同他那些伤人的话,一起缝进这血肉模糊的伤口里。
我能清晰地感觉到他手臂肌肉在我手下瞬间绷紧,像拉满的弓弦。他喉结剧烈地滚动了一下,发出一声压抑的闷哼,像是痛极,又像是被我的话狠狠噎住。但他终究没有再出声,只是那两道冰冷锐利的目光,依旧死死钉在我的头顶,带着一种要将我穿透的力道。
处置室里只剩下缝合线穿过皮肉时细微的嘶啦声,以及我们两人之间无声对峙的、令人窒息的低气压。
漫长的缝合终于结束。最后一针打结,剪断缝线。我直起身,只觉得腰背僵硬,后颈一片冰凉。我快速交代了术后注意事项:伤口深,肌腱有损伤,必须制动。明天去骨科复诊,看是否需要手术修复。按时换药,防止感染。两周后回来拆线。
声音平板,毫无起伏,像一个设定好程序的机器。
我没有看他,径自摘下手套扔进医疗垃圾桶,转身去洗手池。冰冷的水流冲刷着手指,试图洗掉那股血腥气和松木气息混合的、令人作呕的味道,更想冲掉指尖残留的、属于他皮肤的触感和温度。
身后传来窸窣的穿衣声,还有他缓慢下床的动静。脚步声停在我身后不远处。我没有回头,只是用力地搓洗着双手。
许听澜。
他的声音响起,不再有刚才的冰冷刻薄,只剩下一种深重的疲惫和沙哑,像被砂纸磨过,五年,你就只学会当个……锯嘴葫芦的医生了
水流声哗哗作响。我关掉水龙头,抽了两张纸巾,慢条斯理地擦干手上的水渍。每一个动作都刻意放慢,带着一种无声的抗拒。然后,我转过身,脸上已经挂上了职业化的、无可挑剔的、也是最疏离的平静微笑。
江总说笑了。
我迎上他深沉复杂的目光,那里面翻涌的情绪太多太沉,我拒绝去分辨,我的工作就是治病救人。至于其他的……
我微微一顿,目光扫过那张被他攥在另一只未受伤的手里的、皱巴巴的孕检单,语气淡漠得像在谈论天气,与我无关。您慢走,不送。
说完,我侧身,从他旁边走过,径直离开了处置室,将他和那张刺眼的孕检单,连同五年前那个在滂沱大雨中狼狈逃离的自己,一起关在了那扇冰冷的蓝色隔帘之后。
隔帘落下的瞬间,我挺直的脊背才几不可查地垮塌了一瞬。指尖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冰冷的触感从指尖蔓延到心脏。五年了,江凛。为什么偏偏是现在为什么偏偏带着那样一张东西出现那个雨夜,他母亲矜持而冰冷的眼神,那句许小姐,阿凛的未来需要一个能与他并肩、而不是拖累他的人,还有他电话里压抑着愤怒和不解的质问听澜,你到底在怕什么,像无数细小的针,密密麻麻地扎进脑海。
我快步走向休息室,反锁上门,背靠着冰冷的门板滑坐在地。急诊室的喧嚣被隔绝在外,狭小的空间里只剩下我粗重的呼吸声。五年,我拼了命地从泥泞里往上爬,像抓住救命稻草一样抓住每一个学习的机会,在异国他乡的医院里熬过无数个通宵,把自己打磨成一把锋利的手术刀。那些啃着干面包在图书馆度过的深夜,那些被导师苛刻批评后躲在洗手间里无声落泪的瞬间,那些在手术台上面对死亡时强压下的恐惧……都是为了有朝一日能堂堂正正地站在高处,让所有曾俯视我的人,包括江凛,都必须抬起头来看我。
而现在,我做到了。我是安和资本最年轻的合伙人许听澜,不再是那个在江家别墅外踟蹰、连佣人眼神都承受不起的许听澜。可为什么,当他攥着那张孕检单,用那样讥诮的眼神看着我时,五年前那种深入骨髓的狼狈和自卑,还是会像毒藤一样缠绕上来
我用力抹了一把脸,指尖触及一片冰凉的湿意。不行,许听澜。软弱是奢侈品,你没有资格拥有。我深吸一口气,扶着门板站起来,走到洗手池前,看着镜中那个眼眶微红、脸色苍白的女人,狠狠地拧开水龙头。冰冷的水扑在脸上,刺骨的寒意让我打了个激灵,也彻底浇灭了眼底最后一丝软弱。
镜中的女人眼神重新变得锐利、冰冷,像覆上了一层坚硬的寒冰。很好。江凛,既然重逢以如此不堪的方式开场,那就让我们,在商场上见真章吧。
接下来的日子,像上了发条的陀螺。急诊室的工作依旧忙碌,但更多的时间,我投入在安和资本对江氏集团旗下核心子公司恒瑞科技的狙击计划里。代号寒刃。冰冷的屏幕数据在眼前跳动,会议室的灯光常常亮到深夜。我冷静地分析江氏集团的每一个财务漏洞,精准地预判他们的每一次市场动作,像个最无情的猎手,耐心地等待着猎物踏入陷阱。
财经新闻里开始零星出现关于江氏集团资金链承压的消息。我坐在宽大的办公桌后,指尖划过平板屏幕上江凛出席某个商业论坛的照片。他穿着剪裁完美的深灰色西装,站在发言台前,侧脸线条依旧冷峻完美,只是眼下的阴影在镜头下清晰可见,眉宇间笼罩着一层挥之不去的疲惫。他沉稳发言,试图稳定市场信心,但那些细微的紧绷感,逃不过我的眼睛。
一丝极其细微的、连我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异样情绪,像水底的暗流,在心底深处悄然滑过。随即被我强行按下。商场如战场,容不得半点妇人之仁。是他先带着那张孕检单和刻骨的嘲讽闯回来的。
机会比预想中来得更快。一份关于江氏集团核心地产项目资金被违规挪用的匿名举报材料,被直接送到了我的案头。证据链清晰,指向明确,足以引发监管风暴和市场的恐慌性抛售。时机稍纵即逝。
许总,消息来源可靠吗
助理陈岩拿着材料,神色凝重。
我盯着那份材料,指尖无意识地敲击着光滑的红木桌面,发出笃笃的轻响。江凛那张失血过多却依旧冰冷讥诮的脸,和他眼底深处那一抹不易察觉的疲惫,交替闪过脑海。最终,那张染血的孕检单定格在眼前。
按计划执行。
我的声音没有任何波澜,像在陈述一个既定事实,启动‘寒刃’最终阶段。明天开市,全力做空江氏集团股票。
是!
陈岩眼神一凛,立刻转身去部署。
命令下达的那一刻,心头仿佛被什么东西重重地刺了一下,尖锐而短暂。我走到巨大的落地窗前,俯瞰着脚下璀璨却冰冷的城市灯火。玻璃上映出我模糊的身影,面无表情。许听澜,这是你选的路。五年前他母亲递过来的那张支票,和那句许小姐,请认清自己的位置,还历历在目。位置现在,轮到我重新定义了。
风暴如期而至。
第二天股市开盘,江氏集团股价如同被戳破的气球,断崖式暴跌。绿色的数字疯狂跳动,不断刷新着跌幅记录。恐慌像瘟疫般蔓延,财经频道滚动播放着触目惊心的标题:江氏帝国遭遇黑天鹅,股价腰斩在即!
神秘资本精准狙击,恒瑞科技成风暴眼!
巨大的压力,终于以最直观的方式,砸向了江氏集团的核心。
我端坐在安和资本灯火通明、气氛肃杀的作战指挥中心。巨大的电子屏幕上,江氏集团那根代表股价的曲线,正以令人心惊肉跳的斜率向下俯冲,深深刺入一片象征暴跌的惨绿区域。交易员们戴着耳机,语速飞快地报着单,键盘敲击声密集如骤雨,空气里弥漫着无声的硝烟和金钱高速流转的冰冷气息。
许总,G3账户再加空单五千手!
H7账户获利了结,反手做多承接恐慌盘!
指令从我口中冷静地吐出,每一个字都像一颗精准射出的子弹。屏幕的冷光映在我脸上,勾勒出毫无波澜的轮廓。数字的疯狂跳动,账户里天文数字般的浮盈,都无法在我眼中激起一丝涟漪。只有屏幕上偶尔闪现的财经快讯里,那张属于江凛的、在记者长枪短炮围攻下显得格外冷峻紧绷的侧脸照片,会让我指尖的动作有极其微不可察的凝滞。
报复的快感吗似乎有,但很淡,像隔着一层厚厚的毛玻璃。更多的是一种冰冷的疲惫,沉甸甸地压在心头。这真的是我想要的吗那个在急诊室里咬着牙一声不吭、任由我缝合伤口的男人,和眼前这个正被资本巨浪拍打得摇摇欲坠的江氏掌舵人,影像重叠,带来一种奇异的割裂感。
手机在口袋里震动了一下。我拿出来瞥了一眼,是助理陈岩发来的加密信息:江凛离开总部,去向不明。情绪……似乎非常不稳定。
去向不明我皱了皱眉。心头掠过一丝极其微弱的不安,像投入深潭的一粒小石子,涟漪尚未荡开就被更汹涌的思绪淹没。他还能去哪里是去寻求最后那点可怜的支援,还是……
夜色浓稠如墨,厚重的云层沉沉压下,空气里弥漫着大雨将至前的沉闷湿黏。我拒绝了司机的接送,独自驾车回到了那间位于老城区的旧公寓。这里是我真正意义上的起点,五年前离开江凛后,用打工攒下的第一笔钱租下的蜗居。后来境遇好了,也一直没退租,像保留着一个苦涩又倔强的纪念。楼道里的声控灯坏了很久,物业一直拖着没修,黑暗像浓稠的糖浆包裹上来。
刚踏上最后一级台阶,一股浓烈到刺鼻的酒气就蛮横地冲入鼻腔,几乎令人窒息。借着手机屏幕微弱的光,我看清了蜷缩在我那扇熟悉的、贴着褪色福字的旧铁门前的黑影。
江凛。
他高大的身躯此刻完全垮塌下来,像一座被抽去脊梁的山。昂贵的西装外套皱巴巴地扔在一边,领带被扯松,歪斜地挂在脖子上。平日里一丝不苟的头发凌乱地散落在汗湿的额前。他背靠着冰冷的铁门,一条长腿屈起,另一条随意地伸着,头深深埋在屈起的膝盖里,肩膀随着沉重而混乱的呼吸微微起伏。脚边散落着几个空了的威士忌酒瓶,其中一个滚到了墙角,瓶口还残留着一点琥珀色的液体。
这幅景象带来的冲击,远比白天在指挥中心看到江氏股票跌停板更让我心神剧震。那个永远高高在上、掌控一切的江凛,此刻像一头被彻底击垮、只能躲在巢穴边缘舔舐伤口的困兽。
我僵在原地,手机屏幕的光线映亮了他脚边一小块潮湿的水泥地。空气凝滞,只有他粗重而压抑的呼吸声在狭窄的楼道里回荡。
似乎是感觉到了光线,他埋在膝盖里的头极其缓慢地抬了起来。
楼道里死寂得可怕,只有他沉重而浑浊的呼吸声,像破旧的风箱在拉扯。手机屏幕那点微弱的光,像舞台上的追光灯,打在他缓缓抬起的脸上。
那是一张完全陌生的、被酒精和绝望彻底摧毁的脸。曾经深邃锐利的眼眸此刻涣散失焦,布满了骇人的红血丝,仿佛下一秒就要滴出血来。惨白的脸上挂着未干的泪痕,混合着汗水和灰尘,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格外狼狈刺眼。嘴角向下撇着,带着一种孩子般无助的、巨大的委屈和痛苦。
他眯着眼,努力聚焦了好一会儿,才终于看清站在几步之外的人是我。涣散的瞳孔猛地一缩,随即,一种近乎崩溃的、带着浓烈酒气和自嘲的悲怆,在他脸上扭曲地弥漫开来。
呵……呵呵……
他低低地笑了起来,声音沙哑破碎,像是砂纸摩擦着生锈的铁片,在寂静的楼道里显得格外瘆人。他挣扎着想站起来,身体却不受控制地晃了一下,后背重重撞在冰冷的铁门上,发出沉闷的响声。
许……许听澜他口齿不清,每个字都像在喉咙里滚过砂砾,安和的……许总收购我公司的……大股东他抬起那只没有受伤的手,胡乱地指向我,指尖在空中颤抖着画着不成形的圈,你赢了……哈哈……你满意了
笑声越来越大,却充满了绝望的悲鸣,笑着笑着,那通红的眼眶里,大颗大颗的泪毫无预兆地滚落下来,砸在满是灰尘的水泥地上。
五年……他猛地收住笑,身体前倾,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地、几乎要凸出来一般钉在我脸上,里面翻滚着浓烈得化不开的痛苦、不解和一种濒临疯狂的质问,你告诉我……当年为什么走嗯
他用力捶打着自己的胸口,发出沉闷的砰砰声,嘶吼着,声音破碎得不成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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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因为……因为我家有钱!就因为你觉得……配不上我!
许听澜!你他妈说话啊!他像一头彻底被激怒、被逼到绝境的野兽,喉咙里发出困兽般的低吼,身体剧烈地摇晃着,眼看就要彻底栽倒。
当年你说配不上我……那嘶哑破碎的质问,像一把生锈的钝刀,在我自以为早已坚不可摧的心防上,狠狠地、反复地切割着。每一个字都带着滚烫的血腥气和绝望的酒气,灼痛了我的耳膜。
他身体剧烈地晃动着,眼看就要栽倒。几乎是身体的本能快于思考,我一步冲上前,在他彻底倒下之前,用力架住了他沉重的、散发着浓烈酒气的身体。他滚烫的额头抵在我的颈窝,沉重的呼吸带着灼人的热度喷在我的皮肤上,混着浓烈的威士忌味道和一种……深不见底的悲伤。
放开我!他含糊不清地挣扎,手臂胡乱地挥动,却虚弱得毫无力道,更像一种徒劳的宣泄,你赢了……你满意了……你滚……
闭嘴!我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连自己都心惊的冷厉,在狭窄的楼道里激起回声。我几乎是半拖半抱地将他沉重的身体从我那扇贴了褪色福字的旧铁门前挪开,用后背抵着门板保持平衡,另一只手艰难地在包里摸索钥匙。金属钥匙串碰撞发出清脆的声响。
许听澜……他沉重的头靠在我肩上,滚烫的呼吸喷在我的耳廓,声音忽然低了下去,带着一种梦呓般的、破碎的哽咽,为什么……当年连一句解释……都不肯给我……为什么……
钥匙终于插进锁孔,用力一拧。咔哒一声轻响,门开了。我用尽力气将他沉重的身体拖进这个熟悉又陌生的空间里。五年了,这间小小的公寓陈设几乎没变,只是蒙上了一层薄薄的灰尘,空气中飘荡着久未住人的清冷气息。
我把他沉重的身体几乎是卸在狭小客厅那张褪了色的旧布艺沙发上。沙发不堪重负地发出一声呻吟。他深陷在沙发里,头歪向一边,凌乱的发丝遮住了紧闭的眼睛,但紧蹙的眉头和急促的呼吸昭示着他此刻的痛苦。
我迅速转身,打开冰箱。还好,里面还有几瓶之前留下的矿泉水。又拉开电视柜下面的抽屉,翻出常备的药箱。手指有些不受控制地微颤,在一堆药盒里翻找着,终于找到了一板尚未过期的解酒药。指尖冰凉。
拧开一瓶水,我走到沙发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他像是耗尽了所有力气,瘫软在那里,只有胸膛还在剧烈起伏。昏暗的光线下,他脸上的泪痕和狼狈一览无余。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涩猛地冲上我的鼻尖。
我俯下身,一只手用力捏住他的下颌,迫使他微微张开嘴。动作算不上温柔,甚至带着点发泄的意味。指尖触碰到他下巴上新冒出的、有些扎手的胡茬。
不是觉得我配不上你吗我把那颗白色的解酒药片抵在他的唇边,声音冷得像冰,每一个字都清晰地砸在寂静的空气里,带着这五年积压的所有不甘、愤怒和……连我自己都不愿承认的痛楚,睁开眼看看清楚,江凛。
我用力将药片塞进他嘴里,然后把冰凉的矿泉水瓶口粗暴地抵上他的嘴唇,几乎是强迫性地往里灌水。
咳……咳咳!冷水猝不及防地涌入,他剧烈地呛咳起来,身体本能地挣扎了一下,被迫吞咽下去。药片混着冰水滑入喉咙。
他呛咳着,勉强睁开沉重的眼皮,涣散的目光艰难地聚焦在我脸上,里面充满了生理性的泪水、茫然和一种深重的屈辱。
我直起身,将空了大半的矿泉水瓶随手放在旁边的小茶几上,发出咚的一声轻响。我看着他,看着这个曾经光芒万丈、如今却像破布娃娃一样瘫在我旧沙发上的男人,看着他眼底的屈辱和痛楚,心底那片被冰封的荒原,似乎裂开了一道细不可察的缝隙,涌出滚烫而酸涩的东西。
现在,我清晰地吐出三个字,声音不大,却带着千钧的重量,砸碎了他最后一点摇摇欲坠的尊严,是你配不上我。
时间仿佛在我那句是你配不上我之后,被彻底冻结了。狭小的客厅里只剩下江凛粗重而痛苦的喘息声,还有我血液在耳膜里奔流的轰鸣。昏黄的灯光将他脸上的狼狈和痛苦切割得更加分明,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地、难以置信地瞪着我,屈辱、愤怒、还有更深一层无法言说的东西在里面疯狂地翻搅。
他像是被这句话彻底击穿了心脏,又像是被注入了某种古怪的力量。呛咳声渐渐平息,身体也不再挣扎。他只是那样死死地盯着我,胸膛剧烈起伏。几秒钟死寂的僵持后,他那只没有受伤的手,那只骨节分明、曾无数次签下上亿合同、也曾温柔地抚过我头发的手,开始极其缓慢、极其艰难地在染着血渍和灰尘的西装裤口袋里摸索。
他的动作很笨拙,带着酒精的麻痹和一种孤注一掷的悲壮。手指颤抖着,在口袋里摸索了好一阵,仿佛在寻找一件比他的生命更重要的东西。
我的心跳,在他那只手探入口袋深处时,莫名地漏跳了一拍。一股强烈的不安感攫住了我,比刚才在楼道里看到他烂醉如泥时更甚。他要做什么掏支票簿还是……某种更可怕的东西
终于,他抽出了手。
掌心里,赫然是一张边缘已经磨损、被汗水浸得有些发软的卡片。
不是支票。不是名片。
那是一张中国人体器官捐献志愿登记卡。
卡面是有些陈旧的淡蓝色,正中央印着醒目的红心图案和橄榄枝。在他颤抖的、沾着污渍的手指间,这张薄薄的卡片,像一片随时会碎裂的冰。
他猛地抬起那只攥着卡片的手,以一种近乎粗暴的、不容拒绝的力道,狠狠地、死死地将那张冰冷的卡片按进了我僵在身侧的掌心里!卡片粗糙的边缘硌着我的皮肤,带着他掌心灼人的滚烫和黏腻的汗水。
许听澜……
他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像烧红的烙铁,穿透层层叠叠的醉意和痛苦,带着一种毁灭般的疯狂和绝望的执着,死死地焊在我的脸上。他的声音嘶哑得如同砂纸摩擦,每一个字都像是从撕裂的肺腑里挤出来,带着滚烫的血腥气:
你说得对……现在的江凛……配不上你……
他顿了顿,那只按住卡片的手,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出惨白的颜色,微微颤抖着。
可这颗心……
他盯着我,眼底那片猩红里翻涌着铺天盖地的、令人窒息的绝望和一种近乎献祭般的疯狂,声音陡然拔高,破碎而绝望地砸在寂静的空气里,带着回音,震得我灵魂都在发颤:
这颗心……永远……永远……配得上爱你!
它他妈永远配得上爱你!你听见没有!
最后一句,他几乎是嘶吼出来的,脖颈上的青筋暴起,像垂死的野兽发出最后的悲鸣。吼完,他像是彻底被抽干了所有的力气,身体猛地向后一仰,重重地陷进破旧的沙发里,头歪向一边,剧烈地喘息着,通红的眼睛死死地瞪着天花板,胸口剧烈起伏,再发不出一点声音。
只有那张冰冷的器官捐献卡,还带着他滚烫的体温和黏腻的汗水,死死地、沉重地硌在我的掌心,像一块烧红的烙铁,烫得我整条手臂都在发麻。
空气凝固了。
那张淡蓝色的、印着红心和橄榄枝的卡片,边缘硌着我的掌纹,带着江凛掌心灼烫的汗意和一种金属般的冰冷重量。他最后那句嘶吼——它他妈永远配得上爱你!——还在狭小客厅的墙壁间嗡嗡回响,每一个音节都像裹着冰渣的锤子,狠狠砸在我自以为坚不可摧的心防上。
五年前那个雨夜的画面,毫无预兆地、无比清晰地撞进脑海。
滂沱大雨,冰冷的雨点砸在脸上生疼。我浑身湿透,像个幽灵一样站在江家那栋灯火通明的别墅外。隔着巨大的落地窗,我看见江凛的母亲,那位永远妆容精致、举止优雅的江夫人,正坐在温暖如春的客厅里,端着一杯热茶。她似乎察觉到了窗外的视线,微微侧过头,目光精准地穿透雨幕落在我身上。没有鄙夷,没有愤怒,只有一种平静到近乎冷酷的审视,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居高临下的怜悯。
然后,她对着身边的管家,嘴唇动了动。管家很快走了出来,撑着一把巨大的黑伞,走到我面前。雨水顺着伞骨流下,形成一道冰冷的水帘。
许小姐,管家的声音平板无波,递过来一个薄薄的信封,夫人说,夜深雨大,女孩子家要注意身体。这是一点心意,请您……务必收下,好自为之。
信封的角落,印着江氏集团的徽标。
那不是关心。那是驱逐令。是标注着价码的、将我彻底从他世界里清除出去的判决书。信封里那张轻飘飘的支票,上面一串长长的零,像无数双嘲讽的眼睛,无声地提醒着我的不配。
那一刻,巨大的屈辱和冰冷的绝望,瞬间淹没了所有的不甘和爱恋。我甚至没有勇气去质问江凛。我怕看到他眼中哪怕一丝一毫的动摇,怕那会彻底粉碎我仅存的自尊。所以,我逃了。像只被踩断了脊梁的丧家之犬,带着那张冰冷的支票和一颗破碎的心,逃得无影无踪。我以为切断所有联系是对彼此最后的仁慈,却从未想过,这对他而言,是一种更残忍的背叛和遗弃。
永远配得上爱你……
江凛嘶哑绝望的吼声,和五年前江夫人那平静却冰冷的审视目光,在我脑海中疯狂地交织、碰撞。那张器官捐献卡在我掌心变得滚烫无比,像一块烙铁,烫得我灵魂都在颤抖。他是在用最极端、最惨烈的方式,剖开自己的胸膛,将他那颗鲜血淋漓的心捧到我面前,告诉我:纵使我江凛一无所有,纵使你觉得我千般不堪,但爱你的这颗心,是干净的,是纯粹的,它永远值得!
泪水毫无预兆地汹涌而出。不是一滴一滴,而是瞬间决堤,滚烫的液体疯狂地涌出眼眶,模糊了眼前的一切。我死死地咬着下唇,尝到了咸涩的血腥味,才勉强没有呜咽出声。肩膀无法控制地颤抖起来,攥着那张卡片的指尖因为用力而深深陷入掌心,几乎要掐出血来。
为什么……
声音破碎得不成样子,带着浓重的鼻音和压抑不住的颤抖,从我紧咬的齿缝间艰难地挤出,为什么不告诉我……当年你妈妈……
沙发上的人猛地一震。
江凛像是被一道电流击中,深陷在沙发里的身体骤然绷紧。他极其缓慢地、极其艰难地转过头,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地锁住泪流满面的我。那里面翻涌着惊涛骇浪——震惊、难以置信、巨大的痛苦,还有一丝……终于窥见真相边缘的、迟来的了悟
我妈妈他的声音嘶哑得像破锣,带着一种濒死的茫然和急切,她……她找过你她对你做了什么!
他的反应,他那全然不知情、如同遭受晴天霹雳般的眼神,成了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所有的猜忌,所有的怨恨,那堵用五年时间、无数个日夜的煎熬和奋斗垒砌起来的、名为恨和自强的冰墙,在这一刻,在他震惊而痛苦的眼神注视下,在那张沉甸甸的器官捐献卡的灼烫下,轰然倒塌,碎成齑粉。
原来,横亘在我们之间那最深、最痛的鸿沟,并非他以为的配不上,也非我认定的背叛和遗弃,而是一场由他母亲主导的、阴差阳错的、残忍的误会!我们像两个在黑暗迷宫中互相怨恨、互相伤害的困兽,兜兜转转,伤痕累累,却从未真正看清阻隔彼此的到底是什么。
迟来的真相带来的不是解脱,而是更加尖锐、更加铺天盖地的剧痛!为这白白错付的五年,为那些彼此折磨的日日夜夜,为他此刻眼底深不见底的绝望,也为我胸口那几乎要炸裂开来的、迟来的悔恨!
我再也支撑不住,双腿一软,踉跄着向前扑倒,跪倒在他坐着的沙发前。冰冷的泪水像断了线的珠子,疯狂地砸落在他沾着血迹和灰尘的裤腿上,晕开深色的水渍。
支票……我泣不成声,抬起泪眼模糊的脸,对上他震惊到失焦的眸子,每一个字都像在泣血,雨夜……你妈妈……给的支票……她说……她说我配不上……说我会拖累你……
她说……要我……好自为之……
江凛……对不起……对不起……
巨大的悔恨和迟来的心痛像海啸般将我淹没,除了反复地道歉,我再也说不出任何完整的话。身体因为剧烈的抽泣而蜷缩起来,像一只受伤的虾米。我下意识地伸出手,不是去碰那张卡片,而是颤抖着、小心翼翼地抚上他那只包裹着厚厚纱布、缝合着狰狞伤口的手。
指尖触碰到粗糙的纱布边缘,感受到他手背皮肤下温热的血脉跳动。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彻底失去了意义。
我跪在冰冷的地板上,额头抵着沙发边缘,身体因为剧烈的抽泣而无法控制地颤抖。滚烫的泪水像决堤的洪水,浸湿了他裤腿上那点可怜的血污和灰尘,也灼烫着我自己的脸颊。那句泣血的对不起在狭小的空间里回荡,像一把钝刀反复切割着沉默。
支票……雨夜……我妈……
江凛嘶哑的声音在我头顶上方响起,每一个音节都像从喉咙深处硬生生挤出来,带着一种被巨大荒谬击中的茫然和……逐渐燎原的暴怒。
她怎么敢……他的呼吸骤然变得粗重急促,胸膛剧烈起伏,像拉满的风箱,她怎么敢!
那只被我小心翼翼触碰的、包裹着纱布的手猛地攥紧成拳!厚实的纱布瞬间被伤口渗出的新鲜血液染红,像雪地里绽开的刺目红梅,迅速扩散。
江凛!你的手!
我惊得几乎跳起来,泪水瞬间被恐惧截断。我慌忙抓住他那只紧握的拳头,试图掰开他痉挛般的手指,松开!快松开!伤口裂开了!
他却像感觉不到疼痛,那只完好的手猛地抬起,带着酒气和一种毁灭性的力量,狠狠一拳砸在沙发旁边那个老旧的木质小茶几上!
砰——!
一声巨响!脆弱的茶几应声碎裂!上面的半瓶矿泉水、钥匙串、还有几个零散的药盒,稀里哗啦地滚落一地。木屑飞溅。
啊——!我被这突如其来的巨响和飞溅的碎片吓得尖叫一声,本能地缩回手护住头脸。
砸完这一拳,他紧绷的身体像是被彻底抽空了力气,整个人向后重重地倒回沙发深处,那只完好的手无力地垂落下来,指关节处瞬间红肿破皮,渗出血丝。他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通红的眼睛死死地盯着天花板,里面翻涌着滔天的怒火、被至亲背叛的剧痛,还有浓得化不开的绝望和无力。那只受伤的手依旧紧握着,纱布上的血迹触目惊心。
所以……就因为这个他嘶哑地开口,声音破碎不堪,带着一种令人心碎的惨笑,一张支票……几句屁话……你就判了我死刑许听澜……你好狠的心……
他艰难地侧过头,布满血丝的眼睛像烧红的烙铁,死死地焊在我惊魂未定的脸上。那眼神里没有了刚才的疯狂暴怒,只剩下一种深不见底的、带着血腥味的疲惫和质问:
五年……两千个日夜……你看着我像个傻子一样……恨着你……也找着你……你就没想过……回头看我一眼问一句
在你眼里……我江凛……就他妈那么不值得信任就那么……不堪一击!
每一个字都像裹着冰渣的刀子,狠狠捅进我刚刚被悔恨撕开的心口。看着他纱布上刺目的鲜红,看着他另一只手上新添的伤口,看着他眼底那浓重的、仿佛要将世界都吞噬的绝望……五年来所有强撑的坚强、所有用恨意浇筑的盔甲,彻底分崩离析。
巨大的心痛和失而复得的恐慌,像两只巨手攫住了我的心脏,几乎让我窒息。
不是的……不是的……
我摇着头,泪水再次汹涌而出,比刚才更加汹涌。我几乎是手脚并用地扑到沙发前,不顾满地狼藉的碎木片和玻璃渣,膝盖被硌得生疼也毫无所觉。我颤抖着伸出手,这一次,没有再犹豫,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勇气和迟来的心疼,小心翼翼地、无比轻柔地捧住了他那只紧握的、染血的手。
是我错了……我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泪水大颗大颗地滴落在他染血的纱布上,晕开一小片深色,是我太蠢……太懦弱……是我……配不上你的信任……配不上你的……
后面的话被哽咽堵住,再也说不出来。
我低下头,滚烫的嘴唇带着咸涩的泪水,轻轻地、无比珍重地印在了他手背那粗糙的、被鲜血浸透的纱布上。仿佛想用这微不足道的触碰,去安抚那狰狞的伤口,去熨平这五年错付的时光留下的所有褶皱。
吻落下的瞬间,我清晰地感觉到他整个身体猛地一僵。那只被我捧在掌心的手,几不可查地颤抖了一下。紧握的拳头,终于在我的泪水和亲吻中,极其缓慢地、一点点地松开了。那只完好的、垂落在身侧的手,指关节处红肿破皮,血珠缓缓渗出。
空气里弥漫着血腥味、酒气、泪水的气息和木头碎裂的粉尘味。一片狼藉中,我们一个跪在冰冷的地板上,一个深陷在破旧的沙发里,一个捧着他染血的手无声落泪,一个睁着通红的眼望着虚空,沉重的喘息和压抑的抽泣是唯一的声响。那层横亘了五年、沾满误解与伤痛的厚厚坚冰,终于在绝望的嘶吼、迟来的真相和滚烫的泪水下,裂开了第一道巨大的缝隙。
窗外的天空,浓稠的墨色似乎淡了一些,透出一点极深的、压抑的蓝。漫长的黑夜,终于挣扎着,撕开了一道通往黎明的口子。
晨曦艰难地穿透厚重的云层,吝啬地洒下几缕微光,透过没有拉严的旧窗帘缝隙,斜斜地切割进一片狼藉的客厅。光柱里,细小的尘埃无声地浮沉。
我端着温水,拿着干净的纱布和碘伏棉球,重新跪坐在沙发前的地板上。江凛依旧深陷在沙发里,但紧绷的身体似乎放松了些许,头微微歪着,眼睛半阖,眼底的血丝依旧骇人,只是那层濒临崩溃的绝望风暴,暂时平息了,沉淀为一片深不见底的、沉重的疲惫和……某种难以言喻的专注。
他沉默地看着我,目光沉甸甸的,像带着实质的重量,落在我清理他那只完好的、砸茶几受伤的手的动作上。我的动作很轻,用沾了碘伏的棉球小心地擦拭他指关节上破皮渗血的伤口。碘伏的刺痛让他手指几不可查地蜷缩了一下,但他没有出声,也没有移开视线。
疼就说。我低着头,声音还带着浓重的鼻音,但已经尽力平稳。
比不上你那一句‘配不上’疼。他哑声开口,声音像被砂纸磨过,带着一种粗糙的质感,目光依旧锁在我脸上。
我的动作顿了一下,没有抬头,只是更轻地处理伤口,用干净的纱布条仔细地缠好。
还有这只。我示意他那只缝合过、又被他自己攥裂的手。厚厚的纱布上,暗红的血迹已经干涸发硬。
他顺从地、极其缓慢地把那只伤手递过来。拆开染血的旧纱布,露出下面缝合的伤口。有几针的线果然被崩开了,皮肉微微翻卷,渗着新鲜的血珠和淡黄色的组织液。
我深吸一口气,强压下心头翻涌的酸涩和心疼。重新消毒,清创。药水刺激伤口时,他手臂的肌肉瞬间绷紧,牙关紧咬,额头上渗出细密的冷汗,却硬是一声没吭。
疼就叫出来,不丢人。我低着头,专注于手上的动作,声音有些闷。
习惯了。他扯了扯嘴角,似乎想笑,却只牵出一个极其苦涩的弧度,目光却始终没有离开我低垂的眉眼,这些年,比这疼的……多了。
这话像一根细针,轻轻扎在我心尖最软的地方。我没有接话,只是动作放得更轻,像对待一件稀世易碎的珍宝。重新包扎好,打上最后一个结。
客厅里再次陷入沉默。只有我收拾药箱的轻微碰撞声。空气里弥漫着消毒水和血腥气混合的味道,还有挥之不去的、浓重的悲伤和劫后余生的疲惫。
许听澜。他终于再次开口,声音低沉,带着一种尘埃落定后的沙哑。
我收拾的动作停下,却没有看他。
那张卡……他顿了顿,似乎每个字都需要耗费极大的力气,是真的。
我的心猛地一揪。
三年前,我妈……肾衰竭,晚期。他缓缓地说,目光投向窗外那抹微弱的晨光,眼神空洞,等不到肾源……人差点没了。
他的声音很平静,但平静之下是深不见底的恐惧和痛苦。
后来……很幸运,等到了。他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底一片通红的血丝,从那天起,我就签了那东西。
他扯了扯嘴角,那笑容比哭还难看,想着……我这辈子,大概也做不了什么好事了。要是哪天……死了,身上能用的零件,拿走。算……积点阴德吧。
他自嘲地笑了笑,带着一种看透世事的苍凉和疲惫。
今天拿出来……他转过头,目光再次沉沉地落在我脸上,带着一种穿透灵魂的力量,不是要挟你什么。许听澜。
他看着我,一字一句,清晰而缓慢,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认真:
是想告诉你,也告诉我自己……
这颗心,他抬起那只完好的手,轻轻点在自己左胸口的位置,指尖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不管它现在的主人是谁,不管他叫江凛还是别的什么名字,不管他是高高在上还是跌进泥里……
它里面,干干净净、明明白白装着的,从始至终,只有一个人。
只有你,许听澜。
这颗心,永远、永远、配得上爱你。这是它……唯一的价值。
他的声音不高,甚至因为嘶哑而显得有些微弱,却像带着千钧之力,每一个字都重重地砸在我的心上。没有嘶吼,没有疯狂,只有一种历经劫波后的平静和一种近乎献祭般的笃定。
泪水再次毫无预兆地夺眶而出,滚烫地滑过脸颊。这一次,不再是汹涌的崩溃,而是安静的、无法抑制的流淌。我抬起头,迎上他深沉而疲惫的目光,透过朦胧的水光,清晰地看到了他眼底那片浩瀚的、从未熄灭过的星河。
那星河里,清晰地倒映着一个渺小的、泪流满面的我。
所有的语言都显得苍白无力。我伸出手,不是去擦自己的泪,而是颤抖着、小心翼翼地覆上他那只完好的、刚刚包扎好的手。指尖冰凉,触碰到他温热的手背皮肤。然后,我微微倾身,泪水无声地滴落在他胸前的衬衫上,洇开一小片深色。我的额头,轻轻地、无比珍重地抵在了他那只受伤的、包裹着厚厚纱布的手背上。
动作极轻,像怕惊扰一个易碎的梦。
他身体猛地一震。那只被我覆住的手,几不可查地颤抖了一下,随即,极其缓慢地、带着一种难以置信的小心翼翼,翻转过来,将我的手,连同我所有的脆弱、悔恨和迟来的勇气,一起,牢牢地、温暖地包裹在了他宽大的掌心里。
掌心相贴的地方,一片滚烫。
窗外,那抹压抑的深蓝,终于被越来越多的、金红色的晨曦彻底撕裂。新的一天,带着它所有的未知和伤痕,无可阻挡地降临了。
阳光毫无顾忌地泼洒进来,将客厅里的一片狼藉照得纤毫毕现——碎裂的茶几残骸、滚落的空酒瓶、沾血的纱布棉球……还有沙发上,两个紧紧依偎的身影。
江凛的头枕着沙发破旧的扶手,呼吸均匀悠长,眉头依旧微微蹙着,残留着宿醉和情绪剧烈透支后的疲惫,但那份濒临崩溃的绝望已经消散。我蜷缩在沙发前的地板上,上半身伏在沙发边缘,头枕着自己的手臂,一只手还被他紧紧握在掌心。阳光跳跃着,落在他包裹着纱布的手上,也落在我满是泪痕、此刻却异常平静的睡颜上。
一夜的狂风骤雨,终于在天光破晓时,归于死寂般的平静。但这平静,脆弱得像初春河面上最后一层薄冰。
急促的手机震动声,像一把尖锐的锥子,猛地刺破了这来之不易的安宁。嗡嗡嗡……嗡嗡嗡……锲而不舍,在寂静的客厅里显得格外刺耳。
我猛地惊醒,心脏在胸腔里狂跳。意识回笼的瞬间,手背上残留的温暖触感和眼前他安静的睡颜,带来一种不真实的恍惚。震动声来自我掉落在不远处的包里。
江凛也被吵醒了,眉头痛苦地拧紧,发出一声模糊的呻吟。他缓缓睁开眼,布满红血丝的眼底先是茫然,随即在看到我近在咫尺的脸时,猛地聚焦,闪过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光芒。
我慌乱地挣开他的手——他握得并不紧——几乎是手脚并用地爬过去,从一片狼藉中翻找出我的手机。屏幕上跳动着助理陈岩的名字。
喂我接通,声音带着刚睡醒的沙哑。
许总!陈岩的声音透过听筒传来,带着一种极力压抑却依旧掩饰不住的惊涛骇浪,出事了!您快看今天的财经头条!还有江氏集团的官网公告!炸了!全炸了!
我的心猛地一沉,一股不祥的预感瞬间攫住全身。说清楚!
江氏集团!江凛!他……陈岩似乎深吸了一口气,才能把后面的话吼出来,他刚刚发布了个人声明和集团公告!承认了之前地产项目资金挪用的指控!说……说是他个人决策失误!自愿承担全部法律责任!同时宣布……辞去江氏集团所有职务!无条件配合调查!还有……还有……
陈岩的声音因为极度的震惊而变得尖利:
他把名下所有江氏股份,全部、无偿、转让给了一个叫‘春雨基金’的慈善信托!指定用于医疗救助和……器官捐献推广!
轰——!
仿佛一道惊雷在耳边炸响!我握着手机,整个人僵在原地,血液瞬间冲上头顶,又迅速褪去,留下一片冰冷的麻木。耳边只剩下陈岩最后那句器官捐献推广在疯狂回荡,像魔咒一样。
我猛地转过头,看向沙发上的江凛。
他不知何时已经坐直了身体,背脊挺得笔直,像一柄宁折不弯的剑。脸上所有的疲惫、脆弱、痛苦都消失了,只剩下一种近乎冷酷的平静和一种……尘埃落定后的释然。他迎着我震惊到失焦的目光,嘴角甚至勾起了一抹极淡、极淡的弧度,带着一种自毁般的决绝和……难以言喻的温柔。
阳光落在他脸上,一半明亮,一半隐在阴影里。他看着我,眼神深邃得像暴风雨过后的海,平静的海面下,蕴藏着足以吞噬一切的、深沉的力量。
他用自己的整个商业帝国,用他江凛这个名字在商界所有的荣光,甚至可能是未来的自由,去填平了那个因误会而生的深渊,去践行了那张器官捐献卡上无声的诺言。
他把自己的一切,都押在了那颗永远配得上爱你的心上。
江氏集团的大地震,以摧枯拉朽之势席卷了整个金融圈。
江凛那份措辞严厉、将所有责任揽于一身的个人声明,以及随之而来的辞职公告和股权无偿捐赠声明,像一颗深水炸弹,瞬间引爆了所有舆论场。财经头条被血红色的标题霸屏:《江凛自曝家丑,江氏帝国崩塌在即!》《壮士断腕还是金蝉脱壳江凛裸捐百亿股份疑云!》《春雨基金横空出世,神秘接盘侠还是慈善幌子》
质疑、惊叹、阴谋论、惋惜……各种声音甚嚣尘上。江氏集团的股价在经历了前一天的暴跌后,因为这石破天惊的公告,陷入了更加诡异莫测的震荡。有人骂他愚蠢,有人赞他悲壮,更多人则在疯狂猜测他这近乎自毁行为背后的真正动机。
风暴的中心,却异常平静。
三天后,江凛被监管部门带走协助调查。没有挣扎,没有辩解,他穿着一身剪裁依旧得体的深色西装,神色平静得近乎淡漠,在无数闪光灯的疯狂追逐下,步履沉稳地坐进了那辆黑色的公务车。只是在车门关闭前,他的目光穿越混乱的人群,精准地落在了角落里的我身上。那眼神极其短暂,却像带着千言万语,深沉、复杂,最终化为一丝几不可察的、安抚般的微光。车门关上,隔绝了所有视线。
那一刻,站在人群之外的我,指甲深深掐进掌心,才勉强克制住冲上去的冲动。心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痛得无法呼吸。
接下来的日子,成了煎熬的拉锯战。调查的深入牵扯出更多江氏集团过往的沉疴积弊,江凛作为曾经的掌舵人,承受着巨大的压力。但春雨基金的运作并未停止,它以惊人的效率开始运转,第一笔巨额资金迅速投入到几家顶尖医院的器官移植专项救助和公共捐献宣传中,江凛的名字以一种意想不到的方式,频繁地出现在社会新闻版块,与慈善、奉献联系在了一起。
我动用了安和资本所有的人脉和资源,像一头被激怒的母狮,不惜一切代价地为他奔走。顶级律师团的组建,关键证据链的梳理,舆论导向的暗中引导……我像一个最精密的机器,高速运转着,用尽一切手段去减轻他可能面临的后果。陈岩看着我几乎不眠不休的样子,欲言又止。
许总,值得吗这代价太大了……而且,江总他……他顿了顿,他未必希望您这样。
我盯着电脑屏幕上复杂的法律条文,头也没抬,声音冷得像冰:我做这些,不是为了他希不希望。是为了我晚上能睡着觉。
为了弥补那五年的亏欠,为了他捧到我面前的那颗心,为了那张染血的器官捐献卡背后沉甸甸的份量。
三个月后,尘埃初步落定。
调查结果公布,江氏集团内部管理混乱、历史遗留问题严重,但关于核心地产项目资金挪用的关键指控,证据链存在重大瑕疵,无法直接指向江凛个人存在主观恶意侵占。他承担了作为决策者的领导责任,接受了高额罚款和市场禁入的处罚。至于辞职和股权捐赠,完全属于个人行为。
走出那栋灰色大楼那天,天气好得出奇。碧空如洗,阳光灿烂得有些晃眼。江凛独自一人走了出来。他瘦了很多,原本合身的西装显得有些空荡,下颌线更加锋利,脸色带着久未见阳光的苍白,但背脊依旧挺直,眼神平静深邃,像经历了一场暴风雨洗礼后的深海。
没有蜂拥的记者,没有喧嚣的人群(这自然是我提前打点好的)。只有我,倚在停在路边的一辆黑色轿车旁,静静地看着他。
他一步步朝我走来,皮鞋踩在干净的人行道上,发出清晰的声响。阳光落在他身上,为他镀上了一层淡金色的轮廓。
他在我面前站定,距离很近。我能清晰地看到他眼底淡淡的青色,和那平静之下深藏的疲惫。
出来了我开口,声音有些干涩。
嗯。他应了一声,目光沉沉地落在我脸上,带着一种审视和探究,仿佛想从我眼中读出这三个月所有的惊心动魄。
沉默在两人之间弥漫。阳光暖洋洋地洒在身上,微风拂过,带着初夏的气息。
那张卡……他忽然开口,声音低沉,打破了沉默。
我的心猛地一跳。
他却没有继续说下去,只是深深地看了我一眼,那眼神复杂难辨,然后极其自然地拉开了副驾驶的车门,坐了进去。
先找个地方吃饭。他靠在椅背上,闭上眼睛,声音带着浓浓的疲惫,里面……伙食真不怎么样。
车子平稳地汇入车流。电台里流淌着舒缓的轻音乐。我们谁都没有说话。一种奇异的、劫后余生的平静,混合着尚未完全消散的沉重和一丝难以言喻的微妙,在狭小的车厢里弥漫。
最终,车子停在了城郊一个环境清幽、隐私极好的素菜馆门口。包间临水,窗外是摇曳的竹林。
菜上齐了。清淡的素食,精致的摆盘。我们默默地吃着。气氛有些凝滞。过去的三个月,像一道无形的鸿沟横亘在中间,里面填满了惊涛骇浪和不足为外人道的付出与挣扎。
江氏……我放下筷子,终于打破了沉默,声音有些艰涩,基本……没了。
这是事实。核心资产被拆分出售抵债,品牌价值一落千丈,昔日的商业帝国已经分崩离析。
嗯。他夹起一片百合,动作很稳,脸上没什么表情,我知道。
春雨基金运转得很好。我又说,语气试图轻松一点,第一笔救助金已经批下去了,反响很大。
那就好。他点点头,依旧平淡。
话题再次陷入僵局。我看着他平静得近乎冷漠的侧脸,心头那根紧绷的弦越拉越紧。他为什么绝口不提我的介入不提那张卡不提这三个月他是……怨我还是觉得这一切都无足轻重了
江凛,我深吸一口气,胸口憋闷得厉害,指甲无意识地掐着掌心,你……
听澜。他忽然打断我,放下了筷子,抬起头,目光直直地看向我。那眼神不再平静,而是翻涌着一种压抑了很久、即将破堤而出的情绪,深沉得几乎要将我吸进去。
那三个月,他缓缓开口,每一个字都像在斟酌,我知道你在外面做了什么。
我的心跳骤然停了一拍。
顶级律师团,天价佣金。关键证人的翻供证据……还有那些引导舆论的文章……他如数家珍般平静地陈述着,眼神锐利得像刀子,直直刺向我,安和资本动用了多少资源花了多少钱得罪了多少人
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沉甸甸的压迫感。我的呼吸不由自主地屏住了,脸色微微发白。原来他都知道!他都知道!
为什么他倾身向前,手肘撑在桌面上,目光像探照灯一样锁定我,不容我有一丝躲闪,许听澜,告诉我为什么
是因为愧疚因为五年前那张支票他的声音陡然拔高了一度,带着一种尖锐的、受伤的质问,还是因为……他顿了顿,眼神变得更加锐利,像要看穿我的灵魂,因为那张器官捐献卡你觉得……你欠我的!
不是!
我几乎是脱口而出,声音带着被误解的急切和委屈,眼圈瞬间红了,我没有觉得欠你!
那你告诉我为什么!他猛地一拍桌子,碗碟被震得叮当作响,压抑了太久的情绪终于爆发出来,像一头受伤的狮子,眼底一片猩红,为什么把自己卷进来!为什么要用你的安和、你的前途去填江氏那个无底洞!你知不知道这有多蠢!万一……
因为那颗心!
我霍然站起身,泪水在眼眶里疯狂打转,所有的委屈、害怕、后怕和这三个月积压的恐惧,在他那句蠢的刺激下,彻底爆发出来。我隔着桌子,死死地瞪着他,声音因为激动而尖锐颤抖:
因为你说它永远配得上爱我!因为我相信了!江凛!因为我他妈信了!我怕它……怕它还没等到证明自己的那天,就被那些脏水、被那些莫须有的罪名给毁了!我怕它……没机会了!
眼泪终于决堤,汹涌而下。我像个被逼到绝境的孩子,不管不顾地嘶吼着:
我管它值多少钱!我管它得不得罪人!我就是要它好好的!我就是要它……清清白白地、好好地跳着!因为它……因为它装着我啊!江凛!它装着我!它要是脏了、毁了……那我……那我……
后面的话被汹涌的哽咽彻底堵死,再也说不出来。我颓然地跌坐回椅子上,双手捂住脸,肩膀因为剧烈的哭泣而无法控制地颤抖起来。这三个月的殚精竭虑,提心吊胆,所有的恐惧和压力,在这一刻彻底决堤。
桌子对面,陷入一片死寂。
只有我压抑不住的、破碎的哭泣声在安静的包间里回荡。
良久。
脚步声绕过桌子,停在我身边。
一只温热而带着薄茧的手,带着一种不容抗拒的温柔力道,轻轻地、坚定地拉开了我捂着脸的手。
我泪眼婆娑地抬起头。
江凛就站在我面前,蹲下身,视线与我平齐。他脸上所有的愤怒、质问和冰冷都已消失不见,那双深邃的眼眸里,此刻翻涌着铺天盖地的、浓得化不开的心疼和一种……失而复得的、近乎虔诚的温柔。他眼底也泛着红,有水光闪动。
他伸出手指,带着一种极其珍重的颤抖,小心翼翼地、一点一点地拭去我脸上纵横的泪水。指尖的温度灼烫着我的皮肤。
傻子……他低声呢喃,声音沙哑得厉害,带着浓重的鼻音,真是个……天大的傻子……
他的指腹摩挲着我的脸颊,目光像是要将我的样子刻进灵魂深处。
那颗心,他凝视着我的眼睛,一字一句,清晰而郑重,如同最庄严的誓言,它现在,还有以后,都只会为你跳。
他顿了顿,深邃的眼眸里翻涌着劫波渡尽后的平静和一种磐石般的坚定,声音低沉而有力:
所以,许听澜小姐,他微微勾起唇角,那笑容带着一丝久违的、属于五年前的张扬和志在必得,眼神却温柔得足以溺毙人,你介不介意,接收一下这个……除了这颗心,几乎一无所有的男人
他摊开空着的另一只手,掌心向上,带着一种献上所有的虔诚和忐忑。
窗外,竹叶沙沙作响,阳光穿过缝隙,洒下斑驳跳跃的光点。初夏的风带着竹叶的清香,温柔地拂过。
我看着他摊开的掌心,看着他眼底那片浩瀚而温柔的星河,看着他包裹着纱布的手背上那道狰狞却象征着过往伤痛的疤痕……泪水再次模糊了视线,但这一次,不再是悲伤的泪。
我伸出手,没有去碰他摊开的掌心,而是直接抓住了他那只包裹着纱布的手。指尖感受到纱布下温热的脉动,感受着那沉稳有力的心跳透过皮肤传递而来。
江凛,我吸了吸鼻子,带着浓重的鼻音,嘴角却抑制不住地向上扬起,泪水还在流,笑容却像破云而出的阳光,明亮而耀眼,你这颗心……我收了。利息很贵的,你……准备好用一辈子来还了吗
他愣了一下,随即,低沉而愉悦的笑声从他胸腔里震荡开来,像沉闷已久的春雷,带着焕然新生的力量。他反手将我的手紧紧包裹住,力道坚定而温暖。
求之不得。他笑着,眼角有晶莹的泪光闪烁,低下头,一个带着泪水和阳光味道的吻,轻柔地、郑重地落在了我的额头。
窗外,竹林摇曳,阳光正好。
半年后。
财经周刊最新一期的封面,引爆了线上线下所有讨论。
背景是碧海蓝天,金色的沙滩细腻柔软。画面中央,一对璧人相拥而立。男人穿着剪裁完美的白色礼服,身姿挺拔,俊朗的眉眼间带着历经风霜后的沉稳和一抹掩藏不住的意气风发。女人一袭简约而华美的曳地婚纱,海风轻拂起她的头纱和裙摆,笑容明媚灿烂,眼底是藏不住的幸福光芒。他们的手紧紧相握,无名指上的钻戒在阳光下折射出璀璨的光芒。
封面标题用加粗的、极具冲击力的字体写着:
《惊天逆转!江氏夫妇联手做空自家股票,狂赚百亿为哪般——独家揭秘江凛、许听澜的世纪婚礼与春雨基金的百亿蓝图!》
内页的深度报道更是详细梳理了这场惊心动魄的资本局:从江氏股价暴跌,到江凛壮士断腕自曝其短、捐出全部股份成立春雨基金,再到许听澜及其掌控的安和资本在风暴中精准抄底、力挽狂澜,最终推动江氏核心资产重组并与春雨基金形成战略协同,创造了一个全新的、以社会责任为核心的商业生态闭环。报道最后指出,这对夫妇通过一系列令人眼花缭乱的操作,不仅化解了危机,更创造了巨大的商业价值和社会价值,而他们做空自家股票所获取的惊人利润,已全部注入春雨基金,用于全球范围的医疗救助和器官捐献事业。
阳光透过教堂巨大的彩色玻璃窗,洒下斑斓的光柱。空气中弥漫着百合和铃兰的馨香。庄严而舒缓的婚礼进行曲回荡在每一个角落。
我挽着父亲的手臂,一步一步,踩在铺满花瓣的红毯上,走向那个站在圣坛前、身姿如松的男人。父亲的手微微颤抖,低声嘱咐着什么,我微笑着点头,目光却早已越过人群,牢牢锁定了前方。
江凛站在那里,一身纯白礼服,身姿挺拔。他转过身,目光穿越宾客,精准地落在我身上。那一刻,时间仿佛静止。他深邃的眼眸里,清晰地倒映着穿着婚纱的我,那里面盛满了星辰大海,盛满了失而复得的珍重,盛满了历经千帆后、只余一人的温柔。他嘴角缓缓上扬,勾起一个足以令阳光失色的笑容,无声地用口型说了一句:
我的新娘。
交换戒指的环节。他托起我的手,指尖带着微微的颤抖,小心翼翼地将那枚璀璨的钻戒,套上我的无名指。冰凉的金属触感,却带着他掌心的滚烫温度。
轮到我时,我拿起那枚属于他的男戒。目光不经意间扫过他伸出的左手。无名指等待着戒指的归宿,而在他手背靠近腕骨的位置,那道曾经狰狞的缝合疤痕,如今已变成一道浅粉色的、蜿蜒的印记。它不再丑陋,反而像一枚独特的勋章,无声地诉说着我们的过往,铭刻着那个绝望与救赎交织的夜晚。
我的指尖轻轻拂过那道浅浅的疤痕,带来一阵细微的战栗。然后,我抬起头,迎上他温柔如海的目光,将戒指稳稳地推进他的指根。
牧师温和而庄严的声音响起:江凛先生,你是否愿意娶许听澜女士为妻,无论顺境或逆境,富裕或贫穷,健康或疾病,快乐或忧愁,你都将毫无保留地爱她,对她忠诚,直到永远
江凛没有丝毫犹豫,他的声音沉稳有力,清晰地回荡在安静的教堂里,带着一种磐石般的坚定:
我愿意。
他顿了顿,目光灼灼地看着我,仿佛要将誓言刻进彼此的灵魂,并且,我承诺,我身体里的每一颗心脏——无论是此刻跳动的这颗,还是未来可能以另一种方式存在于这世上的——都将永远,只为你而跳动,只为你而忠诚。
这句独特的誓言,像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在宾客中引起了一阵细微的骚动和低低的惊叹。知情者眼中流露出感动,不知情者则充满了好奇。
牧师转向我:许听澜女士,你是否愿意嫁给江凛先生为妻,无论顺境或逆境,富裕或贫穷,健康或疾病,快乐或忧愁,你都将毫无保留地爱他,对他忠诚,直到永远
泪水早已模糊了视线,但我清晰地看到,他眼中那片只为我闪耀的星河。我用力地点头,声音带着幸福的哽咽,却无比清晰、无比坚定:
我愿意!
我深吸一口气,凝视着他深邃的眼眸,补充道,我承诺,无论你的心在何处跳动,无论它以何种形式存在,我的这颗心,都将永远为它找到归途,永远为它忠诚。
誓言落定。教堂里响起热烈的掌声和祝福的欢呼。
现在,新郎可以亲吻你的新娘了。
江凛伸出手,温柔地捧起我的脸。他的指尖带着薄茧,触感温热而真实。他低下头,一个轻柔而珍重的吻,如同蝴蝶栖落花瓣,带着阳光和海洋的气息,落在了我的唇上。
温热的,柔软的,带着他独有的气息和一种失而复得的、永恒般的笃定。
掌声、欢呼声、悠扬的钟声……所有的声音仿佛都在这一刻远去。世界缩小到只剩下我们彼此相贴的唇,和两颗在胸腔里同频共振、剧烈跳动的心。
寒刃已融,唯余春风。
(正文完)